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但修卻沒有機會好好將這一份禮物送給夜，也沒有機會能問他是不是喜歡這一份禮物。

　　「夜呢？泰爾，你最近有看到夜嗎？」

　　修微微的皺著眉頭，儘管外表的神情不像很緊張的樣子，但對泰爾這些瞭解他的人來說，能讓他皺起眉頭通常就代表著事情不太妙。

　　泰爾最近才剛休假回來，一回來就聽蕭恩說修跟夜之間的關係有那麼一點小變化，本來他回來只是要看看有關於這一次的暗殺事件處理得怎麼樣，這件事情雖然不是他在負責的，但畢竟一開始是他交代給夜執行，做事總是要有始有終，他跟蕭恩一樣都是一個負責任的人，基本上從雅倫•亞倫提特家族出來的人都有這樣的特質。

　　但他回來之後，卻發現這幾天都沒看到夜，讓他想要找人也找不到，不過他也沒因此覺得奇怪，夜不見人影從以前就是如此，沒什麼好奇怪的，他要是一天到晚都待在同一個地方，那才叫做詭異。

　　「沒有，怎麼了嗎？夜不見是常有的事情，從以前到現在，他的行蹤哪一次不是神神秘秘的？想出現他自然會出現，沒什麼好緊張的啦！」他說的是大實話，過去曾經有一個月的時間連夜的一根毛都沒看見，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心裡還在想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的時候，他卻一副很悠哉的模樣出現在修的臥室，坐臥在臥室的沙發上，慵懶悠哉的搖晃著他長長的尾巴。

　　所以就算這幾天他也在找夜，卻不像修那樣有什麼不太妙的感覺。

　　「不一樣！」

　　修知道不一樣。

　　以前夜失蹤的時候，從來不會讓他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但是他最近的心情莫名其妙的煩躁，一開始還在想是不是自己什麼事情忘了做才會如此，但等到他快速的把每一個工作都完成，甚至拿起過去的檔檢查自己是不是疏忽了什麼，卻怎麼樣也無法消抹掉他內心的不安。

　　直到他望著夜時常坐臥的沙發想要看他懶洋洋的樣子、不經意的瞥向夜喜歡待著的花園角落覺得自己又可以看到他順著本性去追蝴蝶，還有每一個夜晚心裡想著這傢伙什麼時候又會突然沖出來直接伸手脫兩個人的衣服，用那漂亮的眼睛瞪著他邀請他……

　　但不管怎麼看，怎麼等，卻都沒發現到半點夜的身影時，他就突然明白自己的不安從何而來。

　　以前就算夜不曉得又消失到哪裡去，他總是會有辦法在一瞥之間看見那一隻黑色的身影趴在某個非常隱密的角落，又或是看他邁著輕盈幽雅的步伐從哪裡無聲無息的晃蕩過去，可現在已經有七天的時間了，在這七天的時間裡，他不但沒有看到夜的半點身影，甚至沒有辦法在城堡周圍感覺到他的氣息。

　　從來就沒有這樣子過！

　　「哪裡不一樣？」

　　「這裡沒有他的氣息，泰爾，夜根本就不在城堡裡。」

　　「也許是去城裡的某個角落逛逛，你不是也很清楚他常會往城堡外面的街頭巷尾跑？」

　　泰爾還是不覺得哪裡有問題，之前夜也出過任務，還跑過大老遠的地方很久沒回來，所以他有幾天的時間不在城堡裡，那有什麼好奇怪的？

　　「不，除非出任務，要不然只要他在我身邊，不管他到哪裡去逛，每兩、三天的時間我總是可以感覺到他在我的身邊，我知道他是為了我的安全，每一次他出現在我身邊的時候，幾乎都是我身邊守衛最薄弱的時刻，可是最近這幾天，不管是護衛交接的時刻，還是夜晚人手比較少的時候，夜都沒有出現，這不像他，暗殺事件才剛結束，那個操縱傀儡的傀儡師還沒有找到人影，會不會有後續動作我們都還不清楚，夜不可能在這樣的時候消失不見人影。」

　　夜的個性，不會在這樣的時刻因為貪玩懶散而離開他身邊去做其他的事情。

　　亞倫提特一家的人都是有責任感的人，夜也是亞倫提特的一員。何況對夜來說，這已經不是僅僅是責任感三個字就可以解釋。

　　「原來他不是一天到晚失蹤啊！原來每一次侍衛換崗的時候他還會跑回來……怪不得以前你被那群舊勢力貴族派來的刺客暗殺時，他總是會那麼剛好的沖到你前面，原來就算在我們沒有看到他的時候，他也在保護著你。」

　　泰爾若有所悟的說著，但是他那不經心的重複言語，卻像一根刺一樣刺進了修的心裡頭，讓他胸口深處隱隱作痛。

　　是的，夜一直在守護著他，從他年紀很小的時候開始，就一直一直守護著他，即使他們之間沒有簽訂任何的契約，他保護自己的方式，卻甚至比任何契約都還要來得細心緊密。

　　以前夜還沒有變成人形的時候，他想不到為什麼，他只會覺得原來召喚獸是如此忠誠的生物，只要認定你是主人，就會像那樣不顧一切的保護自己。

　　當年他亞倫提特一家遭受滅口的殘酷時刻，逃亡過程裡，夜為了他受了無數次的重傷，他都沒有往更多的方面去想，他只是更重視夜，然後告訴自己，夜跟他的關係，絕對不只是寵物跟主人而已，他們是朋友，是夥伴，一輩子的那一種。

　　但是當夜可以變成人形，可以直接對他開口說話後，他才明白，原來在夜的心裡，他們之間從來就不是寵物、朋友甚至是兄弟這種關係而已。

　　他用他的生命在保護他。

　　每一個召喚獸對自己認定的另一半，都是這樣對待，保護著彼此，然後互相依偎，在他們的心裡，他們比自己還要重要。

　　然而，因為他的不理解，夜遭遇到其他召喚獸不曾有過的背叛，他自己不覺得，但是對召喚獸來說，那就是一種背叛……因為當年他愛上了蘭，把蘭放到了心裡，這是一種背叛，就算當時他一點都不明白夜的想法，可是對夜來說，背叛是一種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

　　接著當夜可以變成人形之後，他還是背叛了夜，這一次的背叛，不是他又愛上了誰，而是他始終沒有把自己的心打開，始終沒有辦法接受人跟召喚獸之間可能可以有什麼樣的情感。

　　他記得那一雙翡翠色的雙眼是怎麼樣用帶著失望受傷的眼神看著他。

　　那時候他還可以狠下心告訴自己，他們是不同的，他必須快刀斬亂麻，斷了夜的一切想法，總有一天他會理解這樣做才是正確的。就算後來兩人之間有了性關係，他也沒有立刻接受夜的這一份情感，他始終在躲避著，一點也不像他會做的那樣躲避著。

　　但是，那真的是正確的嗎？

　　他覺得那是為了避免將來傷害到夜，但一切都是「他覺得」，卻沒有誰可以給他正確的答案，告訴他那樣做真的是正確的嗎？

　　頭一次，他心裡出現了反駁自己的聲音，一直以來，他一直做著對的事情，就算是在放棄蘭的這件事上，他痛過，卻不曾後悔過，因為他明白，就算歷史可以重來，過去的時間可以更改，但不管歷史重來幾次，時間更改幾次，他始終會做出一樣的決定，那才是最好的辦法。

　　蘭從剛見面沒有多久的時候就看穿了自己，說他是天底下最自私也是最不自私的人，說他自私，是因為他只會朝著他想做的事情前進，在前進的過程裡，他可以毫不在乎這一路上必須經歷過什麼樣的困難，必須做出多少讓人覺得殘忍的事情，就算踐踏著無數人的屍體而過，他也可以做到無動於衷，所以他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

　　但同時，他也是天底下最不懂得自私的人，因為他選擇的路，竟然是為了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人而走，卻不是為了自己而走。

　　如果是為了自己，那麼他就會因為心痛，因為失去，因為許許多多會讓自己心情起伏的人事物去改變自己的路，去讓自己的人生裡充滿猶豫，但他卻不會，就算心痛，就算失去，就算可能會因此死亡，他都可以做到冷漠的走下去，只為了希望自己的國家可以更好，希望自己可以看到當年父親想要看到的繁榮世界。

　　所以蘭最後沒有選擇他。

　　那時他告訴自己，他可以愛上自己，可是卻不會因為可以愛然後就選擇在一起，因為那樣不會快樂。

　　要是一段情感裡充滿了委屈，充滿了背叛，充滿了不快樂不自由，那終有一天，那一份愛會消亡。

　　蘭說，看著自己的愛在自己眼前枯萎卻怎麼都沒有辦法挽回，是非常可悲的一件事情，他一點都不想要這樣的日子，與其看著自己的愛枯萎，他選擇看著自己的愛茁壯。

　　夜也是如此嗎？

　　他終於忍受不了自己，忍受不了那種看著自己的愛逐漸枯萎的日子，不願意一直生活在這種背叛、冷落、不自由不快樂的地方，所以離開了？

　　「我要去找他。」

　　「去找他？去哪裡找他？這裡根本就沒有人知道夜那個傢伙平時會跑到哪裡去窩著。」

　　泰爾覺得這是一個非常不實際的作法，連他這個粗心的人都曉得這個作法有多麼困難實踐。

　　這裡沒有人會知道夜平常去哪裡窩著……

　　又是一句會刺痛他內心的話，在夜的生活裡，是不是除了他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存在？只有他的世界，那會多麼冷漠孤寂？

　　「我會找到他的。」

　　他一定會找到他的。

　　蘭很久才會回一次首都好好看看首都的變化，畢竟飛翔大陸的面積實在太大，然後跨越空間移動的法陣又太珍貴，不是每一個地方都有，他也沒有辦法因為自己錢多就走到哪裡幫忙蓋到哪裡，材料弄不弄得到手是一個問題，有沒有辦法弄好也是一個問題。

　　因此在飛翔大陸上移動，不是靠馬車就是靠步行，雖然他家有一隻半型龍可以帶著他飛，但是幹嘛為了自己想要快一點就讓里昂那麼累？

　　在整個飛翔大陸統一過後，沒有那些戰火紛飛的日子，生活就應該要悠悠哉哉的過，所以大部分的時候他跟里昂還是都用馬車或者是騎馬的方式從大陸的這一頭遊玩到另外一頭。

　　這一次回首都，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之前修被刺殺的消息，雖然在回來的路途上已經知道這一次的刺殺沒有給修帶來什麼樣的危險，不過反正都已經決定要回去看看了，那麼就繼續走回來有什麼關係？

　　正好，這一次他們知道消息的地點離首都並不是太遠，大概半個多月的時間就可以到達，因此他們還是決定就這樣一路玩回去首都看看。

　　讓他訝異的是，他要回首都的這件事情，他有偷偷的告訴過亞南他們，可是到首都後，除了亞南之外，竟然沒有一個人來接他們？

　　哇！這是怎麼一回事？才多少年的時間過去，難道他在這裡就已經變成了不重要的人物或者是不討人喜歡的人物？

　　亞南似乎看出來他心裡在想什麼，這麼多年的時間過去，就算外表沒有改變，但畢竟都是一大把年紀的人了，幾乎他記憶裡的人，每一個人都會變得成熟，變得越來越難猜測對方的心裡想些什麼，但是蘭卻連個性都沒多少改變，還是那種會把想法給直接寫在臉上的單純直率。

　　這點，令他淡漠的臉龐微微的露出笑容來。儘管當年的日子跟現在比起來沒那麼好過，戰火中的景象也是悲傷的多，但看著蘭，他就會回想當年，而且想念當年那種心思單純的日子。

　　當年的自己一心想要報仇，現在仇也報了卻有一種空下來的感覺，有一種人生就算這樣過去也沒什麼的感覺，反而沒有當年那種每一個時刻都珍貴的愛惜。

　　「他們都有事情，所以委託我過來接你們。」

　　像兄長一樣摸摸蘭的發，然後看向一邊的里昂，里昂的雙眼在這些日子以來算是他身上改變最多的地方，常常可以看到翠綠裡閃爍著金色的光芒，少數時候情緒一激動，還可以看見這一雙眼睛瞬間變成豎瞳。

　　但不管里昂的外表變成什麼模樣，那一雙眼睛裡的沉穩溫厚還有寬容溫柔，都一樣，都跟認識時的年輕里昂一樣。

　　「歡迎你們回來。」

　　「好久不見了。」

　　里昂輕輕的說著，低沉的聲音一如亞南剛認識他時一樣的穩重，只是多了一些當年年少時所沒有的微微沙啞，他想在大部分人的心裡，會更喜歡他現在的嗓音，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他不曉得現在里昂的力量強大到什麼樣的程度，當年他離開之前就已經非常驚人，現在看他給人的感覺，很可能已經到了不是他們可以接觸的那種高度。

　　里昂的眼睛有著強大的自信，有著可以保護蘭一輩子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怕的自信，這代表他到底擁有了多強大的力量？

　　「他們在忙什麼？」

　　竟然會忙到連到外城接他的時間都沒有，他其實也不是很介意大家來不來接他，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狀況總是會讓他覺得好奇。

　　「忙著找夜。」

　　「啊？」太久的時間沒有回到首都，所以對首都一些事情的最新發展完全不清楚，他知道夜已經可以變成人形的這件事情，卻不知道夜跟修之間的情感起了什麼樣的化學變化。「為什麼要找夜？他不是一天到晚都不見蹤影？」

　　以前夜也是一天到晚都失蹤，也不見得有誰會特地去找。

　　「陛下說這一次不一樣，他可以感覺得到夜完全不在整個首都的範圍裡，這在過去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有特殊命令要執行，要不然夜從來就不可能離開陛下那麼遠又那麼久，他已經有九天的時間沒有任何行蹤了。」

　　「我是不是少了什麼東西沒有聽到？」他總覺得亞南說話的態度好像整個事件非常大條一樣。

　　如果夜只是單純的失蹤，大家應該不會那樣著急，畢竟修本身的個性就不是那種會大驚小怪的人，可是連亞南這種平常冷漠平淡到可以被人當作消失的個性，現在說話都可以感覺到其中的一點無奈跟歎息，那麼他就知道事情絕對不是那麼簡單。

　　「我們先去找個地方休息再繼續說，好嗎？」

　　里昂在一邊說道，他們畢竟是一路奔波而來，就算蘭一直被他給護著，可是長途旅行怎麼樣都不算是一件輕鬆的事，至少先讓他們找個地方坐下來，把這一身多餘的衣物給換掉也好。

　　「不用找地方，你忘了你們兩個在首都有陛下贈送的宅邸了？」

　　「不要，回宅邸的話所有人就知道我們回來了，那很麻煩。」

　　他們曾經回來過一次，結果整個回來找朋友的過程變成一次隆重的聖者回歸或是將軍回歸，一大堆有的沒有的儀式就出現，然後整個首都像是祭典的日子到來一樣，到處歡欣鼓舞，還有周遭大大小小的城市不少居民特地前來「參拜」，讓他除了整天待在宅邸裡等待收禮物之外，完全沒有辦法做其他的事，更別提是好好的參觀首都最近的發展。

　　他受夠了那種被當成神明一樣敬拜的日子，那絕對不是一種享受，而是一種受罪。

　　所以這一次他學乖了，說什麼都不可以回自己的宅邸休息。

　　「那到我家居住好了，我知道你在諾雅商會的安排下應該有不少私密的住所，但是重新整理也要一段時間，我住的地方沒有多少人，在我那裡可以很放心休息。」

　　就算他現在是大名鼎鼎的開國功臣之一，但是他的宅邸卻是所有人裡最簡單的一個，除了面積跟建築物本身很有貴族味道之外，其他的方面他都儘量簡約，連僕人都沒有幾個。

　　「那好，就去你那裡，你可要好好跟我們說一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當然，你一定會非常驚訝的。」

　　召喚獸跟人類之間的戀愛已經夠驚悚，然後這個人類竟然還是整個大陸的一國君主，連他都為夜的辛苦歎息，當年蘭選擇里昂，他從一開始就覺得那是明智之舉，不是因為他跟里昂比較熟的關係，他的個性不會因為情感深厚而影響判斷，從瞭解自己的國王陛下那天開始，他就覺得能跟陛下在一起生活的人，絕對要有很大的忍耐力跟決心。

　　他個人不是很在乎身分之類的問題，尤其他的個性安於平淡，所以就算是開國功臣之一，他其實在首都裡出面的機會很少，有不少時間他會到海精靈的首都去看看，他很喜歡精靈那一種平和的生活，那可以安撫他的過去，而且看別人一樣過著平淡的日子，比較不會覺得自己在虛度光陰。

　　精靈的誕生跟人類完全不同，反而跟召喚獸有點類似，所以看多了精靈的誕生，他其實也不覺得夜跟陛下之間有什麼不可能，尤其夜為了陛下已經變成人形不是嗎？

　　想不開的人，一直是陛下。

　　會這樣著急不像他平常沉穩的去找一隻召喚獸，其實就已經說明了某些事實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