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清洗
陳俊卿暗自琢磨明天該上表勸諫此事,但現在卻管不了這些,因為有更緊急的事情在等著他。
趙瑗看到陳俊卿的眼神,就覺得自己還是有些大意了,盡量轉移對方的注意力:「什麼事情?哪裡什麼人打起來了?」
陳俊卿就站在門口,並不進來,躬身道:「池州都統制李顯忠所部昨日進駐建康城中,因為糧草缺少,和邵統制手下的副將周宏發生衝突,雙方為了搶糧草各不相讓,士兵在外面打起來了,臣來的時候已經死了十多個,傷了上百人了。」
趙瑗心中一驚,因為近日調動大批兵力聚集健康一帶,糧草笨啦就不夠用,前兩天他已經叮囑過張浚主意此事,就是怕因為這個事情各處部隊起衝突,當時張浚胸脯拍的響亮保證說不會出事,但沒想到才過了一天,就因為這個事情自己內部先內訌了起來。這事情可大可小,但如果糧草一時分配處置不公,勢必會引起更多的將領有樣學樣,別說去打完顏亮,就是自己人為了搶糧草分配也能白耗一半去!
趙瑗心中雖然十分惱火和不安,但臉上並未顯露出來,他點了點頭,語氣平靜:「知道了,你先去找張相公,讓他前去安撫雙方,朕隨後就到!」
陳俊卿見皇帝居然沒有馬上跟自己走,便十分不滿的瞪了蕭山一眼,退了出去。
等到陳俊卿一走,房中只剩下蕭山時,趙瑗也繃不住了,一張臉前一刻還白如美玉,下一秒就立刻成了煮熟的龍蝦,連脖子根處都是通紅,趙瑗亦十分不滿的瞪了蕭山一眼,彎腰去穿自己的靴子。
蕭山見到趙瑗彎腰,完美的曲線盡數呈現在自己面前,想起當日的銷魂,不覺魂飛天外。直等到趙瑗靴子都穿好了準備往外走的時候,蕭山才回神過來,趕緊在床上找自己的衣服,胡亂裹了一裹。趙瑗皺眉道:「你都傷成這個樣子了,跟著去幹嘛?」
蕭山已經在忍著疼穿外套了,他赤腳走在地上去拿自己的腰帶,每一步都有些哆嗦,趙瑗看不過去伸手去把蕭山的腰帶從衣櫃上拿了下來,幫他把裡衣整理好,發現對方的褲帶也沒系,又伸手去幫他系褲帶。
蕭山低頭看趙瑗幫自己整理衣衫,覺得十分享受,心神蕩漾不能自已。
趙瑗一邊動手,一邊罵道:「這都能興奮,我看你乾脆也別叫阿貓了,改名公狗得了!」蕭山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支帳篷了,馬上轉移話題:「那個,周宏和我有些交情,他前來建康府討要糧草,現在出了事,我去或許能夠勸說一二。」
趙瑗這才想起來蕭山當年去宣城剿匪回來的路上,曾經和周宏、金勝還有虞允文四人結拜過,他去倒是能夠化解矛盾,便也沒再多阻止,只是簡單的說了一個「好」字,給他扎上腰帶。
蕭山彎腰準備穿鞋子,但一彎腰背部的創口就被掙的生疼,他嘗試著彎了兩下,都沒成功,趙瑗便蹲□道:「抬起腳,我幫你穿!」
蕭山可不敢喊皇帝蹲在自己面前給自己穿鞋子,便推脫道:「我自己來就行了,哪裡能讓你幹這些呢?」
趙瑗皺眉道:「你磨嘰什麼,晚去一會兒不知道又要出什麼事情!」
蕭山心中天人交戰,趙瑗蹲下他就會想到那方面的事情,特別是對方還時不時的抬頭看他,更弄得蕭山心中意淫不能自抑,趙瑗正在幫他套靴子的時候,門忽的被人一下子撞開,史浩闖了進來。
蕭山和趙瑗都是同時一呆,史浩也呆住了,但馬上反應過來,呵斥道:「蕭統制,你做什麼!」
趙瑗道:「朕的東西掉了,撿東西。」他一面說,一面不動聲色的將自己手上的玉扳指褪了下來放在地上。
史浩上前一步,惡狠狠的瞪了蕭山一眼,將趙瑗扶起,嚴厲的斥責蕭山:「豈能讓陛下彎腰撿東西,你是死人嗎?」
蕭山趕緊蹲下給趙瑗撿他剛剛丟到自己腳下的玉扳指,趙瑗注意到蕭山的肩膀因為這個動作在疼得微微發抖,額頭上也冒出汗珠,心疼不已,卻不好再去幫他了。
蕭山將玉扳指雙手奉到趙瑗面前:「臣失禮,還請陛下恕罪。」
趙瑗嗯了一聲,接過玉扳指,轉身出去道:「朕在外面等你。」
蕭山躬身目送趙瑗出去,又自己哆哆嗦嗦的穿另外一隻靴子。
門外史浩對趙瑗尊尊教誨:「陛下,君臣之禮不可廢,雖是小事,卻也不可以天子之尊,在臣子面前躬身屈膝。」
趙瑗胡亂敷衍:「朕知道,蕭山受傷行動不便,故此偶爾為之,下不為例。」
史浩還要繼續勸諫,趙瑗見他張口便馬上搶先一步轉移話題:「史卿家來有什麼急事?」
史浩道:「李顯忠部和周宏所部因為糧草一事起了衝突,特趕來稟報。」
趙瑗點了點頭,和史浩扯別的事情,兩人在門外等了片刻,蕭山終於衣冠整齊的出來了,走路的時候神情有些扭曲。
趙瑗注意到他所穿的袍子最上面的繫帶被繫了個死疙瘩,等到三人帶著一群人朝著出事的城南趕去,周圍沒什麼人注意的時候,趙瑗在馬背上低身對蕭山附耳道:「剛剛蹭我身上動手動腳的時候沒見手這麼笨。」
蕭山茫然不知所指,趙瑗瞪了他一眼:「外袍最後一根帶子,是死疙瘩!」
趙瑗騎馬蕭山走路,本來行動就很困難,蕭山每走一步都感覺自己的屁股又裂開了一次,這個時候就滿頭大汗的忍著疼和自己衣服上的死疙瘩糾纏。
一行人來到城南的時候,已經是亂成一片,原本捆好的乾草此刻被散了一地,一袋袋的糧食丟在糧庫四周,還有不少袋子被扯落了口子,白花花的大米混在泥土裡面,更不用提一些麵粉了,基本上已經沒用了。
兩邊的軍士各持火把,李顯忠和周宏相互對峙,看著手下的人毆鬥搶東西也不制止。
趙瑗一見到這幅場景,心中就火冒三丈,一揮手,殿前司的禁軍即刻出動,將兩邊人馬隔離開來,趙瑗緩緩策馬走到中間的隔離帶內,厲聲道:「這怎麼回事?」
李顯忠和周宏見趙瑗來了,趕緊上前一步行禮,周宏首先道:「啟稟陛下,這是分給我鎮江府的糧草,李將軍非要來搶!我等只是保護自己的口糧而已。」
李顯忠不甘落後,道:「啟稟陛下,這批糧草曾經在他鎮江府過的時候,被金人攔截了去,是我部死了十多個兄弟才奪回來的,明明只有五千擔,他卻非說有一萬擔,請陛下明鑒。」
趙瑗皺眉,他並不想在這個時候跟這兩人分辨公道,只是下令:「此事明日再說,先派人將糧草收拾整齊收入庫中。周將軍屬鎮江府,讓鎮江府統制邵宏淵前來見朕!」
李顯忠是成名多年的老將,周宏卻不過是個六品武將而已,兩人根本不是一個級別,而周宏的上司邵宏淵則和李顯忠是同一時期的將領,不相上下,到時候不論責罰誰,雙方也不至於太過不滿。
由於趙瑗的到來,一場搶糧食的衝突很快就平息了下去,兩位將領也各回各處,趙瑗給蕭山使了個眼色,蕭山便朝著周宏走去,跟他一同回營,順便問問到底怎麼回事。
周宏走了一路,便跟蕭山抱怨了一路:蕭老弟你現在聖寵正濃,又駐守天子腳下,自然沒人敢卡你的糧草,但哥哥這個常年不受待見的就倒霉了。朝廷說好的三萬擔糧食,各處盤剝,到手的只有一萬擔不說,遇到友軍還要被搶走。你是我們鎮江府出來的人,這事兒上可要幫著老隊伍說話。
蕭山安慰了周宏幾句,忽然問道:「一萬擔糧食也夠吃了,也不至於跑來弄得出人命吧?」
周宏朝著蕭山炸了眨眼,意味深長的道:「夠那些當兵的吃倒是不錯,可是不夠我們吃啊!」
蕭山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準備將這些剋扣下來的糧草拿去市面上賣掉好賺錢,平常這些將領發財的機會不多,但是到了戰時,剋扣糧草的,剋扣俸祿的,剋扣朝廷激賞的,累積下來能夠發一筆不小的財,李顯忠此舉顯然是擋了周宏的財路。
蕭山試探道:「是邵統制派你來搶的?」
周宏嘿嘿一笑,拍著蕭山的肩膀:「兄弟你不是明知故問嗎?邵統制不開口,我這個六品武將,怎麼敢去惹李相公?」
蕭山點了點頭,瞭然於胸,和周宏又說了兩句後便借口告辭,逕直朝著趙瑗所在的建康府衙走去。
其餘官員尚在處理糧草毆鬥等善後事宜,趙瑗處並沒旁人,僅有兩名太監在側。趙瑗見蕭山來了,便將兩名太監趕了出去,問道:「你覺得,今天這事兒怎麼處理比較好?」
蕭山道:「陛下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不是麼?不然剛剛不會讓臣前去問周宏。」
趙瑗微微的歎了一口氣,道:「心裡的確已經有了想法,但下不定決心。」
蕭山道:「不論陛下怎麼決定,臣都支持。」
趙瑗坐在原地,沉默了半晌,心中一直在權衡利弊。這次大戰,引發的以前不怎麼突出的問題,漸漸浮上了水面。文臣百官就不用說了,軍中糧餉的貪污虧空,則是重中之重。平時無事的時候,將領吃空餉,貪糧草雖也有害,但並不如戰時害處這樣大,現在打量軍隊抵達長江沿線駐防,這個問題就日益的凸顯了出來。特別是在這種軍士人數日益增多,國庫空虛,糧食奇缺的時候,大部分將領依舊按照慣例貪污軍餉,借此發財。
此次李顯忠和邵宏淵兩部因為糧草的事情發生矛盾,處理起來可大可小,往小了去,雙方安撫平息了就行,往大了去,可以借題發揮,肅查軍中空餉貪污現象。
雖然不可能完全杜絕全國上下的這種事情,但趁機發難,查明各處軍部人數,吃空餉的情況倒是能夠一舉消除。
只不過這種現象存在多年,牽涉人數眾多,如果真要徹查,勢必會引起大批將領不滿,完顏亮就在對岸,如果他趁機挑撥拉攏的話,會很麻煩。但如果放過這個機會,完顏亮也在對岸,這樣的軍隊很難在戰時拚死用命,更多的士兵選擇的是逃潰。
蕭山所部作戰勇猛,不單單是他平時訓練有素的原因,也是因為他從不剋扣士兵糧餉,朝廷的賞賜能夠完全到位的原因。
不論怎麼做,都會有一定的風險,趙瑗有些難以抉擇。
蕭山見趙瑗半晌都不說話,忽然道:「陛下,你相信一支軍隊缺吃少穿卻能夠遠征萬里卻不潰散麼?」
趙瑗想也不想就搖頭:「不相信。」
蕭山道:「那支軍隊因為某些原因,必須遠征萬里,翻過夾金山,走過荒無人煙的草地,前面有敵人圍堵,後面有敵人追繳,每個人只有口糧,沒有俸祿,但作戰從來勇猛,決沒有人怕死膽怯。」
趙瑗笑道:「編故事編個靠譜點的。」
蕭山道:「臣從不妄言。堅定的信念是支持這支軍隊的一個原因,現在完顏亮南侵,我軍為了保衛國土,奪回舊疆,這就是一個極好的信念。而其不至潰散且越戰越勇的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軍中財務透明,官兵一致,沒吃的大家一起沒吃的,士兵對長官絕無怨言,覺得是為了自己的信念在奮鬥,所以甘願餓肚子也要達成信念。如今完顏亮來勢雖然兇猛,但大多不過是簽軍,真正的精銳不過八千人,若是我軍過江交戰或許會有些困難,但依憑長江天險,一定可以與之相抗。不必擔心某些手段過於激烈而丟掉長江。這次的事情是個好機會,哪怕有些損失,也會將內部整頓一翻,風氣清明。若是陛下只想守住長江,大可不必動干戈。但若是想要北伐成功,卻來不得半點僥倖和冒險,清肅內部的事情遲早都要做,晚不如早。」
趙瑗沉吟不語,他心中也在權衡。
蕭山也不再多說話,靜靜的站在他身邊。
殿中的蠟燭一點點的變短,最後終於燃盡,趙瑗就坐在黑暗之中。
等到第一縷光線通過廳堂中的窗戶射入房中時,趙瑗豁然起身:「朕不甘偏安一隅,誓必北伐,奪回舊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