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

事實證明，江離的潛力遠遠超出了蘇洛的預估。

在接下來幾天時間裡，江離晚上都在蘇洛的實驗室組裝基礎零件，將幾十甚至上百的基礎零件組裝成大型預成品部件，這是一個很細緻的活兒，也是決定機甲潛力和使用壽命的關鍵。所以，一般實驗室絕對不允許初級機甲師操作。即便是中級機甲師也需要通過相關的考核才被允許組裝初級零件。

蘇洛被再三刺激之後，反而淡定了。他偶爾會在窗戶外面看江離的加工手法。這嫺熟度分明就是幾十年的水準。他的加工幾乎都沒有間隙，仿佛時刻知道下一步應該做什麼。一副成竹在胸，按部就班即可的模樣。

但是偶爾，他的加工會中斷下來，將一個基礎零件放到一邊，並將相應部件棄置。這引起了蘇洛的重視。在江離停歇下來時，他會進去看看是不是需要自己幫忙。這小東西才多大一點的人呀，雖然處處都讓他吃驚，但有些地方不會才更讓人放心。要不然真是見了鬼了。

於是蘇洛抬著下巴，依然保持著他慣有的高傲冷漠和悶騷。

“有什麼問題？”

他的下巴微微上揚著，那意思很明顯，不會就來求我呀，你求我我一定教你怎麼組裝。

江離眯了一下泛酸的眼睛，掛出溫和略顯疲憊的笑容，“是有點問題。”

蘇洛心頭隱隱一喜，終於有自己出馬的時候。但緊接著，江離拿起那個零件，說道：“尺寸不對。”

這批機甲是蘇洛精心挑選的，而且也預裝過，哪裡有什麼問題。

蘇洛微微蹙起眉頭，雖然懷疑，但他相信江離不是那種嘩眾取寵的人，否則，這樣的人才在帝國早就出名了，哪裡還需要在聯邦財團旗下討飯吃。

“不到一毫米？”

蘇洛皺起眉頭，這種誤差連儀器測定都能忽略不計，小傢伙有必要這樣小題大做嗎？

江離自然也看明白了蘇洛的意思，的確一台機甲上萬的基礎部件，即便是百分之百按照磨具做也是會因為材料熱脹冷縮塑形變化或者磨具的差異而出現細微的誤差。這也是為什麼定制機甲都要求人工測控，將所有尺寸都在緊密儀器下儘量地避免誤差。但有誤差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在標準範圍內都不會影響機甲使用。而且一般的機甲師根本做不到零誤差，有誤差才是正常的。

江離笑了笑，“若說是其它部件的確沒什麼關係，但這個地方是系統輸出的一個主要通道。”

這個部件是做什麼用的，蘇洛當然不需要別人給解釋。

江離突然抬頭看向蘇洛，“你信不信，我們把這點誤差修復，機甲的系統功能能提升至少一個百分點。”

不管信或是不信，蘇洛確實被江離的設想蠱惑了，系統傳導效率提升一個百分點，機甲的價值就可能隨之增加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當然，商業價值還只是次要的，關鍵在於，江離提出了一個可能提高機甲系統功能的便捷途徑，這對機甲師來說，無疑是振奮人心的。

所以蘇洛跟江離一起修復零件組裝了這個部件。而在機甲組裝完工之後，江離組裝的這台六級機甲系統性能直接達到百分之九十五，實現了至少兩個點的飛躍。

那一刻，蘇洛終於低下高貴的頭顱，壓抑著心底的激動，緊緊地抱住了江離。雖然他的表情無多，但江離能感覺到他手臂間傳遞過來的心潮，偏偏這一幕又被黎軒看到了。

黎軒幾乎每天都跟江離一起來這裡，多數時候，他都跟蘇洛躲在哪個地方“談情說愛”。

江離有一次在走廊上碰到兩人靠在落地窗前低聲交談什麼，輕輕的話語他沒聽見，但是黎軒和蘇洛的表情他看見了。一對璧人，一個威武霸氣俊逸無雙，一個狂傲又夾著那麼點清逸的魅惑。他們站在一起低聲笑語，仿佛什麼東西都無法插足其間。

江離覺得心裡像是被壓了一塊巨石，悶悶的，卻找不到發洩口。他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機甲的製造中去，似乎只有這樣的忙碌和投入，才能讓他忽視心頭那股詭異的感覺，而與此同時，他也能獲得最大的滿足感。。

期間，延澈來過這裡一次。延澈如此挑剔的人，在蘇洛面前也能像正常人一樣輕鬆言笑，這是江離從未見過的。

江離從那時起才意識到，蘇洛並不緊緊只是一個蘇洛而已。他年輕，能力強悍，辦事雷厲風行，關鍵，他還是帝國最年輕的高級機甲師。

這樣的人，身上光環重重，無論從能力還是身份或者背景上來說，都是能與黎軒對等的存在。換句話說，自己那點可憐的羡慕嫉妒，連資格都沒有，因為他們相差太遠。

在過去二十八年的人生裡，江離從來沒有因為別人而產生過自卑，就算知道高斯會在不經意間看輕他的身份，他也不會覺得膈應，因為那是事實，也因為，他並不覺得他沒有雄厚的背景，沒有聯邦認可的榮譽這些身外之物會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相反，他會覺得沒有任何外物牽絆的感情更加純粹。

而此刻，看到蘇洛，看到黎軒對他的會心笑容，以及在蘇洛發脾氣時，那位從來只知道在自己面前當大老爺的傢伙竟然會放下身段討好他，江離心裡堵得慌。從那之後，江離會有意識地避免去打擾蘇洛與黎軒在一起的氣氛。

而此刻從蘇洛的懷裡探出腦袋正好看見黎軒慢慢陰沉下來的臉，江離心裡微微一涼。黎軒平日掛上臉的情緒並不多，但此刻，他臉上明顯刻著兩個字：憤怒，或者說是獨佔欲所衍生出來的嫉妒更合適。

江離乾咳了兩聲，掙脫蘇洛的懷抱。並沒有看見黎軒臉的蘇洛，還沉浸在發現新大陸的喜悅中，直到黎軒走過來，一把握住江離的手臂，強行拉出了他的懷抱。

蘇洛懷裡一空，但這並沒有減少他的激情，反而一把抱住黎軒，繼續激動。

黎軒直接僵在那裡。

而江離猛然覺得心裡一酸，黎軒的一隻手還緊緊抓著自己的手臂，而他的人卻已經被蘇洛抱住。

“黎軒，你真是撿到到寶貝了！”蘇洛感慨道，如果真是像江離說的那樣簡單，也許，他們能在機甲系統操作上上升一個臺階。

“當然！但沒你覬覦的份兒！”黎軒回答得很肯定。

江離默默地掰開黎軒握住自己的手。黎軒驀然轉過頭來，不滿地看著要掙脫他的小傢伙。

江離勉強扯了扯嘴角，“明天我要參加機甲師選拔賽，想早點回去休息。”

黎軒收了手，嫌棄地打開蘇洛不檢點的爪子，揉了揉江離的腦袋，“嗯。你開我的車回去。我還有事情要跟蘇洛商量。”

江離點點頭，跑得不要太快，還差點一頭撞門板上。

黎軒的眉頭顫悠了兩下，小傢伙很累嗎？是不是應該派個人送他回去？

江離覺得自己的心緒不平靜了。他一邊走一邊揉著被黎軒捏疼的手臂。黎軒當時的力道很大，顯示著他的憤怒有多熾烈。又不是他抱上蘇洛的，他又沒有吃蘇洛的豆腐，憑什麼黎軒這樣待他……

回到家時，江離的心情難免有點低落，草草吃了點瑞達為他準備的夜宵便躺到床上。雖然身心俱疲，可他就是睡不著。突然通訊儀閃爍了一下，歐文和哥舒亞的短訊相繼跳了出來。他們是來為江離明天的比賽打氣的。

“最多再一周，我們就回來。明天一定要加油，我們會為你準備你意想不到的禮物。”

歐文興高采烈的聲音傳過來。江離將這條聲訊聽了兩遍才聽明白意思，心裡還是忍不住暖融融的。以前每攻克一道難關，他們小組也會慶祝一番，而他最期待的是來自高斯的祝賀。而今，他想聽到黎軒的聲音，如果自己獲得優勝，他會說什麼？

儘管心中有所期待，但他卻及時遏制住了，將這份跳動的火苗慢慢地在心底熄滅。

重重歎了一口氣，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江離幾乎是直接從床上跳了起來。開門一看，卻只見瑞達金屬質感十足的英俊臉龐。

江離壓住失落，微笑著看著瑞達，“怎麼了？你也該早點休息。”這些日子瑞達將家裡料理得乾淨整潔，江離私心裡還是挺感激的。

瑞達從隨身的口袋裡掏出一條紅色的絲帶，拉過江離的手，在他手腕系上，“聽說，這能給你帶來好運。”

江離愕然，“你在哪裡看來的？”

“剛看了《地球迷蹤》。地球文明時期的人類似乎有這個信仰。”

《地球迷蹤》？好吧，這是玄夜剛上映的一部電影，最近實驗室的人都在傳。本來這些人也不是多麼迷戀地球文明，只因為那個玄夜在天宇定制了機甲，再看那部電影時，那熱情自然是不一樣的。

江離沒說什麼，只是擁抱了一下他，表示感謝。

瑞達嘴角動了動。江離看得一驚，“瑞達，你是想笑嗎？”

瑞達沒有否認，“金屬質地的肌肉太僵硬。”他客觀地陳述了自己微笑的不可操作性。

江離曾經想過在機器人身上的設定。因為人類總覺得機器人不會有感情，自然也不會有表情，所以在製作時，自然不會考慮肌肉的柔軟性，相反考慮更多的是堅不可摧。關鍵時刻，機器人戰隊也是最後的防線。這是所有機器人設定的基礎程式——他們是為人類服務，也是為保護人類而誕生的。

很多財團也會在推銷自己生產的機器人時，給出案例，比如說星際探險時，如何利用機器人逃生。對人類而言，機器人本身就是危險時刻的炮灰。

他們的存在很有價值，但無關倫理。自然，更不會有人會去考慮機器人的心理。相反，他們會刻意回避。人類文明再高級，輿論也無法接受將有感情有思想的其他物種當成保護自己的炮灰，何況這個炮灰還是與自己朝夕相伴的朋友。

換句話說，機器人是不被允許有自己的意識和情緒的，就算光腦再發達。這才能讓人類心安理得地在關鍵時刻將他們推向危險的邊緣，而不受良心和道德的譴責。

但事實卻是，機器人擁有比人類更持久的記憶，學習能力也比人類更強。如果將人體大腦的意識層脫離，可以理解為一種特定的生物電磁波。而機器人本身也是電磁波的意識層。在合適的環境潛移默化加注記憶，機器人要產生感情的理論基礎是存在的。

江離摸了摸瑞達的腦袋，“以前，我發現一種材料，如果用作肌肉和皮膚，或許，你就能像我一樣微笑。”

瑞達握住江離的手，放到唇邊輕輕落下一吻，冰冷的觸感讓江離心頭莫名一動。

“謝謝，江。”

這一天黎軒很晚才回來。他偷偷摸進江離的房間，毫不手軟地將人又抱回了自己的臥室。當然，也毫無意外，他碰到了瑞達。

“今天，江的心情不好。”

“謝謝你提醒。我的人，我會照顧。”黎軒保持著客氣的疏遠。

瑞達沒有再說話，而是淺淺鞠了一躬，離開。

毫無意外，第二天江離再次發現自己又爬床了。這已經是第三次自己在房間裡睡覺醒來時發現在黎軒懷裡了。

第一次他還理論了一下，被黎軒一句“你夢遊”給堵得差點吐血，所以，第二次他就當什麼都沒發生，像往常一樣該幹嘛幹嘛。

而今天，他覺得有些懊惱。尤其是看著罪魁禍首還睡得一臉純真無辜樣兒，他的心裡就堵得慌。

黎軒的生物鐘很準確，即便再晚睡覺，也會在早上七點準時睜眼。

此刻他睜開眼便見江離從他懷裡探出腦袋一臉“癡迷”地望著自己，那一刻，有一股幸福的酸爽沖進心田。他嘴角勾了勾，道了一聲早。

如此隨意，讓這份關係看起來親密無間，曖昧無邊。

江離卻在心裡抽疼了一下。他不知道這個男人怎麼會如此理所當然地侵入他的生活，又如此順理成章地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將他視為己有。曾經的高斯也是如此。他在高斯身上載得這麼慘，自然不允許在黎軒身上重蹈覆轍。

江離起身，並沒有回應黎軒自以為是的早安，反而有些嚴肅地看著黎軒。

“我知道，你有心上人。”

如此突兀的一句話沖塞在早間清新的空氣裡，讓黎軒瞬間難以消化。

黎軒坐起來，也嚴肅地看著江離。他不能不承認，那個死去的江離在他心間依然有足夠的分量，同時他也不能否認，面前的江小離對自己的影響已經越來越大。他已經慢慢地將他劃歸在自己的所有物裡，無論以後如何，他知道他都會跟他在一起。可是自己不能一心一意，讓他如何要求對方的一心一意？

原本一切看起來都很和諧融洽，因為江離的一句話，讓他再次覺味出自己的任性自私。

“今天不是要比賽嗎，早點去。”

江離莫名地有些生氣，這算是默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