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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夫贏婦》第2章
第一章

星疏月朗,銀色月華潑灑在這一片深山密林中。

  夜暗風疾,帶出幢幢樹影,猶如山間鬼怪出沒。

  天然形成的山壁凹處,一座由山荊竹籬圍成的小院子靜靜的佇立在風聲淒厲、樹影搖曳中,不受外間影響。

  壁間成串的水珠滴落,在銀色月光的映照下發出瑩潤的光澤,宛若顆顆稀世珍珠。

  水珠滴落處是一泓四四方方的小水潭,似是人工挖掘而成,四周砌上青石,又開了缺口築以小渠引出,讓潭水不致溢得到處都是。

  靜寂而又暗藏危險的夜色中,一條身影慢慢走近,走動間不時會托扶一下後背上的東西,抬手擦拭一下額頭。

  終於,他走到山壁凹處的小院,長長的吁了口氣,然後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習慣的先到藥房放下藥簍,才往居住的正屋走去,房門推開的剎那,他本能的側身閃躲,但偷襲之劍如影隨形,硬生生抵在他的頸側,寒意透膚而入。

  「你是誰?」那人站在暗影中看不清面容,但聲音冷冽一如他手中所執之劍。

  被劍抵在脖子上的人聞言怒了,「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吧,你這人不請自入還敢拿劍對著主人,真是豈有此理!」

  山風呼嘯中,銀鈴般清脆悅耳的嗓音夾雜著怒意而出。

  「得罪了。」下一瞬,劍已歸鞘。

  就著明亮的月色,他看清門外之人的臉,柳眉鳳眸,高鼻樑,唇形薄厚適中,雖著男裝,卻無疑是一位如假包換的女紅妝。

  此時,她眸中滿是怒色,猶若兩簇暗夜火焰熠熠生輝,光彩逼人。

  「你是誰?」樓西月搶回主控權。

  「秋鳴風。」

  「不認識。」

  「邪醫前輩可是住在這裡?」

  她暗吃一驚,「你到底是誰?」

  秋鳴風遞了一樣東西過去。

  那是塊只有她中指長短的玉竹片,竹節分明,觸手光滑細膩,在月光下發出溫潤的光澤,乃是塊上等的暖玉所製。

  樓西月的眉頭蹙起,這東西讓她想到死鬼師父交代過的事。

  「麻煩姑娘了。」話音一落,他整個人便毫無徵兆的往她倒了過去。

  她來不及避讓,被他撲了個正著,頓時發出一聲悶哼。

  他們梁子結大了,先是用劍指著她,之後又整個人砸過來,她可憐的胸部……

  樓西月被人撞得仰躺在地,男人的重量全部壓在她單薄的身軀上,他堅硬的胸膛緊貼著她柔軟的胸部,溫熱的鼻息在她頸側輕拂。

  月光下,她看清男人的臉,俊朗而又透著冷肅,唇很薄,眉形修長,此時眉峰微攢,似乎有些不適。

  兩人貼得如此之近,她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不禁有些恍然,但隨即怒火再次升騰,她用力將他推開,翻身而起,氣不過,伸腳就給昏過去的人兩腳,然後扭頭進了屋子。

  燭光驅散一室的黑暗,樓西月飛快的掃視一圈,嘴角微掀。這人倒守規矩,沒有亂翻亂動。

  屋中隱約浮動著那人殘留的氣息,她的床褥也有他躺臥而留下的折痕,這讓她揚起的嘴角又垂了下來。

  重新換過床褥,她疲憊而又舒服的吁了口氣,直直的倒在煥然一新的床上。

  午夜的風淒冷凜冽,門外僵臥的人身上的衣衫在夜風中獵獵作響,似嗚咽,似哀鳴……

  房門猛地被拉開,只著中衣、披散著長髮的樓西月一臉不甘的走出來,彎腰將人拖了進去。

  她蹲在地上替他把了下脈,內息微弱,傷勢沉重。

  猶豫了下,她終究去拿了藥丸過來,捏開他的下頷將藥塞進他口中,然後甚是粗魯的闔上他的下巴,手一鬆,任由他重新倒在地上。

  照面就拿劍指著她的人,她不需要對他太客氣。

  禮尚往來而已!

  雖知他昏迷不醒,可她還是忍不住朝他冷哼一聲,這才上床睡覺。

  這一次,她終於睡得安穩了。

  美美一覺醒來,樓西月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一邊掩口打呵欠,一邊趿鞋下床到桌邊去喝水。

  半路冷不防被地上的東西絆了一下,直接跌扑在那東西上。

  看清是什麼後,她才終於想起自己昨晚把一個男人拖進屋。

  下意識的先把了下他的脈,比昨天強多了,只是體溫也比昨天高得多,像個小火爐。

  樓西月爬起來,先到桌邊倒杯水喝。

  然後,又倒了一杯,回到他身邊,半扶起他,將杯子湊到他嘴邊想餵他喝水。

  大概是渴得厲害,他幾乎是立刻張口將水喝下,喝完一杯後,又輕微的出聲要求,「水。」

  那聲音猶如沙礫磨過一般,破啞乾澀,不復昨晚初聽到時的冷冽清利。

  樓西月又接連倒了兩杯水給他餵下,他才終於不再要求。

  看著他昏昏沉沉的樣子,她忍不住抓抓頭髮,抿緊唇。

  猶豫了一會兒,她蹲到他身邊,伸手推了推他,「秋鳴風,你醒醒,這麼睡在地上可不行。」

  男人突然一下抓住她的手,緊緊的握住。

  「疼!你放手啊……」樓西月先是微怔,然後吃痛的叫出來。「該死的混蛋!真是好心沒好報,你快給我鬆手,要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在她的叫罵聲中,秋鳴風迷迷糊糊的睜眼看了一下,手鬆了松,嘶啞著嗓子道:「姑娘……」

  「你終於捨得醒了。」語氣掩不住滿滿的嘲諷。

  秋鳴風卻在下一刻又昏了過去。

  樓西月瞬間瞪圓了眼。竟然又昏過去了!

  她伸手在他臉上拍了拍,確認真的沒有再醒來的可能,這才死心的彎腰將他從地上移到床上去。

  昨晚在月光下,她就覺得這個男人長得很不錯,現在再仔細一看,發現他確實有張俊美的臉孔,皮膚甚至比一些女人還要好。

  她記得他那雙彷彿浸透了千萬年寒冰的眼,冷酷而不帶絲毫感情,一如他的聲音。他給人的感覺就像一柄沒有鞘的劍,冰寒而懾人。

  樓西月忍不住在他臉上掐摸幾下,自言自語道:「手感還不錯。」

  可惜,體溫實在有點高。

  為免自己的屋裡在不久後多一具屍體,她出去端了盆水進來。毫不猶豫的扒光秋鳴風,給他擦拭了一遍身子,然後到外面去替他熬藥。

  等她端著一碗黑漆漆的藥汁再次進屋時,卻意外發現秋鳴風竟然是醒著的。

  「醒了正好,快把藥喝了吧。」

  秋鳴風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她不解的眨了下眼。

  靜默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樓西月打破兩人間的沉寂。

  「你在看什麼?」

  秋鳴風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又看著她。

  於是,樓西月笑了,不以為然地說:「那個沒什麼的,你是病人,我是大夫,在大夫的眼裡只有病人,是沒有男女之分的。」

  他繼續盯著她。

  「再盯下去也改變不了發生過的事,反正我已經把你扒光了。」樓西月一副痞子樣。

  秋鳴風默默地接過藥碗,喝完了藥。

  邪醫的傳人,原本就不該指望會有多正常!

  「有吃的嗎?」

  「你餓了啊?」樓西月恍然,「你到這裡後,是不是一直沒吃東西?」

  他點點頭。

  「你來幾天了?」她很好奇。

  「三天。」

  「那我要是再晚幾天回來,你不就餓死了?」她忍不住咋舌也暗自慶幸。

  沒人喜歡回家就看到自己屋裡有具屍體的。

  見他沒有接話的意思,樓西月自討沒趣的抿抿唇,「灶上我熬了粥,一會兒就能吃了,你先歇著。」說完,她轉身就往外走。

  「姑娘——」

  她回身,「我叫樓西月。」

  「謝謝你,樓姑娘。」

  一句道謝的話也說得這麼冷硬,這人真是不討喜!

  風和日麗,正宜戶外活動。

  秋鳴風已在院中的竹椅上躺了半日,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會兒。

  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傳入耳中,他陡地睜眼,人也從竹椅站起身,走到院門口。

  舉目望去,一條纖細的人影從遠處緩緩走來。

  布衣荊裙卻難掩她清新明麗的姿容,眉眸流轉間,嬌俏純真中偶爾會透出一點點狡黠,一顰一笑皆是風情。

  看到倚門而立的那道頎長身影,樓西月幾個起落間已到門口,雙手抓著肩上的竹簍背條,她柳眉一揚,脆聲道:「你今天精神不錯啊,居然能站到門口了。」

  她平日不會刻意女扮男裝,除非要外出辦事。

  聽出她話中的奚落之意,秋鳴風不以為意,只是沉默的轉身走進院內,重新坐回竹椅中。

  樓西月朝他的背影皺皺鼻,幾不可聞的哼了一聲,然後到廚房去放東西。

  等她出來,看到他四平八穩地躺在竹椅中,心裡很是不爽,用力將手裡的一包東西砸了過去,「給你的。」

  秋鳴風抬手接住突然從背後砸來的油紙包,打開,是一整只五香味燒雞。

  她走過來,將托盤放到他身邊的竹桌上。

  托盤裡放著酥餅和幾樣糕點,還有她剛泡的一壺茶。

  秋鳴風伸手倒了兩杯茶。

  樓西月神情微霽,紅潤的唇瓣抿了下,拿起自己的那一杯,「算你還識相。」

  輕呷著杯中的香茗,她一臉愜意的靠在椅背上微微地瞇起眼,神情滿足得就像一隻慵懶的貓。

  秋鳴風目光不經意的落在她身上,她有頭烏黑亮麗的長髮,卻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髮飾,大多時候是用方巾和兩支陳舊的銀簪子簡單妝點一下。臉上更是從來脂粉不施,一派素淨。

  「西月。」

  「嗯?」她懶洋洋的應聲。

  「你沒想過離開這裡嗎?」

  「等我想離開時就會離開了。」

  「是嗎?」

  她突然扭頭朝院子的左後方看了一眼,聲音帶了點哀傷,「師父過世前說過,以後我想幹什麼都可以了。」

  他沒有插話。

  她繼續說道:「只不過,他要求我如果看到有人拿著一塊玉製的竹牌信物上門時,一定要救那個人一次,這是他欠的人情債。」死鬼師父說,什麼都能欠,唯獨人情債不能欠,讓她一定要替他還了。

  她伸手勾出衣襟裡的銀煉,上面墜著兩塊玉竹片,唇線輕揚,「現在他唯一的遺願我也替他完成了,這對玉竹終於完整了,我總算對他老人家有個交代了。」

  在看到那對玉竹片時,秋鳴風的眼中閃過一道光。那塊玉竹他曾經一直貼身收藏,現在卻被她串到一起貼身配戴,心裡有種很微妙的感覺。

  她將鏈子重新塞回衣襟,從托盤裡拿了塊點心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吃了兩塊後,她拍拍手上碎屑,開始挽起袖子,露出她欺霜賽雪的一截手臂。

  秋鳴風不著痕跡的將目光移向遠處蓊鬱的山林。

  紮好褲管,樓西月又將長髮挽起用方巾包好,然後忍不住看了眼旁邊的人。

  「喂,你在江湖上真的那麼有名嗎?」

  他望著她,不語。

  樓西月不高興了,「你能不能別這樣整天裝金子?多說幾句話,你是會死還是怎樣?」

  「說什麼?」

  她柳眉一挑,「你說說什麼?我問你話啊,你就不能有問必答?」

  「不能。」他拒絕得很乾脆。

  「為什麼?」

  「有些問題我回答不了。」

  樓西月頓時氣結,指著他的食指都有些抖,「難道你不知道自己在江湖到底有沒有名氣?」

  「虛名而已。」

  「……」簡直被他氣死。

  看著她氣得轉身就往外走,秋鳴風這才慢條斯理地說:「你聽到什麼了?」

  她哼了一聲,「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你不是有話想問我?」

  「問你,你就會說嗎?」

  「你可以試試。」

  她在院門停下腳步,轉身瞪他,「我真討厭你這副不陰不陽的德行。」

  秋鳴風揚眉。

  她抿抿唇,眉頭微蹙,「你怎麼把華山掌門給殺了?現在江湖九大門派發出緝殺令,要你的命呢。」

  他目光微沉。

  「還有,雙絕宮的人也在找你,」說著,她的神色變得曖昧起來,「聽說雙絕宮宮主很美啊。」

  他垂眸喝茶。

  樓西月從院門口蹦回來,一臉八卦的靠近他,「喂,你跟她什麼關係?」

  「沒關係。」

  「怎麼可能?」她一臉不信,「沒關係人家會滿江湖找你,還為了你跟九大門派槓上。」

  秋鳴風神色不變,道:「那也與我無關。」

  「真無情。」

  「你不是要去忙?」他抬眸掃了她一眼。

  她皺了皺鼻子,哼了一聲,「你就這麼在這裡白吃白住的,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

  「要我做什麼?」聽出她言下之意,他也回得爽快。

  樓西月驚訝了,「你竟然會主動要求幫我做事?」

  秋鳴風劍眉微挑,「不行?」

  「行,當然行,」她眉眼微彎,「那你就幫我準備過冬的柴火吧,現在已經九月了,早點多準備些,省得到時候麻煩。」

  他點點頭。

  「那就拜託了,我去摘些野菜。」樓西月笑著轉身離開。

  秋鳴風看著遠處若有所思。兩個人過冬,確實要多準備些柴火才好。

  樹葉漸漸變黃枯敗,大都凋零在蕭瑟的寒風中,墜入大地之母的懷抱。

  天氣一天天冷起來,而院子避風擋雨處的柴禾也已堆得像一座小山。

  過冬的糧食和衣物也都準備齊全,唯一讓樓西月煩惱的就是——秋鳴風似乎一點離開的打算都沒有。

  不期然的,她的目光落到院中那道正在練劍的身影上。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變得跟他手中的那柄劍一樣,冰冷無情,讓人覺得彷彿只要靠近就會被劍所傷。

  柳眉不自覺的蹙起,抿了抿唇,她低頭繼續縫手中的夾袍。

  練完劍的秋鳴風收劍歸鞘,走回簷下,在她身邊的椅中坐下。

  「你不離開嗎?再不走,大雪會封山的。」她忍不住舊話重提。

  他從炭爐上提起翻滾的茶壺,替自己倒了杯熱茶,捧入手中。

  沒有聽到他回答,樓西月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秋鳴風這才開口,「不急。」

  她哼了一聲,「你就不怕那些人找到這裡來?」

  「我傷好了。」

  樓西月終於忍不住磨牙,「把麻煩帶給自己的救命恩人,這是恩將仇報。」

  「我不會讓人傷你。」

  「牛皮別吹那麼大,你要真這麼厲害,又怎會被我救?」她反唇相稽。

  秋鳴風沒有接話,只是慢條斯理啜飲著茶水。

  她恨恨的縫著手中的夾袍。她真的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傢伙,冷冰冰硬邦邦,就像數九寒天屋外結成的冰。

  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

  「你究竟什麼時候走?」她突然很煩躁。

  「衣服快縫好了?」他答非所問。

  「快好了,」想到什麼,她忍不住抬頭看他,「難道你在等我把衣服縫好?」最好不是這樣,否則她直接把袍子甩到他臉上。

  他搖頭,「我身上的衣服太單薄了。」

  樓西月皺眉瞪他。

  秋鳴風不為所動。

  炭爐上的茶水咕嚕嚕的翻滾著,兩人之間再次沉默下來。

 半晌之後,最後仍以樓西月悻悻移開視線告終。

  緊抿的唇瓣顯示著她的不悅,十指靈巧的穿針引線,似乎把所有的火氣都發洩在指下的衣裳上。

  默默地看了一會兒,秋鳴風重新將目光投向遠處的山林。

  樓西月咬斷線頭,抖開手中的袍子仔細檢查一遍,然後滿意的點頭。

  「吶,試試吧。」

  秋鳴風起身直接脫掉身上的外裳,換上袍子。

  「很合身。」她笑了。

  「多謝。」

  樓西月轉身回屋,不久就拿著一件外裳出來,遞給他。

  他默默接過穿在夾袍外,繫上腰帶。

  「看來我的手藝還是不錯的。」她頗有幾分自得的說。

  秋鳴風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起來。

  突然,山林中傳來飛鳥振翅驚飛的聲響,兩人對視一眼。

  「他們找來了?」樓西月有些狐疑。這裡如此隱密偏僻,他們竟然也能找到。

  他面沉如水,目光冷冷的投向飛鳥竄起處。

  「找你的,我先躲躲。」

  秋鳴風扭頭看她,眼中尚有來不及收起的一絲錯愕。

  「看什麼?」她理直氣壯道。「找你的,又不是找我,我當然要躲一下。」

  「好。」

  「這才像個男人,有擔當。」她很欣慰地拍拍他的肩,「我先閃了,最好你跟他們一起離開。」說完,她就往屋裡走。

  她竟是要躲回屋裡嗎?

  略一思索,秋鳴風心中瞭然,屋裡一定是有機關暗道的。

  突然,樓西月又從屋裡探出身,「秋鳴風,你最好把人引遠些,我師父很喜歡這裡的。」她還不想替老傢伙遷墳。

  他點頭。

  樓西月馬上又縮了回去。

  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轉過身時,週身便籠罩上一層肅殺之氣,幾個輕躍便消失在院外。

  在他離開後不久,樓西月走了出來。

  此時的她,一身寬大的褐色衣袍,頭上戴了一頂黑紗斗笠,將她的身材樣貌完全遮掩起來,使人不辨男女。

  遠處的林中隱約傳來打鬥聲,她辨別了下方位,如一縷輕煙般掠了出去。

  她一直知道秋鳴風人冷劍更冷,但是親眼見到他殺人的時候,她仍忍不住從心裡泛出一股涼意。

  難怪江湖上都說秋鳴風的劍是最冷酷無情的劍,秋鳴風的人是最冷血的人。

  百聞不如一見!

  她下意識的摸摸脖子,忍不住有些慶幸,自己這段日子並沒有做得太過分。

  突然,秋鳴風朝她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

  樓西月嚇了一跳,一顆心差點跳出來。

  離得太近了吧?

  她急忙閃身後退,停在一個自認很遠、很安全的地方觀望。

  等到那些人全部倒地不起時,秋鳴風收劍入鞘,幾個輕躍到了樓西月的面前。

  「西月。」聲音冷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我來幫你清理善後。」她的聲音不自覺的便有些討好,瞧他揚眉,她急忙解釋道:「屍體總要處理掉的,否則會被人循線找來。」

  秋鳴風看著她,不語。

  明知隔著黑紗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樓西月卻仍下意識的躲開他的視線,「你提著屍體跟我來。」說完便當先掠去。

  他照她說的做。

  兩人一前一後在山林中疾掠,不久便停在一處山溝坡地。

  「扔這裡。」

  秋鳴風將手中的屍體扔下,然後掉頭離開。

  樓西月鬆了一口氣,總覺得他似乎很生氣,週身的氣息都冷得顫人。

  蕭索的初冬山林,草木凋敝,太陽已經落到山後,天一點點的暗下來。

  山風漸漸呼嘯,暗影幢幢,孤身佇立在此面對著冰冷的屍體,樓西月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秋鳴風的速度很快,但因為屍體的數量,等他把所有屍體都弄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他皺眉看著屍體一點點消失,「是什麼?」

  樓西月帶了幾分得意的回答,「化屍水。」

  「扔掉。」

  「呃?」

  秋鳴風朝她跨了兩步,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到最短。

  無聲的壓迫籠罩在身,她很不情願的掏出一隻瓷瓶,拔塞後把藥水全部倒掉。

  他轉身,「走吧。」

  樓西月忍不住握拳朝他的背影揮了幾下。這個男人真的很討厭啊。

  細碎的雪花簌簌而下,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

  這是入冬的第一場雪,已下了一日一夜,街上的行人一下子變得稀少起來。

  兩條身影在雪花紛飛中進城,走入一家客棧。

  「兩位客官用膳還是住店?」

  「兩間上房。」

  「對不住了兩位,本店只剩一間上房。」掌櫃不敢多看那個渾身透著冷氣的俊美男子一眼,只能朝他身邊的少女表示。

  「還有別的房間嗎?」樓西月蹙眉。趕了一天的路,她實在不想再動了。

  掌櫃陪笑,「那就只剩通鋪了。」

  她扭頭道:「咱們另找一家吧。」

  秋鳴風一言不發轉身往外走。

  樓西月急忙跟上。

  半炷香後,他們重新回到這家客棧,住進那唯一的一間上房。

  「搞什麼,這城裡的客棧怎會都滿了?」進了房間,樓西月不滿的低聲咕噥。

  「小鎮,下雪了。」

  她蹙眉瞪他,「多說幾個字你會死啊。」

  他在桌邊坐下,將劍隨手放到桌上,「這鎮很小,因為這場雪,許多人只好投宿,所以客棧一時爆滿也是難免的。」

  樓西月瞪眼。他故意的嗎?

  「還要再說嗎?」

  這絕對是故意的!

  「我沒有那麼笨。」她的聲音忍不住大了點。

  秋鳴風提起桌上的茶壺,看她。

  她搖頭,「我不渴。」

  他自己倒了杯茶喝。

  樓西月放好行李,坐到桌邊,「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只要一想到他從頸後給了她一記手刀,然後將她帶出山,她就有半夜磨刀的衝動。

  他走便走,非要連她一起打包帶走就太過分了!

  秋鳴風一如既往的沒有給她答案。

  她洩氣的趴到桌上,轉著一隻空杯玩。

  「秋鳴風,你很討厭吶,我不喜歡冬天在外面走動,很冷的。」

  他放下杯子,「我讓店小二提熱水進來。」

  她臉一紅,偷偷瞥了他一下。

  他面不改色道:「我出去。」

  「廢話,你當然要出去,難不成你還想讓我當著你的面洗澡嗎?」樓西月有些惱羞成怒。

  秋鳴風淡然地說:「我會閉上眼。」

  她直接一掌拍向他。

  他閃身避過,拉門出去。

  樓西月的臉後知後覺的燒起來。那個混蛋大冰塊!

  沒一會兒,店小二便提了熱水進來。

  店小二最後一次進房倒好水,提著空桶出來的時候,忍不住朝門外抱劍而立的青衣男子看了一眼。

  秋鳴風冷冷看了過去。

  店小二馬上低頭跑開。這男人好可怕!

  他靠著牆,目光隨意的打量著樓下的人。

  不多時,屋內傳來撩水的聲響,他收回目光垂下眼,彷彿老僧入定般化成一尊雕像。

  偶爾走道上有人經過,看到他站在門外不免會看一眼,但馬上便會移開目光,快步離開。

  實在是他身上透出的生人勿近氣息太過強烈,讓人想忽視都難。

  時間一點點過去,終於,房門「吱呀」一聲打開。

  秋鳴風回首便看到樓西月當門而立。

  屋內尚有氤氳的水氣,初出浴的她雙頰泛著一層粉紅的色澤,整個人清新得彷彿一枝雨後亭亭玉立的芙蓉。

  看到站在門外的他,樓西月愣了一下,「你一直在這裡?」

  他沒有回答,逕自走了進去。

  樓西月已經知道了答案,臉上的熱度再次攀升,有些心慌的將房門關上。

  秋鳴風在屏風前站住,沒有回頭,只是丟出一句,「你不出去?」

  「出去幹什麼?」

  「我要洗澡。」

  整張臉都快燒起來,她跺了跺腳,惱道:「我當然會出去。」

  聽到她狠狠甩上房門,腳步往樓下而去,秋鳴風的嘴角揚了揚。

  下了樓,在大堂坐下的樓西月提了茶壺才要倒,突然整個人像被針紮了一樣跳起來。他……他用她的洗澡水洗嗎?

  她輕咬下唇,眼神也閃爍起來。

  努力穩了穩心神,她對自己說:「這沒什麼,趕了一天的路,他只是懶得再叫水罷了。」對,一定是這樣。

  做好心理建設,樓西月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

  下來用膳的人越來越多,她也漸漸放開心思,望著門外越來越大的雪出神。

  一直到秋鳴風坐到她對面,她才分了一眼給他。

  「小二哥上菜。」她幾乎是馬上就移開目光,轉而朝店小二吩咐。轉過頭發現他在看她,她沒來由有些心慌,「雪下大了。」

  他只是點了下頭。

  忍不住有些惱,她索性低頭不再理他。

  飯菜很快上來,兩人沉默的用膳。

  之後,回到客房。

  樓西月放下仍是半濕的長髮,拿了布巾擦拭,然後用梳子慢慢梳理,就是不看秋鳴風,也不開口說話。

  他也不開口,靜靜地坐在桌邊。

  屋內的氣氛便有些沉滯起來。

  終究還是她開口打破了沉默,「我們怎麼睡?」只有一張床啊。

  秋鳴風朝床看了一眼,「天冷,一起睡。」

  嘴角狠狠抽了兩下,樓西月將手中的梳子用力拍在桌上,「秋鳴風——」

  他淡淡的看過去。

  樓西月咬牙壓低聲音,道:「這怎麼可以,男女有別。」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你這會兒倒是有問必答了?」她忍不住譏諷。

  秋鳴風再次閉上嘴。

  她氣得拍桌,「你故意的啊?」

  他慢吞吞道:「你不喜歡我說話。」

  「你說的那是什麼話?」她怒。

  「實話。」

  像被戳破的皮球一樣,樓西月滿肚子的火氣一下子洩了個乾乾淨淨。她錯了,像秋鳴風這樣的男人根本不會有什麼異樣心思,恐怕在他眼裡,她還不如他手裡的那把劍。

  這感覺很鬱悶……

  她慢慢梳理長髮,看著桌上的蠟燭一點點燃燒落淚。

  屋裡很靜,只有蠟燭燃燒的聲響。

  屋外走道也很靜,客棧裡的住客大都已經安歇。

  窗外落雪聲越來越大,昭示著明天的道路越加難行。

  樓西月睡在裡側,裹了一床被子面牆而臥。

  燭火熄滅的時候,秋鳴風也上了床,另蓋了一條被子。

  一時之間,天地彷彿只剩下窗外簌簌的落雪聲,樓西月不自覺地攥緊被角,閉著眼命令自己趕緊睡。

  「冷嗎?」

  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在此時說出這樣的話來,她霍然睜眼,「還好。」

  話音未落,就感覺他貼近她,體溫忍不住又有些升高,這下是真的不冷了。

  「謝謝。」

  她的聲音細若蚊蚋,但在寂靜的屋中仍清晰可聞,他在黑暗中微勾了唇線。

  「啊——」在張嘴的瞬間,她就伸手摀住,所以那聲脫口的驚呼便夭折在她自己手上。

  漂亮的鳳眼睜得大大的,帶著驚慌、羞澀以及毫不掩飾的惱怒,直直的瞪著床上的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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