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給川貝佈置完任務,我就留下他一個人回家了,反正川貝就住在火車頭裏。川貝是個孤兒,小時候每天在村裏遊來蕩去,髒兮兮的,人憎狗嫌。像他這種人一般都會覺得自己的過去特別傷感不堪,因此變得心理變態,但是這混蛋居然什麼感覺都沒有,到了飯點就挨家挨戶去蹭飯,被人欺負了就把人家打成狗,下雨了就站在屋簷下看天。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在看天。
“你在看什麼?”我跟著他抬頭看。
“我只不過是鼻血流下來了,凡愚。”川貝袖著手保持著那個動作。
然後我們看到西樓從西邊跑過來,被人圍在中間推來搡去。
我們就把那群人打了一頓,非常有默契。
結果媽的川貝和西樓從此每天到我家裏蹭飯,西樓還知道臉紅,川貝全把這兒當成自己家了。
再後來,川貝迷上了鐵匠鋪,成天站在那裏看老鐵匠打鐵,做了鐵匠學徒,沒病沒災地長大,有時候拿了工錢還能勻一口給小西樓,還有我。
十六歲的時候川貝發現了火車頭,他哇靠一聲跑回來跟我們說,“我有房子娶媳婦了!”
從此以後他都住在那兒,逢年過節眼睛盯著腳底下揀點破爛背回去,如今火車頭裏已經變成了一個非常高級的研究室,堪稱我們希洛人的文化中心,就是那麼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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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家的時候我爸剛好陪著龍隱和沙左進門。我沖上去問他們:“談得怎麼樣?”
“非常順利。”我爸回答我,“鎮長非常感謝龍隱和沙左可以在這種時候伸出援手。”
“是麼?”我很懷疑。
“有些人不相信我,但是他們也沒有別的辦法。”龍隱摸摸我的腦袋。
“我去燒水。今天需要洗澡的人可能有些多。”我爸說。
“放著我來!”沙左殷勤地搶先一步,經過我哥哥的時候非常熱烈地凝視了他兩三秒,然後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廚房就著火了。那場大火燒掉了灶間和一半馬棚。我們撲滅了火,就準備洗洗睡了。
“親愛的,也許今天你得去跟沙左睡一屋。”
我倚在二樓的走廊裏,雙手閑閑地掛在龍隱的脖子上。
龍隱很不情願:“他渾身上下都有股焦油的氣味,他呆過的房間都是pm2.5。”
“但是你也看到我爸媽那含淚的眼睛——我們就不能不讓老人家傷心了麼?你知道我們家房間的隔音做得非常差,他們會聽到的。”
“我不會做其他事的。”龍隱把腦袋埋在我的肩膀上。
“你抵著我的東西可不是那麼說。”
“好,就算我居心叵測,可是你問過沙左的想法麼?”龍隱理直氣壯道。
我們同時朝右邊望去。
離我們兩米開外,沙左正風騷地倚著牆壁,咬著玫瑰花對正在試圖打開房門的我哥哥說:“神父,我想要懺悔。”
“雖然你是異教徒,並且把我認成了神父,不過,可以。”
“我對一個人一見鍾情了,但是我燒掉了他家的廚房和半個馬廄,我該怎麼辦?”
我哥哥笑了起來,“這不是懺悔,這是午夜情感熱線。”
“美麗的男主播,你能給我指一條明路麼?”
“你可以鑽進他的被窩裏。”
沙左腦袋上的狗耳朵都豎起來了。
“然後張開大腿。”
我哥哥朝呆滯的他眨了下眼睛,然後推門而入,喊了我一聲:“米諾。”
我親了親龍隱的眼睛,蹦跳著跑回我哥哥的房間,順便拍拍蔫了的沙左的肩膀。
“我哥哥是侍奉神的男人。”
沙左很鬱悶,“我該找誰去單挑?”
這個時候我媽媽提著籃子出現在二樓。看到我和哥哥乖乖地睡在一張小床上,她松了口氣,為我們更換了蠟燭。然後她去了隔壁的房間,我聽見沙左和龍隱各種討好的話語。
“我這輩子都沒有被男人這樣殷勤對待過。”我媽偷偷跟我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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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日已三杆。我懶懶散散地穿好襯衫下樓吃飯,結果發現我家來了好多人。鎮長和他的兩個兒子,臨近幾個村裏有頭有臉的老人,還有很多村民,把我家擠得水泄不通。我爸拘謹地站在一邊,看到我起來,招呼我走到客廳中央:“你過來。”
我覺得有點不對勁:“你們要幹什麼?”
鎮長嚴厲地望著我父親:“是時候告訴他了。”
“你們到底要幹什麼?”我在人群裏搜尋龍隱和沙左的人影,但是沒有結果。我趕緊跑到樓上,他們已經人去樓空了。
我再次回到客廳。我爸很抱歉地對我說,“我們得走,兒子。至於那兩名征服者,我們讓他們失去了行動能力。”
“我們不會傷害俘虜。”鎮長對我保證。“只是在我們撤離村莊之前,他們不能離開。否則他們會回到軍校通風報信。”
“我們要走?”我被突如其來的消息搞得一頭霧水,“等一下,龍隱昨天去見你了,他說你支持他的想法。”
“難不成我拒絕他麼?也許他當場就會開槍。”
我放棄了和鎮長對話,轉頭看著我爸,“爸!”
我爸避開了我的眼光,“米諾,我們不能把所有希洛人的性命寄託在征服者的人性上。他們是好孩子,但他們不能代表所有征服者。如果那天我們一窩蜂去了白薔薇莊園,有人開槍掃射怎麼辦?我們毫無還手之力。”
我歎了口氣。果不其然,讓希洛人和征服者彼此信任是不可能的。
“他們現在在哪兒?”
我爸和鎮長對視一眼,鎮長略微點了點頭,我爸小心翼翼地告訴我:“在地窖裏。”
“wtf!地窖裏都是大白菜。”
“那樣有助於保暖,畢竟我們把他們都扒光了。”
我爸把他們的隨身衣物以及手環終端放在桌子上。
鎮長吩咐,“賀蘭,找個地方把這些東西藏起來,如果他們得到通訊器,征服者大軍離我們也就不遠了。”
“是,父親。”鎮長的二兒子站出來。他也在軍校裏做機甲技師,做事認真,沉默寡言,就是不太合群。我與他並沒有太多交集,只是憑面相感覺他和他的那個混蛋哥哥不一樣。
我鬱悶地掃視滿客廳的人,“好吧,好吧,你們拒絕了龍隱的庇護,現在你們打算怎麼辦?”
“我們經歷過很多狩獵日。理論上只要躲過那一天,不被任何征服者發現,就可以躲過一劫。我們打算避走。”
“走?”我嚇跳起來,“你知道現在外面不同尋常,今年的異種特別多。如果我們離開村莊,離開‘神廟’保護力場,用不著征服者,光是那些怪物就會殺光我們。這是在飲鴆止渴!”
鎮長用力一拍桌子:“我們即使死在異種手裏,也不願意被征服者狗一樣地屠殺!”
“這是意氣用事!”我大聲爭辯。
“早在征服者到來之時,我們就已經在這個星球上繁衍了幾百個世紀。我們被豢養了五百年,但我們依舊知道怎麼征服自然。我們的眼睛還沒有昏花,我們的手臂依舊有力!而你,米諾,你身為一個希洛人為什麼失去了勇氣,為什麼要在眾人面前替征服者說話,三番四次長他人志氣?就因為征服者的幾句花言巧語麼?!還是說你早就已經動搖了自己的立場?!”
“他跟一個征服者結婚了!”鎮長的大兒子賀林突然站出來說,臉上還帶著昨天晚上被我們毆打留下的淤青。“他是個叛徒!西樓也一樣,他們根本就是軍妓,內奸!”
我跳過去要打死他。但是憤怒的人群已經把我團團圍住,阻止了我大打出手的可能。賀林先是一驚,然後洋洋得意地對我比了個中指,“賤貨。”
我爸媽敢怒不敢言,我哥哥在人群後面拽起了香爐的鎖鏈,一晃蕩擊打在他的膝蓋上,讓他撲倒在地。村民都笑出了聲,等他回頭我哥哥早就站遠了,一臉事不關己。
我怒極反笑,“好,好,我是叛徒,那你們走吧,最好也把我關進地窖裏。不然我也通風報信、暴露了你們的庇護所怎麼辦?”
“對!”賀林爬起來,遊說大家,“這種叛徒不能跟著我們走!還有西樓,川貝!要我說統統燒死這些人才對,敵人不可怕,被敵人洗腦的叛徒才噁心!”
“閉嘴,你這丟人現眼的東西!我們不胡亂殺人,不然我們跟征服者有什麼兩樣?!”鎮長聲色俱厲地踹了他一腳,“你給我惹的事還不夠多麼?!滾開!”
賀林憤憤地退下,站到他弟弟身邊。賀蘭脊背筆挺,對他哥哥視而不見。
“米諾,收拾東西,跟我們走。我們上山,去神聖庇護所。”鎮長命令我。“祖先的英靈會保佑我們奪過這一次的狩獵。”
我氣得面色鐵青。
但是我爸我媽還有我哥都在看著我。
“你們拒絕了一條明路,要去走一條死路。”我最後一次警告他們。“其實龍隱已經帶來了來自御前會議的法令,要回復我們自由之身。”
“自由不是別人施捨的,爭取才是我們的選擇。”鎮長回答我。“也許我們錯了,但我們不會後悔。大家麻木太久了,久到忘記我們生而自由。那麼我們就把自由找回來,或者死在爭取自由的路上。你跟我們走麼,米諾?”
我看著鎮長的眼睛,心中計較著。
我知道他雖然嚴厲,有時候不近人情,但是個正直的人。這些年他只在他的大兒子身上遭過非議,但無論我們毆打賀林多少次,鎮長從來不曾怪罪我們,往往不等賀林哭訴,鎮長就另外賞他一頓鞭子,並且來向我們的父母道歉。
“他是個孬種,而且又蠢又壞,我恨不得把他塞回娘胎裏。不然的話,我真擔心他做出什麼天理不容的事來。”鎮長曾經憂心忡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