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終

　　“伊和基賽的……孩子？”

　　“是的，結合了獸人和人魚完美基因的孩子。有了他，就可以徹底修復人魚一族的缺陷。”

　　“所有的資料都記錄在這裏。”他擡手仍給7號一個指甲大小的磁片。

　　7號立刻將磁片放入身體之中，一些凱恩從沒見過的資料很快呈現在立體投影之上。

　　“這是基地的最高機密——人魚的計劃的詳細闡述，同時也是男性能夠繁殖的真相。”

　　凱恩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一頁頁翻過的資訊，雙拳越握越緊，神色異常激動。

　　衆所周知第三次全球核戰爭之後，地球環境劇變。雖然‘新人類’能夠男性生子，但是世界政府始終沒有對外公開全部的事實真相。凱恩只知道這是緣於‘新人類’體內擁有的一種特殊器官。

　　看過這些被封塵的機密之後，他才知道，這種器官竟能夠保留精子中的遺傳信息！男子交合之後，雙方的基因在其中分裂後再組合，類似于‘強強結合’，從而誕生出集合雙方最優秀基因於一體的新生命。但是這麽做也有弊端，如果一方的基因過於‘強大’，則很有可能會‘抹殺’另一方。

　　“你的意思是，通過基因結合來消除人魚基因中的缺陷！”

　　“沒錯。”菲利斯頜首，“第一個人魚就是通過基因結合而産生的。”

　　“但是人魚的基因過於不穩，很可能在結合過程中被獸人的取代。”

　　“所以我才讓伊來生下這個孩子。”

　　“就算是伊也不一定保證能——”

　　“我知道，你別忘了，我可是這座基地的主控智慧。”菲利斯淡淡打斷了凱恩的話，顯得胸有成竹。

　　“借助基地的設備要做到這一點並不難。一旦成功，我就可以利用那個孩子的基因來修復所有人魚的缺陷，而不必擔心直接採用獸人基因來做修補，可能會産生的排異反應。”

　　的確！

　　凱恩深吸了幾口氣，稍稍平復激動的情緒。靜下心來他仔細想了想，菲利斯的話的確有道理，並且以他的能力應該不難做到。

　　他畢竟是這個研究基地的主控智慧，對於基因結合技術可以說是了如指掌！不過菲利斯不是一向很討厭獸人嗎？竟然會主動提出讓雙方結合這個辦法，是不是意味著他已經開始慢慢接受獸人了？

　　“你不要搞錯了。”菲利斯一看眼神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麽，立刻冷冷打斷了凱恩心中的美好臆想。

　　“我會這麽做全是爲了人魚一族，並不代表我就此認同了獸人。”

　　視線掃過不修邊幅的獸人，人魚首領優雅的眉微微擰緊。

　　真的很難想象，這些粗魯、蠻橫的傢夥體內，居然就有他一直在追求的東西！

　　真是不甘心！他們何德何能如此受上天的眷顧？

　　菲利斯心中有氣，忍不住多看了獸人幾眼：黝黑健壯的高大身軀，僨起的肌肉；那強壯的頸項、寬闊的雙肩、結實的胸膛，無一不彰顯出這付身軀的主人，體內蘊含的強大力量！

　　反觀人魚的長相則偏爲柔美，肌理勻稱，身材修長卻不顯單薄，但爆發出的能量同樣不容小覰。

　　在他的一貫生物認識中，獸人不過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破壞機器。他們和人魚，就好比美麗的精靈和蠻荒的野獸，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但是那個名叫齊奧的鷹人卻給了他很大的震撼。他真的沒有想到，齊奧居然那麽快就發現了星的意圖，並且能夠從他手中逃脫！看來獸人也並不是全無頭腦，只知道蠻幹的傢夥。

　　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們對於伴侶那份全然付出的真情……

　　菲利斯承認，如果不是齊奧最後對優說的那番話，他也許就不一定會露面。他不是人，沒有體會過、也無法體會人們口中的‘情’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但是千百年來，多少族人不顧一切離開他的保護、前往陌生的大陸不再回頭，就是因爲‘情’？摩薩一次又一次不放棄尋找薰，甚至在被他抹去了記憶之後，仍舊義無反顧地找尋人魚的蹤影，是因爲‘情’？還有齊奧，儘管遍體鱗傷，卻仍抱著優不願放手……

　　那麽他呢……千萬年來小心翼翼守護著人魚的，是否又是屬於他的那一份情……

　　“菲利斯？”見他神色有異，凱恩出聲將他從沈思中拉回。

　　向來冷漠的容顔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裂痕，菲利斯深深看了凱恩一眼，轉身快步走出研究室。

　　“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先去準備。”

　　看著對方逃一般的身影，凱恩微微一愣，隨即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人魚和獸人和平相處的那一天，或許不會太久了……

　　兩天之後，凱恩和西瑞司回到了獸人部落。

　　齊奧由於傷勢未愈，暫時還留在人魚島。不過他也因此得福，每天都能受到優無微不至的照顧。

　　凱恩只和蓮華說了事情的緣由。對於獸人和人魚，他則編出一套‘神諭’，來將接下要做的事情合理化。

　　獸人自然不會懷疑凱恩和7號，而人魚更是對菲利斯深信不疑。

　　本來事情就此應該圓滿落幕，偏偏基賽硬是不願意配合。他沒有忘記，菲利斯正是搶走寶寶、迫使他們一家分離的罪魁禍首！

　　盛怒中的獸人提到人魚就是一付咬牙切齒的模樣。

　　簡直快氣死他了！他還沒找人魚算賬，菲利斯倒先跑來指著他的鼻子冷冷地下命令！什麽叫做‘你必須和伊生下孩子！’還擺出一副施捨的嘴臉，好像這是他天大的榮幸一樣。

　　有沒有搞錯！他又不是人魚，菲利斯有什麽資格來命令他！可惡的菲利斯居然還威脅他！說什麽‘你要是不願意，就讓伊和別人生孩子。反正只要有伊，無論哪個獸人都一樣。’

　　吼！從來沒人敢威脅他！從、來、沒、有！

　　基賽每每回憶起這句話都氣的想殺人！菲利斯居然還敢打伊的注意！伊是他的，任何人都休想碰！

　　他真的、真的連做夢都想將菲利斯撕成碎片！

　　他本以爲伊會站在自己這一邊，卻沒想到除了他，幾乎所有人都支援菲利斯，更是令他氣的想吐血。

　　可惡啊！爲什麽會這樣！獸人憤憤地抱頭怒吼。

　　“基賽，你討厭孩子嗎？”

　　不安、略帶難過的聲音，怯怯地響起。處在抓狂邊緣的獸人立刻收起了爪子，滿臉痛惜地將伴侶摟在懷中。

　　“怎麽會，我巴不得你再生個！”

　　“那爲什麽，你一直都板著臉？”伊側頭看著基賽，長長的睫毛如同扇子一般，撲閃的獸人心中癢癢的。

　　“再生個孩子不僅是我們所期盼的，更能挽救人魚一族的存亡。爲什麽你一點也不高興？”

　　“這……我……”

　　“果然……”伊垂下頭，瘦弱的肩膀一顫一顫，哀怨的聲音幽幽從口中逸出。“我知道你討厭人魚，所以不想要我給你生的孩子……說不定連我和寶寶也……”

　　“不是！”基賽急急反駁，煩躁得不知該如何開口才是。他討厭人魚，但其中不包括伊。該死！他忘了伊也是人魚！他想說他只是討厭被菲利斯利用，但同時又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個好辦法……可惡、他到底該怎麽解釋才好！

　　“我——唉，我沒不開心。”基賽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很高興，真的！”算了，生就生吧，只要伊開心就好。

　　伊這才破涕爲笑。仔細一看卻很容易就會發現，伊的眼中，根本就沒有一絲哭過的痕迹。

　　就這樣，再硬的鋼鐵也成了繞指柔。基賽化悲憤爲力量努力‘做人’，衆人期待中的‘完美寶寶’，很快便誕生了。

　　……

　　五月的陽光燦爛，人魚在海中盡情暢遊嬉戲。對於島上時不時出現的一些獸人也不再大驚小怪。

　　很多東西都隨著時間慢慢改變，包括人魚島的族規、禁令；也包括他們對獸人的敵意與排斥……

　　凱恩緩步走在熟悉的小徑上，道路的前方，是高聳突兀的懸崖。

　　洶湧澎湃的海浪一個接著一個沖上岩壁，泛起層層白花，發出一聲聲轟響。舉目看向遠方，波瀾壯闊的海和遠天銜接，渾然一色，分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海。

　　海風清爽而潮濕，帶著淡淡的腥味，吹拂著身體的每一部分，似乎也吹走了所有的喧囂和煩惱。

　　“今天的檢查已經做完了，伊和寶寶都很健康。”

　　凱恩閉上眼感受清冽的海風，臉上洋溢著淡淡的笑容。

　　獨自立在懸崖之上的纖長人影輕輕應了一聲。

　　過了好久，菲利斯才緩緩開口，清靈的聲音中，帶著他也無法明瞭的困惑。

　　“我一直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什麽。”

　　“凱恩……”菲利斯看著遠處的海，眼神略微有些迷茫。“所有的獸人都尊敬、崇拜你，對他們來說你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可以說，他們離不開你！”但是，人的生命卻終究有限……

　　他回過身，冰藍色的眸子複雜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如果，要你離開傾注了畢生心血的族人，你會怎麽做？”

　　凱恩眨了眨眼，半晌，輕輕揚起了嘴角。他知道菲利斯的意思。

　　“沒有什麽是永恒的。菲利斯，我不是神，不可能時時刻刻保護我的族人。到了那一天，我會很果斷的鬆開手。”

　　“到了那一刻……你真的會像現在這麽坦然嗎？”

　　“當然。”凱恩輕輕笑了，對著菲利斯頑皮地搖了搖食指。“有一點，你說錯了。”

　　“我的族人沒有我同樣出色。甚至比我在的時候，表現的更加令人驚喜。”

　　想起獸人獨自面對魚人大軍時的那份勇猛與智慧，凱恩眼中的笑意更勝。

　　“我只是扮演了引導者的角色。獸人自始自終都很優秀，我對此深信不疑。”

　　“菲利斯，我想我會很高興那一天的到來的。”

　　“……”

　　菲利斯注視著凱恩堅定的眼神，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揚起。這個人，無論什麽時候都是這麽自信與灑脫。

　　真是一個比太陽還耀眼的男人。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比任何證據和事實都令他信服。臉上那份自信的、淡淡的笑容，透著一份莊重的威嚴，奇迹般的，令人無法、也不想去質疑他所說的話……

　　信任……嗎？

　　菲利斯長長舒了口氣，仿佛終於從長久的桎梏中擺脫出來，眼神逐漸變得明淨而透徹。

　　“那麽，我也相信他們吧。”

　　他刹那浮現出的絕美笑容，仿佛天地間最無暇的美玉，閃耀著動人的光澤，儼然令萬物失色。

　　“爲了人魚的強大，我要做的不是保護，而是放他們自由。”

　　“我會慢慢學著放手，一百年、兩百年……人魚不再需要我守護的那一天，就是我徹底消失的時候。”

　　“菲利斯……”

　　凱恩低喃著他的名字，心中泛起一股酸澀。他知道菲利斯並不是‘人’，但還是忍不住去難過。

　　當機器有了人的意識，甚至是人的感情的時候，還能單單將他們當成一個機器來對待嗎？

　　千百萬年來，菲利斯小心翼翼扮演著保護者的角色。雖然說這只是他程式化的職責，但相處的點點滴滴，都毫無遺漏地保留在了他意識的最深處，交織成最深沈、最無私的情感。

　　凱恩知道，離別——遠遠沒有菲利斯的一句話那麽簡單……

　　“比起人，我的生命可以說是永恒，時間對於我來說只是掌上的玩具。”

　　菲利斯的聲音輕盈而柔和，仿佛純白的羽毛，在天空輕悠悠地飄動著。

　　“你應該知道，我已經擁有了自主的思維意識。”

　　“身爲機器的菲利斯沒有私心，而‘我’……卻不同。所以，我必須要消失。”

　　“不要替我感到難過，凱恩。”清靈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輕快和期許。

　　“等到那一天，我會化作風，化作空氣，化作海水，永遠留在這裏，永遠守護著人魚的家園。”

　　菲利斯冰藍色的眼中盈滿了笑意，飛揚的長髮舞在風中，似乎在訴說著千年的情思。

　　他的身後，是湧動著生命喧囂的浩瀚海洋；粼粼波濤隨風而起，碎開了滿目燦爛的金色光芒……

　　這一刻，牢牢地，被凱恩永遠記在了心底——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