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虎丘有三嬌,雙繡紅蓮女兒俏一行到蘇州虎丘,定能常聽見這兩句順口溜在人們嘴邊傳誦,尤其是後邊的「女兒俏」,話說虎丘好山好水,自古就是美人佳麗盛出寶地,早先有個名聞遐邇的捧心西施,今兒個則有「袁威鑣局」千金袁丹碧!
一說起袁丹碧這丫頭,街坊鄰居們只能豎起拇指讚美。瞧她一雙大眼,活潑圓滾,小嘴紅似緋櫻,蜜桃般臉蛋時嗔時怒,前一陣迎神慶典,鎮上還請了她來扮觀音。她觀音扮相之嬌豔活氣,當場不知迷倒了多少未婚公子哥的心。
這小娃兒自落地就成了爹娘的心頭寶。她上頭還有三個哥哥,袁勇、袁智、袁信。這三兄弟開頭還覺不平,怪爹娘長偏了心;可一當小娃娃牙牙學語,一開口就是喚大哥二哥小哥,甜得三兄弟什麼怨言都忘了就這樣寵著疼著愛著,算算今年,小女娃都已十七,是個可以成親的大姑娘了!
女娃年紀一大麻煩跟著來,尤其像她長得這麼水靈活潑,未到及笄年紀,奉命求親的媒婆早踩壞袁家好幾座門檻。開頭她娘趙氏捨不得女兒離家,以她年紀尚小推著搪著捱了一年,直到小兒子袁信也成了親,小媳婦肚裡也有喜,趙氏終於首肯,接受女大當嫁這樁事。
一早,用過早膳,袁威要下人喚來兒子們,與妻子一共五人圍成一桌。桌上是這幾年來媒婆送來的生辰八字,他一張一張問過眾人意見。
「油行葉家公子?」
趙氏發聲:「你捨得咱小碧成天泡在黏津津的油房裡?」
說得是!袁威毫不留情將帖子一扔。
「這個如何?」大哥袁勇提議。「糧行王家長公子,小碧嫁去保證不愁吃穿。」
「他不行!」袁威斬釘截鐵地說。「聽說這傢夥素行不良,還沒娶妻,外頭小妾早已要了幾名。」
「對對對!」二哥袁智附和。「這事我也聽說。」
「你們覺得方齊如何?」趙氏從中挑起方齊八字。同為鑣局之後的方齊三年前曾與他爹一塊造訪虎丘,趙氏對他印象頗佳。長得眉清目秀,說話有條不紊,是個人才。
「但方齊家住杭城……」小哥袁信提問:「娘不覺遠了點?」
「這……」趙氏面露猶豫。
五人你來我往,對坐半個時辰還討論不出結果,袁威正打算提議明日再議,怎知這消息竟然傳到當事者丹碧耳朵,只見身著粉嫩橘衫的她飛奔而來。
纖足「砰」地將門踹開,廳裡人嚇了一跳,回頭,只見嬌豔如花的她氣呼呼地說:「爹娘、大哥二哥小哥,跟你們說過多少次,我不嫁!」
五人面面相覷。的確,剛那話她早不知說過幾回,正是知道她會反對,幾人才趁她賴床晏起躲著商議,怎知還是被她逮個正著!
「我說小碧,」率先回神的袁威軟聲發問:「妳剛說不嫁,不是在跟爹開玩笑?」
丹碧將臉湊在爹爹面前。「您仔細瞧瞧,我表情像在說笑?」
不像。袁威心想。
「但男婚女嫁,這是俗成規矩,怎麼可以任妳說不嫁就不嫁?」大哥袁勇在一旁幫腔。
「如果我堅持不嫁」丹碧轉頭睨著袁勇。「大哥打算怎辦?把我扭送官府定罪?」
「當然不,」袁勇一愣。「我怎麼可能」
「不會對吧!」她一笑。「所以啦,我不嫁!」
「為什麼?」趙氏挪把椅子要乖女兒過來。「不嫁也該有個說法。」
「嫁人有什麼好!」丹碧嘟著嘴坐下。「又累又煩又不好玩,前些日子我好幾個手帕交成親了,每個見我就唉聲歎氣……還有,我問她們何時再來我武館練武,她們一個個不是說挪不出空,就是家裡人不許。」
她一說起「武館」兩字,三位哥哥同時大笑。
「笑什麼你們!我可是說正經的。」她惱氣一跺,白玉般臉蛋浮現兩抹怒紅。
唉喲喂呀!袁威一拍腦袋,實在沒想到自家乖女兒竟會為了這種事鬧起彆扭!這事說來他也有責任,想當年丹碧年方十二,與最小哥哥相差五歲的她,實在羡慕三個哥哥都能耍拳耍得虎虎生風、豪氣萬千。難耐她的哀求,袁威遂也教了她一套祖傳「伏虎拳」。怎知這小妮子功夫悟性差,一套「伏虎」打成「傻虎」也就算了,她偏以為自己功夫到頂,找了幾個一樣貪玩的女娃開了家女子武館,發宏願嚷著什麼齊心練武,好將來共闖江湖。
袁威有苦說不出。
說來說去只能怪自己太寵!袁威一歎。早知會有這種下場,當初跟她比劃時他就不該心軟留手,該下個重拳逼她跪地求饒,她馬上知道天高地厚問題每個人都捨不得她疼,每個人都多留了幾手,讓她一路打通關「贏」了鑣局上下三十餘人,讓她真以為她是什麼百年難得的武林高手。
「誰說成親就不能練武?」小哥袁信與丹碧感情最好,一下發現重點。「大不了幫妳找個懂武的夫婿,以後妳要在門外打門裡打,誰敢多吭一句?」
「問題是成親會有孩子啊!」她幾個好姊妹旁沒說,就生孩子這事說得特清楚。「前些日子珍娃不是回娘家?以往就她最愛跟我動手動腳,我興沖沖去見她,本想拉她到武館打個幾場,哪裡知道她說她身上有了娃娃,還說今後都不能再跟我打了。」
這、這要他們從何解釋起?五個人一下啞了嘴巴。
「你們說,立志闖蕩江湖的女俠身上怎能揹著娃娃?」丹碧表情好認真。「總之我的心願不在嫁人,而是當俠女。你們若真心疼我,就該助我完成心願,而不是幫我挑什麼鬼夫婿!」她大眼一瞅在場五人。
袁威聽得頭都疼了。「妳這丫頭在胡說什麼,爹跟娘怎麼可能讓妳去當女俠?」
丹碧雙腳一跺。「不管嘛!我就是要當!我就是不要嫁人!」
「噯!丹碧……」趙氏想勸她兩句,可小妮子卻捂著耳朵死不要聽。
「不管不管!總之你們不答應,我就離家出走!」
「小碧!」小哥袁信還想說話,卻見她身一轉,飛也似奔出大廳。
※ ※ ※ ※ ※ ※
蘇州虎丘,蔭著濃綠的河街上,一名身著白袍,身形削瘦的年輕公子立于舟上。徐徐涼風撩動他衣袖,為他儒雅面容添了幾分飄淼仙氣。
此人姓宇文名晏,二十有七官拜大唐皇朝御史大夫的他所以現身江南,全是奉了皇上密令,前來調查一樁奇聞是真或假。月前,據說有一方和國璽一模一樣的「和氏璧」出現蘇州虎丘。自秦王政時代,「和氏璧」就被視為正統皇位象徵,如今鬧了雙胞,怎不教當今太宗皇帝輾轉反側、難以安眠?
行前皇帝賜予宇文晏密使金牌,再三提醒,此行若發現真有另一方和氏璧流落在外,不管動用多少人力物力,務必取回宮中收藏。
大唐江山多嬌,太宗皇帝野心之大,怎容得他人覬覦謀叛!
「這位爺,」搖著槳櫓的船東在宇文晏身後道:「您剛問的『憨憨泉』,從這坡上走到頂就是了。」
宇文晏聞聲抬頭,遠遠可見一座八角古塔立於坡頂。謝過船東付了船資,他白袍一撩輕鬆跨上石橋。
船東臨走不忘提醒:「對了大爺,咱們虎丘紅蓮餅堪稱一絕,您待會兒若上『憨憨泉』喝茶,別忘叫上一盤試試,包管滿意!」
「謝謝。」他朝船東一頷首,身一轉跨過石橋。
沒一會兒疏密有致的綠蔭罩頂,雖說溽暑六月,但一路走來卻不覺襖熱難耐。
行了一陣,他腳步突地一停。好似聽見人說話聲?天性謹慎的他循聲而去,穿過與人齊高的樹叢,往四周一眺,便見底下小溪有名穿著粉橘衣裙的姑娘在溪裡來回蹦躍,岸旁還有個藍衣姑娘對著她嚷嚷:「妳會把衣裳弄濕的!」
原來只是兩個姑娘在玩耍宇文晏心頭一鬆。確定情狀的他正想離開,底下卻傳來驚呼聲,他回頭一看,正巧看見橘衫姑娘汲水往藍衣姑娘身上灑。
「別再潑了,妳這個淘氣鬼!」
「有什麼關係,衣裳弄濕曬乾就好!」
橘衫姑娘插腰大笑,那笑聲如此恣意爽朗,教人一聞便心神一盪,彷彿也感染了她的開心。懂事至今從未對任何女子好奇過的他,突然頗想一窺她面容。
他往前一踏,橘衣女子正巧朝岸邊走來,他驚豔一瞠,沒想到竟會在此遇見如此人間絕色。
前些日子他聽人說書,內容是「董永遇仙」。說書人形容那仙女生得閉月羞花、麗似芙蓉,他還當說書人信口胡扯,今日一見才知形容不假。
那一張臉粉紅嬌豔,活脫脫就是仙女下凡他口乾舌燥地見她裸著雙足爬上溪岸,還一派天真坐于石上甩乾濕腳;他一顆心亂得,只能瞪著她熠熠發亮的美眸發呆。
「真舒服!」橘衫女子一歎。
「討厭啦妳!弄得我一身濕……」藍衣姑娘拿著巾帕拭著水漬。「噯,我不陪妳了,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
「不要嘛!」橘衫姑娘一聽忙抱著藍衣姑娘細腰。「不讓妳走,再多陪我一下!」
「不行啦,我剛跟我娘說出來一下,這會兒都半個時辰,妳少害我被罵。」
「拜託嘛,我不想這麼早回去。」
「誰理妳!」藍衣姑娘掙開身子一溜煙跑走。落後的橘衫姑娘急忙套上鞋襪。
「等等我!」
藍衣姑娘回頭一吐舌頭。「哈哈哈……」
「就別讓我抓到妳!」穿好鞋襪的橘衫姑娘朝林子一跳,藍衣姑娘呀呀叫地跑走。直到這時宇文晏才恍然回神,懊悔頓足。
瞧他愣的,光盯著人家臉看,竟忘了該問她芳名。
那橘衫姑娘真是美,一顰一笑全是風情宇文晏離開樹後站到溪旁,岸邊大石還殘留她一雙腳印。他忍不住伸手輕觸,要不是濕印還清清楚楚留下,他真會當他是不是在作白日夢,方才情況全是出自幻想。
不知她叫什麼名字……
宇文晏在溪邊傻站片刻,心裡滿滿全是橘衫姑娘身影。她家住何方?他今後還能不能見到她?
想到這他突然覺得沮喪。在長安,身居要津的他有多少女子垂青,卻偏偏看上一個不知她家住何方、叫何姓名的姑娘。人海茫茫,只怕今後再沒機會遇上她。
他幽幽歎氣。
揣著悔恨宇文晏重回小徑,不一會兒來到著名的「憨憨泉」。茶館小二正在門前吆喝大夥兒歇息喝茶,他信步走去。
「這位爺,這邊請、這邊請……」
兩鬢有些花白的店小二領位,手一托長凳甩動長巾拂去塵沙,時間抓捏得恰好讓宇文晏坐下。
「不知爺想喝點什麼?」小二流利介紹。「小店最有名就是咱們虎丘白雲茶,茶湯色白如玉,香氣如蘭,包您一喝就愛上。」
「就來盅白雲茶。」他說時往櫃檯一瞟。「有位船東介紹說你們茶館有個名點!」
「紅蓮餅!沒問題!」小二接話,身一轉取來茶壺與碗,「咻」地將白如玉的茶湯倒了八分滿。「大爺請。」
宇文晏不嗜甜,但蓮子摻糖磨成的「紅蓮餅」甜而不膩,嚼時還可嗅到一股幽微蓮香,教人一口接一口。再啜一口茶,一陣如蘭幽香沁心,感覺一路乘船南下的疲憊,頓時一掃而光。
「好!果真是好餅配好茶。」他忍不住讚道。
「好吃對吧!」趁收拾旁桌狼藉,小二湊近來打量宇文晏。「小的猜爺不是蘇州人?」
他眉一挑。「何以見得?」
「爺眉宇有股形容不出的氣勢噢!」話方出口,小二突然捂嘴朝四周一瞧,確定沒人留意,才又接著說話:「也不是小的瞧輕咱南方人,小的是持平而論,北方人南方人氣質真的不一樣,您說對不」
宇文晏微微一笑。他血統可以上溯曾一統西魏皇朝的鮮卑族宇文氏,但因長年漢化,外貌早已跟漢人無異但或許就像小二說的,藏於血脈中的慓悍之氣,仍多多少少能從他舉手投足品讀出來。
「好眼力。」宇文晏以茶代酒一敬。
小二樂了,回頭一見店頭不忙,自動挪開長凳坐下,聊起來了。
「爺對咱虎丘印象如何?」
「久聞虎丘好山好水,堪稱人間仙境,一訪果真名不虛傳。」宇文晏說的是實話,二來也是有意交好。他想,說不定這眼色奇佳的店小二,會曾聽說與「和氏璧」有關的事。
「好一句人間仙境,小的代咱虎丘敬爺一杯。」樂陶陶的小二多斟了盅茶請客。「小的報給您知,來虎丘除了賞景喝茶外,還有三件事,您定要撥空瞧瞧。」
「洗耳恭聽。」
小二扯著脖子吟道:「雙繡紅蓮女兒俏,就是俗稱的『虎丘三嬌』。雙繡說的正是雙面繡,翻過這山頭有個『香繡坊』,裡頭繡品絕對是天下一等。紅蓮就是您剛吃的紅蓮餅。至於最後這個「女兒俏」小二突然回頭朝街頭張望。「哎呀說人人到!您等著,我這就去請咱虎丘一嬌進小店坐坐,添添光采。」
小二不等宇文晏應允隨即離座,不一會兒進來,只見他身後跟了一位姑娘。
宇文晏雙眼一亮。只能說踏破鐵鞋無覓處,來人正是他剛巧遇見的橘衫姑娘!
「來來來,坐這。」小二拉開長凳伺候。那德行,活似見了主人的哈巴狗,只差屁股上沒長條尾巴猛搖。「小二叔請妳一盅茶!」
「還要紅蓮餅。」袁丹碧也老實不客氣,還沒落坐就先提出要求。
「當然當然,再來盤紅蓮餅。」小二笑嘻嘻送上茶點。虎丘裡外店頭哪家不把袁丹碧當成招財菩薩,凡她坐過的店家,不一會兒包管水泄不通。
瞧,茶與餅才剛送上,門外一下立了十多名年輕公子,全引頸期盼能坐袁丹碧桌旁,好一瞧芳容。
小二登高一呼:「等等等等,大夥兒別急,稍等小的帶位啊!」
「等啥啊等!」一名臉汗津津的大漢硬從門外擠進來,瞧他口音就知他不是虎丘本地人。「俺渴死了,快點幫俺弄壺茶來!」
小二忙迎了上去。「這位爺,所謂事有先後,您得稍等店裡客人離開……」
「等客人離開……」大漢虎目一掃,正好瞧見宇文晏面前茶碟已空,便對著宇文晏直直走來。「喂你,喝完還不快走!」
小二急了。「這位爺,您不能這樣子趕人!」
「囉嗦!」大漢一推小二,也不管此舉會不會害人跌跤摔屁股。
宇文晏神色未動地踢了把長凳接住小二,在場沒人發現他露了這一手真功夫。
一屁股坐在凳上,小二一雙眼嚇得猛眨猛眨。
坐前頭的袁丹碧一聽回頭,便見一大漢惡霸霸喝斥一名文弱公子,好打抱不平的脾氣霎時湧發。
「你這人怎麼這樣!」她氣衝衝跑來擋住大漢。「小二叔都說客人走了你才能進來,你連等一會兒都不會!」
大漢瞪著眼前不到他肩膀高的小東西,而被她護在身後的宇文晏同樣驚奇。
「這位姑娘……」宇文晏本想告訴她無妨,他的確用完茶點,讓座無所謂,可袁丹碧早不顧一切跟大漢對嗆了起來。
「妳指責俺?」大漢手一指袁丹碧鼻頭。「妳這小丫頭也不掂掂斤兩,妳知道俺外號叫啥?」
袁丹碧初生之犢不畏虎,沖大漢嫣然一笑。「我猜是叫不講理,對吧!」
大漢氣炸,想不到他竟然會被這麼一個小不隆咚的粉娃娃譏笑,一口氣怎麼忍得下?「妳說俺不講理,好,俺就露一手讓妳瞧瞧,什麼叫真正的不講理!」
大漢舉腳便踹,一聲,只見桌上空盤與碗齊飛。
「幫我顧著,退開點,免得受到波及!」丹碧雙手抓住空盤與碗,看也沒看就往宇文晏懷裡一塞。
「姑娘!」宇文晏欲阻止已來不及,袁丹碧與大漢已你一拳我一腳對打起來。
「我怕你不成……」袁丹碧喊得爽颯,但她身後的宇文晏卻暗暗搖頭。
從她出拳動作就知她底子薄弱,宇文晏料她不會是大漢對手。
「要打到外頭打。」丹碧見一排桌椅已被兩人攪亂,她一個擒拿手抓住大漢手腕,本想可以順利將他帶到外邊。怎知事與願違,大漢竟分毫不動。
「憑妳這小傢夥也想動俺?」大漢哈哈大笑。
方才幾拳,大漢已將她斤兩掂實,花拳繡腿不足掛齒。
丹碧不服氣舉腳一掃,大漢非但不避,反而像拎小雞似地揪住她衣領。
「嘿嘿,被俺抓到了吧」話還沒說完,一顆豆丸大小的餅屑突然打中大漢後腦,他大聲叫痛,丹碧乘機重踩他腳。
「妳這臭丫頭!」
被偷襲的孬與被踩腳的怒齊攻心,大漢手臂一揮,宇文晏見狀,再也顧不得低調行事打算,急沖向前,但來不及了,丹碧後背已結實挨下一掌,身子活似斷線紙鳶往前騰飛。
宇文晏抱住丹碧猛一旋身,懷裡佳人嘔出半口紅血,胸悶昏死。
「識趣就別插手!」大漢還不甘休,氣呼呼追來要人。
「如果我偏要插手呢?」宇文晏右眉一動,一雙眼精光迸露。
大漢身子突退,難以想像方才看似軟弱的無害書生,此刻竟如修羅惡煞般,全身散發肅殺之氣。這人不簡單!大漢摸摸鼻子乾笑一陣,當下明白該就此收手,如果他還想活命的話。
「看這小娃娃昏死過去分上,俺就饒她一回。小二!」大漢身一轉踱回袁丹碧原先座位。「俺的茶還不端來!」
「來了來了……」小二趕忙去準備茶壺與碗。
經剛才一鬧,原本聚集的客人早已四散,宇文晏抱著昏死過去的丹碧,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置。
「這兒這兒……」
一細小招呼聲自他背後傳出。
宇文晏轉頭,看見掌櫃在暗處招手,他抱著袁丹碧走近。
掌櫃一探丹碧情狀,哀聲歎氣。「怎麼搞成這樣子?噯……」他看著宇文晏要求:「這位爺,人說送佛送上西天,小的請您好人做到底,先幫小的把她送到小的住家安置,小的就去請大夫。」
「不先送她回家?」宇文晏發問。
「不成不成,」掌櫃連連搖手。「要被袁當家看見她這模樣,小的還要不要活啊?」
「您的意思是?」
「唉!」掌櫃一見宇文晏聽不懂,又歎口氣。「詳細情形小的等會兒解釋,現最要緊是她的傷勢。」
也對。宇文晏一點頭。「府上怎去?」
掌櫃拉開門簾指著。「看見裡邊種了一盆菊花的小屋子沒?小的就住那……」
※ ※ ※ ※ ※ ※
來看診的大夫剛剛離開,被安置在床上的丹碧突然動了下身子,坐一旁探望的宇文晏急忙湊來探視。
「妳沒事吧?」
「好痛……」她一聲。
宇文晏瞧她額頭冷汗涔涔,想也沒想直接提袖擦去。
他那溫柔舉動,全被推門進來的掌櫃妻子王氏看在眼裡。
王氏一瞅宇文晏溢於言表的關心,心裡暗笑。
這公子,似乎頗喜歡丹碧那丫頭哩!
她輕咳一聲提醒她已進來,被撞見的宇文晏也不害羞,身一側朝她一頷首。
「袁姑娘醒了。」
好,好個理直氣壯、不卑不亢!王氏打量宇文晏,一邊猜測他出身,心裡暗歎這位公子眉宇,就是比外頭商家子弟多了幾分穩當氣派。
「剛才大夫給了我一帖藥,我這就去煎,那丹碧……」
「我會幫忙照顧。」宇文晏允諾。
王氏點點頭,逕又推門離開。
「噯……」一直沒吭氣的丹碧突然出聲。
宇文晏轉身,只見她一雙眼上上下下打量他。
「那傢夥沒再找你麻煩吧?」她問的是找碴的大漢。
宇文晏避重就輕只提重點。「妳一昏過去他就收手了。」
「那就好。」她鬆口氣。「我剛還擔心我暈了之後,他會不會乘機對你不利?」
宇文晏愣了一下。「我?」
「對啊!」邊說,她邊蠕動身子想坐起,趴這麼久身子都僵了。
宇文晏一見忙伸手,還墊高幾個頭枕讓她靠著,舉手投足默契彷彿兩人已認識了三輩子,而不僅是兩次面。
「謝謝你。」調位子後丹碧瞧他。「我之前沒看過你,你不是虎丘人?」
「是,」宇文晏微笑。「我耳聞虎丘風景秀麗,所以來此一遊。」
跟她猜得差不多說來這虎丘裡外人家丹碧全有些印象,剛才在茶館一見他面生,就猜他該是外地人。
「我先跟你說,」丹碧認為有那必要替自個兒家鄉解釋。「剛那大漢不是我們虎丘人,我們虎丘人平常和藹可親又守秩序,從來沒人像他那樣惡霸霸不講理,而且他誰人不欺負,偏挑中你一個文弱書生。」
原來她當他不會功夫宇文晏眼一眨。「妳是因為這原因才幫我出頭?」
「對啊。」丹碧沒心眼,眼睛看到什麼就當他是什麼。「我最討厭那種愛挑軟柿子欺負的人了!要不,他去找個體型相當的人麻煩嘛!」
宇文晏一時語塞,方才他本想提議幫她運功療傷,這會兒竟突然不知該從何說起。
正覺尷尬,茶館掌櫃正好進來。一見丹碧已醒,他邊搖頭邊走向床邊。「我說丹碧丫頭啊,妳是打算把劉伯給嚇死啊!」
「對不起嘛!」丹碧道歉。「我知道我不應該在茶館跟人動手,害您做不成生意,剛才我也想把那傢夥帶到外頭,怎知卻拉他不動。」
掌櫃一拍額頭。「不是生意問題,是妳的傷,妳瞧妳這樣子,要我怎麼跟袁當家交代?」
她嘴一嘟。「別告訴他不就得了。」
「妳以為外頭那些人沒長嘴?」掌櫃一瞪。
丹碧鼓起雙頰不語。
瞧她那模樣,一旁的宇文晏忍俊不禁。
「笑!」她大眼一睨。「你以為你逃得了幹係?還不快點幫我想辦法,看怎麼避過我爹耳目?」
「為什麼不能讓妳爹知道?」宇文晏問。
丹碧皺眉暗「嘖」了一聲。「還不是我爹再三吩咐,說我再惹事,他以後就不許我一個人出門玩了。」
原來!
掌櫃一旁小聲補充道:「這丫頭就是衝動,袁當家就氣她這一點。」
「怪我衝動?」她鼻一皺。「為什麼不怪那些仗勢欺人的壞蛋?像剛那傢夥,他乖乖照小二叔話排隊不什麼事也沒有!」
「但妳也不需要跟人動手。」
「所以要我眼睜睜看他被欺負?」丹碧氣惱嚷嚷,一不注意牽動傷口,痛得她捂胸喊疼。「唉呦……」
「妳沒事吧?」宇文晏忙壓她坐好。
丹碧雙眼浸著眼淚,模樣直比西子捧心還教人心憐。
「我就是辦不到嘛!」她看著他辯道。
「我知道妳是一番好意。」宇文晏看著她說:「但掌櫃也沒說錯,事情的確有更好的處理方式。」
「對對對!你們說得都對!」她最討厭人說教了!丹碧負氣轉身,哪怕此舉會讓她胸口痛得像火燒。「走開,我不想再跟你們說話。」
宇文晏與掌櫃面面相覷,搞不懂她為何生氣。
「袁姑娘?」
「不要叫我!」丹碧捂著耳朵大叫。「反正在你們眼裡我就是衝動多事,既然這樣你們還跟我說話幹麼?」
「怎麼啦?怎麼啦?」掌櫃妻子王氏端著湯碗進來。「大老遠就聽見你們嚷嚷。」
「大娘!」丹碧一喚跟著落下了眼淚。
丹碧可是虎丘人的心頭寶,人人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呵護。見她哭,王氏趕忙放下湯碗摟著她安撫。「別哭別哭,掉眼淚傷身,來,大娘攙妳喝藥啊!」
丹碧依言喝了一口,一嚥馬上起哆嗦。「好苦!」
「傷藥還有甜的嗎?」王氏笑睨。「妳劉伯知道妳怕苦,早幫妳帶了一碟紅蓮餅備著呢。」
劉伯就是掌櫃。丹碧一瞥他,早忘了方才彆扭。「謝謝劉伯。」
她一笑,掌櫃心都軟了。「妳乖乖把傷藥喝完,劉伯就去拿妳的紅蓮餅。」
掌櫃一走,王氏朝宇文晏一睨,問:「願意跟妳劉伯說話,那他呢?理是不理?」
丹碧大眼一轉,哼道:「不理。」
「袁姑娘!」宇文晏心一揪。
「除非你幫我想個法子,」她眼一眨,讓他明白她是故意逗他。「不讓我爹知道我受了傷。」
「太難了啦這!」王氏插嘴。「妳這個樣子恐怕連走路也不行,除非妳一連幾天不回去,不然妳爹光眼尾瞄瞄,也知道妳怎麼了。」
「被大娘猜中,」她一笑。「我就是打算在外頭住幾天。」
「啊!」
別說王氏說不出話,連見多識廣的宇文晏也一臉驚訝。
「住外頭?妳一個姑娘家?」他問。
她點頭。
「為什麼?」
她鼻一皺。「因為我出門前誇下海口,說要離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