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卡露妮絲與護衛、聖域騎士們來到甲板上時，正好看見那兩艘龐大的主船艦緩緩降落在他們所在的船隻前方，那熟悉的外觀，讓卡露妮絲確定是丈夫歐希梵德才能出動的皇船，揪住裙襬且微微發顫的手指忍不住握得更緊了一些。

歐希梵德會來到這裡，也就代表他已經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了吧？但是他怎麼會知道呢？明明寨壬的船員都……不對，她似乎遺漏了誰啊！

傑瑞·慕法！歐希梵德與伊魯德的表兄弟……該死，她只注意到科瑞特有在船上，卻沒發現傑瑞·慕法不在……他碰巧是歐希梵德允許不經通報直接聯絡的人物之一……

但是他們到底是怎麼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突破她的封鎖，連絡上歐希梵德的？那些剩下的船員明明被她困在禁止之海當中，是不可能使用高科技連絡工其和歐希梵德連絡上才對啊！

奧斯塔皇家飛行船降停在海面上之後，很快地從打開的艙口直接延伸出一塊乍看之下柔軟無比，但卻能讓人平穩行走到這端的紅毯步道，一般人看見這畫面都會露出吃驚的表情，好奇這究竟是如何辦到。

「……卡露……」

看著那道被諸多士兵簇擁著的熟悉身影，緩緩來到自己面前，還發出帶著嘆息意味的呼喚，卡露妮絲的神經更加繃緊到極限。

傑瑞·慕法就穿著一襲貴族的正裝站在歐希梵德身後盯著她，這也表示歐希梵德全部都知道了吧？

「去放了塞壬的成員。」奧斯塔的皇帝——歐希梵德，雖然是看著妻子卡露妮絲道，但實際上是說給一旁的士兵們聽。

雖然對此充滿遲疑與困惑，但那些士兵也不敢違抗皇帝的命令，立刻下去準備放了塞壬所有被捕捉的船員們。

而另一邊的聖域騎士們聽見歐希梵德的命令，不由得皺眉，也可以說對於歐希梵德無視於他們存在而要放走犯人略感不滿。

雖想開口阻止，但與此同時，他們方舟那邊的主人也以同樣的方式，在聖域騎士們的開路下來到這艘大船上，這讓滿心困惑的他們都只能先壓下那份不悅，畢竟他們的主人都親自出馬，和歐希梵德皇帝一同出現在此，也就表示有什麼不尋常之事是他們所不知道的。

那個明顯被騎士們包圍的身影，比任何一個騎士都要來得高大，身上是一件純白的三件式西裝，但卻用鮮紅的斗篷兜帽垂蓋住他的容貌，斗篷上用金絲繡著美麗的花紋，與方舟上的徽紋一模一樣。

「團長，您怎麼……」方才被稱為隊長的聖域騎士看了看，小跑步來到隊伍最前方的一名聖域騎士面前，先向對方舉手敬禮之後，才有些緊張的看著後方那個顯眼的身影。

那名被喊做團長的年長騎士頓了頓，直接一個手刀劈敲在對方腦袋上，毫不客氣的舉動讓這名小隊長一陣暈眩。

「你這笨蛋……誰准你們私自出動的。」另一名跟在白衣人身邊的女騎士板著臉說道，然後轉頭看著幾步之遙的卡露妮絲。

女騎士的出現，讓仔露妮絲微微瞠大雙眼。

「佩卓拉姐姐……」卡露妮絲小聲的喊著，女騎士後方那人的身分也呼之欲出，而她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傳說中的天使公爵。

卡露妮絲抿著唇和歐希梵德對望，在對方眼中看見了苦澀與為難、悲傷。

塞壬成員被帶上甲板，在看見出現在此的歐希梵德之後都露出有些訝異的眼神，那倒不是訝異他會出面，而是意外歐希梵德的動作會這麼神速。

「伊魯德！」

歐希梵德大步向前，激動的一把抱住這個多年不見的幼弟，這動作也讓伊德僵了僵，但又旋即放鬆下來。

伊德怔怔地看著那張多年不見的臉龐，心底湧現奇妙而複雜的情緒，悶窒但又帶點酸澀懷念，他發現自己再見到他，已經沒有當年的疼痛和難受，只剩下淡淡的釋然。

畢竟……他的兄長，也是他的初戀和曾經暗戀的對象。

能感覺如此平靜，證明了他已經完全放下那段歧異的感情了吧？

「……皇兄……」遲疑了一會兒，伊德還是小聲的開口喚著對方，也讓周遭所有不知情的人都瞪大了眼。

海盜之王伊德·艾魯特居然叫奧斯塔皇帝為皇兄？那他不就是…

「歐希梵德陛下，您這可得對您的子民還有友邦做解釋，關於您身為奧斯塔皇帝，與龐西利瓦共和國的友邦國家，居然放任格里安公爵在禁止之海上為非作歹？身為奧斯塔皇室卻做出這種行為，就應該好好的懲罰才對吧？」青著一張臉的康諾瓦強忍著疼痛也來到甲板上，咬牙切齒的用響亮的聲音說著。

因為伊德方才對他的折磨讓他對伊德的恨意甚深，當他看著眼前狀似溫馨的畫面，就忍不住想要破壞，也可以說是對伊德的報復。

格里安公爵……那些不知情者全都瞪大了眼看著伊德。

而這番話也讓那個聖域騎計團的小隊長想起方才的畫面，他可以斷定伊德是個危險且需要監禁起來的人物，就算對方是奧斯塔帝國的皇族也不能默許這件事……正當他想開口附和的時候，就看見他們聖域騎士的主人越過了重重人群來到康諾瓦面前。

康諾瓦也不知道為什麼，當這高大的天使公爵來到自己面前時，會讓他不自覺的一陣冷顫。

「……公、公爵閣下……？」雖然看不見對方的眼睛與容貌，但康諾瓦卻可以感受到那種刺在身上的冰冷視線，像幾千根針密密麻麻的扎上他，他可以清楚感覺到天使公爵對他的態度是不友善的。

而伊德看著那個「似乎是」天使公爵的神祕男人，不知道為什麼，對方的身形讓他覺得異常熟悉。緊接著，天使公爵做出了一項超乎在場所有人能想像的舉動。

「啊——！」康諾瓦再度發出淒厲慘叫，因為，天使公爵居然和剛才伊德在牢裡一樣，先是往對方鼠蹊間用力一踢，讓二度創傷的康諾瓦跪跌在地之後，又用腳上那雙白皮鞋的鞋跟，狠狠地踩著並扭轉了幾下。

在天使公爵腳下抽搐掙扎的康諾瓦，完全不明白為何天使公爵要這樣對待他，在他想問卻還沒來得及開口時，一張張照片突然從對方手中灑在他身上，甚至四處飛舞著。

他好不容易分神看著其中一張掉落在身畔的照片，魂魄差點沒嚇得四散，也顧不得下體的疼痛，拼命搜抓著那些照片，但仍有幾張四散的照片飄到其他人面前，包含那些聖域騎士們，當他們看清楚照片上的影像時，莫不瞪大了眼。

「如果所有在塞壬上的人都必須要抓起來，那本公是不是也需要被逮捕？我可也在塞壬上待了很久哦？」

似笑非笑又帶著諷刺的聲音讓伊德瞪大了眼看著那身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見的。

那個聲音……

在塞壬上待了很久……艾勒？

天使……公爵？

「看看這些照片，你這人渣還真有臉說那些話，你說得出來我還聽不下去，被你玩死的人還比伊德殺掉的其他海盜還多！你怎麼還有那個顏面繼續窩在主教這個位置上沒被逮捕？」

「不，這是誤會，公爵閣下……那一定是有人想陷害我所做的合成照……」康諾瓦抖著聲音辯駁，但只聽見眼前男人一陣低低的冷笑。

「這句話你有膽就對蜘蛛公爵說去，這些照片可是他拿出來的。」

天使公爵輕輕鬆鬆的一句話，堵得康諾瓦啞口無言，他甚至無法理解為什麼他與天使公爵無冤無仇，對方卻要這樣對他。

「為什……麼？」康諾瓦不明白自己的祕密為何會被天使公爵挖掏出來，暴露在陽光之下，也毀了他多年來的努力。

「我那時已經提醒暗示過你……我來自什麼地方、在哪裡見過你了吧？」

天使公爵拉下帽兜，露出那張猶如天使般俊美的外表，不只讓康諾瓦錯愕的瞪大眼，也讓伊德難以置信地瞼著他。

雖然方才已經隱約猜到，但真正揭露時，他還是無法冷靜地看待其他塞壬的成員們也都愕然地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龐，腦袋全都停擺，無法運作思考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艾勒……」伊德低喃著，也讓天使公爵——艾勒轉頭看了他一眼，旋即又回過頭冷冷地看著蜷縮在地上的康諾瓦。

「罪者——康諾瓦·提夫，吾以神子之名，攝走汝力量之源，汝將不再擁有神之恩賜，終歸於此。」

艾勒突然指著康諾瓦的額頭，吟朗起一段聲調優美，但誰也聽不懂的語言，不過雖然康諾瓦聽不懂，但卻可以感覺到有某種束西、某種力量從艾勒指著的地方不停往外鑽出流逝。

「不，不能這樣對我、不可以——」

康諾瓦大吼著，但聲音也隨著那股流出的力量而逐漸變得嘶啞蒼老，所有人也瞠大雙眼，不敢相信的看著康諾瓦在短短的幾個眨眼之間，從保養得宜的四十多歲中年男人的外表，衰退蒼老到猶如八十歲的老年人。

伊德就這樣看著那曾經叱吒一時的男人，猶如枯木般倒在地上瑟縮抽搐著，內心也五味雜陳起來，沒想到康諾瓦失去那身讓他成為主教的力量後，會變成如此不堪的模樣。

就在這時候，艾勒朝他走過來，看著他身上的幾處傷口，露出非常不悅的表情，指尖迅速地拂過那些傷，接著伊德就詫異的發現，他身上的傷口一個個消失不見了。

「你……」看著眼前這個讓他有些陌生卻又熟悉的男人，沒了那種讓他寵溺的孩子氣，多了幾分沉穩精練，可要說他是像之前偽裝的形象那樣內斂溫雅又不太適合，他剛剛那一腳的反應，凶暴得跟他有得比。

誰說天使公爵會是有慈愛垂憐之心的人？

不過，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當初的好奇與順手，救下的居然會是傳說中的天使公爵……這年頭，連七大公爵都可以隨處撿到嗎？

還在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時，伊德就突然被艾勒給公主抱起來，這種丟臉的姿勢讓他嚇了一跳，瞪大眼地去抓住艾勒的頭髮。

居然用這種姿勢……就算早就已經不是第一次，也不要在這種時候把他抱起來啊！伊德眼角看見卡露妮絲用忌妒含恨的眼神望著這邊，直想挖個洞把自己給埋起來算了。

別說他身為奧斯塔皇室成員，堂堂一個海盜之王被人用公主抱……他真的不用繼續在禁止之海上混了。

「欸，艾勒里斯……好歹那是我弟耶！你就這樣想直接把人帶走，也不問過我的意思嗎？」見艾勒似乎就打算直接把人打包帶走，某位被嚴重忽視的皇帝陛下沒好氣的說。

艾勒用眼角不屑地……眾人可以證明他們看到了，艾勒確實是用那種眼神瞄了他們家皇帝一眼。

「你的意思有很重要嗎？」艾勒脫口就是讓歐希梵德想要吐血的一句話，也讓人見識到原來這世界上，真的還有人敢吐槽這位年輕但威名遠播的帝王。

艾勒里斯？這名字讓伊德皺了皺眉，覺得自己好像有聽過……

「你這傢伙……任性程度居然十幾年不變……」歐希梵德咬牙切齒但又無可奈何的說著。

……十幾年不變？聽著自家兄長與艾勒那種熟稔自然的說話語氣，還有語意之間隱約透露出的某些訊息，讓伊德不由得瞇起了眼，輕扯艾勒的頭髮，讓他低下頭看他。

「……你到底幾歲？」從艾勒和歐希梵德的對話來看……他絕對不如外表還有他們所想的，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吧？

「……」對於這個問題，天使公爵大人很明顯的眼神瞟栘了起來。

「嘛，這傢伙其實今年滿三十，跟歐希梵德同齡，學生時代我們算是室友。」另一道聲音此時插人其中，悠哉又帶點幸災樂禍看好戲的語氣。

什麼……三十歲？所有人看艾勒那張還帶著幾分稚氣的俊美臉龐，莫不瞪大了眼。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夏里爾。」艾勒瞪了友人一眼，但這並不能制止某人刻意的洩密行為。

「嗯，順帶一提，這傢伙當初被抓到奴隸船上並不是無法反抗，而是打算搭便船到達目的地之後再用武力脫逃，不過沒想到你會出現就是。」夏里爾非常「好心」的補充了一句。

搭、便、船？

看著懷中的伊德臉色逐漸沉下，艾勒二話不說的就抱著他直奔回自己的方舟，把爛攤子全交給損友與屬下們去處理。

感覺到髮梢被人輕輕的拉扯著，雖然他一直很想忽視，但那有一下沒一下的力道還是終於讓他忍不住的轉過頭，瞪著那個一直在玩弄自己頭髮的男人。

只是滿肚子的不快，還是在看見對方一如之前那種無辜大狗般的眼神表情之後，不自覺的軟化下來。

「伊德……」孩子氣的委屈語氣，一點也讓人無法想像他那天跟自己一樣，狠狠的踩爆康諾瓦……

後來聽說康諾瓦那邊全廢了，別說舉不舉，連上廁所大概也成問題。而被踢爆這多年來不法行為的康諾瓦，也很快的被教皇給除去主教之職，過去所做所為也全被世界各大媒鴒披露，一時之間，由高高在上受人景仰的主教，淪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然後便下落不明。

對於康諾瓦的下場，伊德一點也不會同情他，他才沒有那種閒情逸致去同情一個自他小時候就在打他主意的臭老頭。

卡露妮絲的話……雖然歐希梵德沒有對她做什麼懲處，也沒打算廢后，但反而是她自己覺得沒有那個顏面再當歐希梵德的皇后，拋下歐希梵德與尚未滿一歲的幼子，主動向歐希梵德提出離婚，然後遁入宗教之門，決定讓她自己慢慢的修行與淡忘這些過多的情感。

至於自己——伊魯德·霍特·奧斯塔夫，奧斯塔帝國的格里安公爵，就是叱吒禁止之海的海盜之王伊德·艾魯特的這件事，也被兄長和艾勒、以及夏里爾給聯手封鎖壓下……他也是到前些天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塞壬」上，居然載了七公爵當中的兩位，某至還有一個準公爵海塞亞……他還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走了什麼運。

不過相對的，讓兄長與公爵們壓下這件事的相對代價，就是伊德·艾魯特這個海盜之王得從此消失在禁止之海，畢竟伊德·艾魯特被捕的訊息已經傳開，他們也不能當作沒這回事的放走「海盜之王」，那會讓很多曾經被掠奪過的商船感到不滿，唯一的方法就是當作消滅了海盜之工，讓「伊德·艾魯特」不再出現。

而艾勒……雖然他是有點不滿艾勒隱瞞自己的身分與年紀這件事，但其實他也沒資格因為這樣而對艾勒發怒，他自己不也一樣，沒讓艾勒知道自己的身分背景嗎？只是，內心多少還是會有些介懷就是。

雖然在自己被帶上天使公爵的飛行船艦「方舟」之後，艾勒每大都在他耳邊碎碎唸的報上自己的身家背景資料，沒再隱瞞他什麼，即使他相應不理，讓艾勒像是在自言自語，對方也沒放棄過。

但不管怎樣，其實他終究無法因為這樣就不愛對方，畢竟這個人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是這樣子跟他撒嬌著，或是角色對調，用溫柔且充滿包容的懷抱擁抱著他，他對自己並沒有變過。

「艾勒軍斯·瑞德·巴貝爾。」他望著那雙溫柔的綠眸，低喃起那們在這些日子裡，不斷在他心中反覆唸著的名字。

「嗯？」

艾勒靠近他，將額頭抵在伊德的額頭上，和他相望著，環抱著伊德的寬厚胸膛令他感到溫暖安心。

其實就算艾勒具有雙面人性格又如何？他其實還挺喜歡艾勒偶爾孩子氣的跟自己撒嬌，也喜歡他像個溫柔年長的情人寵愛呵護著自己，他現在也只是因為喪失了「伊德·艾魯特」這個身分而有些寂寞和彆扭而已。

看著伊德在喊完自己的名字後就又陷入沉默地靠在自己懷中，反過來拉扯著他的紅色長髮，艾勒突然稍微了解到伊德這幾天在鬧什麼彆扭了。

「吶，伊德，我們去找那個寶藏好不好？」艾勒輕笑著說道，讓伊德詫異地抬頭看他。

「但你們不是……」

「我們只有說讓『伊德·艾魯特』從此消失在禁止之海，沒說『格里安公爵』伊魯德不能在禁止之海上探險尋寶啊！而且你也很想去看看那個讓自己費了這麼多工夫的寶藏到底是什麼吧？」

艾勒笑著對他眨眨眼，深知戀人並不喜歡半途而廢的性格，要他因為這些限制而放棄，那是最讓他無法接受的結果，這幾天的鬱悶少言也八成是這原因。況且不找到那束西，也枉費他挨了那一槍不是？天使公爵身上挨的一槍可不是白挨的啊！

看著艾勒那有些狡猾的笑容，伊德也忍不住地笑了，然後他靠近了艾勒，輕輕地，在對方唇上一吻。

「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