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登基
趙構終於認識到:趙瑗的威望,已經超過了自己。至少,在襄陽城中,已經遠遠的超過了自己。
蕭山到了這裡之後,就再也不願意趴在擔架上了,他執意下來,便有士兵上前將他扶住。
趙瑗走在蕭山前面,他一路走,神色就一路變得凝重。
傷病的哀嚎聲,斷斷續續的傳到了他的耳中,還有一些得不到治療的傷兵在不斷的死去,被抬出去。但這個時候,作為首領,是絕不能流露出半點不該流露的情緒。
趙瑗的臉上帶著振奮的神情,對於這些傷兵做了一番鼓勵,並且又挨個的去問候。
蕭山卻沒有如趙瑗那樣去給這些傷兵親侍湯藥,這是皇帝在收買人心,自己只要當裝飾就好。
趙瑗在這裡停留了一陣之後便離開了,趙構也覺得自己在這裡呆的沒什麼意思,況且已經到了半夜,他振奮了大半夜也困了。
等到趙瑗和趙構一走,營房中的士兵也不會再刻意忍耐,斷斷續續的痛苦的呻吟聲便充斥著蕭山的耳朵。
現代戰爭所需要的不光光是武器,相配套的後勤,醫療等都要跟上。
蕭山看見明明有些士兵如果能夠得到救治,哪怕是一針青黴素就能夠解決的問題,現在卻不得不放棄的在這裡等死的時候,心中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
他呆了一會兒之後,只覺得倦意上湧,從他房中到這裡,還需要走很長時間,他正準備就地歇息一會兒的時候,外面有人通報:「蕭將軍,陛下召見。」
蕭山便又被人抬著,前去了城中襄陽城的府衙。
陳規,曹成,許清,閻充等人都在這裡,蕭山有些疑惑,不知道他們半夜裡來究竟有些什麼事情。
陳規首先開口:「陛下不必擔憂,我軍雖然傷的多,金人一定傷的更多!必不敢再來。」
趙瑗點了點頭,道:「完顏亮一時半會是不敢再冒然進攻的,朕已經派了探子去查探金軍動向了。朕擔心的是,現在天氣炎熱,這些傷兵和屍體不做妥善處理的話,會爆發大面積的瘟疫,那就更加麻煩了。朕也問過醫官了,似乎對於這種創傷,並無什麼好的救治辦法,傷掉一個,差不多也就是死了。如果這樣下去,新式武器固然厲害,但兵力會很快的枯竭。」
眾人都沉默不說話,很多人的救治需要做手術,但現在,並沒有會做手術的人,蕭山也不懂。他只知道消炎藥,酒精之類的東西,以及一些急救的方法。至於這種大規模的需要醫護人員並且需要相關的專業知識,並不是他的能力範圍之內。
趙瑗看向蕭山:「蕭卿,你怎麼看?」
這是趙瑗第一次對他用這個稱呼,他朝著趙瑗看去,剛剛還在自己懷中的人,現在端坐高位,臉上找不到半絲波瀾。
蕭山道:「臣以為,要大批的訓練相關的醫官,召集天下大夫,送到京師太醫院進行培訓。至於現在的這些人,只能夠……聽天由命了。」
這個答案大家都知道,未免心情變得有些沉重起來了。
陳規道:「此刻酷暑,若是萬一有疫情爆發,陛下和太上皇在這裡太危險了。現在襄陽已經解圍,各處勤王兵馬追擊金人,想必金人短時間內不敢再犯疆土。還請陛下和太上皇早日趕回臨安。」
趙瑗點了點頭,看著蕭山:「你留在襄陽也沒什麼用了,這裡的事情交給陳規,你還回信陽駐守吧。」
豈料趙瑗話音未落,忽的從內廳轉出一個人來,不是別個,正是趙構。
趙構也不去管其它人的驚詫,只是對趙瑗道:「蕭山不能走,這次回京城,一路上還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子,老朽看就讓他護送聖駕回京正好。」
蕭山和趙瑗聽到趙構這句話都是吃了一驚,其餘的幾位也不便參與這個問題的討論,都閉上嘴巴。
趙瑗看了蕭山一會兒,張了張口,想說什麼,但也沒說。
蕭山道:「臣願送陛下回京。」
趙構欣喜道:「如此最好,蕭山你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走!」
趙構在襄陽呆了一兩個月,現在金兵已經退了,他是打死也不想再在這種地方待下去了,越快離開越好。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趙瑗又將陳規留下,商討了一些城中善後的事情,以及給傷亡將士的撫恤之後,不覺天已經亮了。
蕭山回去的時候堅持不要讓人抬,趙瑗不再一旁,沒人敢去忤逆他的意思,況且他的住處離府衙也不遠,他回到房中之後,便命自己的親兵去弄了兩大缸冷水,自己去把櫃子裡藏的髒床單等拖出來,一個人在那裡哼哧哼哧的洗被單。
當他將洗乾淨的被單晾在院子裡的時候,有些惆悵的看著那些沒有任何痕跡的床單,趙瑗他,應該是喜歡自己的吧……
蕭山只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被趙構派來的太監叫醒,並且將他拖走。
趙構來的時候大張旗鼓,每到一處當地的官員都出來迎接,這次回去的時候卻十分的低調,逕直趕到江邊,坐了船順江而下,並不停留。
蕭山在船上的時候,不由的會摸出那瓶玫瑰膏,趙瑗也來看過他幾次,但每次身旁都跟著有太監侍衛,想要私下說兩句話都十分的困難。
大船順流而下,五六天之後便抵達了長江的出海口,又繞過長江三角洲,在臨安城外下船,直回城中。
城中的百官早就聽說了這次襄陽被圍,也知道了趙瑗已經登基,都在城外迎接,見到趙瑗的時候,都山呼萬歲,趙瑗面色自如,趙構臉上卻有些發青。
回到宮中後,韋太后又是責備趙構,又是拉著他看了一圈,等到發現兒子安然無恙之後,便問道:「官家當真退位了?」
趙構對於這件事情有些鬱悶,他含混的嗯了一聲,明天是要上朝的,是趙瑗去還是自己去?這是個問題!
殿前司的楊存忠這次沒有跟趙構前去「御駕親征」,此刻見趙構平安歸來,亦問了這個問題。
趙構道:「蕭山就在城中,這一次襄陽大捷,大多都是他的功勞,你帶幾個人,把他穩住。朕去跟瑗瑗商量一下!」他用了「朕」這個詞,楊存忠就明白「穩住」這個詞是什麼意思了。
趙構在交代完一切後,便來到趙瑗的府邸,趙瑗依舊住在原來的地方,聽見趙構來了就急忙出來迎接。
趙構先是假惺惺的說了一番這次能夠從襄陽脫險如何不易之後,便切入正題:「瑗瑗,明日早朝是大朝會,你準備怎麼辦?」
趙瑗道:「當日阿爹禪位,是被逼不得已。如今已經平安抵達京城,兒臣當聽從君父之言。明日大朝會,向眾臣說明一切便是。」
趙構提著的一顆心終於放到了肚子裡,覺得兒子沒白疼,也沒白養。
只是讓趙構怎麼也想不到的是,第二天的大朝會,並不如他想像的那樣順利。
當趙瑗身穿東宮朝服,說要還位於趙構的時候,得到了許多主戰派大臣的極力反對。
陳俊卿首先出列,道:「陛下已經在襄陽登基,榜文昭告天下,豈可如此兒戲?陛下以孝為先,臣等卻不敢遵從。」
他這樣一說,便有一大批主戰派的官員紛紛跪倒:「陛下登基便有襄陽大捷,使得我大宋揚眉吐氣,天下皆知,豈可反覆?」
趙構給自己的親信使眼色,湯思退等人便出來幫趙構講話。
朝廷上一時吵擾聲亂哄哄的,甚至還有些脾氣火爆的官員要擼袖子打人。
趙構只得宣佈退朝,但主戰派的官員並不肯退,直到趙瑗說退朝的時候,陳俊卿,史浩等一批趙瑗的親信忽然住口,朝著趙瑗行了禮就退了出去。
趙構鬱悶無比,回到宮中,對吳皇后道:「早知有今日之事,真是悔不當初!」
吳皇后正在整理趙瑗寫給她的信件,自從趙構離京,趙瑗每天都給太后和皇后寫信報平安,甚至連趙構吃什麼穿什麼都寫了。吳皇后指著趙瑗寫回來的滿滿一箱子信件道:「官家又無子,百年之後還不是要傳給瑗瑗。現在借坡下驢,禪位與他,他會心存感激。如果官家這樣出爾反爾,恐怕將來引起積怨,就不好了!」
趙構有些生氣,怒道:「難道朕就找不來個接替的?非得是他?」
吳皇后看了趙構一眼,淡淡的道:「現找的未必能夠比得上建王殿下好,況且襄陽一戰,官家在襄陽城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京城大小官員聽說瑗瑗登基,又有大勝,都歡欣不已。官家若是不想禪位,總不能不獎反罰吧?新收的養子將來能勝得過建王麼?就算是官家肯,未必瑗瑗肯,就算是瑗瑗肯,未必群臣百官就肯了。」
趙構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瞟了吳皇后一眼,道:「你最近倒是老幫著瑗瑗。」
吳皇后微微笑了笑,沒再多說話。
趙構從吳皇后出來,想了半晌又把楊存忠叫來,問道:「楊相公,你怎麼看?」
楊存忠道:「若是能順利就好,若是建王殿下萬一有心,此刻他必然能夠一呼百應。且官家退位詔書已經昭告天下,他現在可是名正言順!到時候真出什麼事情,宮中的侍衛恐怕都不可靠!」
趙構愣住了,他萬萬想不到跟隨自己大半輩子忠心耿耿的楊存忠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覺之間,早就被孤立了。
趙構有些鬱悶的出宮去走,卻不料在宮外,街邊的小兒都在拍著手唱著兒歌,講述趙瑗如何受命於危難之際,大敗金人。
這件事情足足脫了有半個月之久,趙構一直不願意就這樣退位,但他能找到的支持者,除了湯思退、萬俟思這種先前跟著秦檜混,沒什麼實權又名聲極臭的人外,根本再找不出半個有實力有威望的人來支持自己。
趙構很鬱悶的去韋太后處,韋太后拉著趙構的手歎了一口氣:「官家還記得當年靖康之事否?當年金兵圍城,你爹慌忙將皇位傳給你大哥,自己跑了。後來他回來後,也想要再登帝位,結果搞的天怒人怨,父子結仇,幾乎是被軟禁在宮中。現在瑗瑗尚且沒有這樣的意思,你當初就不該禪位,現在已經天下皆知,又要反悔,是嫌被人罵的還不夠嗎?」
趙構說不出半句話來,半晌終於道:「太后不是一直不太喜歡瑗瑗麼?」
韋太后道:「這孩子孝順,又有才能,老婦沒覺得什麼不好。你常年說官家難做,現在有人做了,你做個逍遙自在的太上皇,豈不好?你自己想一想,如果你們兩個真的鬧起來,那些手握兵權的將領,會幫誰?當日追隨你的四位大將都死了,秦檜若在時,恐怕也還有得回轉,但他也死了。」
趙構終於開始思念起秦檜的好處來了,但大局已經如此,甚至大多數官員看見他的時候都稱呼「太上官家」,事情早就難以回轉,就如同吳皇后說的那樣,即便是趙瑗沒意見,其它的大臣也不願意!
在五日後的大朝會的時候,禮部的官員再一次上表,說當日在襄陽新帝登基,禮儀不全,雖然新帝已經登基多日,但應當重新拜過宗廟,正式做登基大典。
趙瑗和趙構都沒有坐正位龍椅,趙構到此時,才說:「正當如此,著禮部挑個好日子,當正式行禪讓之禮。」
眾臣聽到趙構這句話,終於算是鬆了口氣,都紛紛下跪:太上皇英明。
禮部官員挑了半天,終於挑了一個吉日,十日之後便舉行大典。
趙構有些擔心:龍袍恐怕未必能夠準備好吧?結果禮部官員的回答讓他差點吐出一口血:自從聽聞陛下登基,皇后便令我等趕製冕冠,早已做好,只等備用。
趙構有些怒氣沖沖的回去找吳皇后算賬,豈料吳皇后道:「官家,妾看等瑗瑗登基後,搬入秦檜的府邸倒是不錯,皇宮一直有些潮濕,住的並不舒服。」
趙構一揮袖子,將皇宮中自己平時喜愛的陳設全部搬到了秦檜府上,連帶他自己門外的一株樹也不例外,命人挖了搬過去,趙瑗又派人將趙構遺漏掉的玉枕、湖州狼毫等物也給送了去。趙構只覺得自己內傷吐血不已。
登基大典的前一天,天空一直十分陰沉,甚至在傍晚的時候還下了一場暴雨,趙構看著天色,喃喃道:「明天天氣恐怕不太好。」
然而讓他非常鬱悶的是,第二天早晨太陽便出來了,晴空萬里,天空中一絲雲彩也沒有。
趙構身穿冕冠,坐在大殿的龍椅上,身邊的太監顯示宣讀了他的罪己詔後,有宣讀他的禪位詔書。趙瑗亦身穿新制的冕冠服,跪地殿下,三次推讓過後,便上前接過詔書。
趙構坐在龍椅上,說出當皇帝的最後一句話:「太祖誓碑本是秘密,現在已經天下皆知,朕念一句,你跟著念一句吧!」
趙瑗恭敬道:「是!」
趙構緩緩的站起身,朝北而拜,道:「一,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縱犯謀逆,止於獄中賜盡,不得市曹行戮,亦不得連坐支屬」
趙瑗便跪下,跟著趙構發誓。
趙構接著道:「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說完這句話後,趙構又道:「當年朕倉促登基,不知有太祖誓碑,誤殺太學生歐陽澈和陳東,現在想來,依舊如芒在背。」
趙瑗便道:「趙氏七世孫趙瑗立誓,不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
趙構點了點頭,緩緩的說出最後一條:「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趙瑗早就知道內容,聽到趙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依舊微微一怔,然後神色鄭重道:「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趙構看著趙瑗,微微的歎了口氣,轉身走出太極殿,坐上馬車,朝著自己的新住處——秦檜的府邸,現已經改名為麟德宮的住處走去。
趙瑗在後恭送,此刻天忽然來了一陣暴雨,大雨滂沱之中,趙瑗撐著一柄傘,幫趙構遮住大雨。
趙構回頭,見到趙瑗渾身都淋得濕透,心中總算是有了點安慰,道:「你回去吧,還要拜祭宗廟,圜丘祭天,若是病了可不好。」
趙瑗充耳不聞,執意淋雨將趙構送到麟德宮,他身後的臣子見皇帝如此,也不敢怠慢,都跟在其後,浩浩蕩蕩的走了一條街之後,終於抵達麟德宮。
當趙構的腳步跨進麟德宮的那一刻,暴雨忽然停止,太陽又冒出了頭。
眾人都紛紛私語,趙構終於道:「此乃天意,官家回去吧。」
趙瑗朝著趙構深深的拜了兩拜,穿著濕漉漉的龍袍回到正殿,換過衣服之後,車架便朝著城南的圜丘駛去。
趙瑗身穿黑色的冕服,上繪日月山河十二華章,頭戴十二冕旒的冕冠,火紅的蔽膝好似天邊的紅霞織成一般。
他立於圜丘中央,朝著蒼天下跪祭拜,朝中百官亦跟著下拜。蕭山在跪下後,又偷偷的抬頭,朝著遠處的趙瑗看了一眼。
趙瑗神情肅然,帝王的華章之服穿在他身上,顯得威嚴。他的目光看著天際的雲層,似乎要穿破蒼穹一般。
蕭山又悄悄的四處看了一看,在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這麼多年,如今趙瑗已經貴為天子,但他的身邊,竟然沒有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