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5點多,睡得並不安穩的顧溪就醒了。在床上躺到天亮,他緩慢地從床上爬起來。睡了一夜,身體更痛了。氣喘地、一步一挪地挪到衛生間擦了臉,刷了牙,顧溪拿出他的背包,把兩本醫學書、那個大信封和奶奶的遺像放進去。環顧了一圈他住了一年的房子,顧溪驀然發現他能帶走的東西少的可憐。
掏出錢包,裏面有500多塊錢,還有他的身份證,顧溪又等了一會兒。時間差不多了,他背上背包步履艱難地走到門邊,開門。鎖了門,把鑰匙放進大信封裏,顧溪頭抵在門上,向自己三年來的生活道別。鼓足了勇氣,也做好了準備,他邁出腳步。
一身的傷,行動又不便,一路上顧溪引來了路人的側目。但對現在的他來說,這些眼神根本不算什麼。終於挨到快遞公司的門口,把大信封寄出去,實在走不動的他想了想還是奢侈地打了輛車。他一上車,司機就問:“到哪啊?”
到哪……顧溪的思緒飄遠,到哪啊……
“去哪?”司機又問,不停地從後視鏡裏偷瞄顧溪。
“到……”開口,聲音啞得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咽咽嗓子,顧溪握緊包帶:“到,火車站。”
計程車向車站駛去,顧溪看著車外,倒退的城市是他出生、生長的地方,現在,他就要離開了,今生恐怕再也不會回來了。這裏承載了他太多的喜怒哀樂,承載了,他太多的感情。雙手緊貼腹部,顧溪咬緊牙關,未來的路會很苦、很苦,但,也會充滿希望。
找一個,離這裏很遠很遠的地方吧;找一個,能讓他忘掉這裏、重新開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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佔據了一座山頭的私人住宅是無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向門內的人告知自己的身份,魏海中等著對方開門。緊蹙的眉頭洩露出他此時的心情並不好,甚至可以用沉重來形容。沒有等太久,門開了,魏海中轉動方向盤,把車緩緩開進去。
“海中,來找大少爺嗎?”開門的人問。
“嗯,少爺在嗎?”
“大少爺和喬少爺在後花園。”
“好。”
把車開到停車場,魏海中看了一眼已經停在那裏的幾十輛車。自從展、喬兩家的老爺子被員警請去喝茶後,上山的人就多了起來。展老爺子以黑道起家,後來雖說漂白做起了白道生意,但誰不知道展家擁有北方最大的黑道勢力。而喬老爺子則是軍方出身,在軍中擁有極高的威望。營海是全國的心臟城市,展喬兩家在營海的勢力直接影響到他們在全國的地位。可想而知,這次兩家的老爺子被請去喝茶引來了怎樣的震動。
展老爺展坤和喬老爺喬作行是從戰場上活下來的生死兄弟,這兩兄弟一黑一白,幾十年來彼此扶持,其中的關係盤根錯節,稱得上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單看展蘇南和喬邵北的名字就可知一二,兩人同年同月出生,一個南一個北,南北縱橫、黑白交錯。雖然這次的事看上去很棘手,但兩位老爺子叱吒風雲這麼多年,再棘手的事也是小事。這不,不過三天,兩位老爺子就被警察局長恭送出了警局,那位要辦他們的李警官也被降職調走了。
下了車,魏海中的腦袋裏不時冒出這兩天他冷靜下來後發現的疑點,尤其是今早送到的那封信更是加深了他的疑惑。顧溪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對他有什麼好處?顧溪很清楚展喬兩家的背景,為什麼要做這種雞蛋碰石頭的事情?還有顧溪嘴裏的那個別人會是誰?魏海中有點後悔他當時被憤怒沖昏了頭,沒有和顧溪談一談。想到這裏,他又在心裏搖搖頭,老爺子的人已經查出確實是顧溪告的密,應該沒有錯才對。顧溪於他們就好比螞蟻于大象,全無威脅可言,老爺子沒有必要冤枉一個小小的顧溪。
帶著很多的疑問,魏海中提著自己的公事包心情沉重地去後花園找展蘇南和喬邵北,私心裏,他仍希望這件事是個誤會,雖然他覺得希望很渺茫。畢竟這件事牽扯到了兩位老爺子,他們查出是顧溪做的就一定是他做的。遠遠的,魏海中看到喬邵北和展蘇南躺在遮陽傘下。站在兩人身後不遠處的傭人看到魏海中後上前彎身在兩人身邊說了一句話,兩人同時抬頭看了過來。
“蘇南,邵北。”打聲招呼,魏海中快步走過去。展蘇南沒什麼精神,點了個頭就繼續閉目養神去了,喬邵北指指身邊的空位,魏海中走過去坐下。傭人送上茶水,喬邵北抬了下手,負責伺候的兩位傭人就退下了。雖然這裏是展蘇南的家,不過喬邵北可一點都不拘束,就跟在自己家裏一樣,當然,展蘇南在喬家也是如此。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幾乎沒有分開過,展蘇南和喬邵北比跟自己的親弟弟展蘇帆還要親。也因此,那一晚過後兩人彼此間沒有絲毫的尷尬,共同佔有顧溪對他們來說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
看了眼展蘇南和悶悶不樂瞪著前方發呆的喬邵北,魏海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說出來意:“小河,走了,昨天走的。”
展蘇南和喬邵北的身體明顯一震,臉色變了。展蘇南睜開了眼睛,下顎緊繃,不發一言。喬邵北從躺椅上坐起來,握緊了拳頭。很久之後,他低啞地開口:“去,哪里了?”
“不知道。”魏海中從公事包裏拿出一個大信封,拿給喬邵北,“我今早收到他給我的快遞,他把你給他的錢退了回來,還有……”魏海中從信封裏取出顧溪留下的存摺和銀行卡,還有那封信。
一看到那張存摺和銀行卡,喬邵北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許多,展蘇南也坐了起來。魏海中把那封信遞過去:“你們看看吧。”瞪著那封信,喬邵北的眼睛裏閃過各種複雜的情緒,最終,他扭回頭,冷冷地說:“他退回來就退回來吧。這些放到你那裏,我不需要。信,既然是他給你的,你就收著吧。”
看著一向冷靜睿智的喬邵北竟然也會有賭氣的時候,魏海中反而更冷靜了。他把信放到喬邵北的手裏,說:“你們還是看看吧,不管他做了什麼,你們心裏還是在乎他的不是嗎?”
“誰說我們還在乎他了!”展蘇南瞬間炸鍋,伸手就去拿那封信。喬邵北攔住了他,然後他自嘲地笑笑,語帶埋怨地說:“海中哥,你說話總是這麼直白。”
魏海中拍拍喬邵北的肩膀:“看看吧,他沒寫太多,我覺得你們應該親眼看看。看完之後要撕、要燒隨便你們。”
喬邵北吐了一口氣,緩解胸口的難受,他打開那封信。幾秒鐘後,他的眼睛微微瞪大,手也有些顫抖了。心窩揪痛,喬邵北猛地闔上信,低頭,不讓魏海中看到他的神色。展蘇南抽走那封信,當他看完之後,他抬手捂住雙眼,同樣是不想洩露自己此時的情緒。
“這是小河宿舍的鑰匙。”魏海中把鑰匙塞到喬邵北的手裏,最終仍是忍不住說出自己的疑惑:“我想不通小河為什麼要那麼做。如果他是故意接近你們,那三年的時間會不會太長了?而且……他是孤兒,這麼做對他又有什麼好處?他說還有別人,但那個姓李的為什麼只提到小河?”
喬邵北的身子一頓,展蘇南放下遮著眼睛的手,兩人的眉頭緊擰。魏海中馬上說:“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疑惑。”只是顧溪已經走了,他們也無法再得到答案了。
展蘇南又看了一遍信,喬邵北一臉沉思地望著前方。暗自責怪自己給這兩個本來就很難受的人徒增煩惱,魏海中站起來拍拍兩人:“整天悶在家裏好心情都會悶壞。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事了,你們很快要去美國了,今後我一年也難得見你們一次。走,今天我做東,出去放鬆放鬆吧。”
“他,為什麼走得這麼急?”喬邵北出聲,乍聽到那人已經走了之後,他不是不介意的。這麼急於離開他們,像極了做賊心虛。
魏海中不知道怎麼告訴兩人展蘇帆對顧溪做的事,他含糊地說:“也許他覺得晚走不如早走吧。”
“我爸呢?”展蘇南把那封信塞到褲子口袋裏,沒有撕掉、也沒有丟掉的意思。
魏海中回道:“我直接過來找你們,沒去見他,停車場多了很多車,應該是在查小河說的那個內鬼吧。”魏海中比兩人大三歲,他的父親是喬老爺子的警衛隊長,退伍後留在喬家做事。魏海中從軍校畢業後順理成章地進入軍隊,現在明面上他是喬老爺子的秘書,私下裏他則幫著喬老爺子打理喬家的私人產業,不然單以喬老爺子在軍隊的收入,根本無法做到像展家那樣直接在一座山上建宅子。
“走吧,別這麼垂頭喪氣的,又不是天塌了。”一左一右地摟上展蘇南和喬邵北,魏海中帶著兩人去停車場。展蘇南和喬邵北沒有玩樂的心情,不過在家裏也只會更煩悶,兩人沒有拒絕,由著魏海中把他們帶上車。
展蘇南一手插在褲子口袋裏,指尖是顧溪留下的那封信。他另一手杵著下巴看著車窗外,腦袋裏不停地閃過一句話:“這三年來,我,不是假的;那一晚,也不是假的。”而坐在他身邊的喬邵北也看著窗外,腦袋裏同樣在不停地閃過這句話。
心,不是不痛的,因為深愛著,所以才特別的痛。那一夜他們不是單純的酒後亂性,那是他們壓在心底的渴望被酒精催發了出來。如果不是顧溪,換一個人,那一晚根本什麼都不會發生。他們曾在私下裏商量今後和顧溪的生活該怎麼走,他們甚至都規劃好了未來,結果被一通電話給擊碎了。父親被員警帶走問話,而出賣他們的竟然是他們最信任的人。看到展蘇帆拿來的照片,看到顧溪和陌生的男人接觸,而且是在不同的地點,他們被激怒的不單單是顧溪的背叛,還有他的,隱瞞。
為什麼顧溪一個字都沒有提起過,這段時間他們是很忙,但他們仍有機會一起吃飯不是嗎?為什麼顧溪沒有告訴過他們這個男人的事?而答案,在隨後呼之欲出。一切的一切都來得那麼突然,他們根本冷靜不下來,他們只知道被背叛了,被他們深愛的人背叛、傷害了。
可是……當聽到那人離開的消息、當聽到魏海中的疑惑後,心底又有個聲音冒了出來,他們似乎,過於衝動了。仔細回想,自始至終,他們好像都沒有給過顧溪解釋的機會。難道事情另有原因?可是警察局長親口確認是顧溪向那位警官告發了他們,並提供了很多的證據和內幕,而且那個姓李的對顧溪的態度也證明了他和顧溪之間確實存在著某種的關係……
“海中哥,那個姓李的呢?”喬邵北出聲。
魏海中不屑地回道:“說是被調職了,具體調到了那裏我沒有去問,我以為你們不想聽到他的消息。”
喬邵北擰緊了眉,展蘇南捏緊口袋裏的信,冷冷地說:“找到他。”
魏海中點點頭,他明白,這件事沒那麼容易結束。
從後視鏡裏看看兩人,魏海中猶豫了一會兒後,問:“那小河呢?”
兩人立刻抿緊了嘴,在魏海中以為他得不到答案時,他聽到兩人的異口同聲:“查出他去了哪裡。”喬邵北接下說:“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我會弄清楚。在這之前,暫時先看住他,不要讓他知道。”那人把錢都還給了他們,他要怎麼生活?
魏海中承認自己聽到了他想聽到的,在心裏鬆了口氣,他說:“你們放心地去美國吧,我會找到他。”他相信以喬展兩家的勢力,要找到顧溪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同時吐了口悶氣,喬邵北和展蘇南又看起了窗外--“這三年來,我,不是假的;那一晚,也不是假的”--他們會弄清楚,小河背叛他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