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柳冥心急師兄的情況,所以振作起來後便一路催馬加鞭,到了第四日傍晚終於來到晉城。
晉城原是衛國的一個大城,住著許多舊衛遺民。現在的統治者安肅武又是舊衛的小王爺,管理極為用心,所以這城裡百姓倒沒有其它地方的那般困苦顛沛,有種平和安逸的歸屬感。
柳冥牽著馬默默走在晉城的街道上,望著四周的景色,神情十分複雜。
他記得多年之前他曾經來過這裡。那時他錦衣玉食、身分尊貴,坐在華麗高貴的玉輦裡,看著兩側跪倒在地的百姓。
當時他的父皇指著那些黑壓壓的人頭,對他撫須笑道:「我兒,日後這些人都是你的臣民,你要時刻記得,讓他們仰望,是你終身的權力。」
當時他挺著小小的身板,端坐在父親身邊,認真地點頭。母親在他身側,憐愛地摟著他,與他和父親一起享受這至高的尊榮。
柳冥瞇了瞇眼,不知不覺走到一座高大的宅邸前面。
他抬起頭,望著上面高高懸掛的牌匾,恍惚想起當年玉輦也是停在這裡,迎駕的老瑞王攜全家與晉城眾臣,叩首跪迎。那個比自己大幾歲的男孩,也在其中。只不過他不太安分地偷偷仰起頭顱,用那雙漆黑莫名的雙眸直直望著自己。
那個男孩,就是如今的瑞王──安肅武。
武哥哥,你究竟,想做什麼?
風情看著柳冥進城後熟門熟路地來到瑞王府,不由心下疑惑他是否認得這裡?又見他在王府面前久久不語,怕惹人懷疑,等了片刻輕聲問道:「柳冥,你認識這王府中人?」
柳冥回過神來,淡淡道:「不認識。」說著牽著馬從門前走過。
風情跟著他:「我們現在已經到了晉城,你打算怎麼做?」
「投宿。」
「嗯?」風情有些沒反應過來。
「總不能露宿街頭吧。」柳冥很平靜地道。
風情無語。他實在摸不透這個少年在想什麼。
二人尋了家客棧暫且住下,柳冥對風情一直跟著自己的行為似乎已經默許,並沒有刻意轟他走或為難他,反而主動給他買衣吃飯,甚至還給了他幾兩碎銀零花。
風情拿著銀子,神色變幻,眼角抽搐,似乎在極力地忍耐著什麼。他哆嗦了半天,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這是什麼意思?」
柳冥驚訝道:「你難道從沒有過零花錢嗎?」
風情吼道:「當然有!本少爺難道沒花過銀子嗎!我是問你,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可憐我嗎?」
柳冥皺皺眉,老氣橫秋地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曉事。我在晉城要辦事,哪能時時帶著你。你身無分文,給你幾兩銀子也好在我不在時可以去樓下吃點東西,或隨意去街上轉轉,哪裡有什麼可憐你的意思。」
說著又瞥風情一眼,哼了一聲,道:「再說你哪裡值得可憐?看你長得比我壯,個子比我高,身上穿的也不比我差,用得著可憐嗎?」
風情又氣又羞,雖然易著容,但可以看見他脖子耳根漲得通紅。
他說不過柳冥,支吾了半晌,道:「這些都是你買給我的……我、我不想白拿……」說著突然挺直腰板,道:「還有,我不是孩子,你才比我大幾歲啊。啊,不對,應該是我比你大才對。」
柳冥不和他爭辯,道:「我出去辦事,你不要跟著。要不在房裡休息,要不自己去城裡轉轉。」說著扭頭出了房間。
風情氣鼓鼓地倒在床上,嘀咕道:「不去就不去,稀罕跟著你啊。」不過躺了片刻,又翻身坐起,拿著那幾兩銀子在手裡來回翻看。
說實話,以前還真沒人給過他零花錢,不由有些新鮮,心裡也有些怪怪的。
風情想了想,將那幾兩碎銀仔細塞進懷裡,嘴角微微笑了。
柳冥不敢引人懷疑,只圍著瑞王府轉了一圈。又在城裡打聽了一下,知道瑞王竟然還沒回來,不由皺了皺眉。
按說從那小村莊到晉城,只有幾日路途,就算路上走得慢點,這會兒也該到了。
莫非出了意外?還是安肅武根本沒打算回來?
不,不會。他的根基在這裡,又離那村莊如此近,不會繞遠去別的地方。何況……他千方百計抓走師兄,必是為了引自己來。而誰都知道晉城是他老家,要引別人找到他,只有回到這裡。
柳冥的猜測沒有錯。傍晚時候,他守在瑞王府對面的街巷裡,看見安肅武的貼身親信白淨雲回來了。
柳冥三個月前為了救師兄,曾經潛入過瑞王府,卻被白淨雲發現並擊傷。他知道這個人武功厲害,自己不是對手,若非用毒,當日恐怕都逃不出去。有這個人在,自己救出師兄的可能性就更小了。而且柳逸舟此時有孕在身,就算救出來,只怕他們也跑不遠。
柳冥歎了口氣。看來除了那個辦法,沒有別的選擇了。
晚上柳冥回到客棧,推門走進房間,不由愣了愣。只見風情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而桌上還擺著飯菜。
柳冥頓了頓,心中有些感動,走過去推推風情:「哎,起來了。」
風情睡得迷迷糊糊,並不踏實。柳冥走進來時便已察覺,但辨出是他的腳步,心裡十分安心,仍是趴在那裡不想起來。但此時被柳冥這麼大力搖擺,不得不揉著眼睛起來,道:「你回來啦。」
他大概剛沐浴過,已經卸了易容,恢復原貌,頭髮烏順地披在身後,衣衫也非常隨意清涼。
柳冥早知他長得好看,但此時見他這副慵懶的模樣,成年的身體配上少年人的心性,竟有種芙蓉初開般的清新美麗,不由愣了愣。
風情對他燦燦一笑,體貼地道:「出去一天了,累了吧。我叫了晚膳,等你回來一起吃呢。」說著想起來,叫道:「哎呀,菜涼了,我去叫他們熱一下。」
柳冥按住他:「不用了。就這樣吧。」
二人用過飯,風情道:「你要不要洗澡?我去喚小二準備熱水。」他與柳冥朝夕相處幾日,知道他素喜乾淨,因此殷勤地問道。
柳冥看了看天色:「太晚了,別叫人了,我自己去吧。」
風情道:「你歇著,我去。」說著匆匆跑出了房間。
柳冥對他的殷勤有些奇怪。但他心事重重,也沒多想,只是沉思著明日的計畫。
風情興沖沖地跑去廚房,叫起值夜的小廝幫他燒水。一邊燒著,一邊摸著懷裡的東西嘿嘿直笑。
那東西是他下午去街上轉悠,無意中看到的,很是稀奇。他想到柳冥最近為了他師兄的事一直悶悶不樂,心事重重,所以為了讓他開心特意買的。
待會兒等柳冥洗完澡,把這東西給他,讓他樂一樂,哪怕暫時忘了那位師兄一會兒也是好的。
風情這樣想著,不知為何有些期待。
誰知等他提著燒好的熱水回到房間,卻見柳冥已經倒在床上睡著了。
風情知道他這些日子一直趕路,到了客棧後又沒有休息,在外面待了一天,只怕早已累壞了。沒辦法,只好將熱水輕輕放到一邊,自己躡手躡腳地過去,輕輕幫他把被子蓋上。
柳冥這幾日也熟悉了風情的氣息,對他的靠近並沒什麼反應,反而有些迷糊地喚了一聲:「師兄……」
風情望著他疲倦憔悴的清秀面龐,忽然有些嫉妒。
那個柳逸舟,就那麼好嗎?
第二天柳冥很早就起來了。他望著在地板上裹成一團的風情,心下有些複雜。
說實話,做為靈隱穀的一名白羽,他還是有點醫者父母心的。何況救人救到底,風情又跟著他好幾天,一路餐風露宿,多少有些感情。如果就這樣一聲不吭地把人撂下,柳冥心裡也有點過意不去。不過想到師兄……
柳冥不再猶豫,彈彈手指,一股輕煙向風情飛去。
很快受藥效的影響,風情睡得更加深沉了。柳冥將他抱起放到床上,拉過被子給他蓋好。想了想,還是走到書桌前,研墨備紙,給他寫了封信。又留下幾錠銀子,小心地和信一起放到風情的枕邊。
做完這些,柳冥沒有走大門,而是從窗戶中輕巧地躍出,不著痕跡地離開了客棧。
天色還有些朦朧,尚未完全透亮。
柳冥靜靜地守在瑞王府的角落裡,只剛剛過了半個時辰左右,馬蹄的聲音便從大街的另一邊響起。
柳冥看見那隊人馬漸漸來到瑞王府門前。華麗厚重的馬車車門打開,一人走了下來。
魁梧矯健的身材,英俊威嚴的容貌,沉穩霸道的氣質。正是安肅武本人。
安肅武對後面的人說了什麼,有個侍衛打開車門,從馬車上又抱下一人,走進王府。
柳冥心中一緊。雖然看不清那被抱走之人的面容,但應該是他師兄無疑。是不是安肅武給他下了藥?為何虛弱至此,竟要被侍衛抱著?
瑞王府的警備十分嚴密,上次柳冥闖過一次,已沒了信心,何況還有白淨雲在。他沒見過安肅武出手,但他知安肅武自小習武,幼時武藝便十分厲害,現在肯定更加高明。
柳冥心中憂急,面上卻漸漸沉穩,緩緩上前,在門口侍衛警戒的眼神中,拍響大門。
「柳逸舟,回到這裡,可有什麼感想嗎?」安肅武端坐椅上,望著床榻上面色灰白、氣息孱弱的人。
那人似已支離破碎,身上軟得緊,半倚在床頭,身體卻仍然無力地下墜著。
他微微抬眼,漆黑的雙眸裡沉著一股死寂。
「不說話嗎?」安肅武拿起桌上的藥碗,道:「你可知這是什麼藥?」
柳逸舟眉梢微動,雙手無力地捂著腹部,仍不言語。
安肅武歎了口氣,緩緩走近,伸手按在他那已圓隆起來的小腹上。「快五個月了吧?應該會動了。現在打掉,會不會可惜?」
柳逸舟閉了閉眼。
安肅武柔聲道:「你瞧,當年我們也曾恩愛過。就是在這間臥房裡,你也曾為我孕育一個孩兒呢。那孩子哪去了?死了?還是被你扔了?」
柳逸舟渾身輕顫,似乎連腹中的胎兒也感受到母體的折磨,微微顫動。
安肅武感受到,手掌輕一按下,歎道:「唉,真的會動了呢。」
「呃──」柳逸舟輕呼一聲,奮力想撥開他按在腹上的手,可雙手卻綿軟無力,徒勞無功。
安肅武微微一笑:「還是心疼吧。不知這個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唉……可惜了我那孩兒。」
「你……」無限傷痛與憤恨洶湧而來,柳逸舟睜開血紅的雙目,似含著無窮的怒意。
安肅武面無表情地移開手,將藥碗舉近,淡淡道:「喝下它,還是告訴我?」
柳逸舟微微輕顫,瞪了他半晌,忽然死心般地合上雙目。
安肅武皺了皺眉:「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查不出那日救走你的人嗎?他曾闖過瑞王府,你不知道吧?那個少年武功不高,不是淨雲的對手。你師父也不會來救你,那個老東西,我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最後一句說得狠絕,殺意盡現。
柳逸舟周身力氣已被掏盡,但聞得他對師父的不敬與殺意,指尖仍是一緊,用力握住被角。
他凝起力氣,斷斷續續地道:「安……肅武,你若有什麼怨仇,便找我好了。為何……咄咄逼人,與我師為難?」
安肅武眼底焚出火光,臉上卻平靜之極,字字句句,寒如冰霜:「當年衛國將破,衛成王與崇明王結成聯盟,同守蕪都,只待我父瑞王率十萬邊疆大軍趕來,便可破簡國大軍於城下。但簡國卻派來刺客,暗殺崇明王於蕪都,衛成王百口莫辯,結盟霎時煙消雲散,軍將皆如散沙。
「成王見事不可為,連夜命人帶太子出逃,只盼與我父瑞王大軍相會,留得皇室一線血脈。奈何簡國卑鄙無恥,竟派刺客追殺一六歲小兒。待我父趕到時,成王早已自焚,蕪女山后留下了眾多大內護衛和追兵的屍體,太子卻不知所蹤。」
安肅武逼近柳逸舟,眸中如火,銳利似電:「柳逸舟,你可知簡國派來的刺客是誰?你可知,我那太子弟弟,現在何處?」
柳逸舟渾身輕顫,神色惘然。安肅武並未接觸他,卻恍如有千斤之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安肅武緊緊盯著他,終於見他漸漸低弱下去,呼吸一寸一寸間,彷佛都帶著絕望的氣息。
安肅武笑了笑,將藥碗逼近他唇邊:「你還是喝了吧。你們摩耶人生下來的種,天生就帶著罪孽。世上有你們這種人,真是噁心!」
柳逸舟奮力掙扎,口中嗚咽,卻被他強按住口鼻,藥碗塞到嘴邊,吐不出話語。
「喝了!」安肅武厲喝一聲,就要將藥強行灌入他口中。
忽然門外有人急稟:「王爺,門外有人自稱衛國遺民,有要事求見王爺。」
安肅武手中一頓:「衛國遺民?」
「是。那人手中有信物,請王爺一見。」
柳逸舟趁安肅武愣神的工夫,用力一掙,竟將唇邊的藥碗潑灑出大半。
安肅武見藥汁不夠,看了看他,冷道:「罷了。待本王處理完要事,再來親自給你喂藥。」說完將藥碗隨手一扔,拂袖而去。
柳逸舟倚在床邊大咳,腹中胎兒激蕩,讓他臉色愈加灰白。神色朦朧間,他彷佛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一日。
那天蕪城兵荒馬亂,城門大破,到處都是逃命的百姓和廝殺的士兵,大火蔓延在皇宮的高空中。衛國最後的末代皇帝,已變為一具焚焦的屍體。
他在皇宮裡沒有找到自己要找的東西,於是沿著血跡一路追蹤,在蕪女山后找到了那個被眾多大內護衛的屍體環繞的衛國太子。
那個孩子渾身是血,與一名大內太監倒在十幾丈外。太監骨骼寸斷,內臟破裂,想是最後拼盡全力搏得一擊,將追剿他們的將領擊斃,可抱著太子沒走多遠便倒地身亡了。
他從太監身下將太子拉出來。那個孩子尚未斷氣,奄奄一息,微微睜開雙眼,對自己輕輕一笑,細聲道:「你來晚了……你們要找的東西……已經沒有了……」
他從不知道,一個六歲的孩子,可以有那樣的眼神。
「你們都想要……父皇給我……我、不會給任何人……你們、誰都不會得到。呵呵……」
他的笑聲嬌嫩清脆,似乎無限天真,卻帶著無法忽視的寒意。他忽然劇烈的咳嗽,嘴角流下鮮血,卻仍然微笑著。
「我要死了……你、你救不了我……所以、我不會說……」他扯著那抹天真的笑容,眼神卻冷冷的,冷酷得不像一個孩童,宛如沉寂了千年的惡鬼,帶著滔天的恨意和寒意,緩緩走來。
「滅我大衛者,不得好死!」
他吐出這幾個字,小小的頭顱垂了下來,細小的身軀染滿血跡,貴氣嬌嫩的面容上仍帶著讓人心驚的笑容。
那個六歲的孩子,就是衛國的亡國太子──安心明。
鋪天蓋地的劇痛突然襲來,柳逸舟從睡夢中驚醒,捂住胸口大聲咳了起來。
撕心裂肺的劇烈咳嗽中,夾帶著絲絲血跡。守在門外的小廝連忙進來,熟練地將他攙起,順著穴道幫他撫著胸口。待他咳嗽稍停,又快手快腳地到外面將煎好的藥端進來,喂他服下。
「柳先生,好點了嗎?」
柳逸舟困難地點點頭。
那小廝道:「你再睡會兒,不舒服了就叫我。姚大夫早上會來給你診脈。」
柳逸舟點了點頭,重新躺好,炎炎夏季,卻要蓋著溫暖的錦被。
自從那日安肅武要灌他服下墮胎藥,卻被人臨時喚走,之後半個多月竟一直沒再進過他的房間。前些日子,他突然讓人將他帶到別院,派了小廝來服侍他,還準備了許多安胎補身的藥物給他服用。
這番態度的轉變,讓柳逸舟心下忐忑不安。他此時功力盡廢,又受創過重,身子好似破布爛偶一般,千瘡百孔,實不堪一擊。以他現在的身體,想平安生下孩子,簡直癡人說夢,保不保得住都不一定。
可孩子畢竟是保下來了。柳逸舟略識藥性,知道這些日子那個姚大夫給他開的都是保胎的藥物,所以雖然心下疑惑,卻還是一一飲盡。
他不知道安肅武究竟有何打算,但只要能保住腹中的骨肉,萬事他都可以忍耐。
那天安肅武被叫出去,他神智有些模糊,沒有聽得清楚,只隱隱聽見「衛國遺民」幾個字。
是誰呢?自稱衛國遺民的,會是誰呢?冥兒……會是他的冥兒嗎?
不,不會!冥兒早已前塵盡忘。他只是個在靈隱穀長大的,隨自己的姓氏,從小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孩子。
安肅武究竟為何突然改變主意呢?
柳逸舟心力交瘁,默默想了半晌,終敵不過身體的虛弱,昏昏睡了過去。成年男子消瘦的四肢,與那孕婦一般隆起的肚腹,異常不成比例,看上去有種詭異的違和感。
在旁強撐著眼伺候的小廝見他睡熟了,這才打著哈欠出去。姚大夫提著藥箱進來,見他哈欠連天,問道:「今天那人的身子怎麼樣?」
小廝揉揉眼,道:「又折騰了半夜,這會兒才睡下。姚大夫,你晚點再去吧。等他醒了我再去叫你。」
姚大夫皺了皺眉,自語道:「還是沒有起色嗎?」
那小廝嗤笑了一下,道:「男人生子,可真夠怪的。我看著他那肚子一日比一日大,汗毛都要豎起來了。看上去真是個怪物。」
姚大夫道:「不要胡說。摩耶男人可以生子,是天經地義的,沒什麼古怪。」
那小廝靠近一步,低聲道:「姚大夫,你說他肚子裡的孩子,是王爺的嗎?」
姚大夫瞪他一眼:「這種事,咱們怎麼可能知道。」
「那王爺幹麼讓咱們這麼伺候他?」
「王爺自有安排,你少說話。」
那小廝撇撇嘴,突然道:「那您也是摩耶人嗎?」
姚大夫嚇了一跳:「我當然不是。自從兩百年前大周朝覆滅後,天下紛亂,摩耶人都滅絕得差不多了。裡面那個姓柳的,大概是剩下為數不多的摩耶人了。」
「可看您對他的症狀挺熟悉的啊。還以為您生過呢。」小廝摸摸鼻子。
姚大夫氣結:「混帳話!我哪裡生過。那是因為他曾生……咳咳,我是大夫,自然懂的比你多。」
小廝眼睛微瞇,好奇地道:「他曾生什麼?難道他不是第一胎,以前還生過不成?」
姚大夫不耐煩地道:「你怎麼話這麼多。出去出去,別來煩我。」
小廝被他轟了出去,不屑地撇撇嘴。「什麼呀,不就是一個男寵嗎?有啥藏著掖著的。哼!」
他轉出走廊,向廚房走去,想著姚大夫的話,眼角瞇了瞇。摩耶人……呵,可真是有意思。
「你什麼時候讓我見他?」
「呵呵,這麼著急做什麼。怎麼樣,明兒,今日有沒有想起什麼?」
「還是老樣子。」柳冥坐在園子的小亭裡,望著花團錦簇的後花園淡淡地道。
安肅武陪他坐在一邊,不在意地笑道:「想不起來也不用勉強。反正時間有的是。」
柳冥皺了皺眉:「你答應過的事,不要忘記。」
安肅武淡淡道:「你放心,我不會失言。過幾日,我就帶你去見他。」
柳冥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他當日上門求見,並未想到會是如今這個情形。
那日柳冥以衛國遺民的身分找上門來,手中並無什麼信物,只有武林大會時在蕪女山后山那個山洞裡,與師兄逃跑時隨手摸來的一顆夜明珠。
衛國皇室有個習慣,凡皇室之物,無論什麼樣的金銀珠寶,只要封於國庫中,便要留下衛國印章。那夜明珠不大,但確實鐫刻了一個小小的「衛」字,足以說明其來歷。
安肅武是衛國皇室遺族,自然知曉這規矩。見了此物,立即召柳冥進來。
柳冥當時已做好了所有準備,無論安肅武是打算囚禁他,審問他,或是逼供,或是軟語相商,種種種種,他都已有應對之策。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當時安肅武看見他,竟許久沒有說話,只是一直緊緊盯著他。
這時間太長,長得柳冥漸漸不安起來,終於打破沉默:「瑞王爺……」
安肅武打斷他:「掀開你的左衣袖,給我看看。」
柳冥一愣。
安肅武緩緩走近,來到他的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沉聲道:「掀開你的衣袖。」
柳冥遲疑了一下,抬手慢慢撩起左手的衣袖。
安肅武仔細看著,忽然面色微變,一動不動。
柳冥也在觀察他,發現他神情有異,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不知哪裡出了差錯。等了許久,道:「王爺,在下的左手可有什麼不對?」
安肅武抬頭看著他,眼神幽遠,深不見底。他慢慢道:「沒有。沒有什麼不對。」
柳冥蹙眉。安肅武道:「你說你叫柳冥,是柳逸舟的師弟?」
「不錯。不知王爺可否告知我師兄的下落?」
安肅武淡淡道:「你自己的師兄,本王怎麼知道?」
柳冥微微一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王爺擄走我師兄,如何不知他的下落?」
「這話可不能亂說,你怎麼知道是我呢?」
柳冥漫不經心地整理好衣袖,道:「王爺,我說了,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您又何必不承認呢?村莊、大火,幾十口人命。您以為就無一絲痕跡可尋?」
安肅武看著他:「那日山洞裡,帶走柳逸舟的人是你!」
柳冥又是一笑,黑髮綠衣,從容淡定,顯得十分秀雅俊美:「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安肅武也是一笑:「如果我不告訴你呢?」
「王爺不想知道蕪女山的秘密嗎?王爺不好奇那顆夜明珠的來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