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定論
張浚拍案而起,指著史浩怒斥:「滾!此等無恥小人,不配同我說話!」
史浩當然不會就此滾,還欲開口,便聽到外面有人通傳:「張都督,統制官蕭山求見。」
張浚不是很想見蕭山,他身旁的御史王十朋勸道:「都督,蕭山是陛下跟前的紅人,不好鬧的太僵了。」
張浚沉吟不語,宰相陳康柏也道:「張相公,蕭山雖然年輕,出身也不怎麼好,但是襄陽血戰立下大功,能夠使得完顏亮對其退避三舍,算是有些本事。」
張浚在心中衡量一番,他此次奉命督師,最擔心就是地下驕兵悍將不聽招呼誤了大事,所以不容忍任何人挑戰其權威。但當真和蕭山弄僵了也不是很好,畢竟如果他在皇帝面前吹吹耳旁風自己也有些吃不消。衡量過後張浚便道:「讓他進來吧。」
蕭山走入張浚的府邸,見除了趙瑗外,眾多文臣基本都在這裡,便向張浚行禮道:「末將剛剛對張相公出言無狀,多有得罪,特來請罪。」
張浚嗯了一聲,道:「都是為了國事,吵幾句也沒什麼,蕭將軍坐吧。」
蕭山並未當真去坐,他看了看史浩的臉色,發現史浩的臉色不是很好,想也想得到肯定是在張浚這裡碰了一鼻子灰,但這種情況下的確不好跟張浚完全鬧翻,便笑道:「張相公面前,末將不敢坐。」
張浚見蕭山對自己態度還算不錯,也主動服軟,口氣也不那麼生硬了,和蕭山退讓了幾句,蕭山便坐在下首。張浚首先道:「剛剛在御前,蕭將軍反對出兵洪澤,說了那麼多,但細細想來,那些困難都不是困難。」
蕭山洗耳恭聽。張浚在廳中踱步,道:「其一,洪澤周圍,雖然都被金兵所佔,但其一項是我大宋的地盤,其間百姓肯定心向朝廷;其二,我軍也可水陸並進,逆流而上,攻入洪澤;其三,即便是完顏亮守備森嚴,我軍只需出動壓倒他的優勢兵力,也未必不能一戰。」
蕭山見張浚和自己討論,也堅持自己的觀點:「前些年秦賊倒行逆施,近來因為備戰,稅收又有加重,邊境之地百姓是否心向朝廷還兩說,即便是心向朝廷,一些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恐怕難以派上用場;我軍水軍雖然稍勝金兵,但逆流仰攻卻不佔據地利優勢,勝負未知。所以末將建議,若張相公執意要攻打洪澤搗毀完顏亮的戰艦,不如少派些兵力,出其不意,速戰速決,或許有些許勝算。」
兩人說來說去,依舊是各持己見,火藥味又漸漸的濃了起來。
被張浚提拔起來的御史王十朋皺眉道:「樞密院討論軍事,武官……武官在這裡似乎不太符合祖制吧。」
張浚也不想和蕭山再度爭辯,他往日指揮,除了曲端和他吵過以外,旁人跟他吵的少,基本上都是樞密院定了打哪裡,具體怎麼打再丟給武官。張浚也覺得根本沒必要在打哪裡這個問題上跟蕭山這種武官辯論,便道:「這事情不是蕭將軍該操心的,你只管秣兵歷馬,準備好了聽號令就是。」
蕭山坐不住了,站起來道:「兵事不問武官,不看具體情況,盲目做一些決定,也必然是錯誤的決定!」
張浚見蕭山又開始駁自己的面子,異常惱怒,不悅道:「蕭將軍當知道當年曲端一事吧?他不聽號令,導致富平之敗,斬首以正軍法!蕭將軍難道是準備效仿當年的曲端嗎?」
蕭山見張浚搬出這件事來威脅自己,冷笑了一聲,針鋒相對:「當日是太上官家遠在臨安,才容你私自做主斬殺大將。富平之敗究竟是誰的責任,大家心裡都清楚!」
吵架再次升級,張浚厲聲道:「你以為你有官家包庇,我便不敢動你麼?別說是你一個曲曲四品武官,就是當年手握十萬兵馬的岳飛,我讓他向東,他也不敢向西!」
蕭山脾氣也上來了,宋朝武將地位底下,他也不介意被文官管著,但卻不容被人這樣肆意輕視侮辱,當即怒道:「若非你當年攛掇太上官家,壞了岳少保北伐大計,現在金國早就滅了,還有什麼完顏亮南侵?」
張浚被蕭山氣的渾身發抖,史浩一個勁的去拉蕭山,希望他不要把兩個人的矛盾搞的一再升級,但蕭山根本沒有理會,直盯著張浚,絲毫不肯退讓。
張浚也怒視著蕭山,兩人怒視片刻,眾人都趕緊勸架,張浚哼了一聲,甩袖道:「你以為襄陽僥倖擊退完顏亮,就能夠在此戰中再次僥倖獲勝麼?等著瞧吧!」
蕭山轉身離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實在是嚥不下這口氣,轉身道:「那末將就拭目以待,張相公旗開得勝了!」
張浚被蕭山這句話徹底的激怒了,厲聲道:「蕭山,站住!」
蕭山停下腳步,張浚道:「好,你剛剛說,若是要進軍洪澤,當派小股靈活兵力,前去騷擾?那本都督就依你所言,這件事情,交給你去辦了!你率本部千人,前去奇襲洪澤,若是得勝歸來,我向你賠禮道歉;若是戰敗而歸,莫怪軍法無情!」
蕭山也不說話,朝著張浚行了個禮,轉身而出。
史浩急的直跺腳,連連歎氣,朝著蕭山追了去。留在張浚府邸的眾位官員都勸道:「張相公何必和一個粗鄙武官置氣?他們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人懂什麼?」
張浚微微昂頭,心中卻有計較,自己正要震懾諸軍示威,蕭山卻偏偏撞到自己的槍口上來,活該槍打出頭鳥。張浚道:「年少無知,吃了虧就知道了!諸位不必擔心,到時候他鎩羽而歸,我會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手下留情的。」
史浩急追蕭山而去,蕭山腳下不停,史浩在後面連著叫了三聲蕭山才停下腳步,剛剛在張浚哪裡他的臉色還不算難看,但現在一張臉簡直不用化裝就能直接去當黑白無常了。
史浩跺腳道:「你說你,你幹嘛要和他賭氣?」蕭山是王府伴讀,史浩也當過一段時間他的老師,急了說話也就不那麼客氣。
蕭山道:「我沒有賭氣,我只是在想怎麼把損失減到最小!現在宋軍本來就兵力不足,金兵在北岸,如果真要渡江,說實話隨處可渡!如果真的依照張相公所說,去派優勢兵力前去襲擊洪澤,一旦戰敗,後果不堪設想!」
史浩一愣:「隨處可渡?」
蕭山心中有些煩悶,點頭道:「是,當年……不,是我想金人現在要選擇合適渡口的很大原因就是因為不怎麼得人心,如果當真得民心天命在身,別說是戰艦了,就算是在對岸趕造木筏子,都能夠百萬雄師過大江。」蕭山說這一段的時候,不由的就想起解放戰爭來,GM黨在對岸架著大炮轟炸,也敵不過對岸tg四百萬大軍用木筏子過江作戰。他一想到這個場景,就覺得此次在淮河都丟了的情況下守住長江實在太難,兵力不夠沿岸防守,如果再送去一部分,基本就是敗局已定了。
史浩道:「張相公想不通,可以慢慢的說服他,也不用非要如此。」
蕭山道:「平時當然可以拖,但是現在金兵可容不得我們拖。再說,他就算是要送兵,能少送一點就少送一點吧。前去洪澤也不是一絲勝算都沒有,實在是勝算太少。我見他意志甚堅,恐怕難以用一半的言語說服他,只有在盡量少損失的情況下,希望他能夠多聽聽意見。」
史浩想了想,目前也的確沒有什麼更好的調和辦法了,張浚讓蕭山帶少量兵力前去,而蕭山肯去,也算是各退讓一步了。但這件事情私下商議並沒用,皇帝在這裡,決不可能繞過趙瑗。
張浚當即就去找了趙瑗,將自己的作戰意圖全部說了。派蕭山前去偷襲金人後方,騷擾敵人,而大部隊也同時渡江,到北岸去,雙線開戰。趙瑗沉吟許久,方方面面的事情都湧上他的心頭,他考慮的事情要比蕭山和張浚更多一些,不僅是這一次的勝敗,而且還有勝了之後如何應對,敗了之後又如何應對。完顏亮的兵力現在已經分別往採石瓜洲兩處調動,準備合擊建康,這兩處必然要派重兵把守的,建康江面上江心還有一座孤島,名八卦島,上亦有駐軍和水師,八卦島離本北岸不過二三十步的江面,從此渡江北上,應援採石瓜洲兩處也是上策。
上午已經否認了張浚的提議一次,現在他的提議已經有所改進,並無太大的不妥之處。如果又被全盤否定,朝中必然流言四起,特別是臨安的趙構,肯定會伺機而動,主和派勢力必然大漲,更加難以處理。
唯一不好的是,蕭山的任務,過於艱巨,過於危險了。
張浚見趙瑗一直蹙眉不語,手指不停的輪流敲打桌面,便問道:「陛下若是覺得沒什麼不妥,臣就下令給各處兵將了。」
趙瑗終於忍不住問道:「蕭山深入敵境,只帶一千人馬,未免過於危險了。」他終究還是心疼。
張浚道:「作戰豈有不危險的?文諫死,武戰死,死的其所,這是他的榮光,況且也是他的意思。」
趙瑗點了點頭,道:「你先下去吧,朕考慮後就給你答覆。」
在張浚走了之後,趙瑗便馬上召見蕭山,問道:「蕭卿,你只帶一千人馬過江,實在是太過危險了。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蕭山想了想,搖頭否定了趙瑗的話:「沒有馬,只有人!」
趙瑗吃了一驚,脫口而出:「你說什麼?」蕭山左右看了看,道:「事關機密,請陛下遣退左右。」
御史王十朋尚在趙瑗身側,聽到蕭山的這個要求,不覺皺了皺眉頭,蕭山這意思,是說自己也不可靠?
趙瑗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將門關好,蕭山這才道:「陛下不用過於擔心,我帶人趁夜偷渡,一千人各自走路,抵達洪澤後聚集,發起突然襲擊。」
趙瑗原本還以為蕭山有什麼完全之策,卻沒想到他竟然這樣冒險,連馬都不用,如果一旦得手,恐怕連回來也困難。趙瑗對於張浚的做法也有些生氣,他這個安排,似乎有些公報私仇了,但蕭山和張浚不合,他不好在這個關節上煽風點火添油加醋,只得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你不要渡江了,張相公那邊,朕去說他。」
蕭山有些無奈的看著趙瑗,搖頭道:「臣總不能什麼事情都找陛下出面,一個還沒斷奶的孩子,會讓張相公更看不起。況且臣也已經想好了,這次前去,所帶的都是平時我訓練好的特種士兵,行動隱蔽,撤退的話,如果南邊萬一沒路,也可以前去山東。陛下還記得張志雄否?他去年的時候曾經來找過臣,那時就已經有兩三千之眾,今年完顏亮四處徵調民夫,橫徵暴斂,不少百姓都過不下去,短短半年時間,已經有了萬餘眾。可以借道他處,從海路歸來,也不會耽誤太多時日。」
趙瑗心中有些不好受,過了一會兒道:「也怪這些年,朝中英才凋敝,新上來的人資歷威信都不夠,只能委任張浚。」蕭山看了趙瑗一會兒,意味深長的道:「陛下御駕親征,當親率六軍,從善如流固然是好,但……」
趙瑗沉默不語,過了一會他緩緩的抬起頭,目光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堅定:「你說的不錯!」
蕭山躬身:「時間不早了,臣還要去準備,就此告辭。」
趙瑗猛然伸手,握住蕭山的手:「你若一戰得勝,朕說話也會更有底氣。萬事小心,多多保重。」
蕭山笑了笑,猛然拉過趙瑗:「臣若得勝歸來,陛下可要重重的賞賜臣。」趙瑗臉上微微紅了紅,道:「行,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