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困籠之鳳
紛紛揚揚一場浩雪落,冰冷的馬車內沒有暖爐,沒有棉被,有的只是一個較小的包袱和幾兩銀子。
盛春悅看著這點行囊,冷笑。鳳子禎說備好馬車送他走,就是這般簡陋送他走的?這是欺辱,是他此生又一次的恥辱!
早已忘卻洩憤為何物的盛春悅往車裡挪了下靠在車壁上,端端坐著閉目,而腦海中浮現的卻都是她的笑靨。
她的一顰一語,一笑一舉,她的眼神,她的聲音……他恨自己,她這般欺騙,他卻還放不下她。
「該死!」盛春悅狠狠的罵了句,他不該繼續想這個虛榮攀位的女人,不該對她還有任何留戀,而是該恨她,恨她的欺騙。
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控制不了自己的腦袋,她總是出現,而且她的容顏一點點的清晰起來。
遠離京城的這輛簡陋的馬車顛簸在堆滿積雪的大道上,車外的寒風咆哮著,怒吼著,一股股風襲縫而入,將車內的人吹清醒了一分。
盛春悅揚起了嘴角,再想又能如何?這個欺騙他的女人早已經得到她想要的東西,穩坐那高高在上的貴妃之位,而他不過成為一個被驅逐出自己國家的囚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無法相比。
他恨,卻不知恨的是誰,可能是他自己。
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夜,盛春悅更是迷糊自己到底過了幾個縣城,聽馬夫說再過兩個城池便能出了香宛國邊境到澤瑞國。澤瑞國,這個一直和香宛國有政治上聯姻交好的國家。
盛春悅鄙夷的嗤鼻,他最是不屑於為了兩國和平而建立聯姻關係。而香宛國多年來一直遷就澤瑞國,今日被送往澤瑞國想必天恩早有打算,就是為了好在澤瑞國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然盛春悅卻未料到,半月後入了澤瑞國便遭遇暗殺。
盛春悅連帶馬夫兩個人,在一家簡陋的客棧留宿。月上中天之時,一群黑衣人潛入了客棧,將客棧內內外外倒滿了油,一把火就這麼點燃了這家客棧……
烈火沖九天,煞白的雪地被照得通紅。空曠中,那群黑衣人在遠處圍觀,瞧著這火光燭天的大火,眼眸中呈現的皆是陰冷光焰。他們的任務是,盛春悅。
連燒一夜一天的火勢終是在第二日傍晚一場大雪後,停了下來。天災,人認命,尤乃恨。
滿是廢墟中皆是燒焦的屍體,根本辨別不了誰人是誰。黑衣人一圍而上,尋找著什麼。
當一個人呼喊說:「找到盛春悅的屍體了。」其他人便立馬飛速而去,見那個黑衣人手中拿著一塊寫著『悅』字且被燒將碎的白玉,皆是鬆一口氣:「撤。」
幾道黑影便立馬消失在視野中……
***
三年,不過一千多天,不過一萬三千一百多個時辰。可是,對於蘇子葉來說,這漫長如一生。
成為香宛國最為高貴的女人已經三年,時間越是長,她越是想要離開這個人吃人的地方。
如果,她只身一人,她能夠卷鋪蓋立馬走人。可是,她身邊還有一個拖油瓶,她和盛春悅的孩子。
孩子方兩歲半,名顏君黎。
當初,孩子出生的時候,天恩便親自為其起名,未等蘇子葉答應,便讓孩子隨了他姓。讓蘇子葉震驚,孩子出生第二日,天恩便過來抱著孩子對哭鬧不止的孩子說:「朕的兒子哭都這般響亮,不愧為皇子。」
蘇子葉想阻止天恩將孩子歸為皇家,卻因體虛完全無力阻止。待養好身子想要阻止天恩認這個孩子的時候,天恩已經詔告天下,封這個不滿月的孩子為王。她無力挽回一切,更不能讓孩子認祖歸宗。因為,天恩的臉面不能毀在她手裡。
天下人都知,香宛國蘇貴妃頭胎乃皇子,若沒有大皇子的存在,顏君黎便可能是儲君之選。
蘇子葉對於這樣的言論,心驚不已。
他一口一個『父皇』一口一個『母妃』的叫,時日久了,蘇子葉會擔心,會害怕。孩子漸漸長大,終究還是得知道他自己的身世的……可,她卻無從說起孩子的身世。
從天恩對待顏君黎的態度中,蘇子葉慢慢發現,他只字不提她出宮的事兒,似乎有了另一層深意,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徹底明白了,他對她有不一樣的感情。
「母妃……母妃……」顏君黎稚嫩的聲音從殿外傳來,靠在鳳榻上一直深思的蘇子葉的神緒被拉了回來。聽到孩子的聲音,立馬眼眸亮了起來:「君黎!」
「母妃!」似乎為了應和母親,外面的孩子也卯足了勁兒又喊了一聲。
蘇子葉從榻上起來,端坐著,朝門口張望。果不然某個小鬼頭躲在門口探出半個腦袋看向宮內,那雙烏黑的眸子提溜著,尋找著自己母親的身影。「父皇,母妃不在。」小鬼頭轉過頭對身後的人認真的說了句。
「哦?」天恩胸口發出一聲不信的回應。
顏君黎轉過來,站定揚著腦袋吸了吸鼻子十分認真的說:「真的。」
天恩含笑,伸手將顏君黎撈了起來抱在懷裡道:「天家之子,不可言謊。」
「天家之子亦是人,言謊才為凡人。」蘇子葉的聲音傳出。
天恩抱著孩子進門,看鳳榻上坐著的蘇子葉,笑容深了道:「為母後,見你行為舉止端正很多。」
「為人母,不可因行舉而影響孩子成長。」
「不見你在顏君予面前也這般嚴肅過。」天恩將孩子安置在蘇子葉懷中,有些寵溺加責備的說。
蘇子葉認真回答:「君予身為皇家之子,平日裡的教導過於嚴肅,偶爾放鬆下無妨。而顏君黎不一樣……」本想繼續說下去,卻看顏君黎正睜著烏黑的大眼看著蘇子葉,等著她下面的話。
他不過兩歲半,可喜歡打聽大人的事兒的毛病卻不知是跟誰學的。
「顏君黎從出生那一刻開始便是天家之人,和顏君予沒有什麼不一樣。」天恩眸子暗了暗,沉了聲似是生氣的口吻說。三年了,他整整努力三年,而她卻無動於衷。
「當然不一樣!」他是春悅的孩子!後面的話,蘇子葉適時的噎了回去。如果說出來,他會怎麼樣,她不知道,但顏君黎一定會有所影響。
天恩深眸緊緊盯著蘇子葉,而她也不回避。顏君黎左右看看,放開母親,最後爬到鳳榻裡面拉過被子要睡覺。
「晚上留下吧,我有話說。」看著他的時間久了,蘇子葉便有些僵硬的別過眼,口中說了這麼一句。
天恩一絲意外劃過眼眸,也別過眼用餘光注意著她:「君黎呢?」
「今兒早點讓嬤嬤抱走吧。」蘇子葉的孩子並不是她親手帶的,因為宮中有規定,孩子滿周歲便交由嬤嬤帶,但每日要留三個時辰和生母在一起。
天恩點頭:「好。」蘇子葉的沁染宮從未讓他多留過,而今日她主動說留下來,他不由喜憂參雜。
宮門下匙之時,盞盞宮燈點了起來,涼風習習,皓月當空,盡顯靜謐。
沁染宮中燈火通明。
同天恩用過膳後,蘇子葉命人送來了洗漱之用,開口對天恩道:「我從來沒有伺候過你吧?今兒我給皇上洗腳如何?」
天恩驚詫,眼眸中不盡然是驚,反而喜更多。
蘇子葉將他眼眸中的信息一一讀取,心中卻痛罵自己的遲鈍,天恩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怎麼能夠一直忽略了他的存在,一直只是認為他將她只是做妹妹看待。
「子葉?」天恩不確信的喚了聲。蘇子葉不理會天恩,命宮人將木桶放至床邊,便命宮人出去。
「當初,我給盛春悅洗過腳。」這輩子,蘇子葉就給兩個男人洗過腳,現在多了第三個人。
聽到盛春悅的名字,天恩不悅的蹙了下眉,狐疑的看向蘇子葉:「無事獻殷勤。」她從來不是這樣的,就算有求於人,殷勤她經常獻,但絕對不會是低聲下氣的。
蘇子葉去幫天恩退鞋道:「你們男人在外做大事,回來女人給你們洗個腳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她給父親洗過,因蘇穹是父親。給盛春悅洗過,只因為他當時是個傻子。而給天恩,確實有殷勤之嫌,她有求於他。因為他是皇帝,她也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在外面逍遙的女人,而是這宮牆中消磨過後的怨婦了。
說怨婦,一點也不過分。她十足一個小怨婦,因為她一直怨恨著鳳子禎。
「就算朕是皇帝,你也不必如此低聲下氣,因你是皇貴妃。」說著,天恩自行退鞋,將腳伸入木桶中。他不要她這般,不要她失去了原有的性子。
蘇子葉起身,低頭看著他的龍腳,牽扯了下嘴角:「我竟連摸下龍腳的機會都沒有……」
天恩一愣,在水中動的腳這一刻頓住了,他抬頭看向蘇子葉,而她給他的竟是一張笑臉。通紅的燭火下,她臉頰也被照的顯得紅暈迷人。
「哈哈,被騙了吧。」蘇子葉頓時忍不住笑了出來,說:「你可別誤會,我才不稀罕給你洗腳。還有哦,我雖然是什麼皇貴妃,但只是名義上的,你說過時日一到便放我走的,皇上,你什麼時候放我走呢?」從貴妃晉升為皇貴妃,是不是不久之後再晉升她為皇后?那麼,她便再也沒有機會離開這裡了。
孩子生了,不是他的,卻成他的;品級升了,不是她的,卻要成真。
天恩聽完蘇子葉的話,心中嗤笑了下,低頭掩去眼眸中的黯然,道:「如果朕放你出去,你會去做什麼?」找盛春悅,他相信是這個答案。
蘇子葉想了下道:「去盛府,照顧盛家二老。」
「什麼?」天恩意外,她竟沒有說去找盛春悅!
她早就想明白,盛春悅回不來,就算回來她也不會解釋什麼,他也不會知道真相。她也確信,盛春悅不會接受一個欺騙過他的女人,所以,她要回去當然是去盛府,代替盛春悅照顧好二老。「帶著顏君黎回去認祖歸宗。」
天恩冷笑了下道:「你覺得朕會讓你帶走君黎?」
「為什麼不准,君黎是盛春悅的孩子!」蘇子葉壓制住內心的激憤,他竟這般霸道,搶占她和盛春悅的孩子!
「朕,沒有打算讓你離開。」
天恩那不容拒絕的口氣一出,蘇子葉不由抽了口冷氣:「你說什麼?」
「朕要冊後,讓天下人都知道朕要晉升你為皇后。也會將這個消息帶到澤瑞和西戎二國,朕要邀請二國之王,來香宛國,一賞我香宛國皇後之傾城之容。」霸人妻又如何?盛春悅已經死了,她今後的依靠是他,天恩。
蘇子葉不敢相信的倒退了幾步,讓澤瑞國和西戎國都知道……那麼,不管盛春悅在哪個國家都能夠知道香宛國天恩皇帝的冊後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