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首都的夜晚，在平常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安靜的，畢竟這裡是首都，所以有嚴格執行著晚上的安全控制，宵禁包含夜晚人員的出入，跟一些特殊場合的監視控制，所以到了深夜，除了一些特定的地區之外，大部分地區都安靜得不像是有人居住一樣。

　　但是聽亞南說，這幾天首都的夜晚也不是很平靜，就連他住的地方，有時候半夜還會聽到有士兵經過搜尋的聲音。

　　一般的平民不曉得他們在搜尋什麼，而且其實士兵弄出來的聲音並不大，只有他們這些耳力特別好的人才會發現，大多數的一般人民根本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士兵都是在搜尋夜的去向，就算修下意識裡覺得夜已經不在首都的範圍裡，但是他依然沒有因此放棄尋找，他同時命令兩部分人馬出動，一部分在首都裡找尋線索，另一部分則離開首都去探查各種夜可能到的地方。

　　亞南將整個事情的大概說完後，里昂跟蘭忍不住互看了一眼，這一眼裡，裡昴還是一如平常一樣的沉穩，沒有太多的驚訝，但多了一點像是欣慰的味道，而蘭的眼中除了欣慰之外，還有著很多很多的情緒，複雜得連瞭解他的里昂都沒有辦法幫他一一厘清。

　　「我為夜覺得可憐。」然後也覺得佩服。

　　他不是沒有對修心動過，畢竟以修那樣的條件，要接近他而不感覺到心動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他俊美，他充滿智慧，然後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王者的魅力，這樣一個條件優厚的人，卻可以對他溫柔對他好對他容忍，他怎麼可能不動心。

　　只是別人都覺得他天真，覺得他有點迷糊，可是在這件事情上，在人性上，他常常看得比誰都還要透澈，畢竟當年他在星際的時候，打工就是要看透人心，才有辦法去討好那些金主，所以當他看到修的當下，認識他的當下，他就已經明白愛上修這樣一個人，會是有多麼累的一件事情。

　　可是他不喜歡累，他的人生剛開始為什麼努力賺錢，就是希望將來自己可以過得輕鬆可以過得舒適，打小他就是這樣想的，所以他不想要捲進那一個會累得自己半死的漩渦之中。

　　愛上修，不可憐，因為能愛上這樣的一個人，而且還可以被他愛上，那是一種榮幸，一種感動。

　　但是如果愛上他，又想要跟他永遠在一起的話，那就真的很辛苦了。

　　他是個一國之主，所以必須要有子嗣繼承他的王位，他是個君王的同時又有異于常人的責任感，那麼就註定了如果你想好好陪他，那麼你的一生會有很長的時間都只能在宮裡度過，而且就算在宮裡頭，也很可能一天到晚發現自己被忽略。

　　這樣的生活，真的很累，還沒有一個人自在，至少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不會一天到晚想對方的心情好不好，如果今天纏著他，他會不會生氣，不用擔心他那麼多天沒有找自己，是不是因為已經對自己沒有意思。

　　所以當年修將他們之間的情感切得乾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注意要保持距離。

　　「如果陛下喜歡他，我想夜不會在乎，他們很適合。」

　　那樣的生活對蘭來說是一種莫大的考驗，可是對於心思單純直接的夜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夜本來就不是那種喜歡到處跑的召喚獸，而且為了一個承諾就可以那樣堅持至今，只要陛下願意說愛他，就算放他單獨許多天的時間沒有跟他說半句話，他也絕對不會懷疑對方變了心。

　　「的確是很適合。」夜才是那一個真正適合修的物件。

　　但目前看來，修似乎連這樣適合的對象都有辦法把對方給嚇跑。

　　明天到宮裡頭去仔細問問修到底什麼一回事吧！在這裡只能問亞南，偏偏亞南是那種完全不八卦的人，除了大概知道一點故事的鋼架之外，細節的部分可以說是一問三不知，所以還是去問本人最快。

　　「你能放得下？」

　　里昂突然問，他沒有忘記之前看見蘭眼中的複雜情緒，他知道過去陛下跟蘭是有感情在的。

　　對於他的問題，蘭先是愣了一下，但看進他金綠色的眼裡，深處的那一抹擔憂，還有那一點點像是不自信的東西，讓蘭不禁有點心疼。

　　明明是那樣自信的一個人，明明已經是這麼強大的一個人，以他那恐怖的力量就算把他給搶走不顧他反對也沒人能阻止，但他還是會擔心這一點小小的過去。

　　那不是單純因為吃醋所以擔心，而是因為不想要他不高興，不想要他心裡彷徨所以擔心。

　　就算如今他強大如斯，他還是不會勉強自己做任何事下任何決定，傻瓜！他是故意要讓自己心疼嗎？

　　「當然，過去我就可以放得下，現在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怎麼可能放不下，當年幾乎可以說是連開始都沒有。」至於剛剛那一抹難以厘清的情緒，「我只是貪心而已，一點點的貪心，我想很多人都是這樣，就算明知道不會在一起，不可能在一起，心裡面還是會希望他對自己永遠都有那一份愛存在，但這一點自私還沒有辦法讓我失去理智，就算這一顆糖果曾經到過我手裡，但是既然都已經決定不吃，都已經讓別人給含在嘴裡了，你覺得我是那種會要人把糖果吐出來的人嗎？」他沒有覺得自己是什麼好人過，但是個性也沒爛到這種程度，他不會說每一個人都跟自己一樣會有這種自私的想法，但承認吧！天底下絕對有很多人跟他是一樣的，這就是人性。

　　「很特別的舉例。」

　　原來陛下跟糖果是劃上等號的，而且已經被人給含過了，那他現在算什麼？已經被徹底吃到肚子裡去的糖果？這樣還有味道嗎？

　　「我的舉例一直都很特別。」這好像不是值得驕傲的一件事，但蘭就是用那樣驕傲的語氣說出口。

　　里昂笑了起來，張手一撈像撈沒有什麼重量的布娃娃一樣，直接就把人給撈到自己懷裡。

　　「那我也是被含過的糖果？」

　　蘭笑了起來，對里昂張開小嘴。「嗯！你要不要檢查看看，看是什麼顏色的？」

　　里昂大笑，他檢查他嘴裡有沒有糖果的最好方是就是直接張嘴吻下去，舌頭跟舌頭在彼此的嘴裡遊戲，吸吮著對方的每一點一滴，讓彼此的雙唇都微微的紅腫著，兩人才放開彼此。

　　「呵呵！怎麼樣？有沒有看到？」

　　「沒有看到，不過好像有吃到一點，很甜。」

　　「才怪，你才不甜。」

　　蘭舒服的被他抱在懷裡，喜歡可以整個人都窩在他懷裡的感覺，儘管兩人體型差異大讓他在床上很辛苦，但大多數時間他卻愛極了里昂比一般人高大許多的體格，那種可以被他整個人給抱在懷裡的感覺，好安心，好溫暖也好舒服。

　　「不甜？那我是什麼味道？你要不要再嘗嘗？」

　　「不要！不要！我好累了，不要再嘗了！」

　　蘭趕緊回答，他明天還要到皇宮裡去問事情狀況，而且長途奔波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他現在想好好休息，要是再繼續吻下去，連他自己都不敢保證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可不想把自己給累死。

　　里昂笑了起來，其實他也沒有打算繼續做下去，他知道蘭很累了，但如同蘭所想的，不只蘭自己不敢保證，他自己也覺得到時候說不定控制不了，因此還是抱著對方就好，免得把懷中的人給累壞了。

　　「好，不嘗了，那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就進宮裡去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對於陛下跟夜之間的故事，他也有好奇心，雖然他不覺得蘭是他從陛下的手中奪走的，一直以來，蘭一直都在自己的身邊，但陛下畢竟曾經愛過蘭，蘭也曾經喜歡陛下，當他帶走蘭之後，這些年來陛下都沒有任何物件，讓他覺得好像整個事情自己有所虧欠一樣。

　　明明這樣的事情其實誰也不欠誰，但是心裡就是會有那麼一點點的障礙。

　　要是夜可以跟陛下在一起，他們能夠因此獲得幸福，那麼他心裡也可以更安心一些。

　　「好，明天要叫醒我，早一點喔！」如果不跟里昂吩咐，他總是會讓自己賴到自然醒為止。

　　老是這麼寵他，他快變成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懶鬼了。

　　「好，會早一點。」

　　早那麼一點點……在蘭頭頂的性感雙唇，微微的笑了起來，有那麼一點點壞壞的笑容，註定了明天太陽絕對會比蘭更早起來許多許多。

　　蘭見到修時，看著修有點憔悴的臉龐，原本想要叨念的話語一時之間就這樣給憋回胸口。

　　在見修之前，他已經先見到了蕭恩，蕭恩很乾脆也很仔細，完全不用他開口詢問，就把夜從變成人形之後的所有事情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所以他在見修之前，就很想罵人，整個故事聽起來，他完全莫名其妙到一種境界。

　　雖然早已經意識到修是多麼固執的一個人，但因為他平常太理智的關係，總覺得他不可能會幹傻事，沒想到平常越是理智的人，幹起傻事來越讓人受不了。

　　所以本來他已經打算好一看到修就立刻把他給念一頓，說不定這樣就可以把人給罵醒，但現在看修這個樣子，他很難罵下去，但是對於夜離開的這件事，不說說他也不行，他不想看這兩個人自虐到把自己給弄成不成人形的模樣。

　　「我以為我這一輩子都不會看到你為情所苦的樣子。」

　　蘭走到修的面前，然後拉了一把椅子在他的正前方坐下，中間只有一張小茶几，上面擺著一些看起來很好吃的小點心，跟飄著香氣的熱茶，這是專門替蘭準備的，因為修本身並不是特別喜歡吃這些小東西。

　　聽見蘭的話，修苦笑了一下。

　　「我也沒想到竟然會看到你有這樣的表情。」

　　蘭再一次說道，這樣的修，讓他感覺到新奇，他真的完全沒有料想到修會有這樣的一刻，不能說是狼狽，但的確跟平常總是充滿氣場的他比起來，失去不少該有的魅力。

　　「這算是為情所苦嗎？」至今他依然沒有辦法去厘清他跟夜之間的情感究竟該歸類哪一個位置。

　　他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所以對自己的決定，對自己的情感跟想法，始終可以分得很清楚，該斷的就斷，該繼續的繼續，所以當初他可以很清楚的告訴自己，他愛眼前這一個漂亮又聰明的小傢伙，然後也可以很理智的為了自己的目標，斷開他跟小傢伙之間的那一股情感。

　　可是對夜，他卻發現他很難厘清也很難斷開，然後每一次想要下決定怎麼做，卻又會被那一雙眼睛裡的傷而忽然改變決定。

　　這根本就不像他。

　　「當然算，我大概可以理解到你在糾結些什麼。」他真的可以理解，因為其實整個原因非常容易想像。

　　夜跟修兩個從小生活在一起，對於一個人類來說，靠得越近，雖然情感越深，但是在某一種特別的時候，就越難跨越那一條線。

　　一個家庭裡，有一對父母跟一雙兒女，女兒愛上父親，愛上哥哥的機會有多大？兒子愛上母親，愛上自己妹妹的可能又有多大？

　　在一般正常的狀況下，絕大多數的家庭都能分得清楚，什麼是親情，什麼是愛情，然後在考慮愛情的當下，通常家人絕對都是在第一時間就被排除在外。

　　不是也常常聽說，青梅竹馬，幾乎永遠都只能是青梅竹馬，他們不會有更進一步的關係，因為他們彼此太瞭解，瞭解到已經失去了吸引力。

　　修對夜，多多少少有這樣的感覺，再加上夜之前的型態，只要是正常人，都不太可能對著一隻召喚獸突然感覺到愛，要是在星際，即使星際圈子裡的人種各式各樣，而且講求自由戀愛，但也沒有多少人會對跟自己完全不同型態的生物動感情。

　　修就是處於這樣的矛盾下，所以就算他真的愛上夜，他也會忍不住去懷疑，心裡對對方的那一抹寵溺，那一點心疼，究竟是因為他是自己愛的人，還是因為自己把他當成親人？

　　「從家人變成愛人，換成是我，恐怕我也會很難去厘清，你已經用了太多太漫長的時間在告訴自己夜是親人是朋友是兄弟，現在要用這麼短的時間去改變這數十年來的觀念，一般人就已經不容易，更何況是你這種比石頭還要硬的人。」他之前跟里昂之間，說不定他有一點點這樣的感覺，剛開始的時候，他只有把里昂當成是哥哥一樣的家人看待，只是當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再如何愚蠢，他也會感覺得到，里昂對自己的好，並不是單單因為把自己當成家人那樣簡單，家人跟家人之間的感情，不會有那種好像會被大海給溺死的感覺。

　　那深深的情感，濃得讓人有一種快要無法呼吸的窒息感。

　　可是，卻又是那樣的甜……

　　忍不住，他再一次為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感到慶倖，感恩命運給自己的幸福。

　　他是一個例子，但修跟夜之間卻又複雜得多，畢竟他跟里昂可不是從小就在一起，他也沒有一天到晚告訴自己身邊能有一個哥哥真好，所以只要相處的方式稍微不同一些，就自然而然可能發展成任何一種關係。

　　「你覺得我和夜之間，是那種愛嗎？」

　　愛這個字實在是太微妙的一種情感，微妙到就算聰明如他，也沒有辦法確實的去判斷那一點點的差異。

　　愛這種東西，果然不是越聰明的人就越能夠去剖析它的本質，甚至越聰明的人越可能做出比一般人更笨的行為。

　　「我想應該是，或者說絕對是。」

　　蘭在這一件事情上倒很有自信，就算他沒有看見夜變成人形之後，修跟夜之間的相處互動是如何，但是，單憑他對修的瞭解，也可以有一個確實的答案。

　　「這麼肯定？」

　　蘭點頭。「你對自己的瞭解實在太少了，摸摸你自己的心，問問自己，你是那種心腸很軟的人嗎？」

　　修愣了一下，這個問題好像怎麼回答都不好，但是談話的物件是蘭，所以他也就沒有太多的顧忌，所以想了一下後，很快的搖了搖頭，在他的人生裡，似乎沒有位置可以放下心腸軟這個形容詞。

　　心腸軟的人，成不了一個好君主，尤其是一個開國君主，歷史上有名的開國君主，可以說是每一個都是從戰場上走過來的，在戰場上，不能有好心腸，在這裡，你必須學會的，除了殘酷之外，還是殘酷。

　　在父親沒有去世之前，他敢說自己不是一個殘酷的人，但是在失去父親跟那些、長輩之後，他的心早已經堅硬如鐵，即使看著無辜的人民犧牲，只要能成就更多人的未來，他就不會有任何的動搖。

　　「你當然不是，你要是那樣的人，今天所有結局或許就會完全不同。」

　　蘭很清楚，如果修的心腸軟一些，那麼就連他跟修之間的結果也可能會有所不同，他是一個標準吃軟不吃硬的人，如果有人能對他溫柔對他好，那麼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去做割捨，所以在這點，他應該要感謝修的冷酷，因為他的冷酷，才避免了過去他要做的抉擇。

　　「所以這樣的你，有可能因為心疼夜的努力，心疼他的付出，所以就跟他上床？甚至考慮讓他當你的皇后？」

　　蘭的解釋很簡單，但就是這樣簡單的解釋，一瞬間就讓修完全想通了。

　　「所以我說你其實真的很不瞭解自己。換一個方式去想，如果哪一天泰爾說他愛上你，說他要對你很好，然後處處照顧你，你就會想要跟他上床？娶他當你的皇后？」

　　蘭說著，想到那樣的畫面，結果全身的雞皮疙瘩全部冒了出來，那個畫面實在是太過恐怖，結果在腦中揮之不去。

　　修沒有因為那樣驚悚的畫面而笑起來，他只是陷入了沉思，一雙紫色的眼睛看著蘭，但焦點卻不是在蘭的身上。

　　原來身在局中的人反而更看不清，這樣淺顯易懂的道理，竟然還要蘭特地跟他解釋他才明白……

　　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心腸軟的人，怎麼可能會因為覺得會讓夜受傷就遲遲不下決定，以他的行為方式，應該是怕夜會受傷，所以越快切斷越好，如同他之前對蘭做的那樣？

　　根本跟是不是認識夜太久沒有關係。

　　把夜換成泰爾，他跟泰爾認識的時間更久，只要是他覺得那樣對泰爾好，再殘酷的決定他都能立刻執行。

　　終於，一抹苦笑漫上了修的臉龐，在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只要陷入情感裡，什麼樣的人都可能變得愚蠢萬分，其實他下意識已經不斷的告訴自己，夜是不一樣的，但他卻始終認為這一份不一樣，只是因為認識時間太長，相處時間太久，沒想過夜之所以不一樣，是因為他的心裡早已經認可他對自己的意義有多麼重要。

　　「你想，他會去哪裡？」

　　明白了內心真正的答案之後，他更迫切的想要知道夜的行蹤，但原本已經掩蓋不住的焦慮，卻多了一點堅定的神情。

　　蘭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當他決定了一件事情，那麼就算在這一條路上註定坎坷，他也會絕對無所不用其極的完成。

　　「我沒有辦法給你正確的答案，但是我可以幫你問問水藍他們，畢竟同樣是召喚獸，他們可能更能瞭解怎麼去尋找夜的蹤跡。」

　　解答了修的疑問，蘭的心情是快樂，但同時也有一點失落，只能說人心果然很貪，明明不能要，卻又希望可以一直擁有。

　　修感覺到蘭的心情，從認識到今，他一直是這樣不假掩飾。

　　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蘭的臉龐，溫柔的動作，卻讓兩個人再也沒有半點留戀的笑開了顏，好像在這一個動作的瞬間，他們都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