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典——清風明月
今歲的春天來得匆匆,臘梅花上的積雪還未消透,褐色的枝椏間就迫不及待地鑽出點點綠芽。陣陣暖風吹到尚裹著棉衣的身上,不自覺悶出幾分熱氣。
小孩子好動,坐在座上扭來扭曲不肯安分,一張小臉不消一刻就紅彤彤地滲出了汗。都不勞先生仔細盤問,誰的臉最紅,誰就是最頑皮的那一個。
"進寶,剛才學的詩背會了麼?"
面容端嚴的先生冷不丁發話。課堂裏一眾你來我往玩得不亦樂乎的孩子立刻規規矩矩坐好,捧著書本擺出一副認真誦讀的模樣。
被點到名的孩子“騰--”地一下把一張原就通紅的臉憋得更紅,期期艾艾站起來,抓耳撓腮地,急得像只找不著家的小猴。他手裏還攥著方才用來戲弄同學的彈弓和幾個紙團,一時著急,都忘了藏起來。
“那就背一遍給大家聽聽。”
悄悄地有人偷笑,古靈精怪的小孩一個個把頭從書本裏扭過來朝這邊看,其中有一兩個還揉著額頭,嘴角咧得高高,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叫你在偷偷用彈弓打我!
坐在正前方的先生臉上都不見笑,面孔繃得緊緊,好似三月裏陰陰的天。嚴先生從不用戒尺打人,但是受他一通教訓,比挨老爹一頓板子還難受。
“剛、剛才學的詩,叫、叫……"哭喪著臉的小孩渾然沒有了戲弄同學時的得意,一手撓著腦袋一手卷著一帶,滿臉都是沮喪,“我……我那、那個……”
先生的目光越發嚴厲,孩子都不敢抬頭看,垂著小臉,心裏一遍又一遍念,今天放學鐵定是要被留堂受罰了,原本還和冬郎說好,一起去河邊挖蚯蚓……
想著想著就想哭,那麼多同學都等著看笑話呢!小嘴一撇,眼眶裏就真的熱起來,說不盡有多委屈,其實,剛才鬧的又不止我一個……
一邊又不死心地四處打量,把笑話自己的一個個記下來,哼,等嚴先生走了,有你們好看的!
小眼睛轉啊轉,轉到了窗邊。馬上就要哭出來的小鬼頓時不哭了,見了救星似地,興奮地揚起小手往那兒一指:“先生,顧先生來了!”
站起來到現在,就數這一句說的最響亮流利。
其他孩子聞聲紛紛探著小腦袋忘窗邊看,窗子外的那位顧先生也不害羞,笑眯眯地回應著孩子們,還當著大家的面,沖裏頭這位面容端正的嚴先生招了招手:“鳳卿。”
嚴先生繃著臉當做沒看見。
機靈的小鬼才不肯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扯著嗓子叫得更大聲:“先生,先生,你看顧先生來找你!”
那邊的先生咳嗽一聲說:“看書。”
小青蛙一樣不安分的孩子們齊齊拉長語調答應:“哦——”
一張張笑得歡快的小臉埋在書本後,烏黑的眼睛沖著年輕的先生一眨又一眨。
窗那頭的男子也來參一腳,親親熱熱地隔著半開的窗戶又來喚他:“鳳卿……”
“轟——”一聲,滿堂大笑。
調皮的小孩老神在在地把彈弓握在手裏把玩:“先生,顧先生有事找你呢!你先出去,回來了,我就背給你聽。”
這回輪到角席後的先生滿身不自在。耳朵都紅了,才在孩子們嘻嘻哈哈的笑聲裏,起身走出了課堂。
“你又放著學生不管。”剛出課堂,嚴鳳樓又恢復了慣常的方正面孔,輕斥顧明舉的懈怠。只有耳朵還微微泛著紅。
顧明舉專心地看他微紅的耳:“我讓他們背課文呢。”
忍不住抬手就要去摸,手剛伸出去就被嚴鳳樓一掌打回來:“顧、明、舉。”
眼神不知比在課堂留銳利了多少倍,當年他在朝堂裏參人的時候大概也就是這副模樣。
顧明舉揉揉手,笑嘻嘻地往他身後指:“小心嚇到了你的學生。”
嚴鳳樓聞言回頭一看,那一張張小臉正好奇地往這邊瞧,看神態倒是比聽課時還認真。
臉上一熱,拉起顧明舉的袖子就往角落裏躲:“你來找我幹什麼?”
角落挺小,他的勁道卻不小,一拉一扯,滿臉都寫著不懷好意四字的男人就輕輕鬆松地順勢貼上了他的胸膛,雙臂一環,恰好抱個滿懷:“來看看你。”
天天看你還看不夠!
嚴鳳樓沒好氣地瞪他:“胡說八道。”
顧明舉樂呵呵地,一低頭,俊挺的面孔湊過來,輕輕地在他額頭上落個吻:“雖說開春了,但是你的棉袍還不能脫,知道嗎?要是病了,看我怎麼罰你?”
原來特意跑來一趟就是為了這個。
嚴鳳樓的身體一直不好,是當年在朝中受罰落下的病根。大夫說,季節變換時,最易病倒。故而,一定要小心保暖,才不致染上風寒。
這話落到顧明舉耳朵裏,就成了聖旨。每天早晚嘮叨還不夠,沒事還要特意跑來查看。
“你呀……”
想要小心翼翼地藏起心頭的甜,臉上一閃而逝的笑容還是沒逃過他的眼。
得寸進尺的男人於是動作越加放肆,用牙啃著他的耳垂,一腳插進嚴鳳樓的雙膝之間,分開衣擺,腿根磨著腿根一徑糾纏……
直到彼此都有些把持不住,嚴鳳樓咬著牙出聲制止他:“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麼地方,你……唔……”
慌忙抬手咬住了手臂,才沒有瀉出更多的聲響。
“什麼地方?你說是什麼地方?恩?嚴、先、生。”顧明舉一面緩緩動著腰,一面低低地附在他耳邊笑,“昨晚明明都快哭了,現在怎麼又濕成這樣了?恩?”
濕熱的舌頭別有用心地刺進他的耳孔裏的曖昧動作,嚴鳳樓渾身一顫,越發說不了話,只能狠狠用眼角睨他。
顧明舉體貼地為嚴鳳樓拉好衣襟,又細緻地替他將衣擺整好。
“嚴先生可要謹言慎行了,萬一走路不小心被人看到了衣擺裏頭,呵呵,會被取笑尿褲子的。”
不愧是當日風流滿京都的顧侍郎,揮一揮衣袖就能做出一副什麼都沒做過的正經表情,站在嚴鳳樓的課堂外,不忘笑嘻嘻地沖裏頭的孩子嚷嚷:“聽你們嚴先生的話,知不知道?你們若是欺負他,我替他收拾你們。”
從來不怵他的孩子們“哈哈”笑作一團:“知——道——了。”
奶聲奶氣的聲音好不可愛。
嚴鳳樓站在他身後,用來捅他的腰:“回你的課堂去!”
那邊廂,幾步之遙,顧明舉的課堂早就吵得掀翻了屋頂。
若被學館的館主知道了,這月又要罰他的薪酬!
離開京城以後,二人輾轉周折在這個喚作久安的小城落了腳。
此地離林州不遠,行上三五日的腳程就能島的嚴鳳樓的家鄉。走得再久些,就能到南安。
小城的風貌也與南安相似,古樸幽靜,遠離是非,唯獨缺了一所南安書院。
讀書人不能提不能挑,兜兜轉轉,還是在學堂做教書先生最合適。小城裏讀書人不多,難得來了兩個學問不錯的先生,年邁的館主自是喜不自禁。
只是在聽聞兩人的名姓後,愕然有些驚訝:“顧明舉?當年朝中有位侍郎打人也叫這個名呢!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文章錦繡呀!
顧明舉笑著沖他拱手:“館主好記性,就是在下。”
老頭愣了半響,繼而哈哈大笑:“年輕人真是會說笑。”
他附和著,得意地沖嚴鳳樓拋了個媚眼。
一旁被嚇得心頭一滯的嚴鳳樓只得無奈搖頭。
學館裏的孩子都還小,年歲參差,卻個個都是磨人的鬼靈精。他們都喜歡愛說笑的顧先生,因為顧先生從不迫他們背書,課堂上講著講著就拋開書冊,同他們講起外頭世界的繁華。
他說,遠在天邊的京城其實不過如此,美則美矣,卻並非人人都在裏頭住得快樂;又說,金碧輝煌的朝堂之上並非只有富貴名利,皇權之下總有血池骨海。
孩子們都喜歡聽他講書冊上不會寫的趣聞逸談,天資聰慧的天子、皇榜高中的狀元、清如明鏡的青天。
顧明舉坐在教席後不滿地抱怨:“你們這群心比天高的小鬼。”
孩子們一個勁地纏。他拗不過了,眯起眼,漫無邊際地現編。那些熟悉的人和事該換了頭面從他嘴裏蹦出來,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平淡口吻。
家長們卻都更喜歡不假辭色的嚴先生。
有他盯著,自己那個欠揍的小霸王就聽話得多。上了這麼多時日的學,好歹背會了一首詩,自己的名字寫得不再像狗刨。
嚴先生學問好,人也長得好,最難的是性子好,不多話,不會花巧,多老實!多可靠!怎麼爹娘就把我早生了兩年,若是當嫁的年紀碰上他……
於是放學時分總有風韻猶存的這家嬸子那家小姨在學堂外,一手拽過自己的小淘氣沒好氣呵斥:“今天惹嚴先生生氣了沒?跟你爹一樣不叫人省心的小討債鬼,再敢欺負先生,老娘扒你一層皮!”
轉過頭卻是花一般好看的笑臉,特意描的黛眉,刻意抹的胭脂,巧笑倩兮眉目嫣然。
“真叫你費心了,嚴先生。你這麼費心叫我們怎麼好意思喲?
來,這是下午剛做的梅子糕,不值錢的東西,你嘗嘗。要是喜歡,
我下次再做!哎喲,哪里的話?我們謝你還來不及,街裏街坊的,
說什麼客套話?一個大男人住在外頭,沒個媳婦照料,多不方便的。
哎哎,擠什麼,擠什麼!我還沒說完呢!”這個話還沒說完,
那個已經迫不及待地湊過來,新鮮的蔬果,時令的佳餚,賣魚的嬸子拎來一個魚頭,
賣菜的大姐塞過來一籃青菜。
心思更好的也不怕被人聽去,旁苦無人地拉起他的衣袖“嚴生先,我娘家還有個沒出嫁的妹妹呢!長得跟我可像了,性子也一樣,又賢慧又能幹,還會繡花兒。要多好有多好……”
她比畫著自己水桶般的腰顧盼自憐“喏,跟我一樣,楊柳細腰。”
周遭人等笑得前俯後仰。
扯起嘴角應付好一陣,學堂前的人才慢慢散了。
嚴鳳樓捧著滿滿一懷的東西回過身,顧明舉已經站在他身後看了許久的熱鬧“我的鳳卿怎麼盡招大姐大嬸喜歡”?嘖嘖……”
毫不客氣地把菜籃塞進他手裏,嚴鳳樓只用眼角看他“誰讓你把沒嫁人的都騙走了。”
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背後的男人亦步亦趨跟過來“哎,我可什麼都沒幹。人家長什麼樣我都沒看清。”
越聽越想笑,放緩了腳步讓他跟上來,
兩個人肩並肩一同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小巷子裏“真的?”
“真的”
於是話題就莫名其妙地被扯到別的地方。
走著走著,走到家門口,顧明舉終於反應過來“為什麼每天都是我跟你解釋?”
嚴鳳樓偷偷彎一彎嘴角,進屋“你願意啊。”
屋子是租的,兩個寒酸的教書先生還沒積蓄買得起自己的房。
房東是個獨居的寡婦,熱情而好客。她早年死了丈夫,前些年女兒又嫁到了鄰縣。那裏的縣丞恰好就是杜遠山。
嚴鳳樓和顧明舉喚她陳嫂。她滿口答應著,空閒時,常過來幫著整理屋子,偶爾端過來兩盆熱氣騰騰的飯菜。:“我老婆子一個,哪里吃得了這麼多?給你們正合適。”
每月算房租時,總是想多給一些。陳嫂堅決的推辭。
嚴鳳樓正為難,顧明舉大模大樣的從他手裏接過錢,跟著陳嫂一前一後出了屋。
不一會,他又笑容滿面地回來了,手裏空空如也。“送錢也是門學問,你呀,要學的還多得很。”
嚴鳳樓甘拜下風,對付女人這門手藝,顧明舉是天生的行家。
陳嫂的女兒過上三五月帶著夫婿和一雙兒女回娘家來控望老母。每逢此時,紅光滿面的女房東定會擺上滿滿一桌菜。共用天倫之際,她不忘將嚴鳳樓和顧明舉也請去,“平日裏都是你們不嫌棄我陪著我說話解悶,老婆子我也把你們當兒子看。”
再三推辭不過,便就厚起臉皮跟著去了。席間聽得那位憨厚直爽的姑爺說起他們那位仕途不暢的縣丞,“是個好官,只是眼下的世道不容得好官。”
顧明舉聽罷,夾起一筷子豆腐無聲地笑。一雙流光璀璨的眼似有意似無意停在了嚴鳳樓臉上。嚴鳳樓知道他在想什麼,無非是那些:“看吧,那個杜遠山也沒什麼大出息。”之類的刻薄言情。一手伸到桌底下,狠狠在他手背上擰了一把。
吃痛的前任侍郎大夫呲著牙倒吸一口涼氣:“哎喲”
在場的人紛紛關懷:“怎麼了?”
嚴鳳樓過眼瞟他一瞟:“咬到舌頭了?”
伶牙俐齒的顧侍郎便偃旗息鼓了,夾起尾巴來乖乖扮小媳婦:“嗯。下次不會了。”
旁人不注意時,他借著起身倒酒,悄悄的附在嚴鳳樓耳邊嘀咕:“你偏心。”
嚴鳳樓面色不改,低頭吃著菜,默默在心裏搖頭。這人……心眼比針眼還小。
最後一次見到杜遠山是在京城之外。金榜題名時新科進士奉旨出京為官。他冒昧前去相送。昔時總是一臉赤誠的年輕學生彼時卻是一副冷漠神情,只敷衍地對他拱手道一句:“下官拜見嚴大人。”便扭過頭去再不曾同他有過半句交談。
嚴鳳樓從他看自己的目光中就能清楚瞭解。這個生性耿直的後輩自始至終無法理解他的升遷輿之後和種種,於是縱然是回身上矯的那一記得,他看向嚴鳳樓的雙眼中也滿著厭惡與憤恨。他太耿直,容不得半粒沙子,看不得半點不平。周正端方,遠勝於當年的自己。即便撞得頭破血流,也會強著脾氣,按照自己的原則。一路朝前永不妥協。
放在這樣的年頭,這樣的人便是天字第一號的傻子。這是顧明舉說的。
陳嫂家的那位大字不識幾個的姑爺卻忽然說道:“遇見了這麼一位大人,雖然他幹的儘是些傻事,卻總叫人覺得,活著興許還有幾分盼頭。”
顧明伸出手,隔著小小的圓桌同他碰了一杯:“也是呢,興許這位杜縣孫將來還真就革舊除弊匡扶社稷了。”
桌邊的兩個人女人都被他說得露出幾分期許神色。顧明舉挨著嚴鳳樓坐下,一手潛到桌下,輕輕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嚴鳳樓轉過臉,顧明舉故作委屈地扁了扁嘴,繼而,相視一笑。
除了杜遠山,當年的故人們或多或少都有些間訊傳來。飄雪留在了南安,嫁了個同嚴鳳樓一樣愛看書的小書商,肚子裏的孩兒說是會在今年秋季出世。
顧明舉聽說後很是詫異:“我只道她會一心一意跟著你。”
嚴鳳樓淡淡地看著她寄來的書信:“她想要一個安樂寧和的家,這個我給不了。”
不事生產只知浪費的溫雅臣主動請纓去了邊疆。現下那裏正有一場鏖戰。
去年朝廷曾將臨江王大公子送去外族為人質,原以為能保一方安泰,誰知……
他們說,溫少走時像換了個人,一夕間恍如歷經萬千滄桑一般。
他托人跟顧明舉捎來一封短信。還是一筆潦草難看的字,上頭寫著,他要去找他的“鳳卿”
顧明舉勾起嘴角笑駡:“這個小子……”
往後一直到現今,卻再沒有隻字片語的消息。
生活平淡如水,各人各有各自的緣法。
想當初,溫雅臣追著蛛絲馬跡找來久安時,嚴鳳樓正站在灶前炒菜,顧明舉則坐在桌邊擺弄手中的一雙舊木筷。
沒什麼後悔不後悔,值得不值得。對此皇家禦宴上的心驚膽戰,眼下的這份平和美好就足以叫他心滿意足。
回家的路上,嚴鳳樓主動牽住了顧明舉的手。不過是從這裏個門轉進那個門距離,他還不放心……
顧明舉在心裏癡癡地笑,他的鳳卿羞澀依舊,所有的柔情蜜意都要在帝人看不見的夜色下才能悄悄展露。
“走慢些吧,今晚的月色很好。”
當日訥于言詞的嚴縣丞現下已經學會如何尋找藉口。
顧明舉明白他的心意,由著他帶著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走進二人居住的小院。
顧明舉的一條腿是跛的。這是在天牢裏落下的舊傷。耽誤了醫治的時機,再也好不了了。
人們總是在聽說他的傷情後掩不住滿臉驚異:“您不過是步子邁得慢一些,可壓根看不出來是……是腿腳不靈便的。”
只有顧明舉知道,開始的時候,走路一步一拖,連門檻都邁不過的自己是多麼狼狽。
而牽著自己走上街頭,不管旁人如何指點都面不改色的嚴鳳樓又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承受世人異樣的眼光。
起初的日子很辛苦,從一個小城到另一個小城。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擺過書攤,賣過紙扇,大雨傾盆的日子裏,冒著風雨站在房檐下好容易售出一把油紙傘。
尚來不及高興,被路過的車馬濺了一臉的泥濘。手中的銅板還不夠買一件新衣。放在先前,早讓手下攔住了揪出來暴打一頓,再丟進天牢裏餓上三年。
除了腳,顧明舉的右手也不能用了。
當日龍飛鳳舞的一筆好字就此成了絕筆。像個什麼都做不了的孩子一樣,一點一點從頭學起,用左手拿起筷子,用左手穿衣,用左手寫字。
還是嚴鳳樓,握著她顫巍巍的受,潔白如雪的紙上一筆一劃寫出工工整整“顧"字。
低著頭認真做事的男人總是一臉叫人欲罷不能的禁欲表情。忍不住鬆開筆,拉過他的手,印上一個吻。
不動如山的他罕見地紅了臉,下班微抬,修長的脖頸扭出一條很好看的弧線,一直延伸到衣領裏:“再鬧我就不管你了。”
口氣卻是溫柔的,略略透出幾分羞赧、幾分甜蜜。顧明舉匆匆低頭,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驟然發紅的眼圈。
每日臨睡前,嚴鳳樓都要替他抹藥。其實照顧得再好,手腳都不會再如從前一般靈活自如。但是每天每天,他還是雷打不動地照著大夫的醫囑做著,像個用功聽話的學生,上藥、塗抹、按捏、揉搓,直到傷處泛紅微微發熱。
這是嚴鳳樓每天必做的功課,一天都不會拖延,即使是在兩人無處可去,只能寄宿破廟的日子裏。
心無旁騖的鳳卿最好看,尤其是在燈下替他抹藥的時候。
顧明舉伸手去托他的下巴,嚴鳳樓配合地仰起臉,烏黑的眸子裏頭清晰無誤地映出一個顧明舉。擦了藥的手腕辣辣地泛起了熱意,養著臂膀,一路能燒到顧明舉的心頭。
“鳳卿……”開口輕輕地喚他,俯首溫柔地咬上他的耳垂。
“昨晚已經……”看他漸漸變得幽邃的眼瞳,嚴鳳樓就知道顧明舉在想些什麼。微微用力推他的胸膛,“你昨天說過,今天不會的。”
顧明舉細密的吻已經落到了他的嘴角邊:“是嗎?我忘記了。”
“別胡鬧。”對待學館裏不聽話的孩子,他也是這樣一副看似嚴厲其實沒多大威攝力的口吻。
幾番舔舐撫弄,按在胸膛上的雙手就漸漸用不上勁了。顧明舉拉起嚴鳳樓讓他跨坐在自己腿上。“你什麼時候……唔,嗯……”話才說到一半,嘴就被堵住了。
一直吻到頭發昏氣喘吁吁才有機會再開口:“我什麼,什麼時候也想的?唔……”
“白天在學堂裏”
他的鳳卿很可愛,吻到深處不能呼吸的時候,就會勾起雙臂緊緊地抱住他,
雖然嘴裏還在拼命地說著不要,“那時,你這裏都濕了。”
已經能漂亮地仿著嚴鳳樓的筆跡寫出情書的左手準確無誤地一把按在嚴鳳樓的下身,
被顧明舉還在懷裏的身體立時猛地一顫。“啊……”
愉悅的呻吟脫口而出。隨之而來的,卻是顧明舉饒有興味的調侃:“顧先生,學生冒昧了。”
話音落下,按在嚴鳳樓下身的手隨之停了。已被撩撥得目光迷離的嚴鳳樓不解地看他。
顧明舉咧開嘴,很無辜,很正真,很善良:“你方才說不要,那就不要吧。”
嚴先生羞憤欲死,眸光銳利得像是能在他身上戳兩個窟窿,拉起散開的衣襟起身就要走。
人還沒站起來,腰就被顧明舉攬了去。一臉奸猾的男人笑嘻嘻地附在耳邊:“原來你要的。”
再不給嚴鳳樓拒絕的機會,定住了他的腰,就著相對疊坐的姿勢上前吻了過去,“還記不得上回我們學館裏?”
嚴鳳樓抓上他的肩想阻止他往上一語道破。
食髓知味的顧待郎舔著嘴,一邊褪著他的衣衫,一邊用舌頭卷住了他胸前紅珠,:“那晚你怕極了,把我吸得好緊。”
“你……,你住嘴……啊……”嚴鳳樓羞憤之極。
那是他幹下的蠢事之一,輕易信了這混賬的鬼話,入夜後留在學館裏找什麼白衣女鬼。
什麼夜半的歌聲,朦朧的白影,壓根都是胡說!
天色剛黑下來,他就被顧明舉緊緊抱住,然後按在牆上……害怕被巡夜人發現的膽心和身處學館內羞恥感交織成了一種折磨,令他每每想那一夜和顧明舉做下的那些荒唐事就忍不住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起初你也說不要的,不過等你躺在教席上的時候……”手指悄無聲息地探進緊緊閉合的幽穴裏,“鳳卿,就是你天天用著那張教席……”
“你……”再不給他胡說八道的機會,嚴鳳樓捧起顧明舉的臉,張口咬上他喋喋不休的嘴,“顧明舉,我再也不管你了。”
“那就讓我來管你吧,管你的衣食住行,你的吃穿用度,你的喜怒哀樂……把你管得好好的……管你一輩子,還有……生生世世”
今夜有月,圓圓的一輪高高懸在窗外,微風陣陣,拂過枝上小小的嫩芽,拂過牆下未消的積雪,拂過窗上兩個相擁的人影。
嚴鳳樓,顧明舉這一世曾經一無所有,也曾經坐擁所有。
富貴、權勢、或者別的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輪明月,這一陣清風,還有伴在我身側的你。
人生盡頭,奈何橋畔,只要讓我回首再望你一眼,那麼,顧明舉這一世就當真死而無憾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