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猶不死心
沈穆清怔住:「送到了閔先生的老家?」
陳姨娘眼中噙著淚花:「錦繡帶著,和閔先生的兩個兒子一起走的。」
那你為什麼不走?
下意思的話,在沈穆清的舌尖打了一個轉,終於留在了喉嚨裡。
「我和閔夫人都留下來——」陳姨娘並沒有過多地注意沈穆清的表情,她很擔心地道:「希望戴將軍能擋住那個該死的未果才好!」
沈穆清愕然。
一旁的常惠突然道:「姑奶奶,我,我要回去一趟!」
是擔心六娘和兩個侄兒吧?
沈穆清連連點頭:「快回去吧!」
常惠轉身就朝外跑,跑了兩步,又折了回來,從衣袖中掏了幾張銀票:「這事買馬剩下的——」
龐德寶正要接手,沈穆清已道:「你留著吧!別告訴六娘就是!」
常惠望著手中的銀票,怔了片刻,眉宇間有了幾分毅然,使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少了平日的隨和。
「姑奶奶,這裡一共是八百兩銀票,您能不能再借我一千兩銀子。」
龐德寶聞言眉頭微皺。
陳姨娘卻大聲喝道:「你這潑皮,怎不知道好歹?」
常惠對龐德寶和陳姨娘的反應置若罔聞,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沈穆清。
趁著消息還沒有傳開離開京都——就算這樣,也需要大量的錢吧!
沈穆清點了點頭,吩咐英紛;「拿一千兩百兩銀票給常師傅。」
陳姨娘拉了沈穆清的手:「不行!有錢也不能給,何況你沒有錢。」
沈穆清只是無言地拍了拍陳姨娘的手,望向了神色有些猶豫地英紛。
英紛知道她主意已定,應聲而去。
陳姨娘見了直跺腳,眼神如刀地射向常惠。
常惠沒有一點心虛瑟縮,親切地朝著陳姨娘笑了笑。
沈穆清請陳姨娘坐下,和她說著閒話。
「現在情況到底怎樣了?京都是不是保不住了?」
陳姨娘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梗咽道:「元蒙人昨天已破了紫荊花——要亂,也就這兩天了。我昨天給老爺送茶的時候,聽王大人和老爺說,已經急招鎮國將軍、遼東總兵戴勝輝回京——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趕到——要是破了城,我們可都完了——我們大捨就成了孤兒了。姑奶奶,聽說那個蕭颯也不見了。還好老爺沒有聽那曾菊的,要不然,這頭一個和離了,那頭一個又死了——」
沈穆清聽她越說越離譜,重重咳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姨娘這段時間照顧老爺辛苦了。要不要回去歇歇。」
陳姨娘這段時間的確是擔驚受怕的,也沒有個能說話、能分擔心思的人。如果是平時,她也就不說了,可這個時候,說話反而成了一種發洩,一種能減輕她心裡負擔的行為。
她對沈穆清的委婉選擇了忽視,繼續道:「閔家的舟山是大家,子弟也多。我還托付錦繡,回到閔家要是有適合的人選,記得為姑奶奶關個心——」
沈穆清看著常惠強忍著笑,啼笑皆非地打斷了陳姨娘的話:「姨娘,我這邊還有事。有什麼,我們回屋再說。」
陳姨娘聽了訕然地笑了笑,屁股卻像粘在了椅子上似的不起身。
沈穆清眉頭微皺,正欲勸她,英紛走了進來。
她手裡零零碎碎的拿了一疊銀票,走到沈穆清身邊輕聲道:「姑奶奶,只有九百兩——走的時候,留了五百兩給時姑娘——」
沈穆清暗叫糟糕。
她忘了去銀樓把金子換成銀子了——沈穆清望向龐德寶。
龐德寶立刻從衣袖中拿了一疊銀票出來,數了五張遞給英紛。
英紛不客氣地接了過來,從那五張銀票中抽出了三張加在自己手裡,遞給了常惠。
常惠大大方方地接過英紛遞過來的銀票,對沈穆清道:「姑奶奶等我兩天,兩天後我再來府上拜訪。」
現在已經順利到了京都,如果京都被破,憑常惠一人,也不能保沈家這些人出城——他來不來都沒有什麼關係了。
沈穆清笑道:「我這邊已經沒什麼事了。你還是把六娘和兩個孩子安頓好才是正經。」
常惠笑了笑,鄭重地說了一聲「姑奶奶一定要等我兩天。」然後轉身跑了。
英紛這下也不平衡了,但當著龐德寶,想到他是蕭颯身邊的人,為了不讓他說沈家沒規矩,她強忍著心中的不快,嘟了嘟嘴。
龐德寶看著心中微微一笑。
這一路走來,英紛處處拿主意,沈穆清也隨她,一看就是當家的大丫環,龐德寶自然對她另眼相看。
走過去又遞了五張銀票給英紛:「先拿著。」
英紛不要,低聲道:「也不知道蕭公子的事怎樣了。這需要打點的地方多,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龐德寶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姑娘只管接了,姑奶奶想來也不會惱的。」
英紛卻想起剛才陳姨娘的話來。
這蕭公子要是真的不在了,兩家還是撇清點的好——要不然,姑奶奶要是傳出個剋夫的名聲,那可就全完了。
她一邊搖手,一邊走到了沈穆清的身邊。
「龐管事,您還是自己留著吧。那五百兩銀票,我們過兩天就還。」
兩人正推著,被沈穆清派去書房的小丫鬟進來回稟:「姑奶奶,王大人走了。」
沈穆清聽著精神一振,吩咐英紛:「你帶龐管事下去喝杯茶,我去見見老爺。」
說著,也不等陳姨娘有所表示,越過小丫鬟快步朝沈箴的書房去。
沈箴的臉色很凝重,背著手在屋裡踱步。
看見沈穆清進來,眉頭鎖得更緊了。
沈穆清索性開門見山:「老爺,王大人,都說了些什麼?」
沈箴歎了一口氣:「你這孩子,這個時候回來做什麼?如今紫荊關的難民已到了大宛——王大人老商量我,要不要關了城門?」
關城門?
如果元蒙人來了,那紫荊關逃出來的人豈不是——「那您怎麼說?」沈穆清急切地道。
沈箴苦笑:「自然是關城門——要好似讓元蒙人的奸細趁機混了進來,京都就完了。」
沈穆清眼睛一暗,良久才道:「那戴勝輝——能不能趕到?」
沈箴搖頭:「不知道!」
沈穆清喃喃道:「那,皇上就一點消息也沒有?」
沈箴再次歎氣。
沈穆清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那,那蕭颯——」
沈箴走過去摸了摸沈穆清的頭:「傻孩子——你就當你們沒有緣分吧?」
這些天來的擔心、害怕終於積累到了頂點。
她伏在沈箴的肩頭大哭起來。
沈箴並不適應這樣的親密。
良久,他在瞬間僵硬的身子才慢慢變得有鬆弛下來。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沈穆清心裡好受了些,頭腦也恢復了冷靜。
「老爺可知道當時是個怎樣的情況?」她抽泣地道:「皇上調了甘肅、青海、貴州、雲南和遼東的兵力去宣州,能不能問問,那個時候各路軍是怎樣佈置的?蕭颯走的是哪條線路?甘肅那邊可有活下來的人?」
「你不相信?」沈箴有些吃驚的望著沈穆清。
沈穆清點頭:「失蹤了,只是不見了,並不能說明他死了。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沈箴欲言又止。
沈穆清求沈箴:「老爺,您就幫幫我吧!我知道我很任性,可我一日見不到他的屍體,一日不相信他死了——我以前聽人說,大地動的時候,有人被埋在了地下,離救援的人不過一丈的距離,可就是因為天黑,救援的人沒有發現,從旁邊走過,所以永遠失去了獲救的機會——老爺,也許他現在只是負了傷,奄奄一息地在什麼地方等我們去救——」說著,她的眼淚撲撲落下來,「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都不能放棄——」
沈箴幽幽地道:「我明天就去一趟王大人的府上。」
沈穆清含淚望著沈箴:「謝謝!」
「傻孩子!」沈箴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很快,沈箴那邊有了確切的消息。
「蕭颯領的甘肅兵和戴貴領的遼東兵在一起。兵敗時,戴貴曾去找過蕭颯,讓蕭颯和他一起推到懷遠去,蕭颯不願意,說:大丈夫當馬革裹屍而還。領著一部分願意跟隨他的人去找失散了的皇上——還有一部分跟著戴貴退到了懷遠——誰也說不清楚他到底怎樣了?」
沈穆清呆若木雞,半晌才道:「能不能再問問?能不能找到最後見到他的人?」
沈箴勸她:「這是戴貴親口告訴我的——要不是我問,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的!穆清,當時兵荒馬亂的,加上元蒙人乘勢一路攻城,懷遠的官兵一路退敗,我們的人根本沒有機會回頭去找——你想想,連皇上都不見了,要是能夠,我們怎麼會不去救?」
沈穆清求沈箴:「您再想辦法幫著問問——再去問問——一定有人在戴貴之後見過他——」
沈箴看著瘦成了一把骨頭的女兒,難掩傷心,側過臉去。
父女倆正在傷大感之時,有小廝稟道:「老爺,姑奶奶,常惠師傅求見。」
京都的城門已關——他怎麼這個時候還沒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