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不知道是因為展蘇南和喬邵北的到來,令顧溪沒有了對孩子的後顧之憂還是他的身體確實已經到了極限,都半個多月了,顧溪的身體還是沒有徹底好轉的跡象,總是白天退了燒晚上又發燒,或者晚上退了燒白天又燒起來,體溫一直在36.8度到37.5度之間徘徊。再過幾天就要開學了,顧溪心急不已,如果是以前他帶病去上課那是經常的事情,可是現在多了兩個“礙事”的人,如果開學前他的病還沒有好,難說那兩人不會阻攔他,他最不擅長的事就是和別人爭執,更何況是那兩個人,他從來就沒有爭贏過他們。
魏海中和倪紅雁已經先行回營海了,倪紅雁要去找骨科醫生看顧溪的胸片。徐蔓蔓也被導師召回營海了,而且她現在又多了一個身份就是公司正式的實習生,她不能因為和老闆的關係而置公司的規矩於不顧。本來徐蔓蔓是要坐火車回營海的,結果莊飛飛一聲沒吭地就給她買了機票,一折的機票,跟火車票的錢差不多。
徐蔓蔓把錢給了莊飛飛,莊飛飛這回沒拒絕,不過徐蔓蔓走的那天他親自開了三個多小時的車送徐蔓蔓去機場。顧溪從大嫂那裏知道了這件事,他打算找個時間跟侄女好好談談,他真的覺得莊飛飛挺不錯的,兩個人若能在一起的話侄女會很幸福。只不過在說這件事之前,他的身體得趕快好起來。
莊飛飛留了下來,幫兩位老闆處理公務和私務。徐丘林幫展蘇南和喬邵北租到了一套房子,是縣上一位老幹部的房子,環境好,房子也不像他們的是那種舊式的房子,上下兩層樓都有衛生間和浴室,洗澡什麼的特別方便。那位老幹部被兒子接到南方的大城市去了,留下了這套房子,租金不貴,一個月才800多。直升機又在普河縣出現了幾次,然後就見軍車一次次停在一棟小樓門口,把電視機、電腦什麼的高科技東西搬了進去,還有床、沙發、被子褥子之類的。整個普河縣城的老百姓們都很好奇這小樓搬進來的是哪位大人物。
展蘇南和喬邵北把辦公室搬到了這棟小樓裏,很多事情已經不需要他們出面去解決了,但他們畢竟是跨國大集團的老闆,還是會有一些事需要他們處理的。只不過最近他們都沒有處理公務的心情,因為顧溪的身體始終不見好。他們不是沒有跟顧溪提過去營海看病,但每一次都被顧溪拒絕了。對方總是說沒事,不用去看。他們都清楚顧溪的顧慮,但在對方沒有開口之前他們什麼都不能說。
“陽陽樂樂,下來吃水果。”
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喬邵北對著樓上喊,不一會兒就聽到樓上傳來跑步聲,還有兩個孩子清脆的喊聲:“來啦。”
咚咚咚……兩個孩子跑下樓了。卻見他們滿頭是汗,臉頰通紅,袖子捲得高高的,明顯一副勞動過後的樣子。原來,展蘇南和喬邵北把要搬來的東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兩個孩子很貼心地一大早就來幫叔叔收拾家,為此不惜犧牲了一天賣糖葫蘆的時間。兩個孩子來之前已經向爸爸報告過了,得到了爸爸的大力支持。
招呼兩個孩子坐到沙發上,喬邵北抽出紙巾給兩人擦擦汗,帶著點心疼的埋怨說:“吃完水果去玩遊戲吧,不要做了,剩下的叔叔來做。”
“我們不累,我們每天都要幫爺爺奶奶還有爸爸收拾家呢。叔叔,不要管我們,我們累了自己會休息的。”叉起一塊獮猴桃,樂樂放進嘴裏,接著就眯起了眼,好甜,好好吃,不知道爸爸能不能吃,倪阿姨說爸爸咳嗽,不能吃涼的水果。
“叔叔,不要和我們客氣,叔叔不是說我們是你們的兒子嗎?兒子給爸爸收拾家是應該的。”一口塞了好幾塊獮猴桃的陽陽也隨口道,殊不知他的話在喬邵北的心裏砸下了一塊多大的石頭。
聽到陽陽說“爸爸”的那一瞬間,喬邵北幾乎要不能呼吸了。兩個低頭吃水果的孩子沒有發現叔叔的異常,等他們發現的時候,他們已經被叔叔用力地抱在懷裏了。
“陽陽、樂樂,能不能,能不能,再叫一聲?叫一聲,爸爸。”不讓孩子看到自己的臉,喬邵北努力克制著心中翻湧的情緒,輕聲懇求。
陽陽和樂樂咀嚼的動作停下,心窩因為叔叔聲音裏的乞求而軟軟的。在他們心裏,展叔叔和喬叔叔和別的叔叔不一樣,是僅次於爸爸的不一樣。那種不一樣連他們自己都無法解釋,就是忍不住想要親近叔叔,想要和叔叔在一起。而且,他們已經把叔叔當成是他們的另外兩位父親了,不僅是因為他們自己願意,這也是爸爸對他們的希望。可是要真的開口叫爸爸,他們卻從來沒有想過。
“陽陽、樂樂,叫一次,就叫一次,好不好?”渴望,他太渴望了,渴望聽孩子叫他一聲爸爸。不管孩子跟他們有多麼親密,但那一聲“叔叔”始終在他們和孩子的中間畫了一條溝。樂樂咽下嘴裏的獮猴桃,咬了咬嘴唇,抬起手慢慢抱住了叔叔。陽陽也抱住了叔叔,突然有點緊張。
“陽陽、樂樂,叫一次,叫一次‘爸爸’。”喬邵北的聲音都有點發顫了。
兩個孩子的呼吸有了明顯的變化,樂樂把腦袋埋在了叔叔暖暖的頸窩裏,心臟撲通撲通直跳,叔叔的緊張傳染給了他,而他又把他的緊張傳染給了雙胞胎的哥哥。
“陽陽……樂樂……叫一次,就叫一次。”喬邵北的聲音輕得好似怕嚇跑一隻小鳥。然後他的脖子感覺到了從孩子的嘴裏噴出的帶著獮猴桃味道的熱氣,接著,是一聲低低的、羞赧的、緊張的而又帶著幾分期待的:“爸爸。”
喬邵北的心臟停止了跳動,時間也似乎在那一刻永遠的停下了。
“爸爸。”又是一聲。喬邵北緊緊閉上眼睛壓制住體內不停上湧的淚意。喉結不停地上下浮動,他咬緊牙關。
“爸爸。”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不那麼難了。
“哎。”
“爸爸。”樂樂的嘴咧開了。
喬邵北的嘴角顫抖,更加用力地抱緊兩個孩子,聲音發不出來。
“爸爸。”陽陽的嘴也咧開了,從叔叔的懷裏掙脫出來,他開懷地大聲喊:“爸爸。”樂樂也掙脫出來,然後和哥哥一起擦擦叔叔的眼角:“爸爸。”
喬邵北大口大口的呼吸,他想笑,可是嘴角卻怎麼也彎不起來。不能在孩子面前丟臉,他站起來沖著樓上大喊:“蘇南!快下來!陽陽和樂樂叫我爸爸了!你快下來啊!”用這樣的方式來緩解快要衝破他眼眶的熱辣。
腳步聲急促,一人飛奔而下,眼裏是震驚,是不相信。
“爸爸。”似乎是想給叔叔一個驚嚇,陽陽毫無預警地朝展蘇南喊了一聲,然後撲了過去。展蘇南瞬間傻掉了,雙手反射性地接住陽陽的身體,自己卻因孩子那沒什麼力量的衝擊而連連後退了幾步。樂樂的眼裏揚起一抹惡作劇,只覺得叔叔現在呆呆的樣子很好玩。他也撲了過去:“爸爸!”
撲通一聲,展蘇南直接坐到了地上,兩個孩子輕易地就把人高馬大的叔叔撲倒在地。展蘇南和喬邵北一樣,心都不會跳了,耳朵裏不停地迴響孩子的那幾聲“爸爸”。眼裏是兩個孩子紅撲撲的笑臉,一把將兩個孩子摟到懷裏,展蘇南懷疑自己得了幻聽。
“陽陽樂樂……你們剛才……叫叔叔,什麼?”
“呵呵呵……”兩個孩子調皮地笑了,可鼻子卻是酸酸的。摟住叔叔的脖子,他們認認真真地、低低地、軟軟地喊了一聲:“爸爸。”
倒抽一口氣,展蘇南猛地抬頭看向喬邵北,他沒聽錯吧,他沒聽錯吧,他真的沒聽錯吧。喬邵北用笑來掩飾自己的失態,大聲說:“你沒聽錯,陽陽和樂樂喊我們爸爸了。”說著,他就上前抱起樂樂,然後高高的舉起。
“啊--”雙腳突然離開地面那麼多,樂樂笑得尖叫。
喬邵北收手,穩穩地把樂樂抱在了懷裏,而樂樂則是雙腿圈住叔叔的腰,雙手摟住叔叔的脖子。從小到大,還沒有人用這樣的姿勢抱過他呢。
展蘇南抱著陽陽站了起來,不等孩子抱好他他就抱著陽陽轉起了圈,引來陽陽的陣陣尖叫。一時間,客廳裏就聽到兩個孩子的叫聲與笑聲,還有兩位男人一次次的懇求聲:“叫爸爸,再叫一次……再叫一次……”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
“咳咳咳……”
拿過水杯,顧溪吃了藥,然後拿過床頭的一本書看了起來。最近一直在病著,展蘇南和喬邵北怕他悶,給他帶了好幾本書。很多年都沒有過閒心看書了,現在他不能擺攤,也不能出去,正好有時間看看書。
徐奶奶和徐大爺是嚴守倪紅雁臨走前對他們的交代,根本不允許顧溪踏出房間半步。每天早上展蘇南和喬邵北就來了,做早飯。半上午郭月娥會抱著孫子過來做中飯和晚飯,已經上班的徐丘術下午下了班就過來爸媽這邊盡孝心。郭月娥能不能改好尚不可知,不過最近她的表現還算不錯。起碼公婆的兩頓飯還有洗的、用的,她都精心伺候著。
當然,這些事沒有人在顧溪的面前說,一直在樓上房間裏的顧溪也不知道外面的情況。他一直以為一日三餐都是展蘇南和喬邵北做的,為此還愧疚不已。今天兩個孩子到那兩人的新家去幫忙,顧溪稍稍有些欣慰,他現在做不了什麼,有孩子幫他為那兩人分擔一些,他心裏會好過點,只是這陣子辛苦爸媽了。
想到那兩人,顧溪已沒有了最初的無奈與為難。當然為難還是有的,但與那時的為難有所不同。這並不是說他又愛上那兩人了,只是在目前的這種情況下,他選擇了順其自然。很多年前,他就不曾期盼過什麼了,日子過一天是一天,他只在乎今天能不能掙到錢,孩子能不能健康的長大。現在也同樣如此,他只在乎日子能不能過下去,至於那些情愛,至於往後他們三個人的生活會變得怎麼樣,他不去想,也想不來。那兩人懇求他不要推開他們,懇求他給他們一個機會,他拒絕不了他們,在他們跪在他面前乞求他原諒的那一刻,他就敗給了自己的性格,敗給了那兩人存在他記憶和靈魂深處的種種烙印。
相處的三年,那兩人唯一做過的傷他心的事就只有那一件,他做不到因為那一件事而否定了他們對他三年多的關愛與照顧。而那兩人,又是他最初的愛戀,是他這輩子也許僅有的一次愛戀。只是現在,他已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那份愛了。不是不敢,而是那份愛人的心似乎沒有了。他會感動,會傷心,會難過,會因那兩人的觸碰與親吻而怦動,但是那種愛人的情感卻似乎是永遠消失了。所以,他無法說出那兩人期盼的承諾,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許。內心的深處,他還是希望那兩人能回營海,能找一位合適的女人結婚,能組建正常的家庭。
而目前看來,那兩人對這件事十分的堅持,所以除了在原地被動的等待,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硬著心腸推開那兩人,他做不到;因為不忍心而接受,和他們做夫妻,他更加做不到,所以,他只能等待,等待有一天他們因為失望而放棄或者,或者……
人生若只如初見……顧溪目下的那一頁書遲遲未翻過,猶記得那一天與那兩人的初次相遇,他拿著饅頭和鹹菜,那兩人的眼裏是警戒與嚴厲。
“你在這裏幹什麼?”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我在這裏吃飯,這裏,涼快。”
“吃飯?”
“對不起……”
“你中午就吃饅頭和,那是什麼?”
“鹹菜。”
“鹹菜?你中午就吃饅頭和鹹菜?你是高一班的吧,哪個班的?”
“……96班的。”
“你這鹹菜看起來似乎挺好吃的,能嘗嘗吧。”
“……”
至今他都不明白那兩人那時候為什麼要嘗他的鹹菜,為什麼後來會跑到他的班級只為了跟他要鹹菜,難道他的鹹菜那麼好吃嗎?他不得而知。只是後來那兩人喝多了或者身體不舒服的時候總會要求吃他親自醃的鹹菜。如果那一天他沒有貪圖天臺的涼風而跑上去吃中飯,他就不會和那兩個人有所牽扯,也就不會發生後面的種種了。
抬手摸上自己的臉,顧溪愣了愣,是因為這張臉嗎?可是他現在已經老了,醜了……如果他們僅是因為愧疚而要留在他身邊,那又能留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