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願放棄
儘管心中困惑,但沈穆清卻沒有心情見常惠。
「跟常師傅說一聲,京都如今危在旦夕,讓他想辦法出城去吧!」
小廝應聲而去。
但兩人被這麼一打擾,氣氛比剛才活絡了些。
沈箴勸沈穆清:「我再去問問。」
沈穆清也知道自己這是在為難沈箴——可她更擔心蕭颯。
歎了一口氣,沈穆清從書房出來。
抬眼卻看見了常惠。
他正低著頭,在院子裡踱來踱去。
小廝見了,忙解釋道:「我讓他走,他不肯走——」
聽到動靜的常惠已朝著這邊望過來。
沈穆清一怔。
常惠的表情嚴肅兒冷峻,一點也沒有原來的輕鬆隨意,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突然就想到了那天在劉娘家裡第一次見到常惠時的情景——那犀利的目光。
沈穆清快步朝常惠走過去。
「可有什麼為難的事?」
常惠遠遠地朝著她行禮。等她走近了,低聲地道:「姑奶奶,我家裡的事都已經安置好了。如果你不反對,我去幫您找蕭公子。」
沈穆清怔愣,隨後漫天的喜悅把她吞噬。
「你說什麼?你幫我去找蕭公子?」
常惠點頭。表情肅穆:「我在西北呆了快二十年,那邊的關隘我都很熟悉,大嫂和兩個侄兒我都安排好了,我幫您去找蕭公子。」
沈穆清喜極而泣:「你跟我來。」
常惠笑著點頭,隨沈穆清進了書屋。
女兒帶著一個矮個子男子去而復返,沈箴很意外,迎了過來。
「出了什麼事?」
沈穆清拉著沈箴的衣袖:「常師傅說,幫我去找蕭颯。」
沈箴愕然的望著常惠。
常惠點頭,把自己的經歷說了一遍:「——會說元蒙話,還有一些元蒙朋友,只是沒見過蕭公子,需要一副蕭公子的畫像。」
沒等沈箴開口,沈穆清已轉身去叫小廝:「把龐管事請來。」
沈箴望著女兒淡淡地談一口氣。
從宛平到出事的大同,千里迢迢,而且找的又是個未曾見過的人,比大海撈針還要難——可看著沈穆清把常惠當成救命的浮木般,他臨到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
就當時安慰人心吧!
很快,龐德寶來了。
沈穆清有些激動地把這件事告訴了他。龐德寶難掩興奮,對常惠很是恭敬:「常師傅,請隨我來,我找個畫像的,把公子的模樣畫給您。」
常惠笑著點頭。
他們給沈箴行了禮,連玦而去。
沈穆清雙手合十:「但願能找到!」
——常惠走的第二天,元蒙人與前往京師勤王的遼東軍相遇,戰了一夜,遼東軍終於把元蒙人逼退了五十里。
京都諸人都鬆了一口氣。
大開城門迎接戴勝輝。
戴貴從懷遠且戰且退,和父親戴勝輝會合時,帶出去的八萬人馬只剩六千人,這其中,還包括甘肅一千五百人。
戴勝輝望著這些滿身血污,神色疲憊的軍士,淚流滿面。
這可都是他的子弟兵啊——一直保持沉默的京都官吏看著眼前的一幕,想到死在大同的那些同窗和同僚,也不知道是誰怒喊了一句「都是王閻誤國」,這句話,像導火索似的,把這段時間人們藏在心裡的怒火點著了——官吏們不管一切地衝進了西華門,遇到太監就打——代皇上監國的晉王嚇得臉色蒼白的,只知道拉著王盛雲的衣袖,「閣老——閣老——怎麼辦?怎麼辦?」
王盛雲冷冷一笑,望著內閣僅剩的兩位大學士之一的胡信,道:「胡閣老,依我之見,只有處置了王公公的黨羽以平眾憤——」
不等胡信回答,晉王已迭聲道:「閣老所言極是——快派人把王公公的黨羽全抓起來,打入詔獄。」
髮鬚皆白的胡信望著王盛雲滿臉的毅然,幾不可見地淡淡一笑,拱手向晉王行禮,「那就請王個來快派人去抓王閻的黨羽吧!事情再拖下去,只怕會——」
未說出口的話,讓晉王打了個寒顫,忙道:「是啊,王閣老,一切就拜託您了——我只負責監國而已。」
王盛雲恭敬地向晉王行禮,然後拂袖而去。
——沈箴盤腿坐在臨窗的打炕上,望著外面樹葉舒展的老槐樹,眉頭緊緊地擰成了一個「川」字。
立在炕前的周百木就有些無措地望了在一旁服侍的沈穆清一眼。
沈穆清朝著他微微點頭,笑道:「百木,這裡沒什麼事了,你先退下去吧!」
百木看了一眼沈箴,見他沒有作聲,然後朝著沈氏父女行了一個禮,退了下去。
沈穆清看著百木走出了院子,這才重新給沈箴奉了一杯茶,緩緩地坐到了沈箴的身邊:「老爺,您可是在擔心王閣老趁這個機會掃除異己?」
沈箴回過頭來,面色凝重地望了沈穆清一眼,答非所問地道:「我只怕京都在我輩手中淪陷——」說著,眼中竟然有晶瑩閃爍。
「不會的!」沈穆清安慰沈箴,「您看,那戴勝輝不是來勤王了嗎?還有元蒙人望風而逃的曾菊,貴州總兵孫大人、雲南總兵趙大人——都會前來勤王。京都不會有事的!」沈箴望著女兒苦笑:「遠水救不了近渴——」沈穆清望著沈箴目光堅定地點了點頭:「一定會及時趕到的!」她鼓勵著父親。
正在此時,外面傳來英紛的聲音:「老爺,東西都收拾好了!」沈箴就拍了拍沈穆清的手:「穆青,去吧——」沈穆清搖頭:「我不走,我留在這裡陪老爺,讓陳姨娘走吧。出了京都,讓人護送她去舟山——大捨還在那裡。」
沈箴輕輕地笑:「傻孩子,這可不是說胡話的時候。再不走,就沒有機會了——你走,陳姨娘也走,你們一起走!趁著這機會,都走吧!京都,有我就行了。」
目光中全是不捨。
沈穆清的眼淚唰唰地落了下來。
「我不走——你也別趕我——我心裡很明白,您是想與京都共存亡——京都對於您,好比您對於我。有您,就有我——我在這裡陪著您——碧落黃泉,我們一家人也可以在一起。」
沈箴強忍著淚:「傻孩子,要是蕭颯回來了,找不到你,可怎麼辦?」
「他還有自己的父母——不像我,沒了您,就是孤雁一隻——讓陳姨娘走吧——她以後是要葬在太倉——我和您去象山,找太太——」
「又胡說——」沈箴笑容勉強,「你以後的日子還長著——生兒育女,享受子孫的供奉——象山,是我和太太落腳處——」
「我不走——」沈穆清伏在沈箴的膝頭嚶嚶地哭了起來「太太走的時候,讓我好好照顧您,我不走,在您身邊服侍你——」
簾子外的英紛聽著也哭了起來。
「姑奶奶不走,我也不走——」
一時間,內外俱是哭聲,氣氛悲切。
門簾突然間被撩開,陳姨娘雙眼通紅地走了進來。
她跪在沈箴的面前:「老爺,你讓姑奶奶走吧!我就在這裡陪著您!」
沈箴望了望淚如雨下,目帶哀求地看著他的沈穆清,又望了望垂頭抽泣的陳姨娘,想到下落不明的蕭颯,想到如果自己不在了兒子還有生母,女兒卻無依無靠——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喊了百木進來:「你送陳姨娘出京吧!」
陳姨娘聽了放聲大哭起來。
沈穆清上前勸慰她:「家裡的事都交給您了——」
陳姨娘哭著點頭。
「你別哭了!」沈箴沉聲道,「我有話跟你說。」
陳姨娘抽泣著點頭。
沈箴又把周百木叫了進來:「你們都聽著。」
類似於遺囑——大家神色一肅,包括沈穆清在內,都靜靜地立在沈箴面前。
「大捨以後就寄居在閔家,到閔家族學裡讀書。長大後,娶閔家女子為妻。」說著,沈箴的目光就落在了陳姨娘的身上。
陳姨娘連連點頭:「老爺放心,我一定讓大捨去閔家族學讀書,娶閔家女子為妻。」
沈箴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望向百木:「你現在已經不是沈家的下人了,把陳姨娘送到舟山即可隨意而去——」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百木「噗通」一聲跪在了沈箴的面前:「老爺,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捨哥和姨娘的——」
「隨你吧!」沈箴笑了笑,「你要是真有那個心,就想辦法把我和姑奶奶的屍首運到象山,交給李家的人——就算式我最後的交代吧!」
百木哭起來:「老爺——」
沈箴笑著揮了揮手:「去吧!再晚了,就出不了城門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
沈穆清望著正房屋簷下那頂隨風搖曳的大紅燈籠,喊英紛:「雖然家裡沒人了,但也不能這樣黑燈瞎火的——走,我們去把燈籠都點上。」
英紛含淚而笑:「好,我們點燈籠去。」
還有兩個不願意走的老蒼頭聽了,忙笑道:「姑奶奶慢點,也等等我們。」
四個人忙了半天,才把靠近沈箴正房的幾處燈籠點燃。
沈穆清累得直喘氣:「平時不覺得,沒想到點個燈籠就這麼累。」
有個老蒼頭笑道:「姑奶奶畢竟年輕,沉不住氣。想當年,我們跟著老爺在四川的時候,那夷人把我們縣衙團團圍住,那些衙吏嚇得都躲在班房裡不敢出來。只有我們老爺,點了燈,照樣看公文。我們都說,老爺像是關公轉世——不是說,關公燈下看春秋嗎?所以心裡都不怕。」
如果不是在這種特殊的時候,沈穆清又怎能認得這兩個老蒼頭,又怎會知道沈箴在別人心中的印象——「她帶著英紛一邊往回走,一邊笑道:「您老人家再給我講講,老爺以前是怎樣的?」
另一個老蒼頭就笑道:「姑奶奶要是想聽古啊,以後有的是時間。明天一早去買些雞鴨魚肉到極力囤著才是正經。」
「您老說的對!」沈穆清笑道:「我沒經過這些事。您看,我們明天還要幹些啥?」
大家說說笑笑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