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禪位
蕭山狐疑的看了一眼旁邊的趙構,有看了看這位襄陽知府陳規,道:「你剛剛說什麼?陛下就在此啊!」
陳規這才朝著趙構看去,嚇了一跳,朝著趙構走進了兩步,附在他耳朵上低聲說話。
蕭山一頭霧水,他絕不相信剛剛是陳規的口誤,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問題。但這一肚子的疑惑,也不方便在這個時候問旁人,他只能在旁邊等著。
劉錡的屍首被運回襄陽府衙,大多數士兵已經聽說劉錡戰死,都圍在襄陽府衙外不肯離去,哭嚎聲震天響。蕭山見陳規正在和趙構說些什麼,襄陽府的侍衛也都各自混亂,他只能將自己帶來的人臨時警戒在府衙外。
過了沒多大一會兒,蕭山就看見趙瑗朝著自己這邊走來,他本想要同趙瑗說兩句話,尚未開口便聽見趙瑗道:「有事情一會兒再說。」說畢趙瑗就走入了府衙。
蕭山在外面等了約莫一個時辰的樣子,府衙外的形勢已經有些難以彈壓了,有許多士兵都開始坐在府衙外的大街上,而不去守衛城池,並且在私下議論劉錡之死。
蕭山也不知道陳規,趙瑗和趙構在裡面商量些什麼,又過了一會兒,忽然見到陳規和趙瑗走了出來,陳規一直在和趙瑗說些什麼,而趙瑗神色堅定,不停的搖頭在否定陳規的意見。
蕭山想要走上前去問一問,卻見到趙構身邊的太監馮益出來,對著蕭山行了個禮,道:「蕭將軍,官家召見。」
蕭山滿腹狐疑,隨著太監馮益朝著趙構所在的正廳走去。
趙構正皺著眉頭,背著手在廳中轉來轉去,見到蕭山來了之後也沒停下,只是讓周圍的人都出去。
最後一名太監退出廳中,將廳門合上。
直到房中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趙構才開口:「蕭愛卿,你這次救駕,大功一件,朕不會忘記你的。」
蕭山只得口頭謙虛幾句,應付過去之後趙構又道:「不過還有一件事情,現在看來只有你才能辦了。」
蕭山躬身道:「陛下請講,臣一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趙構點了點頭,道:「劉錡鎮守襄陽這幾年,中外將士都對他十分崇敬。卻沒想到他竟會戰死沙場,雖說為將者本該如此,但一些愚民卻無法領會。你剛剛一直在外面,也看到外面的情形了,如果不給個說法,那些士兵恐怕會臨時生變。」
蕭山道:「這個容易,陛下出去親率六軍,為劉將軍報仇,定能夠彈壓形勢,鼓舞士氣,擊破完顏亮。」
趙構一呆,然後慌忙搖頭:「朕若萬一出點什麼意外,國家危矣。」
蕭山心想:你就是怕死膽小,還說的這麼冠冕堂皇,看樣子趙構心中差不多已經有了主意,只是不好意思開口而已。
蕭山道:「臣愚鈍,請陛下教誨。」
趙構在廳中又轉了一個圈子,背著手道:「十多年前,朕也經歷過這種情況,當時處理不當,引來兵變,以至於朕被囚禁了足足兩個月之久,若非三大將救駕,朕命嗚呼。」
蕭山知道趙構所說的是什麼事情,還是在金兵南下的初年,因為趙構自己倒行逆施,搞得身邊的禁衛軍叛亂,逼迫趙構退位,把他尚未滿週歲的兒子扶上了帝位,實則叛軍挾天子以令諸侯。現在趙構忽然這樣說,蕭山隱隱的明白趙構是什麼意思了,但他不好接這種話頭,只有等著趙構說。
趙構等了半晌也不見蕭山開口,只得自己說:「現在劉錡戰死,完顏亮圍城,形勢危急。朕……朕也是行事有所偏頗,才害得劉錡身亡,如果沒有一個讓人滿意的交代,勢必會往事重演。如果萬一真的激起兵變,朕和瑗瑗都要被困在城中,誰也走不了。為了大局考慮,朕想要下罪己詔,暫時退位,讓太子接替。等度過大劫,再作它想。」
蕭山聽到趙構親口說出這話,先是心中一喜,然而聽到「暫時退位」四個字,眉頭卻微微的蹙了起來。
這傢伙果然是想把擔子丟給趙瑗,等事情過了之後,享樂又自己上。
趙構見蕭山不說話,便開始極力的說服他:「太子名聲一向很好,他若在此危難之際登基,必然能夠彈壓城中形勢。新君登位,眾人皆抱有幻想,必然會努力作戰。朕思來想去,這才是完全之策。」還有更加深層的內容趙構也沒說,他心中盤算的是:萬一完顏亮攻破城池,要抓皇帝也是抓趙瑗,自己好歹能夠趁亂跑一跑,不會引起太大的目標。
趙構見蕭山一直不說話,便問道:「蕭愛卿,你以為呢?」
蕭山想了想,道:「恐怕太子不會願意,並非是他不願解救君父危難,而是恐怕他心中認為這是乘人之危,竊取大寶。若是太子殿下不願意,也沒辦法。」
趙構終於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道:「蕭卿果然深知太子為人,朕剛剛已經同他說過了,他寧死不肯。朕……哎,朕當時出城的時候,為了保密,命他假冒朕,也沒見他這樣推三阻四的。」
蕭山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麼剛剛進城的時候,陳規會說「陛下稍後就到」,原來是趙構為了吸引敵人的注意力,讓趙瑗假冒自己,自己則趁機逃跑。
現在逃跑不成,又回到了襄陽城,趙瑗自然是不肯再這樣假冒下去,那也太名不正言不順了。
蕭山道:「現在陛下已回城,太子殿下當然是和陛下同生共死,也不用再假冒了。」
趙構搖頭歎息,道:「朕說了那麼多,怎麼你還沒聽明白呢?你和瑗瑗一直關係很好,你們年紀差不多大,同齡人更好說話一些,你去勸勸他。朕禪位與他,也算得上是讓他為朕分憂的意思,你不論用什麼方法,總是要勸動他!」
說畢,趙構一揮袖子,完結了談話,不給蕭山任何反駁的機會。
蕭山只得躬身道:「臣,遵旨。」
從廳中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蕭山捉摸著趙瑗的情況,這個時候登基顯然不是什麼好時機。趙構出來的匆忙,手續肯定不全,連新皇帝祭天禱告四方的禮儀都不能夠做。而且城中形勢危急,也沒時間給他做這些新帝登基的儀式,實在是名不正言不順之極。
況且趙構還在城中,即便是趙瑗登基,趙構也會成為幕後主手,想要辦什麼事情都會有所牽制。更加讓人不好想的是,聽趙構話裡的意思,等到完顏亮兵退,兩人抵達臨安的時候,趙瑗還要把皇帝的位置讓出來還給趙構。這種坑爹不討好的事情,誰願意去做?
何況此刻是趙構極力去勸趙瑗登基,但襄陽城外的人並不瞭解情況,大多數只會以為趙瑗是挾虜邀君,對於趙瑗的名聲也會是一個極大的折損。
總之,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接受趙構的禪讓登基為帝,百害而無一利,趙瑗要是願意才見鬼了。
但趙構的命令不能不去照做,蕭山在院中想了半晌,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勸說趙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蕭山將自己的衣服整了整,這才來到趙瑗的房外,躬身道:「殿下,臣有要事求見。」
趙瑗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倦,也有些低沉:「進來吧。」
即刻便有小太監出來給蕭山開門,蕭山看了一圈,注意到常年跟在趙瑗身邊的太監甘忭不在這裡,心中稍稍有些驚訝。
他走入房中,其間的太監沒等趙瑗說話便退了出來,將房門關好。他和趙瑗也不過就七八天沒有見面,但現在蕭山看見趙瑗坐在房中的椅子上沒精打采的樣子時,竟覺得似乎已經過了一個世紀一般。
他上前一步,聲音都有些微微發顫:「你……還好吧?」
趙瑗姿勢沒有動,只是抬了抬眼,朝著蕭山看去。
蕭山有一種想把趙瑗摟在懷裡狠狠的揉一番的衝動,但心裡有些糾結,不知道是不是該上前。
卻不料趙瑗朝著他招了招手,道:「過來。」
蕭山便走了過去,趙瑗伸出手來,輕輕的握住蕭山的手。
這個動作讓蕭山不再猶豫,他站在趙瑗身邊,伸手摟住了趙瑗,讓他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腰上。
誰也沒提襄陽城中的變故,兩個人只是維持這個姿勢,靜靜的呆著。
蕭山低聲道:「怎麼才幾天,你就瘦了這麼多?」
趙瑗露出一個微笑,抬頭看著蕭山:「沒想到你會來,一開始聽說你來的時候還有些擔心,但現在見到你後,覺得好很多。」
蕭山低頭,輕輕的吻了吻趙瑗的唇,他本來只是打算蜻蜓點水便罷,沒想到趙瑗的反應竟有些激烈。
蕭山緩緩的蹲□子,半跪在地上,和趙瑗接吻。
在唇舌交纏的那一刻,蕭山覺得自己一直有些躁動的內心平靜了很多。他們互相含著對方的唇,輕輕的吮吸著,良久之後才分開。
趙瑗伸手,輕輕的摸著蕭山鬢邊的發,低聲道:「你也瘦了許多,天也不早了,你早點去歇息吧。」
蕭山覺得今天的趙瑗格外的溫柔,他不肯就這樣離去,只是搖頭:「不累,我想坐在你身邊。」
趙瑗點了點頭,也沒再趕蕭山回去,過了一會兒道:「阿貓,我不想當皇帝。」
蕭山一愣,趙瑗道:「是官家讓你來勸我的吧?」
蕭山點了點頭,道:「這個時候登基並不是什麼好事,我沒打算勸你。就是……就是想來看看你,這些天一直沒見到你,心裡很想你。」
趙瑗的嘴角微微的揚了揚,看著蕭山:「我也很想你。」
蕭山覺得這輩子聽到的最好聽的話莫過於此,他心中湧起一股衝動,現在就把趙瑗抱在懷裡,溫柔的對待他,但顯然現在並不是該做這些事情的時候。
隔了一會兒,蕭山道:「估計用不了多久,完顏亮就會知道官家還在城中,必然會大舉進攻。現在劉相公沒了,到處一團糟,你打算怎麼辦?」
趙瑗道:「我剛剛已經和陳知府商量過了,城中糧草充足,兵馬強壯,別說支持個把月,就是半年也沒問題。現在是春季,馬上就是酷暑,金人不習慣炎熱,盛夏之時我軍四處勤王的兵馬應該能夠到來,金人退兵不是問題。」
蕭山道:「退了之後還會來,官家現在這個樣子,長此以往絕非善事。」
趙瑗微微扭頭,看著蕭山的雙眼:「所以你其實心中還是希望我現在登基?官家就在城中,我若現在答應,等到金兵退卻,回到臨安之後,會有很大的麻煩。」
蕭山道:「殿下不論怎麼決定,我都支持。」說畢,過了一會兒又道:「其實我心中的確是希望殿下能夠早日登基,重振河山。拖得越久,對大宋越不利。秦檜已經死了這麼長時間,可朝政沒有任何改變,甚至比他死之前還要糟糕。金人退卻固然不是什麼問題,但我擔心的是金兵再次前來,朝廷依舊沒有任何準備,恐怕那時候會引來更大的禍亂。況且,即便是金兵不來,照此下去,收復河山恐怕要等到下輩子了。」
趙瑗道:「你說的這些,我也有想過,只是心中很難決定。」
蕭山道:「其實也並非全無好處,若此戰得勝,殿下威望勢必高漲,如果能夠讓官家的禪位文書昭告天下,過個一兩月,金兵退卻後,他也難以改口了。」
趙瑗不語,這件事情的確對他來說是個很大的難題,弊大於利。
蕭山見趙瑗拿不定主意,便道:「現在外面有些亂,官家不肯出去見人,殿下若也長時間在這裡,恐怕不是很妙。」
趙瑗點頭,道:「是,你隨我一同去見官家吧,還是勸說他親率六軍為上策。當對他闡明利弊,想來官家應該能夠明白。」
蕭山便站起身,剛剛蹲得有些久了,腿都發麻,走路的時候姿勢有些僵硬。
兩人一同前去趙構房中,趙構正在吃東西,見到蕭山和趙瑗同來,心中一喜,對蕭山笑道:「朕就知道,你不會辜負朕所望。」說畢,又對趙瑗道:「瑗瑗,馬上準備一下,朕這便下令禪讓。」
趙瑗緩緩跪下,道:「兒臣並不敢做這樣的事情,還請陛下改變心意,從長計議。」
趙構一愣,隨即臉上有了怒色,轉而看向蕭山,訓斥道:「你怎麼辦事的?」
趙瑗道:「不關他的事,陛下此刻退位,必然會引來中外震驚,形勢只能夠更亂,臨安朝廷恐怕一時之間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若是引來更大的災禍,到時候悔之不及。」
趙構聽到了趙瑗這句話,便展顏道:「這個容易,此事只在襄陽城知道,別處不通告便是。」
趙瑗和蕭山都是十分的訝異,趙瑗不方便說話,蕭山開口道:「這種大事,豈能如此兒戲?到時候金人拿著陛下的退位詔書四處招搖,不是要引起更大的禍亂嗎?若陛下執意退位,當將其中緣由彰告天下得知,好安民心。」
趙構沉吟不語,房中沒有聲音的時候,便聽見了外面的喧嘩聲越來越大。
趙構道:「你們聽,外面是什麼聲音?」
蕭山和趙瑗早就聽見外面的嘩亂之聲了,之前還只是普通的吵嚷,此刻隱隱有了兵器相撞的聲音,顯然是有些士兵控制不住,開始了武裝衝突。
趙構的神色有些焦急:「瑗瑗你不肯替朕分憂,那也罷了,拼爭襄陽城不要,也要想辦法趕回去。城內比城外還要危險,蕭山你帶上自己的兵馬,護送朕離城再說。」
蕭山一愣,這趙構是要讓自己重演劉錡的老路了!
他回頭看著趙瑗,又看看趙構,城外完顏亮定然早就有埋伏,如果趙構再跑,自己死一百次也絕不能保護他的安全,況且如果趙構真的這個時候要跑,必然會引起眾人更大的憤怒,自己能不能帶著趙構安全離開襄陽城都是問題。
卻就在此刻,趙瑗忽然挺直了身子,對著趙構道:「阿爹若執意如此,兒臣願為君父分憂。蕭山現在不能走,且不說外面士兵嘩變,就算是沒有,他也無法帶著百餘人護送阿爹安全離開。」
趙構萬萬想不到趙瑗先前堅持不肯,此刻卻會忽然改變主意,他追問了一句:「當真?」
趙瑗躬身:「兒臣當為父分憂。現在天色已暗,官家是準備現在就對外面嘩變的士兵通告,還是等到明天?」
趙構終於在心中舒了一口氣,忙道:「就現在,讓外面的士兵不要鬧了。瑗瑗你隨朕一同出去吧!」
趙瑗站起身,便跟在趙構的身後,蕭山緊緊的跟著趙瑗,低聲問:「你怎麼忽然,改變主意了?」
趙瑗回頭看了蕭山一眼,咬了唇,過了一會兒,用著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我若不答應,你就要去送死……我……不想看見你就這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