第十一章
“你再說一遍。”
圖演的視線落在德札的背上,幾乎就要被灼傷,德札卻還是跪直了身體,字字清晰。
“我要迎娶明信做我的妻子,請王子恩準!”
“啪”的一聲,圖演手邊的方桌被一掌劈下,頓時斷裂成幾段。屋內太醫均是跪伏在了地上,身體瑟瑟發抖,然而德札的表情卻愈加堅定。
百爪撓心。
說不清楚此時到底想要做什麼,甚至連開口都無法做到。
只覺得怒氣不可抑止的湧了上來,急急想要發洩的自己,只得劈了眼前的桌子,讓有些壓制不住的內力順著指尖流出。
床上的這個男人,分明已經被虜獲,卻竟會爬上別人的床。
眼裡愈發陰狠,碧藍的眸子幽深難測。
“滋味如何?”
“什麼?”
看著德札茫然的眼神,圖演冷笑了聲,“明信的身體的確不錯,如今又有了孩子,難怪你竟會想要娶他。”
“不!”
“因為愛他,我才要娶他!”
“愛?”
“你愛的人不久前還向我張開大腿,你堂堂上將軍真的要娶他?”
“德札……”
虛弱的聲音傳了過來,幾乎難以聽辨,卻讓圖演和德札愣在了當地。
“明信!”
德札猛地起身,撲在了床頭,手自然的撫在了明信的臉頰上,“太好了,太好了……”
“德札……”
不知道方才的話明信聽到了多少,可是明信的眼裡分明又回到了初見時的茫然和絕望。
“我……有了孩子?”
“是……”
明信突然扯了扯嘴角,視線卻投向站在不遠處的圖演,那從來都是冷傲自尊的眸子裡此時竟然帶上了些卑微的祈望。
“圖演……這是你的孩……”
“哼!”
明信的話卻被圖演的冷哼聲打斷,圖演低目俯視著明信,說道:“話,不用說的這麼早。”
“且不論這是不是我的孩子,就算是,也只是個累贅!”
圖演的話像把刮刀一樣,一片一片刮割著明信的血肉。
“我的長子是未來草原的王,必須是我的王后所處的嫡長子!”
圖演的眼裡像是看到了什麼低賤的東西,“啟蘇兒,才是唯一配得上我的女人。”
“一個男人,卻要去生孩子,真是惡……唔!”
德札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樣的勇氣揮出了這一拳,更沒有想到圖演會毫無防備的挨了這結實的一拳。
圖演偏過了頭,身體雖未移動半分,嘴角上卻已染上了血。
“請王子不要再傷害明信!”
德札跪在了地上,臉上卻滿是憤怒,“德札自知死罪,但死之前也定要護他周全!”
望瞭望明信,昂首道:“明信,是我的。”
明信,是我的。
多年以後,圖演才明白,當德札說出這句話時自己那噴薄而出的怒火究竟是因為什麼。
無意間被觸動的底線,讓自己失態。
可笑的是自己,卻仍舊一無所察。
因為自己一時的遲鈍麻木,卻差點付上一生的代價。
德札的話剛落,腳便踹上了面門,不帶一絲猶豫留情。
軟皮長靴上還帶著一路的風塵,牛筋底帶著鐵釘的靴底硬生生的落在了德札的臉上,身體倒在了地上,眼睛已經睜不開,血肉模糊。
“德札!”
明信掙紮著想要起身,卻連頭都無法移動。
“來人!”
兩個近侍跪在了門口,圖演冰冷的眼神落在德札的身上,只是看著便刺得明信渾身冰涼。
“拖入死牢。”
圖演又將視線落在明信的身上,圖演的目光冰冷,明信直視著圖演的眼睛也沒有了溫度。身體的疼痛漸漸快要完全侵佔意識,卻擔心著德札,那個為了自己快要失去性命的德札。
明明不相干的人,卻可以為了別人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究竟,這需要抱著怎麼的心情才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她是,如今,他也是。
分明憎恨著她,是她霸去了那個被自己稱作父親的男人的所有的愛,以至於再沒有一點施捨給自己。
可是,又總是遠遠的看著她,看著在她懷裡撒嬌的長兄明成。
母親的懷抱,從來都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所以,並不渴求。
天花幾乎奪去了自己的性命,這樣的惡疾連奴僕都不肯上前服侍,端茶遞藥。
迷濛間,自己的靠在軟軟的胸膛前,還有淡淡的脂粉味道。
溫暖的感覺,甚至讓自己想一直這樣病下去,再也不要醒來。
可是,終究是清醒,床前卻空無一人。
遠遠的,只看見前面離去的背影,那人突然頓住,微微回望。
看不清面容,只覺得眉眼彎彎,側臉微露,腰如盈柳一握,卻又只見背影徒留。
十幾年後,明林的二十生辰,自己竟鬼使神差的將那日之境畫於紙上。
生日宴慶上,自己只是戲稱是明林,卻不想明成竟一眼識破。
那畫中之人,衣衫飄動,並非寫實,只存意境,然而腰束上那塊圓璧卻被自己細細摹畫。
自己的血早已冰冷,卻還記得當年的溫度。
當年的一切。
如今,他又如此。
自己,分明是孤單的活著,即使孤單也要作為強者活著。
二十多年以來,自己從不會為了任何人捨棄自己的利益,更不用說生命。
遇到圖演是一個變數,為了他一次又一次不顧生死的拚鬥,那幾乎只能算是自己的本能。
不受自己控制的本能。
這樣的付出,並不求回報。
一個人永遠都是一個人,無論失去了誰,自己都照樣可以活下去。
命,只在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