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夢魘不醒
冬陽射入西面的窗,房內通亮了起來,偶有風拂進房間,倒顯得靜謐了。如閒來無事,開著天窗在這樣一個溫暖的下午享受陽光也不失為一件愜意的事兒。
然,享受的日子離他們很遙遠。房中桌前坐著的兩人一個深思著什麼,一個啟唇開口:「五弟,鳳帝朝中的局勢雖已經穩定,終還有人面服心不服,比如以子葉父親為首的左朝。如若當初我多聽蘇穹的勸誡,也不會讓鳳子禎籠絡了這麼多人的心。」
盛春悅點頭,回應:「我父已經聯絡了蘇太傅,將一干忠臣名單已經列出,想要起死回生還是免不了靠那些老古董。」
天恩含笑,「是不是我想到的你都已經做了。比如,集軍力,籠朝臣,絡民心,奪天下?」
「做這些是為了你奪回顏氏天下。」盛春悅輕描淡寫的說了句,「這個天下本就是你的,先皇臨走將皇位給我純屬感情用事。你也不必擔心,我會有心與你爭奪什麼。多年前就告訴過你,我的志向只不過是保家衛國。」
天恩了然道:「只是那道遺詔的威脅力不小,想到『非池』副將在軍營中的地位,不得不擔心皇位,你若要奉遺詔而來逼宮,我便無可奈何。」
「不是什麼人都想要做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我從小便在盛府生活,我父一直灌輸我要忠君報國,不可去肖想不是我的東西的思想,故從小就沒有什麼太過強烈的野心。當初我得知自己的身世的時候,也沒有打算要去和你爭什麼,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我為什麼要去造一些對他們無益的事兒。但我知皇帝之心必然是深不可測,想的也比較多,故讓自己成為一個傻子,避免繼續做你所交代的事兒,也避免被你發現,我便是你要找的人。」
天恩慚愧低頭:「你裝傻我便應該知道,你是不想與我起什麼沖突才這麼做,而我卻今時才明白。」
「大哥,明白的也不算晚。」盛春悅些許不好意思的笑道:「經歷那麼多,我覺得我也不虧,畢竟讓我遇到了她。」
天恩明白盛春悅口中的她是誰,也歎息上天的安排,他和子葉注定在一起:「雖然說你提議公平競爭,但……我沒有打算真的與你競爭……」
天恩的話沒有說完,盛春悅便將其打斷,笑道:「不,我盛春悅說過的話必然是真的,我要和你公平競爭。對你對我對子葉都公平。」頓了下,看到天恩那意外的眼神,他鄭重道:「你和子葉在一起那麼多年,而我半途殺進來的人,將子葉奪走,對你不公平。」
「她心裡沒我……」天恩歎息。
盛春悅伸出手,欲要和天恩擊掌,道:「你是天恩,莫要退縮,我是不會因你是我大哥便退讓的。」
天恩猶豫的伸出手,對上盛春悅的那雙堅定的眸子,與之擊掌,道:「好,我便與你一爭高下。」
二人達成協議,相視而笑,之後繼續商量壯大二人力量,同對付鳳子禎的事兒。
盛霆笙這個地主公在京中沒有原來那麼閒了,接受了盛春悅的計劃,在集結內裡人馬。
盛安氏這個地主婆也沒有原來那麼閒的只是念念經了,而是聽了盛春悅的話,沒事往認識的官夫人家裡跑,搓搓麻將,打聽些個小道消息。
說到利廣的時候,天恩卻不自然的笑了:「沒想到這個呆瓜利廣竟還是有點魄力啊,將京中龍衛全部集結起來。」龍衛只有皇帝能夠差遣,天恩這個皇帝現今下台,他們卻沒有擁鳳帝為帝,而是沉默不讓人知道有龍衛的存在。天恩不得不贊歎先皇留下來的這一批龍衛,對國的用處非常之大。
說起利廣,盛春悅倒也來了點興致,被天恩稱之為呆瓜的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呆。「利廣頭腦不笨,且能夠成為龍衛必然有其特長,你卻遣派他來做細作,確實有些大材小用。」
天恩挑眉:「這是我的疏忽,今後用人必定考察其能力。」
盛春悅點頭,「待奪回皇位,第一件事兒便是整頓朝綱,不可讓朝中大臣結黨營私,這不利於國。」天恩點頭,盛春悅確實是個不可遇之良才。
天恩點頭,欲繼續說些什麼,卻聽到驚恐的呢喃聲從隔壁房間傳來,擰起眉道:「是子葉。」盛春悅已經快了天恩一步起身出去。
天恩立馬隨之出去,來到蘇子葉房間的時候,只聽她一直喊著:「不要……不要……」
盛春悅慌忙跑至床邊,按住欲拿腦袋撞擊床板的蘇子葉:「子葉!」天恩立馬伸手給蘇子葉把脈。「大哥,子葉怎麼了?」
抱著蘇子葉的頭,她那煞白的小臉已經擰成了橘子,唇已無了血色,她的另一只小手緊緊的抓著胸口的衣服:「唔…不要…痛……」
「脈象凌亂,似是有東西在亂竄。」
「東西?」盛春悅卸下了面具,眼眸一凜,閃過驚疑:「怎麼可能有東西在竄!」
「對於岐黃之術,我只懂皮毛,但如此之快的脈象確實令人擔心。你在這裡看著她,我讓小二哥找郎中來。」
天恩那凝重的表情讓盛春悅的心直線下沉,低頭看了眼痛苦呻吟著的蘇子葉,緩重點頭:「好。」他擔憂的看了眼蘇子葉,眼神中閃過慌亂,快速離開。
盛春悅摟著她的手緊了緊,「子葉,哪裡不舒服?告訴我。」
「心口……疼,好疼。」蘇子葉睜開沉重的眼皮,竟是看不清頭頂上的人是誰,伸出了一手,扣住了他的手臂,力道重之又重。
「心口?」他忍著手臂上帶來的疼痛感,低低呢喃,此時他心中的疼痛之感比手臂上的疼來的更加猛烈。
蘇子葉沉沉喘息,「好多……好多的蟲子……蟲子……」想要狠狠的撓胸口、心口,那裡的撓癢和刺痛感令她難以承受,似是有東西在啃咬,又如千萬只螞蟻從心口爬過。
「蟲子?」單宗澤到底用什麼毒人的法子將蘇子葉的記憶抹去,還給她帶來了如此巨大的病痛。「子葉,等一會兒,大哥一會兒就回來,找來郎中一定會讓你好起來。」
「你……你打昏我吧,打我……」蘇子葉咬了咬牙,使勁的捶打盛春悅的大腿,她想要狠狠發洩一下,卻怎麼也減輕不了自己的癢痛。
盛春悅眼眸中閃過驚詫,那張精致的臉上配上那觸目驚心的傷痕,卻顯得那般猙獰,猶豫和忍痛卻讓他下不了手:「不能打昏你,郎中很快來看你病情。忍忍,再等一會兒,就一會。」雙手抱緊她,臉頰一直蹭著她的,口中一直低喃:「會沒事的,忍一忍就是了。」看著懷裡的人,他卻只能說一句「忍一忍」,別的什麼也做不了,他從沒有這般痛恨過自己,恨自己這般的束手無策,無能為力。
「呼……」蘇子葉強自鎮定,深深吸了口氣,一秒鍾未到便軟了下去,覺得胸口頓時悶氣蔓延的越來越多,行走的螞蟻越來越多,疼痛癢意更加強烈。她無力卻堅強的抬起頭,那雙迷蒙而又帶著哀求的眼看向盛春悅,喘著粗氣困難的吐出兩個字:「求你,打昏我!」
盛春悅那緊鎖的眉峰頓時展了開來,伸掌一劈,利索的打在蘇子葉的後頸。她立馬軟綿綿的倒了下去,那雙痛苦的眼終於慢慢的閉上,嘴角卻顯出一抹解脫的笑。
他將她的表情看在眼裡,頓而他的心也寬了下下,雖然她身上的癢痛不會消失,但昏過去的她暫時不會感受到,不治本只能緩解一時的手法對她來說只是解脫。輕柔的將癱軟的蘇子葉安置在床上,蓋好棉被,他蹲在床邊握著她冰冷的手,一瞬不瞬的看著她。
冷風灌入房間,腳步聲急促靠近,隨之焦急的聲音傳來:「五弟,郎中來了,子葉怎麼樣了?」
盛春悅回過神,忙讓開位置,回頭見一個中年郎中抱著一個藥箱緩步走來:「郎中,快點看看她怎麼樣了。」同天恩一齊將郎中請至床邊,也不顧什麼禮不禮,直接撩起蘇子葉的手讓郎中把脈。
天恩也身上去抬起蘇子葉的眼皮看其瞳孔,末了歎息一聲,昏迷了。
郎中利索的把脈,末了說:「脈象紊亂,沖撞無常,怕是……」
「怕是什麼?」盛春悅和天恩同時問,二人焦急的對視一眼再看郎中,等待答案。
「怕是中了某種蠱毒。」郎中一臉沉重,西戎國盛行蠱毒,但這名女子身上中的蠱毒,引發的病症卻有所異常,不過這種凌亂的脈象他卻在書中見過。
「蠱毒?」盛春悅疑惑的目光投向天恩,卻見他似是絕望又似痛恨的閉了閉眼,而後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大哥……」
「是蠱毒。這種蠱毒的病症和一般的蠱毒不一樣,但其脈象之中有蠱毒現象。」郎中捏住床上人的臉,左右看了下,又道:「在下醫術尚淺,暫未診斷出她中的是什麼蠱毒。」
聽了郎中的話,盛春悅面如死灰,呆滯的看著蘇子葉……
「大夫,可有什麼緩解的法子?」天恩很早前看醫書的時候,見到書上說西戎國很多人種蠱毒,為了牽制別人,而單宗澤讓耶律驊給蘇子葉種蠱毒卻是因為他要蘇子葉。天恩難以相信,他愛蘇子葉,為了讓她留在身邊,不惜傷害她。
郎中收拾著藥箱,歎息一聲:「治根須找給她種蠱毒的人。治標的話……因為不知道她中的什麼蠱毒,我只能給你們一個緩解她病痛方法的范圍。」
天恩和盛春悅眸子皆是亮了亮,似是有了希望:「郎中快道來。」
郎中倒是不著急,走至桌邊,「有筆墨嗎?」
盛春悅快速去書案上取來劣質毛筆和一張下等信紙:「郎中,你寫吧。」
郎中點頭邊說邊寫:「我將這種蠱毒劃為中上等蠱毒,下等的一般的藥物就能治好,故不說與你聽。一般能緩解病痛的藥物有雪蓮、斷腸草等,最重要的一個便是生飲狼血。如飲不下血,可以日日以狼肉為食。吃狼肉的效果較差,時而會引起夢魘,對其身心亦是有不良影響。」郎中說完,也寫得差不多了。
郎中又吹了吹字跡未乾的信紙,對站在身邊的人說,而後將信紙遞給他:「謹記,斷腸草用完後,立馬用綠豆、金銀花和甘草來解斷腸草之毒,不然斷腸草也會致命。」
盛春悅接過郎中所寫的東西,頓時愣了,原諒他是文盲,因為他看不懂西戎國的文字,無奈將信紙遞給天恩。
天恩凝神看著紙張上的字,點頭:「謝郎中。」而後取出蘇子葉身上的錢給了郎中,讓盛春悅打發郎中走了。
「子葉果然是個會享受生活的人。」回來後的盛春悅坐在蘇子葉身邊,她身上少不了的錢,少不了的跟吃食有關的東西。
天恩點頭,明白盛春悅方才說的話,剛才他知道蘇子葉身上有西戎國的貨幣,更知道蘇子葉的錢放在哪兒,因為她跟他說過,「跑路也要有足夠的准備啊,這裡不是香宛國自然要將身上的一切都換成西戎國的東西嘛,尤其是錢哦。」她的話是早晨離開的時候對他說的,這個時候卻顯得那般的遙遠了……
「她說,有錢才能行天下。」單宗澤,朕不會放過你,要你的血來祭蘇子葉的疼痛。
盛春悅點頭沉沉歎息:「有錢才能買郎中所說的藥物。」狼血是最為有效的,那麼他要為她去獵那能讓她緩解痛苦的動物。
「唔……」床上的人嚶嚀了一聲,緩緩醒來,疲憊的睜開眸子。
「子葉,還疼嗎?」
「子葉,還好麼?」
蘇子葉蹙了下眉,坐起身環住自己的雙手,身子有些發抖:「我剛才做了個很恐怖的夢,夢裡好多蟲子……都往我身上爬,好恐怖,好嚇人。為什麼,我總覺得老是有這樣的夢…嗚嗚…」回想起夢,她頓時覺得全身雞皮疙瘩起來,覺得好嚇人,好害怕。
「夢!」天恩和盛春悅蹙了下眉,皆是想起了郎中的話,想來單宗澤一直用狼肉來緩解子葉的疼痛,可恨。
「好可怕……我不敢睡覺了,我不敢了。」蘇子葉滿是淚水的看了看坐在她左右的兩個人,忍住哽噎。
盛春悅和天恩同道:「我們陪著你,莫怕。」既然是病症復發過一次,那麼今日之內不會再出現了。
蘇子葉詫異於他們兄弟二人的默契,心裡是咯登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這……這樣不好吧。」讓兩個男人陪著,她還能睡得著嘛她。
盛春悅笑了笑,溫柔的看著臉依舊煞白的蘇子葉,道:「有什麼不好?倒是你,跟我說說你身上可有什麼不適的地方?」似乎,她完全忘記之前疼痛時候。
蘇子葉不解的看了眼天恩,盛春悅怎麼變得那麼溫柔了?今兒他可是沒少對她凶。「沒有什麼不適的,只是覺得夢太可怕了,真的好可怕……」說著她又抖了一抖,現在她覺得自己對密集的小東西有恐懼感,絕對不要想起,不要看到那些東西。
「那就好。今日離開這間客棧吧,重新找一家好一點的,住著也舒服。」天恩心放下了,她似乎已經忘記方才她喊疼的時候,想必這就是單宗澤用食心蠱後得到的結果:她一點點的將之前的事兒忘記。
蘇子葉不解:「為何,這不是住的好好的嗎?」
「朕乃高貴天子,怎可在這寒磣的地方住著,嗯?」
天恩挑眉,輕鬆的回答蘇子葉,盛春悅也是抿嘴一笑,「那你躺一會兒,我將你的行囊收拾下。」說罷便拍了拍蘇子葉的頭,之後去收拾。
蘇子葉有些不置信:「你是你麼?什麼時候這麼傲嬌了?還有那盛春悅是不是轉性了?」
天恩搖頭:「朕不是一直這般的高傲嗎?至於盛春悅,他凶,是因為被你氣的。」
「我氣他做什麼嘛,沒有啦。」蘇子葉忙狡辯,臉都有些紅了,目光卻投向在收拾她行囊的男人。「似乎,真的是我氣他了呢,看他樣子倒是蠻像居家小男人哎……」
聽著她的贊盛春悅的聲音,天恩黯著眸子。
覺得身邊的人似乎氣息有些亂,蘇子葉忙轉過頭,對天恩道:「還有你啊,現在是平民啦,別總以為自己還在高位。不喜歡你高高在上的樣子,喜歡你平易近人,總是含笑的可愛模樣啦。」說完手還去捏了捏他的臉頰,開心笑了出來。
天恩握住了蘇子葉的手,放在唇邊親吻了下:「好,隨你喜歡來。」蘇子葉害羞的低下了頭……
盛春悅自是聽見他們的對話,心中開心夾雜著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