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府午膳後,丹碧依依不捨送宇文晏出門。方才席間袁家兩老已再三暗示,成親日即,他們倆該得依照禮俗,成親前先避個一陣。
「但昨夜你不是跟花樓嬤嬤約好,說明晚會再過去……」
話說昨夜,宇文晏帶著男裝打扮的丹碧一訪花樓,樓裡姑娘一見她立刻記起她來。先前她說只到裡邊玩過一趟,但事實上——
「三次啦,真的只有三次!」當時被堵在喀喀角的丹碧自知逃不過,只好誠實道出,不過可惜花魁沅香不在樓裡。花樓嬤嬤說她被某位爺請進城裡招待,再過兩日才會回來。
「你怕我一個人會被沅香姑娘迷上?」宇文晏睨她。
她是這麼想,可嘴巴還要逞強。「哪有,我只是擔心你會問不出所以然——多人多點主意!」
「如果我堅持不讓你跟——」
「不行,你不讓我也會跟!」她說得斬釘截鐵。
所以嘍!他擰擰她秀鼻。「你都這麼說了我能怎麼辦?明晚戌時三刻在你房裡等著,記得衣裳換好。」
「呀!」只見她高舉雙手繞著他身子歡呼。
瞧她笑得這麼開心——宇文晏搖頭。
除了甘心帶她上山下海之外,他還有什麼選擇?!
※ ※ ※ ※ ※ ※
翌日,戌時三刻,宇文晏悄悄潛入袁家帶走丹碧。換穿上男子衣裳的她看來頗為自得,邊走嘴還哼著小曲,可見她心情多好。
「你猜今天見不見得著沅香姑娘?」
宇文晏答:「鴇嬤不是保證今天一定見得到?」
「難說,」對花樓,說來她比他要熟悉些。「其實我對沅香姑娘印象不算好,有一次我特別去見她,花了好幾十兩銀子她卻坐沒一會兒走了,我嘔的咧!」
「你嘔什麼?」他笑她。「又不是男人,學什麼貪戀女色!」
「我是覺得浪費,到花樓一趟就得花幾十兩,又沒玩到什麼。」
「原來你也有心疼銀子的時候?」
她一努嘴。「是我那一陣花太凶——」
聊著聊著,前頭就是虎丘鎮最知名花樓——「紅袖閣」。跨過橫在門前的石橋,丹碧還頑皮摘了枝柳條把玩。
鴇嬤遠遠一見他倆,笑顏逐開地迎了出來。
她對這對秀雅的公子爺倆印象很深,個兒高的面含貴氣,一見就知出身不凡。至於個兒小的呢,則是俏皮活潑,一張嘴活似沾了糖蜜。
「呦,嬤嬤我一下午就惦著兩位禹公子,果真讓我盼來了——」
在花樓,宇文晏說他與丹碧姓禹,丹碧也沒多想,真以為他隨口編派。
丹碧腳一蹬嗅嗅。「嬤嬤身子還是一樣香馥馥,我就愛您這個味!」她隱住沒說,之前宇文晏找來幫忙的廚娘大嬸,身上也有這股脂粉味。
「小禹公子您真壞,連鴇嬤老豆腐都想吃!」鴇嬤揮起繡帕朝丹碧臉上一拂,然後兩手一挽將他倆領進門。
丹碧再道:「好嬤嬤,今晚我跟我大哥目的您沒忘吧?」
「記得記得!」鴇嬤回頭吩咐下人備好房間。「小鳳、翡翠,你們倆先帶兩位禹公子到房間休息,好好伺候,我這就去看沅香準備好了沒。」
「麻煩您。」丹碧在鴇嬤手心塞了一錠銀。
鴇嬤笑著離去。
一進房,小鳳、翡翠兩個姑娘自要坐到他倆身邊,丹碧邊搖頭邊將她倆拉到自己身邊。
「錯錯錯,你們倆只要專心伺候我,我大哥最近在守齋戒,我爹娘還特別吩咐他不能近女色。」
「不能近女色來花樓?」翡翠一臉不解。
丹碧一點她鼻頭。「陪我不成?!」
「是是是——」小鳳在旁搭腔。這話她上回聽過了,早已見怪不怪。
宇文晏見丹碧左擁右抱好不愜意,好一會兒後才招手要她到外頭說話。
「幹麼?」她手裡還捏著一顆葡萄。
「不知我的齋戒還得守多久?」
「守到你出了這門為止!」瞧她說得多理直氣壯。「難不成真要讓翡翠坐你身邊伺候,我不氣炸才怪!」
「那我可虧大。」宇文晏故作失意貌。「花大把銀子進來,什麼樂子也沒嘗到「等等等等,」她揪著他衣襟直問:「說清楚啊你,在我眼皮底下你想嘗什麼樂子?」
仿佛就在等她湊近,他一傾身將她往牆邊推。「這種。」
他俯唇吻上她嘴,一進房就大吃甜食的她唇裡還殘有水果餘香,他哄誘舔吮她甜蜜口唇,直到她全身乏力掛在他胸前喘息。
自兩人確認心意,除了上回在野林忘情接觸外,宇文晏一直提醒自己儘量從守禮教,畢竟成親在即。是她笑容太甜,眼神太媚,他才控制不住多嘗了她些。
遊移唇瓣貼著她頸脖一路下滑,宇文晏挑松她衣襟領口,在她脖與肩際印下一個熱印。丹碧嚀嚅一歎,感覺他佔有的掌端著她臀一掐,害她差點捏壞手裡葡萄。
「喂我。」他抵著她唇喃喃。丹碧嬌羞不已地送進他口,宇文晏吞掉便罷,還意猶未盡舔她手裡汁液。一陣神秘顫慄竄湧,丹碧差點腿軟跪下。
「好吃。」他笑得有如偷了腥的貓。
丹碧則是全身燙紅,臉埋在他胸前直直喘氣。
一會兒過後兩人回廂房,花魁沅香姍姍來遲,穿著華豔的
她比白天更添嬌豔,請安後她直接坐到宇文晏身邊,連問聲也沒。
「噯……」丹碧正想抗議,沅香卻捏著糕餅堵住她嘴。
「小禹公子也太貪心,身邊都有了小鳳、翡翠,難道您要沅香坐您腿上……」
坐她腿上也比坐他身邊強!丹碧滿肚火地吞掉嘴裡糕點,掏銀子打發小鳳、翡翠。
「你們倆可以走了。」
「小禹公子——」小鳳、翡翠抗議。
丹碧不由分說將她們推出房外後,一屁股坐在沅香與宇文晏中間。
「您——」
「今天場子主角是我,」這一次換她捏著糕餅塞住沅香嘴。
「你就專心伺候我一個,無須他想。」
一旁宇文晏暗笑,就愛看丹碧為他吃味模樣,一雙眼亮熠熠,比天上星星還亮!
「就留大禹公子一個人坐?」
「不行嗎?」丹碧再次端出老藉口。「你差點壞了他好事知不知道?我大哥最近在守齋戒,不能近女色的。」
沅香表情驚訝,料她想的事定跟翡翠無二,只是沒待沅香問出口,丹碧話鋒一轉。
「聽說沅香姑娘曲兒唱得極好,恩,你就唱支什麼來助助興。」
在花樓有錢就是大爺,沅香不多問,手一揚婢僕即送來琵琶,她一挑弦潤潤喉後,挑了《詩經》子衿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沅香嗓音婉轉,見她含情脈脈睇著他倆,丹碧突覺芒刺在背。
想來也真汗顏,她向來隨意任性習慣,從沒安靜坐著對他大送秋波過。她眼一轉窺看宇文晏臉,心裡猜測他該不會挺喜歡這感覺。
「在想什麼?」宇文晏眼裡根本沒有沅香存在。他湊身在她耳邊問:「瞧你眉心皺的。」
丹碧嘴一癟一瞄沅香。「你喜歡那個樣子嗎?」
他微笑。「若我說喜歡,以後你會不會如法泡制?」
又反問她問題了!她咬了下唇,依樣用問題回答:「若我說我會如法泡制,那你現在肯不肯把耳朵關上不聽?」
「我壓根兒沒在聽。」擱在幾下的大掌握住她柔荑。「我腦裡想的全是我們剛才的吻,不知我留在你頸上的紅印能維持多久?」
紅印?!丹碧忙摸自個兒脖子。「你什麼時候留的?」
「你肌膚好軟……」他眯起眼陶醉喃喃。「方才我一吻就留了一個印子,像片花瓣,印在你身上模樣真是漂亮……」
丹碧被他語氣逗得全身火燙,什麼地方說什麼渾話!她曲肘一拐他手臂當作懲戒。這時沅香唱罷,宇文晏適時贊道。
「好副嗓子,只是我剛聽了聽,沅香姑娘這詞唱得別有涵義。」
「當然別有涵義,沅香可希望兩位禹公子能常常來見沅香。」
沅香端起酒欲敬,宇文晏卻伸手推辭。
「今夜特意品聆姑娘天音,所以不喝酒。」他移動茶盅到沅香面前。
一旁丹碧提醒道:「你忘了我大哥正在齋戒?」
沅香一愣,然後笑。天下當真無奇不有!一般人慕名來見她,哪個不想摸摸抱抱在她身上揩點油?偏這對禹姓公子對彼此興致,好似比她這第二化魁要多上許多!
「我還在想剛才那闕詞,」宇文晏一睇丹碧。「不知是不是我多想,若說你傾訴物件是我們兄弟倆,應該有更恰當的詞兒可選。」
「我大哥說得沒錯,」丹碧附和。「才見一次面你就說思念我們倆,也進展得太快了點。」
沅香神情有些黯然。兩兄弟說得沒錯,她所以挑「子衿」唱,確實不為他倆,而是想著自個兒情郎。雖說前一陣兩人剛見配可一連四、五天沒他消息,她心頭不免記掛。
只是在其他客人面前,她又怎能承認她心系他人?
「沅香真的只是喜歡‘子衿’,不然這麼好了,既然兩公子不滿意,沅香再唱。」
纖指方奏出兩個音,外頭突然傳來陣招呼聲,沅香一聽忙立起身,什麼彈琴唱曲的,早忘得一乾二淨。
宇文晏與丹碧互瞧一眼,正想開口問怎麼回事,鴇嬤大臉已出現在門後。
「抱歉抱歉,嬤嬤一定要跟兩位爺借一下沅香,我這就去喚小鳳、翡翠過來伺候——」
沅香一走,宇文晏立刻拉著丹碧來到窗邊。
「我跟去看看,看沅香姑娘神態,八成是那位徐公子來訪。」
若真是這樣,那可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也要去。」
「不行。」他搖頭。「你得留下擋擋,等會兒姑娘推門進來見我倆都不在,不嚷嚷才怪!」
說得也是。「那你快去快回!」
「我知道。」他一瞄外頭確定沒人看見,手一推窗門人便躍了出去。
在夜色遮掩下,青藍色袍子只剩一抹黑影,宇文晏曲身沿屋脊快定,一會兒認出沅香聲音。
「徐公子,沅香來了……」
「進來吧。」
宇文晏探頭確認好位置,即挑了個無人之地落腳,再沿路走回廂房。
房裡丹碧仍跟姑娘們摟著玩鬧,只是一見他來,張大了眼問:「怎麼樣?」
「該走了。」
「這麼早!」姑娘們嬌嚷。
「下回再來。」丹碧一個一個打賞銀子,姑娘們揣著銀子喜孜孜離去。
宇文晏下樓會帳時悄聲跟丹碧商量。「先送你回去。」
她一嘟嘴。「我說過我要跟你去。」
「但說不準要等到什麼時候——」
她停下腳步,一雙美眸被廳堂燭火照得閃閃發亮。「我勸你還是把我帶著,因為就算你把我送進家門,我身一旋還是會黏你身邊。」
「你當自己是鼠蚤,黏得這麼緊?」宇文晏說,然後笑。「好。你想留就留著,只是話說前頭,你得一路挺到底,不准半路吵著要走。」
她一哼他。「我就這麼沈不住氣?」
宇文晏付好錢領著丹碧離開。從方才沅香與徐姓公子對話,他知他倆應會在房裡待上一陣,時間還早。他領著丹碧到鄰旁酒肆買了只鹵雞、饅頭跟一小壺酒,後尋個無人角落摟著她上屋,再回花樓上頭。
朝左一看,便是沅香姑娘廂房,從他倆角度還可窺見裡頭幢幢人影,樂音靡靡。她看他。「你怎麼打算?」
「就坐這等。」他自懷裡拿出油紙包,扭了只雞腿給她。「我先得確定那位徐公子家住何方,才好思索怎麼行動。」
難怪他會說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她拎著雞腿咬了一口。
「晏,是不是等你辦妥了那‘大事’,你就得回長安?」
「怎了?」
「我只是在想長安離虎丘多遠。」花樓位高,從她這角度往前眺,七七八八可以盡覽虎丘風光。小橋河水在月光照射下閃著銀光,空氣裡隱約可嗅著水氣。「雖說我一直嚷著要到江湖遊歷,可說真話長這麼大,我還從沒出過這虎丘山一步。」
「忐忑?」
她一瞟他,不情不願地點頭。「是有那麼一點——噯,你說說長安城風景好嗎?它跟這有什麼不一樣?」
當然有很大不同。「若說虎丘是天生自然的人間仙境,那長安就是刻意造就的銅牆鐵壁。」他用吃完的雞骨擺出長安外廓、宮城與皇城概略。「城裡共有四條渠,我們以後就住在‘龍首渠’旁,」他手一點大概方位。「我們住的地方就跟虎丘鎮很像,推門就能見到排排楊柳榆樹。」
「那……從長安到虎丘多久時間?以後我可以常回來嗎?」
「恐怕不行。」他為難地搖頭。先別說他平日公務繁忙,就單說長安與蘇州距離之遠,整年能撥空回來一次,已算幸運。
丹碧頓時垮下臉來。從未離家遠行的她雖也興奮遠遊:但一想到離開就沒法常常回來……
「後悔了?」他仔細端詳她臉。
她搖搖頭,將未吃完的雞腿丟回油紙包。
雖沒明講,但她表情怎麼藏得住心裡情緒。
宇文晏想了一想。「我只能承諾每年必陪你回鄉省親,當然,之後你想多待一陣也行——」
她眼一瞄他。「你放心留我一人在這,你一個人回長安?」
宇文晏苦笑。「不放心也不行,我捨不得見你愁眉不展。」
這人——真的很疼她呢!丹碧心頭一甜,突然抽出巾帕擦去手上油漬,然後手向他伸去。
宇文晏瞧她手。「嗯?」
她嬌媚地嗔道:「還要我明說啊你?!」
他終於懂了,自動挪步將她摟在懷裡。
她滿足一籲。雖說夏夜風暖,可待在人家屋頂坐久,多少還是覺得涼。「噯?!我記得你剛買了壺酒——借我喝一口,我至今還沒喝過酒呢!」
酒瓶已送到她面前,但一聽她後頭話宇文晏馬上收回。
「噯?!」
「這可不成!」他一擰她鼻頭。「今晚非常重要,我可不許你有點閃失!」
「小氣。」丹碧嘴嘟嘟。以往她想嘗試總缺了機會,好不容易天時地利,他卻突然不依。
「你就這麼想喝?」
「沒喝過嘛!」她朝底下一指。夜未央,路上不少年輕公子摟著友伴喧嘩,一聽那聲量就知多喝了幾杯,口氣多倡狂。「我一直想酒到底有什麼魔力,就連我大哥喝了酒也一副鬼鬼怪怪德行,他平時都不會這樣。」
宇文晏親她一口。「等成了親,我就許你在房間裡試。」
「那你買這壺酒——」
「我喝。」他仰頭啜一口。天生大漠血脈的他酒量極好,區區壺酒還不能影響他分毫。
丹碧嗅嗅。「香耶!」
瞧她一臉饞樣——他眸子一轉,突然又喝一口,然後嘴一湊喂進她嘴裡。一股辛辣注入喉口,她大眼眨巴品味著。
「好喝嗎?」宇文晏愛不忍釋吮著她下唇間。
丹碧嚀嚅一歎,貪戀地吮他帶著酒香的舌。
「你這丫頭——想把我給吞了?」他呢呢喃喃吻著她下顎與頸。
丹碧嬌喘吁吁,被他大掌一撫,她身子泛起了陣陣疙瘩。
「你還沒答我?滋味好不好?」
「好……」她模模糊糊點頭。
「哪個好?我的吻還是我嘴裡的酒——」
「你的——」她話說一半才猛地想起他問什麼,愛嬌一抬。
「討厭!」
他呵呵一笑。「我是真的想知道,到底是哪個讓你心醉神迷的……」
「不理你。」她臉紅撲撲一瞪。
「好,不理我——」他手指鑽進她頸脖輕撫,丹碧陶然眯眼。
見她模樣,他一時情不自禁又吻了上去。「想想還有個把月……唉,我多想提前把你娶回家!明明你就近在眼前卻不能碰你,在我真是一大折磨。」
「折磨,怎麼說?」她一臉清純。
「呃——」宇文晏不知該怎麼解釋,嘴張了一陣又合上。
「說嘛說嘛!」她央道:「反正夜還長,那公子看樣子還會待很久——」
「還記不記得我上回在野林怎麼碰你?」
丹碧記起他指掌撫觸,臉一下紅了。
「嗯?」他追問。
「記得。」瞧她表情多羞。
「每天夜裡一閉眼,腦子裡全是你……」他臉挨著她頰邊蹭著,喃喃說著夜裡輾轉的痛苦。
他恨恨輕嚼她耳朵,撩得丹碧一陣低吟。
「我真想當場吞了你——」
他大掌在她襟前撐了一瞬,之後才硬生生挪回自己身側,猛將她緊攬在胸口。老天真是折磨人,偏偏送來丹碧這只粉蝶,時嗔時喜變化萬千,真教他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
「我又沒做什麼——」
「你根本下需要做什麼,就光瞅著我笑,就夠讓我控制不住了。」
見他眼眸火燙,丹碧心裡也是酥得說不出話來。
突然,底下傳來鴇嬤聲音。
「徐爺,這麼早要回去啦?」
「是,我明早有事,不能多留。」
屋頂上兩人一下驚醒,互看一眼,同時動手收拾身旁狼藉。
宇文晏交代:「等會兒你就緊抱著我,別出聲,一確定他是哪家人我們就走。」
丹碧點頭。「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