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爭辯
趙瑗登基之後,即改年號為隆興,隆興2年秋九月望日,駐守建康的蕭山所部在當天早上的一次小規模衝突中,抓獲了五名簽軍俘虜,稍加審問後,便得知建康府對面完顏亮所派兵力並不多,不足萬餘人。
那完顏亮的六十萬大軍準備怎麼調派,其戰略意圖又是什麼?
趙瑗的面前攤著各處送來的戰報,樞密使兼都督中外軍事張浚、宰相陳康柏、參知政事史浩、同知樞密院事張燾、建康府統制蕭山、以及新任的御史王十朋和帥本部兵馬趕到的京湖制置使成閔等人,圍在趙瑗旁邊,共同參詳。
張浚是歷經了靖康之變,後又主持過多場戰役,並且在宋金交戰初期,曾經江山督師的文官首領,今年五十七歲,是趙瑗上台後將其啟用的。此刻他首先開口道:「根據近日戰報,完顏亮麾下兩大將分別帥軍西上東下,其意圖已經十分明顯,無非是因為建康府江面寬闊,守備森嚴,不易攻破。故此想要從上游的採石和下游的瓜洲同時強渡,準備合擊建康。」
他的這個看法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贊同,採石瓜洲兩處是長江下游兩處重要的渡口,從這裡渡過長江可謂是歷來北邊南下的首選。
趙瑗道:「依張相公所見,我軍當如何迎戰為好?」
張浚不加思索道:「完顏亮前些日子佔了泗州,大量戰船都聚集在洪澤湖一帶,想必其是要準備順流而下進入長江,兵貴在搶佔先機,臣以為不如出騎兵渡江,進入洪澤湖,趁其戰艦尚未出發,便將其一擊摧毀。」
蕭山在一開始聽張浚說的時候,還在心中默默的點頭,覺得其分析準確,但聽到後面的應對方法,特別是最後一句「渡江北上,進入洪澤湖」的時候,眉頭便不由的微蹙。他朝周圍的人看了看,只見除了御史王十朋以外,其它人的臉上都有些不以為然的顏色。
蕭山心中覺得這個提議有些不妥,但並未吭聲,心想既然這麼多人都覺得有些不太妥當,總歸是有人要出來反駁的,自己犯不著一上來就和這位統領軍事的大都督唱反調。
果然,早年和張浚合作過多次的大將成閔首先開口,語氣有些遲疑:「張相公,洪澤雖是金人屯兵訓水師之處,但其守備必然森嚴,如果冒然前行,是不是有些不妥?」
張浚朝著成閔看了一眼,毫不客氣的問:「有什麼不妥?吾統帥中外軍事,此時和陛下商議戰略部署,豈有你說話的份?」
成閔便閉嘴不說話了,陳康柏亦開口:「張相公,金兵善陸戰,如果派兵渡江倒是沒什麼問題,可是如果要去千里奔襲,會不會……」
張浚尚未等陳康柏說完,便打斷他的話,道:「吾當年督師江上時,你還是個奶娃。汝可曾和金兵交過手,打過仗?」
陳康柏也不說話了,只是向史浩使眼色。史浩朝著張浚看了一眼後,就轉頭去看蕭山,一個勁的向蕭山使眼色。
張浚顯然也看到史浩的動作了,便朝著蕭山道:「聽說蕭將軍在襄陽曾經大敗完顏亮,定然有點本事。蕭將軍認為呢?」
蕭山早就聽說張浚脾氣剛烈,喜歡剛愎自用,現在一見,才覺得這位主戰派的首領雖然民望高,但有些具體的軍事方針並不怎麼符合實際。他本不想當面和張浚起衝突,但現在對方既然點名問道自己,也躲不過,便盡量用商量的語氣道:「末將以為,張相公再考慮考慮吧。」
張浚便有些不高興起來,問道:「考慮什麼?」
蕭山道:「其一,我軍優勢在於水軍,若是渡過長江千里奔襲,肯定是要用騎兵的,水軍優勢便難以施展;其二,洪澤一帶州縣盡數被金兵佔領,周圍也沒有可以依憑的據點,奇兵進退有些困難;其三,完顏亮既然將趕製的戰艦都放在洪澤湖,守備必然森嚴,能不能得手還是一說,萬一能夠得手,軍隊撤退也有困難,若是到時候完顏亮派人圍堵,恐怕要損失慘重。其四……」
張浚在聽到蕭山說讓自己考慮的時候,臉色就已經不是太好了,等到蕭山說出一二三,還要準備說四的時候,張浚就毫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寒著臉問道:「依蕭將軍看來,這場仗是打不得了?」
蕭山道:「末將以為當三思而後行!」
張浚猛然拉下臉來:「不用三思了,蕭將軍怕死的話,現在就向完顏亮遞表請和好了!他百萬大軍見到蕭將軍的求和書,必然後退不敢南犯,還打什麼?」
蕭山被張浚一頓搶白,心情也不是很好,但看著趙瑗在,而張浚又是趙瑗上台之後特意請出來,便壓著心中的不滿,道:「末將不是這個意思,金人和我大宋有不共戴天之仇,現又犯疆土,怎能退讓?末將的意思是,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張浚甩袖道:「那依蕭將軍說,該當如何從長計議?」
蕭山見周圍這麼多人都不和張浚去爭辯,自然是其它人都或對其不滿,或怕他厲害,自己也不想做這個出頭鳥,無奈已經上了陣,中途敗退可是不行,況且張浚的建議也的確不是很妥當,便道:「依末將之見,當以幾之長,攻敵之短。我軍目前不善陸戰,水軍倒是可以和完顏亮一較長短,到不如引起入江,大江之上我軍盡可發揮優勢,且從洪澤入江的水路複雜,金人初來也不一定熟悉,可以趁機攻擊,必然事半功倍。」
張浚卻根本不聽,只是盯著蕭山,冷笑數聲:「這分明是害怕和敵人交戰的退避之策!什麼從長計議,根本就是畏敵投降!」
蕭山被張浚連番斥責,心中也漸漸有氣,說出的話口氣便不免加重了幾分:「張相公要拿著我軍去白白送死,這才是為完顏亮南侵掃平障礙!」
張浚呵的笑了一聲,將蕭山上下打量數眼,道:「我聽說蕭將軍以前不姓蕭,姓秦,是秦老賊的兒子!後來秦賊事發,才忙不迭的改了姓,真是無恥之極,有其父必有其子。當年秦賊說什麼議和蓄積國力,弄得天下民不聊生,現在秦將軍又說什麼誘敵深入,是要將建康和陛下,送到完顏亮手中才甘心吧!」
蕭山被張浚一句話刺痛心窩,不由的怒喝道:「你胡說什麼!陛下在此,當年的是非曲直,自由官家評判!」
張浚反唇相譏:「不就是仗著早年托了秦賊的關係在王府當侍讀,才青雲直上麼?襄陽一戰皆是因為劉錡相公經營多時,你鑽了空子佔了便宜,才僥倖獲勝,還以為自己很了不起了嗎?別說是你,就是岳飛在此,也當聽我部署!」
蕭山一時不忿,衝上前去就像把張浚抓住揍一頓,張浚冷笑:「來人!此處是樞密院商議軍事,豈容武官亂政?給我拿下!」
一旁的侍衛面面相覷,不知道是不是該上前把蕭山叉出去。趙瑗本來一直在聽兩人爭辯,此刻見爭辯竟然便成了吵架,即將要演化成為鬥毆,終於忍不住開口:「都閉嘴!吵來吵去成什麼樣子?商議國事豈容流氓地痞街頭鬥毆一般?」
蕭山強壓住心中怒氣,對著趙瑗躬身道:「臣知錯了,請陛下恕罪。」
趙瑗對張浚溫言道:「張相公,出兵洪澤一事,還需慢慢商議。」他知道張浚脾氣火爆,也不希望兩人就此弄僵,希望能夠私下裡慢慢回轉,豈料張浚將頭上的官帽摘下,放在案上,決然道:「臣不能同秦賊之子同朝議事!秦賊禍國,其子卻因為陛下包庇縱容,目無尊長。若秦賊餘黨不去,臣寧願辭官歸田!」
趙瑗萬萬想不到張浚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他因為銳意北伐收復故土,一上台便啟用張浚,民間呼聲高漲,豈能夠讓他在這個時候離去而動搖士氣?
趙瑗忙朝著蕭山使了個眼色,道:「蕭卿,你先下去!」
蕭山朝著張浚行了個禮:「張相公,末將一片肺腑之言,還望相公三思。」說畢,便退出殿外。
張浚這才怒意稍息,對趙瑗道:「陛下,此人仗著陛下寵愛,便阻撓抗金之事,實在是和秦檜一丘之貉,當遠離小人。」
趙瑗道:「蕭山的事情以後再說,剛剛張相公的提議朕也知道了,容朕衡量片刻。張相公是國之棟樑,此時金兵南下氣勢洶洶,當不可再輕易言去。」
張浚見趙瑗並不答應自己的要求,他也不太清楚趙瑗的脾氣,不知道是不是像趙構那樣沒什麼主見容易被人擺弄,心中很擔心他被蕭山蠱惑了,但也不好在趙瑗明顯說了自己要考慮之後還賴著不走,便朝趙瑗行了個禮,轉身離去了。
其餘的諸人見到開沒開戰這裡就先吵上了,皇帝看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偏向,便也跟著離去了,史浩走在最後,趙瑗等眾人都出去後,便叫住史浩,道:「史師傅請留步。」
史浩便留了下來,對趙瑗道:「陛下不必過於擔憂,張相公也是一心為國,只是和蕭將軍意見有偏差而已,並無根本分歧。」
趙瑗點了點頭,道:「蕭山不是個能夠受氣的,張浚脾氣又大,這事情朕不是很好出面去勸說張浚,免得讓他認為朕包庇縱容王府舊臣,寒了他的心。史卿你辦事老成,去勸勸張相公,朕也覺得冒然出兵洪澤不是很妥當。」
史浩答了聲是後,便出了殿,他卻沒有先去張浚的都督府,卻先去蕭山處,安撫了蕭山一通,又道:「張相公一直以來力主抗金民間呼聲甚高,陛下新近登基便有完顏亮大肆南侵,若是此刻君臣因為一些事情起了間隙恐怕不太好,蕭將軍你盡量容忍吧。」
蕭山自然明白期間的道理,點頭答應了後,史浩便朝著張浚處走去。
張浚之處已經聚集了一堆他往昔的舊友,多是些抗戰激進派的官員,都分分叫嚷打過長江去,活捉完顏亮,一舉收復燕雲。張浚見史浩來了,頗為訝異,問道:「史相公來此有何貴幹?」
史浩笑嘻嘻的道:「下官是過來探望都督,金兵來勢洶洶,恐怕難以對付。」
張浚挑眉道:「我曾經聽說,在臨安的時候,史大人就曾有此言論,說什麼金兵可怕,我大宋不堪一擊,當拱手稱臣方為上策,是也不是?陛下欲親征,史打人還搬出太上皇力圖阻撓抗金大業,不知來此有甚好探望的!」
史浩討了個沒趣,心中有些鬱悶,但還是記得趙瑗的交代,依舊笑道:「都督此言詫異,只是今日出兵洪澤之事,還當從長計議。」
張浚便拉下臉來,怒道:「秦賊在時,你不知節操為何物,與他同朝為官,現在還有臉來商議抗金之事?」
史浩脾氣再好,也不禁有些生氣,道:「張都督一把年紀了,脾氣和當年也是一樣啊!不知道當年富平之戰,張都督是不是也這樣威風,致使關陝之地盡數丟失,淪為金人之手!」
富平之敗是張浚心中的痛處,當年趙構派他都督關陝,他只身前去抗擊金兵,在富平一代和金兵遭遇,關陝當地的名將曲端和他作戰意見不合,張浚一意孤行,最後導致富平戰敗,關陝盡丟,他卻遷怒於曲端身上,斬了曲端,致使當地兵將叛亂,差點被金兵攻入四川。
因為此事,張浚曾一度被罷官,一年後才再度被提拔上來。
富平之敗導致宋軍喪失了重要戰略地位,是紮在張浚心頭的一根硬刺,誰提他跟誰急,現在史浩這樣說,無異於等於踩了張浚的尾巴,張浚惱羞成怒,怒斥道:「即便是兵敗,也是為國家竭力一戰!比你依附秦檜屈辱求榮好多了!」
史浩道:「我勸都督說話的時候多多三思。若說其秦賊,當初將其舉薦給太上官家的人是都督你吧!」
張浚拍案而起,指著史浩怒斥:「滾!此等無恥小人,不配同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