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喂?老媽啊,我今天不回家吃飯……跟同學有事做……我才不會學二哥外宿,當然會回去的……給我留湯啊?那謝謝爸了……嗯,也謝你啦,親一個。」家偉跑出巴士站,掛斷手機,左右張望著尋找楊亦文,今天他忽然打了個電話,約自己出來,沒象平常那樣到家裏去,感覺有些怪怪的。不過正好,剛買了領帶准備送他,在外面送比較會不那麽尷尬。
環顧了一下四周,家偉終於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見了楊亦文單薄的背影,他幾步衝過去,開心地拍了一下楊亦文的肩膀:「嗨,教授!銘銘呢?」
「啊,家偉。」楊亦文回身,微笑著看他跑得額上帶汗,遞過去一塊手絹,「這麽趕?你又沒遲到。」
雖然接過手絹,但還是沒有用,直接用袖子擦了擦額頭,家偉還是很自然地把手絹放進自己口袋:「我就知道你會早到,所以才趕……銘銘呢?」
四下看了半天,小鬼居然不在,家偉迷惑地看著楊亦文,後者一直微笑著看他,此刻才出聲解釋:「我沒有帶銘銘出來,瑪麗在家裏陪他。」
「哦。」家偉點了點頭,忽然想想不對,追問:「爲什麽不帶他出來?」
「因爲……」楊亦文溫柔地低聲說,「以前都是帶著寶寶,我們交往到現在,也該有一次正式的約會了。」
家偉很想豪邁地笑,然後說「其實沒關系啦我也很喜歡小鬼的完全不需要什麽約會」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臉開始發紅,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翹,最終他什麽也沒有說,只是又『哦』了一聲。
「我們先去吃晚飯,然後看九點鍾的片子好不好?你喜歡看什麽?」楊亦文把商場發送的電影簡介遞給他,「附近我不太熟,你喜歡去那間館子?」
「隨便。」家偉臉紅紅地說。
「那……吃西餐?」楊亦文征詢他的意見,「會比較有情調吧?你喜不喜歡?」
家偉伸了伸舌頭,故意板起臉說:「是啊,我很喜歡,最好配上蠟燭,燭光晚餐,多浪漫。」
「好,我會這麽要求餐廳的。」楊亦文認眞地點頭,「約會嘛,就要正式一點,要不要玫瑰花?」
「算了吧,教授,我開玩笑的。」家偉一把攬過他的肩膀,「眞那麽鋪張我才不要,好丟臉!就吃個牛排好了,對了,你做中餐拿手,想要吃什麽都可以回家,牛排嘛,還是要到餐廳裏去吃。」
楊亦文笑著指指對街的招牌:「Pierre?我聽同事說這家很不錯。」
「你是沒關系啦,可是人家會不讓我進。」家偉比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運動外套,噗嗤一聲笑了,攬著他往前走,「哪位教授這麽奢侈啊?是不是結婚紀念日?只不過一頓飯嘛,我又不是要宰凱子!前面也有家西餐廳,便宜又好味,走啦!」
幾乎是被他拖著向前走,楊亦文拿他沒辦法地笑著搖頭:「行,都聽你的。」
吃完晚飯,家偉窩在座位裏研究晚上看什麽電影,苦惱地抓頭:「動作片好不好?哦,你不喜歡暴力打打殺殺的……那西片?唉,剛上的這部片我不喜歡,曆史題材啊……唉啊?有狂奔怪獸續集,下次帶小鬼來看!」
「要不要看文藝片?」楊亦文微笑著提議,果不其然看見家偉瞪起了大眼睛抗議:「拜託,教授,文藝片很悶的,只有女孩子才喜歡看,還哭得稀裏嘩啦說是被感動到。」
「你怎麽知道?」楊亦文點了杯咖啡,慢慢地啜飲著,看家偉入神的樣子,給他要了杯橙汁。
「當然知啦。」家偉頭都不擡地說,「我有同學都會抱怨,和女孩子約會,就要看文藝片,他很愛看打片的嘛,可是爲了遷就女朋友……」
說著他警覺地擡起頭,看著楊亦文:「喂,教授,你也有份的,你喜歡看什麽片?」
「我無所謂,眞正想看的會買碟來慢慢看,出來看電影,其實就是一種氣氛,對吧?重要的是我們一起看。」
家偉又紅了臉,嘀咕著:「是嘛?那你以前也一樣?」
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就算心頭還是一疼,楊亦文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對,以前也是一樣,不在乎看什麽片子。」
「這樣啊……」家偉卷起電影簡介,用一種神神秘秘的聲音壓低了問,「那我們去看恐怖片好不好?」
「呃……好。」楊亦文猶豫了一下,答應了下來,其實他很想問家偉:剛吃過三分熟的牛排就去看恐怖片,會不會有一些不妥?
事實證明他低估了家偉的粗線條,在開場前家偉就買了家庭裝的大桶爆米花,一升裝的紙杯可樂兩份,興致勃勃地坐到了座位上,開場幾分鍾,在僵屍咯吱咯吱咀嚼著人體的不明部位時,他也在咯吱咯吱大口吃著奶油爆米花。
「要不要來點?」他把桶放在兩人座位中間的地方,向楊亦文擺了一下頭,「我知道這是垃圾食品啦,不過看電影嘛,就要這個才搭。」
楊亦文小心地捧著手上的可樂杯,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他,家偉的注意力卻在電影上,過了一會才注意到他的視線,歪頭問:「做咩?」
「家偉你都不會在意的嗎?」楊亦文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銀幕上的僵屍群,破爛的衣服和腐爛的肌肉一起,東一塊西一塊地掛在骨頭架子上,前排後座已經有膽小的觀衆在捂眼睛了。
「這個?」家偉用尾指比了比,「不會啊,我老爸就是寫恐怖小說的,我從小看多了,再說,都是假的嘛,有什麽好怕的。」
他忽然壞壞地看向楊亦文,惡作劇地笑了:「教授,不是你不敢看吧?膽子這麽小?」
楊亦文迅速鎮定下來,放鬆地靠回椅背:「當然不會,這是假的……你看,其實咬斷人脖子的時候,血會噴得更高,因爲有大動脈。而這個程度的斷面,氣管和食道都會斷裂,在創口上應該可以看到白色的末端……一點都不符合人體解剖學。還有這個腐爛的效果,做得也不逼眞,正常屍體腐爛,皮膚和肌肉不會分離得這麽明顯,脂肪溶解後也會流出液體粘連在皮膚上,肌肉脫離骨架也不是這樣一條一縷的,而是應該吻合肌肉的走勢分佈……」
家偉張口結舌地看著他,伸出大拇指表示佩服,後座的觀衆卻受不了,俯身抱怨:「大佬!收聲啦,聽你講恐怖過睇片!」
楊亦文臉一紅,轉身小聲說:「對不起對不起。」然後坐正了,對正在悶笑的家偉做個『噓』的手勢,開始專心看電影。
散場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家偉本來還想去吃宵夜,楊亦文說什麽也不同意,硬把他送到地鐵站:「太晚了回去不安全,你爸爸媽媽會擔心的。」
「我餓了耶!」家偉不甘心地嚷,「這附近有一家好吃的魚丸,我可以一口氣吃十串,還有粥,雲吞面……也不是很晚啊,吃了宵夜再回去有什麽不可以?」
「不行。」楊亦文表現出難得的固執,「家偉,你還是年輕……那個,不方便一個人在外面玩那麽晚,回家也有夜宵吃啊,你爸爸那麽疼你,不會不留給你的。」
家偉本來在憋氣,聽見這句話又高興起來:「那倒是……回家有湯飲,不過……教授,約會就是這樣的啊?你好像等不及要趕我回家一樣。」
「沒……沒有!」楊亦文急忙否認,「我是覺得你在外面太晚了不太安全,我又不方便送你回家。」
「切,你送我回家,然後你再回去?那我才該擔心你呢。」家偉卷起袖子,秀秀手臂上的肌肉,「我好歹還會跆拳道。」
「那你也別忘記我遇到危險可以變身啊?」楊亦文拍拍他,「別玩了,快把袖子放下來,天氣冷小心著涼。」
「哦。」家偉聽話地拉好袖子,飛快地從背包裏掏了一件東西遞給他,「哪,遲到的新年禮物,不過舊曆年反正還沒過,就當是春節禮物好了。」
「給我的?」楊亦文驚訝地說,接過那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打開一看,是一條款式保守的領帶,毫不花哨,很配他的西裝。
「我挑了半天才選到的。」家偉並不看他,別扭地側著身體,「我看你從來都是穿西裝,送領帶總沒有錯……花樣你不喜歡也沒辦法,沒得退了。」
「我很喜歡啊。」楊亦文笑著說,「很大方又經典,不會退流行,家偉,你很有眼光,挑的東西相當配我的衣服,謝謝你這麽費心。」
收到贊揚的家偉不好意思起來,手指揉了揉鼻子,含糊地說:「我隨便挑的……你喜歡就好,那我走了!」
看著地鐵呼嘯著進站,他揮揮手告別,卻被楊亦文叫住:「家偉,等一等。」
「啊?做咩?」家偉退了回來,疑惑地看著他,黑亮的大眼睛清澈單純,讓人不由自主地爲之心動。
楊亦文解開自己脖子上的領帶,抽下來,然後把他送的那條從盒子裏拿出來,遞到家偉手裏,溫柔地笑著說:「既然送了禮物,那就順便請你給我系上吧?」
「啊?好……可是我不太會打領帶。」家偉展開領帶,雙手伸到楊亦文脖子後面,翻起襯衫領子,把領帶繞過去,兩頭拉到胸前……然後開始迷惑。
這樣?小的壓在下麵?好像不對……那是大的壓在下麵?好像還是不對……
他修長的手指笨拙地擺弄著領帶,越弄越是焦燥,楊亦文反而十分平靜,很坦然地站在那裏,任他在自己脖子附近擺弄,有時候家偉的手指不經意擦過他的臉頰,暖暖的感覺讓他露出一絲微笑。
「我不會!」家偉泄氣地說,攤開手後退一步,「我放棄了,你自己系吧。」
「你不願意親手給我戴上你送的禮物啊?」楊亦文笑著問,家偉惱怒地叫了起來,「我不是不願意……就是不會嘛,生下來我就沒學過打領帶。」
「那我教你。」楊亦文伸出手,稍微揚起下巴一點,靈活地動作著,三下兩下,就讓領帶服帖地成了形,「看,很簡單吧?」
不服氣地瞪起眼睛,家偉粗聲說:「你習慣了當然很簡單!這麽快我根本看不清楚嘛。」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臉上的不甘心被促狹的笑容取代,跨前一步,和楊亦文的距離貼近到呼吸相聞的地步,把手放上楊亦文的襯衫,笑著說:「你手把手教我,會學得快一點。」
「這個……家偉……」楊亦文無奈地笑著,想往後退,但是他身後就是牆壁,根本沒有退路,家偉的眼睛看著他,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就算隔著衣服,他貼在自己胸前的手掌。那份溫度也勢不可擋地衝擊著他的身體。
「教不教嘛,噯?」家偉不耐煩地催促著,半強迫性地抓起他的手,「你不是說很簡單?」
「好吧……你退開一點,看清楚。」楊亦文咳嗽了一聲,雙手握住家偉的手指,引導著他解開自己系得好好的領帶,然後按部就班地分解動作教他:「先這樣,窄的這頭要壓在下麵,然後繞過來……象這樣……從這裏穿過去……再穿一次……拉緊……象這樣……」
就算有他的耐心教學,家偉最後系出的領帶還是皺巴巴的,和剛才楊亦文自己打的那個漂亮服帖的領帶結沒法比,但是家偉顯然很滿意,端詳著自己的作品:「我學會了!」
「嗯,這不是很好嗎?」楊亦文笑著說,「你送給我的領帶,我會一直戴著的,而且今天,我就這樣皺巴巴地回家去。」
「喂,教授,你是在說我打領帶很醜羅?」家偉假裝不滿地抗議著,「放心,我會勤加演練的。」
「好啊,我很期待。」楊亦文剛說完,家偉就挑起眉頭,壞笑著加上一句,「以後我每天早上起來替你打領帶,不久就會練得很熟。」
楊亦文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嗽了兩聲才說:「咳,咳,範同學,別開玩笑!」
家偉一臉『吃定你』的表情,不說話,楊亦文略覺尷尬,看又有地鐵進站,催促他:「該上車了,路上小心點。」
「唔。」家偉慢吞吞地回頭看了一眼地鐵,轉頭對他說,「教授,約會的話,是不是還有一些別的事情可以做?」
「有啊,你喜歡去什麽地方玩,下次一起去好了。」楊亦文沒有明白他的意思,照實說。
「我沒說那個!」家偉一瞪眼,聲音大了起來。
地鐵很快又開走了,月臺上空蕩蕩的,只剩下他們倆,明亮的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重疊在一起。
沈默了半天,還是家偉開口了:「我是說……」他越想作出不在乎的樣子,臉就越紅,聲音也越來越小,「相愛的人之間,總會做點別的事情,比如……」
他實在說不下去了,咽了口唾沫,閉上眼,低下頭去,這個暗示性如此之強的動作讓楊亦文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等他明白過來之後,聲音顫抖地說:「家偉,這……」
「少廢話!你做還是不做?!」家偉聲音很凶,心卻已經跳得比打鼓還快,他閉著眼睛,感覺到什麽柔軟的東西輕輕地貼上了自己的嘴唇,濕潤,帶著體溫,接觸的感覺讓他臉紅心跳,緊張而又期待,就像小時候最愛打開禮盒的一瞬間,不知道裏面會是什麽,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一定是自己喜歡的……
「呼!」楊亦文並沒有深吻下去,幾秒鍾之後就離開了,家偉向後跳了一步,有些氣喘地說:「我回家了!」
「路上小心,到家就給我電話。」楊亦文含笑看著他發紅的臉,溫柔地說。
「嗯,知道啦!」家偉胡亂地點著頭,轉身向剛到站的地鐵跑去,一邊跑一邊喊,「今天謝謝你了,教授!」
他衝進車廂,放著位子不去坐,就這麽站在車門口,對站在原地的楊亦文揮手告別,直到地鐵開動,把月臺甩在後面,再也看不見楊亦文了,他才意猶未盡地離開車門,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手指不自覺地摸上嘴唇,剛才的感覺依然存在,活了二十幾年這還是第一次接吻,這種感覺讓他又是咬牙,又想笑。
溫柔的吻,就象楊亦文這個人一樣……他還說自己眼光好,也許自己眼光最好的一次,就是選中了他吧……
他沈浸在回味餘韻中,直到報站聲把他驚醒,擡頭一看,暗叫一聲糟糕,拖著背包險險地在車門合攏的前一秒衝下了車:「坐錯車了~!要命!」
楊亦文開門看到家偉,震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家偉心虛地摸了摸被打青的嘴角,嘿嘿地笑了:「幹嘛盯著我看,好像第一次見面一樣。」
「你這是怎麽了?跟人打架了?!」楊亦文少有的嚴厲神色,拖著他的手臂往房間裏走:「坐下,我給你看看傷口,不行就去醫院。」
「沒……沒事啦。」家偉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很狼狽,不過想到那個混蛋小子更狼狽,心裏就愉快起來,哼,看不出還挺能打的,人高馬大,也練過幾年,但還不是自己對手,要不是他們學校那個戴眼鏡的學生會長出來阻止,自己一定會揍到他趴在地上向家宏認錯!
楊亦文拿了藥箱出來,動作盡量輕柔地給他消毒,但還是疼得家偉齜牙咧嘴:「噝……輕點……疼!」
一手固定住他的頭不讓他閃躲,楊亦文的口氣毫無商量餘地:「不行,傷口必須要消毒徹底,你是怎麽弄的?爲什麽跟人打架?你不知道使用暴力是不對的嗎?」
「好啦,噝……你簡直比我老媽還羅嗦。」家偉不滿地翻了個白眼,搖晃著頭想躲開楊亦文手上的消毒棉球,「一點小傷,連疤都不會留,我有經驗。」
「你……你還經常這樣啊?」楊亦文不顧他的亂動,給幾處破裂的地方貼上了膠布,憂心忡忡地問:「有沒有頭疼的感覺?眩暈?想不想吐?身上有沒有什麽地方受傷了?有運動上的障礙嗎?」
「哪有那麽嚴重!」家偉受不了地說,「我沒事啦,就一點皮外傷,那小子比我慘多了,一隻眼眶都烏青!我打贏了,怎樣,帥吧?」
楊亦文淡淡地說:「我可沒覺得有什麽帥的。」說完把藥箱合上,走過去放好。天銘從自己房間裏奔出來,看見家偉高興地叫『哥哥!』
「嘿,小鬼!這幾天哥哥考試沒有過來,有沒有想我?」家偉眉開眼笑地把天銘一把摟起來,不小心碰到了肋下的傷處,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楊亦文明明聽見了,還向這邊看了一眼,但依然沒有過來的意思。
「哥哥,疼?」天銘皺起小眉頭問,家偉不在意捏捏他的小拳頭:「男子漢大丈夫,疼有什麽,重要的是不怕事,以後有人欺負你,不要學我那個寶貝弟弟,只會回家躲起來哭,誰打你一拳,你就還他一腳,直到把他打倒爲止,不要怕,等你長大一點,哥哥就教你跆拳道!上學了保證誰都打不過你!」
「家偉!」楊亦文忍無可忍地走過來一把抱起兒子,「你別給小孩子灌輸這種不正確的思想,暴力是不好的行爲!我可不要兒子將來象你一樣,回家的時候臉上都帶著青。」
「喂,教授,不要這麽古板吧,我又不是古惑仔那種,只是路見不平而已。」家偉不高興地說,「再說,別人欺負的是我細佬啊,難道我會放著不管?」
楊亦文皺著眉看他:「家偉,校園暴力是社會問題,要解決的話也有很多辦法,但以暴制暴是最不理智的,這你難道不明白嗎?你學跆拳道,是爲了強身健體,也不是爲了出去跟人打架的對不對?」
家偉騰地站起身來,火冒三丈地瞪著他:「我是不明白!我只知道有人欺負我弟弟,我一定會替他出頭!這就是我一貫的做法!」
無奈地看著他,楊亦文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低聲說:「你喜歡這樣,我當然管不著,但是,請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說,他還小。」
已經敏感地覺察到他們之間氣氛不對的天銘試探地看著他:「爸爸?哥哥?」
「沒事的,銘銘乖,去找瑪麗阿姨玩吧。」楊亦文把兒子放下地,自己頭都不回地走進廚房,家偉心裏窩火無比,他知道楊亦文是個斯文的雄獸,但沒有想到在他眼裏,自己竟然就是一個胡亂挑釁的小混混嗎?如果那混蛋小子不欺負家宏,自己根本就不會對人動手的!
眞是懦弱的男人!還掛著一副正義的臉喋喋不休地對自己說教!其實……其實自己也知道這樣做有點不對,但是他有必要這麽認眞地教訓自己嗎?說幾句不就完了?不是還在交往中嗎?他幹什麽對自己做錯一點小事就露出那麽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正在胡思亂想,一隻手伸到面前,手裏是一塊還帶著血的牛排,把家偉嚇了一跳,擡起頭,不知所措地看著楊亦文。
臉上看不出明顯的表情,聲音也是淡淡的:「暫時沒有冰塊,先拿去敷在臉上吧,不然到了下午就腫起來了。」
「哦……」家偉傻傻地點了點頭,卻沒有伸手去拿,而是仰起臉,把自己青紫的顴骨部分充分暴露了出來。
楊亦文無聲地歎了口氣,彎下腰,輕柔地把牛排攤開,敷在家偉的臉上,低聲問:「還疼不疼?」
「疼。」家偉孩子氣地噘起嘴抱怨,「牛排拿來冷敷多浪費,還不如煎了給我吃。」
「你呀。」楊亦文拿他沒辦法地歎了一口氣,搖著頭直起身體要離開,卻被家偉一把拉住,低聲說:「生我氣啦?……好嘛,我知道我這次是衝動了一點,但我不是經常打架的,你也知道啊。你何必說上那麽多,好像我是誤入歧途一樣。」
楊亦文回頭看著他:「不是經常?我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你似乎還……」
「那是爲了你噯!」家偉不甘心地放開了楊亦文的袖子,往後靠在沙發背上,喃喃地說:「我知道錯了,你也別擺那張撲克臉,最多我下次不隨便打架了,行了吧?」
「我沒有生你的氣。」楊亦文輕聲說,「家偉,你有的時候還是象個小孩子一樣不計後果,現在你還在大學,將來出社會了,難道也用拳頭說話?而且還當著銘銘,你知道,小孩子最容易受環境影響的。」
「喂,我都答應了下次不打架了,你就沒必要說教了吧?」家偉抱著頭裝痛苦,「你比我媽還羅嗦!」
楊亦文一笑,摸摸他的頭發:「好,我不說了,你心裏有數就好,中午想吃什麽?要不要吃點好的補一補傷口啊?英雄?」
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家偉的眼睛卻還是亮了起來:「我要吃那個上次你做過的……魚片!有好多辣椒的,紅紅的一層。」
「不行,辣椒上火的,對傷口有刺激作用,你今天受傷了,不能吃,再說,常吃油膩的東西,對銘銘也不好。」楊亦文想了想,征詢他的意見,「你喜歡吃魚的話,我用番茄湯打底,給你涮魚片好不好?清清淡淡的,又沒有油,再做個筒骨冬筍燉肉皮?多吃膠原蛋白傷口會長得快一點。」
「哇,不必這麽麻煩吧,我又不是開刀了,就破皮流血而已。」家偉誇張地叫了起來,「你把我當傷員了?」
楊亦文忍俊不禁地笑了:「那好啊,以上統統沒有,就三碟炒青菜,外加一碗豆腐湯。」
「哎哎!你不要欺負傷員啊!」家偉知道他在開玩笑,掙紮著要起來跟他鬧,被楊亦文給按回了沙發上:「好了,你好好坐著吧,二十分鍾之後我給你換冰塊冷敷,眞是的,這麽大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
用牛排擋住一隻眼,家偉調皮地用單眼看著楊亦文:「那是你太會慣人了,教授!什麽都不用我做……我去跟銘銘玩!」
「算了!你別嚇到他。」楊亦文站起身,對他做了個『安靜』的手勢,「乖乖坐著,我給你加做兩只脆皮豬手當下午點心,都說吃豬手對傷口癒合好。」
家偉鼓起臉,等到楊亦文進了廚房才小聲嘀咕:「哼,小題大做!是不是雄獸都這樣?老爸也一樣……慘了,今天回家怎樣解釋?早知道來這裏也會被罵一頓,還不如回家,老爸起碼還不會罵得那麽狠。」
他正在自言自語,楊亦文從廚房裏探出頭來,嚇了他一跳,立刻閉住嘴巴。
「家偉?你餓不餓?午飯還要一點時間,要不要先吃點甜酒圓子?」
家偉盡管早飯吃得很飽,還是用力點了點頭:「要!」
「稍等。」楊亦文閃回廚房,然後端著一個玻璃碗走了出來,醪糟的甜香立刻鑽進家偉的鼻子,他舒適地向後躺了躺,張開嘴巴等著:「啊……」
「幹嗎?要我喂你?」楊亦文又好氣又好笑地問,「你以爲你眞的有銘銘那麽小啊?」
「我獨眼看不見咩!而且一隻手還要顧著冷敷啊。」家偉理直氣壯地說,繼續張大嘴巴:「啊……」
「好啦,我怕了你。」楊亦文坐在他身邊,舀起一勺,細心地喂到家偉嘴裏,然後又是第二勺,第三勺……
帶著淡淡酒香的醪糟,甜甜的滋味在嘴裏蔓延開來,家偉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唔,他果然沒有生氣,還是那麽溫柔……圓子也很好吃,連心裏都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