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趙瑗低聲喃喃:「我也是認真的,怎麼辦?」
他這句話散入夜風之中,消失在燈燭之下,沒有任何人聽到,更加沒有人知道答案。
第二天早晨的時候,蕭山猶豫了很久,還是去找趙瑗,等他起床。
但讓蕭山非常驚詫的是,趙瑗準備出發前去襄陽了,即日起程。
蕭山馬上勸阻,希望趙瑗不要前去,因為根據他得到的消息,完顏亮恐怕有圍攻襄陽的打算,這一路非常危險,萬一趙瑗在襄陽城被圍,後果難以想像。他希望趙瑗能夠在信陽多留幾天,看看情況再說。
趙瑗拉著自己的馬韁,眼中露出堅定的神情:「官家在襄陽城,他讓我過去。或許會有危險,但我必須去。已經在這裡耽誤了很長時間,不能再多留了。」
蕭山看著趙瑗,這個時候正是清晨,但趙瑗的眼底有著淤青,顯然並沒有睡好。他的中衣領口雖然緊緊的貼著脖子,看不出有任何異樣,但蕭山知道,在領口之下,是自己留下的吻痕。
趙瑗露出了一個微笑:「這種時候,我不能不去。你也不用再送了,總是要分別的。」
話儘管這樣說,但蕭山還是將他送出信陽城二十里,才戀戀不捨的回來。
直到趙瑗離開之後,蕭山才發現,日子竟然有些過的困難了起來,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害怕寂寞的人,可他現在總算是明白,思念一個人又見不到他時,寂寞便會將自己緊緊的纏繞。
只是過了一天的時間,蕭山竟覺得比一年還要漫長,整天他都有些無精打采,按照慣例巡查完邊境的時候,他便一個人悶悶的在房中。
晚上的時間被無限的拉長,實在是太難熬的時候,他便獨自一個人在街上閒逛。信陽城的夜間並沒有宵禁,一些店舖依舊關著門,蕭山一個人漫無目的的亂轉,目光忽然被街邊的一個小販所吸引了。
那個小販擺著一堆廉價的玉器,成色並不好,只是在那些玉器中間,有著一個十分奇怪的玉環。
玉環有蕭山的手掌那麼大,中間的大孔和普通的玉環也不一樣,孔的邊緣比玉環的邊緣略高,微微的凸起。
蕭山將那枚玉環拿起,看了看,問道:「這是什麼?」
商販見是蕭山,便非常熱情的解說:「這種叫做瑗,中間有大孔,是取天圓地方的意思,天子禮器。兩個人相握,互相援引的意思。」
即便是一塊普通的玉璧,蕭山將它握在手中的時候,都會覺得心中有些溫暖。他想也沒想,便將這塊玉瑗買了下來,放在胸前。
夜晚睡覺的時候,蕭山覺得比前一天安心,只是同樣的一個字,都能讓他焦躁的心情,平復不少。
然而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多久,在趙瑗離開第五天的時候,他收到了消息。完顏亮竟然對襄陽發起了進攻!
蕭山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吃飯,飯碗啪的掉在地上,摔成粉碎,他第一次有六神無主的感覺,想也不想就立刻起身,召集軍隊,準備前去救援襄陽。
知軍張孝祥及時攔住了他:「蕭將軍,稍安勿躁。襄陽城堅固無比,城中糧草充足,且又有老將劉琦和精於戰事的陳規坐鎮,抵擋半年都不是問題。我等還是好好駐守本地為上策!」
蕭山腦袋稍稍的清醒,可身體還是不能夠做出正確的反應,依舊在穿戰袍,提鐵槍。
張孝祥攔住蕭山準備去召集軍隊的馬,盯著蕭山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若真有危險,陛下會昭告天下兵馬前去勤王。現在你無詔而動,論軍法當處於極刑!」
蕭山的腳步終於停滯了下來,他命令部隊及時待命,並且加固城池,隨時準備戰鬥。
果不出所料,完顏亮亦派了一部分兵力前來攻打信陽,希望能夠組攔住救援襄陽的軍隊。
第三天夜裡的時候,蕭山在張孝祥的府上,收到了一名襄陽城士兵傳來的密信。
那名士兵將密信封在蠟丸之中,是半夜錐城而出,將蠟丸藏在發中躲避追捕,一路趕到信陽來的。
蕭山捏開蠟丸,其中的密信以皇帝手札的形式,要求周圍的州府派兵去救。
蕭山認得那筆跡,雖然有趙構的御押,可卻是趙瑗親筆所寫,他再也坐不住了。
張孝祥沉吟片刻,道:「襄陽城恐怕出了變故,向來皇帝手札,沒有人代筆的道理,為什麼會是太子殿下的筆跡?」
蕭山也搖頭,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更加擔心趙瑗的安慰,儘管他知道最好的辦法是在信陽城按兵不動,拖住完顏亮的軍隊,但他還是決定親自帶兵前去襄陽城。
張孝祥苦勸無用,不論他說襄陽城堅守如何沒有問題,都不能改變蕭山的主意。
最後張孝祥只得歎了一口氣:「一千兵馬你不能夠全部帶走,不然信陽城難保。」
蕭山點頭:「我實在擔心,去看看就回來,這一年繳獲的戰馬加上我們以前有的,也有一百匹。我就帶一百個人前行!」
蕭山是半夜接到消息的,他策馬出城的時候,天也沒亮。城外的金兵游騎並不多,蕭山帶的人少,機動性更強,幾乎是沒有遇到什麼阻攔,就已經奔出了信陽地界。
他帶著身後的一百騎兵一路疾馳,在快要抵達襄陽城的時候,擔心會遇到戰鬥,特意用了之前準備的黃豆餵馬,還在附近的村莊中弄了不少雞蛋,將黃豆和雞蛋攪拌在一起,將馬餵好。
稍作歇息過後,蕭山便在黃昏十分再次朝著襄陽城出發。他來過襄陽城幾次,知道這裡城池堅固,城中儲備豐厚,守城的大將劉錡也絕非等閒之輩,儘管知道襄陽城不會有危險,但心中還是擔心的要命。
襄陽城兩面環山,正處在中原南下的交通要衝之處,蕭山在抵達離襄陽城約莫五十里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廝殺之聲。
他朝著身後的騎兵打了個手勢,眾人都紛紛張弓搭箭拿出武器,準備隨時戰鬥。
兩名探子先行,片刻之後便策馬歸來:「將軍,是一小群人被金人圍攻,眼看著要撐不住了,救不救?」
蕭山眉頭微蹙,什麼人這個時候出城?還跟金人交上了手?
「金人有多少?」
「被圍攻的約莫只有三四十人,金兵足足有三倍之眾。」
蕭山策馬在前,衝過一個土包,站在山頂上便看得清楚。
果然是一群宋軍在被金人圍攻,對方正在死戰,三四十名宋軍將一個身穿褐色袍子的人圍在中間,因為天色有些昏暗,蕭山看不清那人是誰。
就在這個時候,那一小隊宋軍之中,忽然有一名頭髮花白的士兵策馬而出,張弓搭箭,射死了不少金兵,藉著快要落下去的夕陽,蕭山看得清楚,那名年老的士兵身上已經中了不少箭,腿也被人砍斷了一跳,饒是如此,卻依舊酣戰不休,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鎮守襄陽的大將劉錡。
劉錡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是這種打扮?蕭山來不及去想,他朝著自己身後的士兵大聲下令:「兒郎們,準備出擊!」
呼喝聲中,百名鐵騎從山坡上衝下,勢如破竹,迅速的插入金人的隊伍之中。
先前被圍的宋軍驚喜的大叫:「來了救兵,救兵來了!」
蕭山再一次聞到了血腥的味道,一旦上了戰場,整個人就已經不屬於自己。
他帶著自己身後的士兵來回衝殺,大聲呼喝,奮力的拚殺,兇猛暴戾盡數彰顯。
兩邊內外合圍,先前被圍的宋軍很快的突破了金人的包圍圈,和蕭山的隊伍合成一隊,然後加入了戰鬥中。
在經過半個時辰的廝殺後,金人迅速的退卻,蕭山手下的士兵還要去追,蕭山即刻制止了他們:「我們人少,現在不是追的時候!快救傷員,盡快的趕到襄陽城才是上策!」
蕭山這個時候才下馬,他回頭的時候,看到一個人的影子矗立在黑暗之中,是斷了一條腿的劉錡,他的面前扎滿了羽箭,身後抵著一柄長槍,人已經死了。
在劉錡的身邊,是一個身穿褐色袍子的人,在抱著劉錡的屍體痛哭。
蕭山走了過去,道:「哭什麼,趕快把劉相公的屍體運回去,晚了金兵過來,收屍都不能!」
那身穿褐色袍子的人回過頭來,臉上還帶著淚,看著蕭山。
蕭山一瞬間呆住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趙構!
「陛下!你怎麼會在這裡?」蕭山差點驚叫。
趙構將劉錡的屍體抱了起來,泣不成聲:「是朕害了你……是朕害了你。」
蕭山趕緊讓人上前,把劉錡的屍首搬上馬,然後對趙構道:「官家是要去哪裡?」
趙構幾乎有點站立不穩,需要蕭山扶著他才能上馬。當蕭山將馬韁遞給趙構的時候,他才開口:「聽聞金兵來了,朕是要走的,劉錡勸朕不要走,現在悔不當初沒聽他的話,非但沒有成功逃離,反而害得他死在此處。」
蕭山的心差點跳出了嗓子眼,劉錡為了護送趙構逃跑,出了襄陽城,城中現在只剩下一個叫做陳規的文官駐守。襄陽城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那趙瑗呢,他在什麼地方?
蕭山來不及多想,只是道:「現在夜已經深了,外面有金兵的游騎,還是先回襄陽城在做打算吧!」
趙構此刻全然沒有了他在臨安的威風,對蕭山的提議並無半點的反對,只是道:「今日若非蕭愛卿前來,朕就要落入金人之手,你救駕有功,朕不會虧待你!」
蕭山根本沒心思理會趙構的絮叨,只是問道:「官家在這裡……那……那太子殿下在哪裡?」
趙構一愣,似乎對蕭山問的這個問題表示十分的疑惑:「瑗瑗?他當然是在襄陽城了!」
在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蕭山終於放下心來,趙構看起來受了不小的驚嚇,蕭山耐著性子安慰了他幾句之後,終於在其它士兵的口中得知襄陽城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原來趙構在襄陽城的時候,便已經得到了周圍有金兵游騎的消息,當時不以為意。等到趙瑗抵達,告訴了趙構的情形時,趙構再也坐不住,決意要跑了。
劉錡趙瑗等人都是苦勸:先前要走,時機倒是好,現在金兵不日就要抵達襄陽,城外危險,還是留在城內好。
可是趙構卻害怕當年靖康之事重演,不顧眾人的勸阻,執意出城逃跑。
劉錡無奈,只有親自帶兵護送,豈料完顏亮似乎早就在等著這一天,襄陽城沒有受到什麼攻擊,反而是埋伏了大部隊在外面阻截趙構。
劉錡帶人在城外和金人大戰了兩天一夜,終於力竭而亡,所帶的一千士卒也死得死跑的跑,若非蕭山及時趕到,趙構就要真的被金兵抓走,去和他大哥做伴了。
蕭山聽到自己竟無意間救了趙構,真是懊悔不已,早知道那些人中間有這傢伙,根本就該繞道走!
蕭山帶著趙構從南門進城,城中諸將和軍士在見到劉錡屍體的時候都失聲痛哭,當年劉錡在穎昌和金兀朮大戰,破其鐵浮圖和拐子馬,威名赫赫。但卻沒想到竟然會死在這樣的情況下。
趙構亦垂淚,當著眾人的面哭了數聲。
這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蕭山一進城就想要打探趙瑗的消息,但卻不好表現的太過急迫,他等了半晌,正準備發問的時候,忽然見到身材微胖的襄陽府知府陳規朝著自己走來,道:「蕭將軍稍等,陛下即刻就到。」
蕭山狐疑的看了一眼旁邊的趙構,又看了看這位襄陽知府陳規,道:「你剛剛說什麼?陛下就在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