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離間與反間
蕭山走在秦熹身後,他懊惱了片刻自己的警覺性之低,便忽然想起另外一個問題來——秦熹怎麼進入王府如入無人之境,連個前來通傳的人都沒有?
意識到這一點後,蕭山便趕上兩步,和秦熹並肩而行,問道:「秦少監,你……就這麼進來的?」
秦熹因為被其父叮囑過,對蕭山態度變得好了很多,這個時候見蕭山發問,想也沒想就照實說道:「不是,我進來的時候讓他們別通傳,主要是想看看小弟你在幹些什麼。」
蕭山聽了秦熹這句話,心中更加疑惑:普安郡王府中的人,居然會聽從秦熹的話,這是不是說明,王府中除了自己,還有別的奸細?而且,他剛剛稱呼自己什麼?小弟!!他不是前一次見自己的時候,還非常不恥自己喊他大哥麼?
蕭山心中百分百肯定這次去秦檜府中,肯定是有貓膩,絕不可能像秦熹說的那樣,是秦檜重病想要見自己。
想到這裡,蕭山便又試探著問秦熹:「秦少監位高權重,小人不敢高攀,小弟二字,實在是不敢當。」
秦熹看見蕭山也覺得他很討厭,但秦檜吩咐了要對蕭山表現的親熱一點,便強忍住心中的噁心,假意笑道:「你我是一家兄弟,本來就應該兄弟友愛。何必稱呼官職那麼生疏,叫我大哥吧!」
蕭山見秦熹前後態度變化之大,就更加證實了心中的想法,這次秦檜叫自己過去,一定是有什麼事情要自己做!他對著秦熹拱了拱手,笑著稱呼了一聲:「大哥!」
秦熹恨不得將蕭山一腳踹飛,但顯然他不能這樣做,只能忍耐,和蕭山一起朝著秦府的方向行去。
自從趙構將秦檜的要求駁回,把死刑改流放,流放改貶官,貶官改罰俸之後,為了安撫秦檜,又重新給秦檜賜了一座宅院,在整個臨安城最繁華熱鬧的望仙橋甲第一區修建了整個臨安城僅次於皇宮的豪華住宅,並且親自題詞「一德格天之閣」。並且允許秦檜在旁修建自己的家廟。
蕭山一出門,便有豪華的馬車在等待著,駕車的馬是兩匹渾身純黑,四蹄雪白的烏雲踏雪。就連趙構的馬廄中,都找不出這樣的上品,更不用說趙瑗府上了。
秦熹坐在車內,邀請蕭山同坐,蕭山謙讓道:「不敢和大哥平起平坐。」秦熹滿意的點了點頭,也沒再邀請,只讓蕭山騎著另外一批灰黃色的馬同行。
一行人經過御街,街上百姓紛紛駐足觀看,私下裡指指點點,人人都曉得這是秦相公家的人出門了。蕭山只覺得有人在戳自己的脊樑骨,他扭頭看去,卻又見不到任何人對自己露出異狀。這種感覺簡直是糟透了!
馬車一徑抵達秦檜家的大門,蕭山首先跳下馬,秦熹也從馬車中鑽了出來,昂首闊步的走在前面,蕭山跟在他身後從大門進府。
上一次去秦府的時候,只覺得秦檜家中精巧雅致,倒也不怎麼奢華,這一次秦檜換了新家,各處陳設擺放無不是富貴華麗,奇花異石自不必說,就連侍女都要比別處的漂亮,其氣勢裝潢之華貴,比皇宮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也不知道這是趙構的手筆還是秦檜自己的意思。
秦熹帶著蕭山一路前行,穿過廊架,繞過池塘,便抵達了秦府的內閣。此刻天熱,正是午後時分,丫鬟僕從都站立在廊下,並無一人打瞌睡。
秦檜閉目躺在寢閣的涼床上,涼床上墊著蠶絲褥子,冬暖夏涼,有兩個丫鬟正在給秦檜打扇,另外一個給秦檜捶腿。
秦熹走上前去,輕輕的叫了聲:「爹!」
秦檜緩緩的睜開眼,秦熹道:「爹,你好些了沒?」
秦檜的目光緩緩的游離,最終落到了蕭山的身上,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到:「原來是山兒來了,看到你,為父的病就好了大半了,快過來,好久沒有見你,你在王府可還好麼?」
蕭山走上前去,他心中很糾結一見事情,秦檜在他面前自稱為父,那自己是不是也要稱呼秦檜「爹」?蕭山在心中大叫「牙買爹」,卻還是依言走到秦檜面前,對秦檜行了個禮,道:「多勞秦相公掛念,一切都好!」
秦檜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那樣客氣?我既是你義父,稱呼一聲爹也不為過。」
蕭山在心中思索了片刻,秦檜這次叫他來,絕不會是讓自己認爹的,肯定還有別的事情,便露出一副為難的神色,道:「義父對我恩重如山,沒有一日不敢忘懷,但……平時見的少,有些不大習慣。」
秦熹哼了一聲,甩袖道:「不識抬舉!」
秦檜卻笑道:「好,好!是個老實的孩子,我喜歡這樣實話實說的。比那些明著恭維我,背地裡卻暗著捅我一刀的人好多了!」
蕭山賠笑了兩聲,秦檜又和蕭山說了幾句家常話後,便名周圍的丫鬟離開,只留下秦熹和蕭山。
蕭山便知道這肯定是要說到正題了。
果然不出所料,秦檜問了兩句蕭山的父母安好以後,便問道:「你在普安王府過得可習慣?普安郡王對老朽一直有些誤會,他沒有為難你吧?」
蕭山聽到秦檜這樣問,便知道他是在打探趙瑗的行蹤和日常生活了。蕭山在剛剛跟秦熹一起出府的時候,已經通過秦熹的行為,推測到王府可能還有其他的奸細,如果自己推測是真的,那秦檜這樣問自己,絕不是想在自己這裡得到趙瑗的什麼日常生活,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試探自己說話老實不老實。
蕭山想了想,決定照實說。因為趙瑗平時的生活,是不太可能瞞過秦檜的,而自己實話實說,則有利於取得秦檜的信任。
蕭山道:「一開始的時候,殿下對我並不是很友好,有些時候喜歡為難我。但時間長了,他也就慢慢的轉過來,現在殿下對我很好,吃穿住用都在一處,十分親厚。」
秦檜點點頭,有問蕭山平時在王府吃什麼,生活作息,順帶還似不經意的問起趙瑗的功課,蕭山全部照實回答,秦檜邊聽邊點頭。
回答完這些,秦檜忽然問道:「我聽說,殿下有段時間關在房間裡不肯出來見人,是在搞些什麼?」
蕭山便知道這是自己通過了秦檜的第一道測試,自己說所的情況肯定和秦檜知道的一樣,所以他才會問這第二個比較隱秘的問題。
那段時間是趙瑗病了,隱瞞消息的事情。
秦檜可能到現在為止,都不知道趙瑗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他拿這個來問蕭山,主要還是試探,如果蕭山能夠給他一些他所不知道的機密,那麼接下來的話就比較可信。而如果蕭山只是敷衍,那麼接下來的話顯然不足為信。
蕭山也在心中衡量,趙瑗生病的事情,當時瞞的緊主要是因為害怕耽誤趙瑗的訓練,以防趙構插手阻止。但現在趙瑗病已經全好了,即便是旁人知道,也不打緊。更重要的是,這也是可以取信秦檜的一件事。某位前輩曾雲撒謊的最高境界,就是「九句真話裡面參雜一句假話」,這樣就會讓人難以分辨真假。
蕭山在心中組織了一下語言,便道:「普安郡王有些爭強好勝,見到我武藝不錯,便讓我教他。沒想到他體質很差,竟然給弄病了。那幾天在房中養病,害怕被人知道,所以不敢出來。」
秦檜聽了蕭山這一席話,結合自己得到的情報,確定了蕭山的話是真的,並沒有半點敷衍。且聽蕭山話裡的意思,趙瑗的身體似乎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好,這讓秦檜得到了一個新的重要情報。
秦檜交代了兩句蕭山不要和趙瑗胡鬧,和對方相處的時候要懂得分寸,知道進退之後,便又順著蕭山的話題往下問:「那日太后歸來,我見普安郡王似乎是痊癒了,看不出曾經病過。」
蕭山心中一顫,他本能的感覺到脊背上似有一股電流竄過的感覺。他知道,這件事情,才是秦檜真正想問的!
秦檜果然還是懷疑到了究竟是誰在趙構面前使壞,並且懷疑到了趙瑗身上。
蕭山的脊背上滲出點點的細汗,他知道,這個時候只要自己一個回答不慎,很有可能就會害了趙瑗。
秦檜見蕭山不說話,心中便有些懷疑了,問道:「山兒,你怎麼不說話?」
蕭山吞吐吐吐的道:「我……我剛剛說了謊話……,現在有些編不過來了。」
秦檜哦了一聲,微微的側起身子。
蕭山內心的小心糾結都表現在臉上,這也不用他自己怎麼偽裝:「普安郡王的病,其實一直都沒大好。只是,只是他不讓我說,我……沒想到被義父看出來了。」
秦檜有些吃驚,他也不知道自己隨便一句話,居然能夠把蕭山更真的真話炸出來,便道:「答應了別人,便該做到,他對你不薄,你替他隱瞞,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擔心普安郡王的身體如果真的不太好,還是應該請宮裡的太醫看看的,小孩子家不知道輕重只一味的爭強好勝並不好。」
蕭山道:「我也曾經勸過殿下,不過他不聽勸罷了。那日太后歸來,宮中飲宴,我就有些擔心,他身體弱還要強撐著喝酒,沒喝兩杯就受不住出來了,在太后面前真的是很失儀。」
秦檜假意問道:「那殿下出來之後還好吧?」
蕭山搖頭:「並不是很好,我將他扶到偏殿,他都吐了好些,又不敢讓人知道,我只得把偏殿的門窗都關上,又脫下自己的裡衣將其嘔吐物包住以防被人發現。後來他要小解,都走不得路,還是我出去拿了夜壺進來給他用的。」
秦檜聽了這話之後,默默的在心中思索,蕭山說了一些他並不知道的細節,但一些他知道的細節,比如拿夜壺,讓人出去弄醒酒湯,關閉偏殿門窗之類的,倒是全無漏洞。
秦檜覺得蕭山的話中並無漏洞,比較可信,又見到蕭山一臉著急的樣子,心想他倒是不會作偽,也不怕在我面前流露出對趙瑗的關心惹我不快。看來並不是趙瑗在背後搗鬼,而是另有其人。
秦檜又想,趙瑗身體不好,務必要讓皇帝知道。
現在趙瑗不住在宮中,和趙構相隔的遠,兩人之間那一點可憐的父子之情會慢慢淡掉的;趙構比較中意這位兒子全然是因為其身強體壯,聰敏好學之故。如果得知趙瑗身體不堪承擔大事,那皇帝的注意力必然會轉移到另外一位皇子趙琢的身上。
趙琢年紀更小,其養母吳皇后是自己這邊的人,比較容易控制。
想到此處,秦檜便道:「殿下的病老這麼拖著也不好,我會把這件事情告訴官家,讓官家親自派王太醫前去診斷的。」說道這裡,秦檜頓了一頓,交給了蕭山第一個任務:「你既然和殿下親厚,便去勸勸他,讓他不要諱疾忌醫。勸說殿下就醫的任務,就交給你了!若是他肯就此把病養好了,你也算是報答了他對你的厚愛。」
蕭山萬萬沒想到秦檜會給自己這麼一個任務,他這個時候也不能拒絕,因為秦檜句句說的都是為了趙瑗著想。這件事只有回府之後找趙瑗商量了。
蕭山恭恭敬敬的答了一聲是,秦檜又和他說了兩句之後,便以身體不適命他出去。
秦熹留著蕭山吃了一頓飯,又見過王氏說了兩句家常,就被放回了趙瑗府上。
等到蕭山走後,秦熹才又回到秦檜的臥房中去,秦檜已經端坐,並無半絲病態。
秦熹問道:「父親,你覺得蕭山可信麼?我瞧他並不和父親一條心,連一聲『爹』都不肯叫。」
秦檜不以為意,道:「如果他真的叫我『爹』,我才要對他警惕!他上一次來府上,對我全然沒有半點好感,如果這一次來忽然變了,那就說明其心中有鬼!」
秦熹又道:「可是他說話中處處維護普安郡王,未必會對爹你說實話!」
秦檜點頭道:「他和普安郡王日夜相處,心裡對他親密一些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懷疑的。他過來回話的時候,對我也沒有隱瞞,很多細節之處都和我知道的一樣,應該是可信的。只不過……」秦檜說道這裡的時候,忽然覺得,蕭山這一次表現的,實在是太符合自己心中的想像和推測了,邏輯上毫無漏洞,堪稱完美。
這讓歷經過無數風浪的秦檜心底裡感到一絲不安,但為什麼不安,他卻又說不上來。
秦檜想了想,道:「看他今天回去能不能讓普安郡王就醫吧。這事情進行的有點順利,順利的讓人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太對。」
秦熹勸道:「爹是你多疑了,他那樣的人,又能掀起什麼樣的風浪?」
秦檜也覺得自己似乎過於警惕了,兩個十六歲的孩子,又能有多大的心眼?自己十六歲的時候,還屁都不懂只知道讀『子雲詩曰,仁義道德』呢。
蕭山回去的時候是一個人走回去的,他在路上的時候一直埋頭沉思,現在他已經能夠確認王府還有其他的奸細,不然的話,秦檜不會一聽那些細節,便相信自己的話。
只是不知道那些奸細都是誰,更不知道有幾個。
而且,蕭山還有一點疑惑,那就是秦檜想知道趙瑗的事情,為什麼不偷偷的把自己叫來,反而讓秦熹光明正大的去王府把自己喊走。他相信秦檜做每一件事情絕對都是考慮周全的,那麼這個舉動,也一定會有其深意,但其深意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