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丹闕在馬車上的時候因為體內的迷香昏了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他和韓錦已經身在一間地牢中了。
這個地牢裡佈置著機關,丹闕和韓錦都被人牢牢地捆著,兩人的腰上各系了一根繩索,繩索從上面吊下來,捆縛兩人的繩索在上方交匯成一根繩子,這根繩子繞過房梁,另一端拴了一塊巨石。這塊巨石平衡著他們兩個人的重量,使得他們被吊在半空中,但是這塊巨石又比他們兩人加起來的重量要輕一點,因此他們正在慢慢往下沉。丹闕迷迷糊糊睜開眼,低著頭往下看,不由得一愣——他們底下是一個大池子,池子裡面盛滿了色彩鮮豔的毒蛇,那些毒蛇扭動著、纏繞著,令人寒毛直立。照著他們下沉的速度,大約再過半盞茶的功夫,兩個人就都要落進蛇池中了。
突然,當頭一盆冰水向他們潑了過來,丹闕被潑得一個機靈,完全清醒了過來,而他身邊的韓錦痛呼一聲,也堪堪轉醒了。丹闕甩掉臉上的水,睜開眼睛,就看見無眉站在他面前——由於蛇池是下沉式的窖井,還在地面底下,而他們此刻所在的高度與地面相差無幾,因此無眉就站在與他們相當的高度上,距離他們不過一米。
方才那盆兜頭而來的冷水正是無眉潑的,他將水盆丟到一邊,笑道:“醒了?”
丹闕凝視四周,發現這個地牢裡只有他、韓錦和無眉三個人,在無眉背後不遠處有一道梯子,是上去的路。
無眉微笑道:“既然醒了,就好好看看你們現在的處境吧。”
丹闕再一次低下頭,他們腳下的蛇池裡的五顏六色的毒蛇們仰著項頸,對他們吐著蛇信,已迫不及待要等他們落下去,用自己的蛇毒讓他們痛不欲生。緊接著,丹闕注意到,自己的手並沒有和身體捆在一起,兩隻手的手腕被一起捆住,擱在身前,兩手裡被人塞了一把匕首——也就是說,他的手是能夠自由抬起落下的,只是不能單手行動罷了。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側的韓錦,也和他一樣,手裡握著一把匕首。
無眉道:“看清楚了吧?那塊石頭比你們的重量輕了些許,再過片刻,你們兩人就會一起掉進蛇池裡,做一對苦命鴛鴦,成為我的寶貝們的可口晚餐。”頓了頓,扭曲的臉上浮起了猙獰的笑容:“當然,你們也不止這一條路可選。看到你們手裡的匕首沒有?你們可以用它,砍斷自己身上的繩索,這樣一來,石頭的重量就比剩下的一個人的重量要重的多,石頭下沉,另一個人就會升起來,遠離我的蛇池。”
丹闕和韓錦同時一愣。
無眉哈哈大笑起來:“當然,你們還有別的選擇,那就是——用匕首砍斷對方身上的繩子,保住自己的性命。來吧,讓我看看,熾焰,韓錦,你們會怎麼選擇?”就在他說話間,韓錦和丹闕又往下沉了不少,兩人的腳底離蛇池還有不到一米的距離了。
丹闕默默地打量著捆著自己和韓錦的繩子。這繩索很粗,所以才能夠承受他們的重量,不過他們都是武功高強之人,無眉為了讓他們能夠自由揮動匕首,所以沒有封住他們的穴道,僅是這樣的繩索,還制不住他們——這個前提是他們兩人沒有中毒。然而現在,他和韓錦體內都殘留著無眉特製的迷香,內力全無,僅能勉強揮動匕首罷了,掙開捆縛簡直是癡人說夢。
丹闕抿著嘴,垂著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遲遲沒有言語。
突然,他們頭頂上發出了刺耳的咯吱咯吱聲,原來是繩索承擔他們的重量已經被崩到了極限,再這樣下去,恐怕不用一點一點沉到蛇池裡,很快繩子就會被繃斷,他和韓錦就會雙雙落入蛇池。
丹闕抬起眼,臉上全無恐慌的神情,冷冷地盯著無眉:“你這樣做的理由是什麼?”
無眉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仇視,咬牙切齒道:“理由?哈哈!韓錦不是喜歡你嗎?你不是喜歡韓錦嗎?你們兩人不是患難與共嗎?我在這世上,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樣的人,最不相信的就是患難與共!丹闕,我曾經很欣賞你,因為你和我是一樣的人,你不相信這世上任何的人情,你把所有人都視如草芥。然而自從你離開了入嶺山,遇上了韓錦,你不知道我多麼失望。你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我想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看他的眼神是怎麼樣的。那是你嗎?我簡直都要不認得你了!我在和紀舒押你們回入嶺山的路上,聽著你們膩死人的話,看著你們令人作嘔的纏綿,我簡直感到噁心!徹徹底底的噁心!”
丹闕眯起眼睛:“所以呢?”
無眉的眼神裡透露著癲狂:“感謝我吧熾焰,我在幫你找回你自己!來吧,順著你的心意做!或者,你還是執迷不悟,那就趁著這個機會看清楚你身邊的那個人,天寧教的大魔頭,五輪派的傳人,你心目中的小傻子!”他頓了頓,語氣更輕佻了,“哦,對了,我再告訴你一件會讓你興奮的事情。我用了半年的時間,終於調查清楚,他可不是什麼天寧教的外使,你猜猜他真正的身份究竟是什麼?”
韓錦輕聲地呢喃著:“哥哥,錦錦身上好痛……錦錦會不會死在這裡……”
丹闕沒有看他,冰冷的目光還是停留在無眉的臉上:“我說,所以呢?”
無眉見他並不驚訝,微微一愣,便明白他已知曉了韓錦的真實身份。他眯了眯眼,冷笑道:“難不成你真的那麼天真?他可是天寧教的教主!像他這樣的人,你以為他潛伏在你身邊是為了什麼?為了你?自然是為了奪取摧毀整個赤霞教!天寧教可是淩駕於赤霞教之上的江湖第一魔教,我倒想看看,這天寧教究竟憑什麼能坐上江湖第一魔教的位置?”他的目光移到韓錦身上:“嗯?韓錦?我等著一日等了很久了,今天究竟是你會讓我失望,還是熾焰會讓我失望呢?你們最好都不要讓我失望啊。哈哈哈哈!”
這時候,他們又較方才下沉了不少,底下的毒蛇們已然蠢蠢欲動,有一條毒蛇攢足了力氣網上一竄,雖未咬到丹闕和韓錦,但是蛇頭已經撞上了韓錦的鞋子。而他們頭頂上的繩索發出的咯吱聲更響了,生死只在轉念之間。
丹闕冷笑道:“我知道你想看到什麼。”你想看到我們絕望的臉和互相廝殺時的醜惡嘴臉,你想看到這世上所有的不幸,想踐踏驕傲者的尊嚴,想撕毀平和者的偽善,想要這世間的有情人統統反目成仇。
丹闕嘴角勾起,一字一頓道:“因為你什麼都得不到,所以你也不願別人得到。”
韓錦一直低著頭,他身上的傷口已痛的麻木,腦海中不斷浮現著往昔的一幕幕。他在出岫山上時,誰都或寵愛或畏懼他,他知道自己是魔教的教主,他從小就以自稱江湖第一大惡人而洋洋得意。他曾經以為,要做一個稱職的大惡人,就是在長老洗澡的時候偷偷將他們的衣服拿走,趁護法睡著的時候在他們臉上畫烏龜。直到高晟風和盧雅江第一次帶他下山之前,尹言將他抱在懷裡,告訴他江湖上人心險惡,他太過單純,不該與那些人深交,無論那些人是正是邪,最後都是他會吃虧。他那時覺得這話多麼可笑,他可是江湖第一魔教的教主呵,這天底下還會有比他更惡的人存在嗎?人們聽了他的名號就已聞風喪膽,誰又能夠讓他吃虧?這兩年他開始接觸江湖,他漸漸承認自己曾經太過單純,但他卻依舊是自視甚高的,他是高聰明,他又聰明,又厲害,還是鼎鼎有名的大惡人,單純也並沒有什麼。然而到了此時此刻,他才終於肯承認,他並不聰明,他只是個傻子,和從前一樣,甚至還不如從前的傻子。
他輕輕抽噎道:“爹……義父……哥哥……”
丹闕聽著身邊的呢喃聲,不知怎麼的心就被撕扯著,韓錦明明什麼也沒有說,但自己卻被他的情緒感染了,胸口發悶,連氣都喘不上來。他硬下心腸,捏匕首的手已然汗濕,竭力用冷靜不屑的語氣說道:“你不是說對我是真心的麼,你現在可以證明給我看了。”他邊說這句話,邊轉過頭去看韓錦,目光落在韓錦身上時,不由得愣住了。
韓錦的手早已抬了起來,手中鋒利的匕首架在他頭上的繩索上,正要砍斷。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丹闕的這句話,猛地怔住了,手裡的動作停了下來,轉過頭,對上丹闕的視線,黝黑的瞳仁裡寫滿了不可思議。
丹闕愣愣地看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蛇池裡的蛇越來越躁動,不停網上攢著,有一條蛇已經張口咬住了韓錦的鞋跟。韓錦的神情很快由震驚轉為淡然,對丹闕牽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顫抖的手開始發力,用刀刃磨著自己的繩索。
丹闕張嘴:“等……”話音未落,韓錦運足了身上最後一點力氣,用力割斷了身上原本已經脆弱的繩索,猛地墜了下去。與此同時,那塊巨石因這邊驟然輕了一半,而迅速下落,牽扯著丹闕急速上升。
韓錦落入蛇池中,身體迅速被毒蛇包裹,無數條花花綠綠的毒蛇張嘴咬住他的身體,幾乎將他淹沒。
丹闕和無眉看見這一幕,瞳孔同時收縮,卻是因為不同的理由。無眉是過於興奮,而丹闕則憤怒地吼了起來。
就在無眉欣賞著蛇池中的韓錦痛苦扭曲的模樣時,突然一道黑影從上方向他激射過來。他全來不及抵擋,只看見幾段破碎的繩子落了下來,然後身體就重重地摔了出去。待他回過神來,就看見丹闕站在他面前,身上的捆縛已被掙開,氣勢凜然,全無半點中了迷香的樣子。他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你……”話還未出口,丹闕猛地將他提了起來,一掌拍向他的胸口。他的身體重重地撞在牆上,喉頭一甜,胸口劇痛,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丹闕拍完這一掌,立刻轉身跳進了蛇池裡,片刻後又跳了上來,手裡提著已奄奄一息的韓錦。韓錦身上還掛著幾條細長的毒蛇,丹闕毫不留情地對著蛇身一掐,就將那些毒蛇掐成了兩截。
無眉看見自己的寶貝就這樣被丹闕摧殘,心痛至極,然而他卻連動也不能動。
丹闕將那些毒蛇撥開,眼見韓錦的臉色已經有些發青,立刻低下頭,吻住了韓錦的嘴唇。韓錦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一顆藥丸被人渡進了自己的嘴裡,然後耳邊響起丹闕的聲音:“咽下去。”
韓錦下意識地將那藥咽了下去。丹闕這才松了口氣。原來他早就把真正的解藥調換了,自己身上的那顆和韓錦身上的那顆都是假的,真正的解藥被他另藏起來,在前一天晚上,他用油紙包裹著兩顆解藥鑲到了牙槽後。無眉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會把解藥藏在這裡,因此並沒有搜查到。
丹闕見韓錦臉色稍緩,這才輕輕放下他傷痕累累的身體,起身一步步走向倒在牆邊的無眉。無眉的眼神裡寫滿了恐懼,然而他被丹闕封住了穴道,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丹闕走到無眉面前蹲下,掐著他的脖子將他摁到牆上,冷笑道:“你的確很瞭解我。我們共事了五六年,我又何嘗不瞭解你呢,雲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