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天欲墮
第91章 敵襲
紹興二十一年,夏六月。
宋金邊界信陽軍。
這裡是一片丘陵地帶,北方是一望無際的曠野,南邊是連綿起伏的山,正是盛夏季節,三天前的一場大雨解決了前些時日的大旱。草木復甦,四處蒼翠,前些時日已經枯死的野草,在一夜暴雨後分分再次冒出頭,現在已經在路邊迎風搖擺了。
一條三人寬的土路從山谷中蜿蜒而出,直通向北方的曠野,路邊有著三三兩兩的孩童,背著竹簍,手持小鏟,在路邊挖野菜,打野草。
得得的馬蹄聲從土路的另一端傳來,孩童們都紛紛朝著土路的那一端看去。那裡兩邊的山坡平緩,土路在末端轉了一個圈,只能聽到馬蹄聲響,卻看不到人。
孩童們都翹首而望,等待著騎馬的人。
馬蹄聲漸近,從山谷中緩緩的走出一隊騎兵來,為首的一人身穿鐵甲,頭戴紅纓,背負長弓,手持著一柄鐵槍,他身後跟著二十多名身穿軍裝的騎兵,都是一樣的打扮,分為兩隊,行動整齊,胸前的護心鏡上,刻著「信陽」二字。
孩童一看見為首的那人,即刻就圍了上去,對著那一隊騎兵叫道:「蕭將軍,蕭將軍!」
為首的一人勒住馬,臉上露出責備的神情,語氣嚴肅:「這裡已經是信陽邊界,非常危險,不是說了不要來這裡挖野菜麼?」
一個尚未留頭的孩童吐了一下舌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家附近的野菜都被挖光了,只有到這裡來!」
又有一個梳著小辮的孩童揚了揚手中的小鏟,陽光將他手中的小鏟照出白色刺眼的光,那小童嘟著嘴:「金人要是敢來,我就狠狠的給他一鏟子!喏,就像這樣!」他一面說,一面做出一個鏟野菜的動作,「把金狗都鏟出去!」
那一隊騎兵便都笑了起來,一個還彎腰摸了摸那群孩童的腦袋:「你還太小了,等長大點再說吧!」
孩童們登時不服氣,叉著腰,鼓著腮幫子,又握緊拳頭亮出自己的胳膊:「我都能夠打死一匹野狼了!」
為首的將領並未被孩子們天真的言辭所逗笑,臉上的神情反而變得更加嚴肅:「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趕快回去!」
孩童們都一齊吐了吐舌頭,有些不情不願的往回走。
等到那群孩童都不見了,隊伍中才有一個長得面容姣好的騎兵上前,對著為首的將領笑道:「將軍,這裡雖然是宋金邊界,但十多年都沒有過衝突,孩子們偶爾過來一趟,算不得什麼大錯。」
為首的將領神色肅然:「伍副將,不可大意。」
「是!」年輕的騎兵在馬背上行禮,目光落在為首的將領身上,其中的仰慕崇敬之色,一望而知。
為首的將領正是蕭山,他在一個月前被調到邊界的信陽軍駐防,副將正是早年在臨安遇到的小倌,後又參軍習武,現已經成為蕭山副將的伍巒。
這次是他們例行的巡邊,蕭山帶著隊伍策馬而行,順著山腳繞了一圈,山谷中,草地裡,樹木旁,在那些根本看不到人的地方,都會冒出一兩個潛伏的士兵,用著自己的方式給蕭山打手語表示一切正常。
「報告將軍,一切正常!」
「報告,一切正常!」
一串串無聲的報告在潛伏的地點傳到了蕭山的眼中,他不動聲色,繼續順著山腳往前巡邏。
卻忽的,草叢中有著一根樹枝在輕輕的搖晃,這表明,在這裡潛伏的人發現了可疑的狀況。
蕭山下馬,走入叢林中,其餘的士兵在伍巒的帶領下繼續巡邏。
等到走到離暗哨只有三步遠的距離,蕭山才裝作小解,低聲問道:「什麼情況?」
儘管是這樣的近距離,卻依舊看不到任何人潛伏的樣子,但是低低的聲音卻傳到了蕭山的耳朵中:「中午的時候,有個老鄉過來轉了一圈,好像是來挖野菜的,在那邊挖了一籃子草回去了。」
蕭山的眉頭皺了起來,中午正是太陽毒辣的時候,這個時候出來挖野菜?
「長得什麼樣?」
「青壯年,不高,沒有剃頭。」
蕭山覺得更加有問題了,一般都是老人和小孩才出來干挖野菜這種不需要什麼體力的活,青壯年過來做什麼?而且對方從金國邊境過來,還沒有剃頭,更是可疑。
「你們有沒有被發現?」
草叢中的草擺了三下,示意沒有驚動過任何人。
蕭山點了點頭,拉好褲袋,整了整衣服,說出了讓其按慣例潛伏的命令:「風太大,草就不要動了。」
周圍便沒有了任何動靜,只有蕭山一個人從草叢中出來的唰唰聲,和樹枝上麻雀的叫喚聲。
蕭山走到路邊,翻身上馬,追上了自己的隊伍,對著周圍的士兵低聲下令:「伍巒,你帶兩個人,過去看一看,今天有狀況。不要騎馬,偷偷的過去。」
伍巒答了一聲,便帶著兩人轉身走了,剩下蕭山繼續帶著隊伍巡邏。
片刻之後,便從山道中出來了三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身上頭上都粘著灰,一手持竹竿,一手拎著破碗,朝著對面的正陽城走去。
蕭山按照慣例巡邏了一遍,等到夕陽快落山的時候,看到伍巒等三個扮成乞丐的人回來了。
「有異動?」蕭山沒想到他們居然會在太陽落山的時候趕回來,他已經正準備帶著人回去了。
伍巒點頭報告:「城裡進不去,只在外面看了一圈,見到地上的野草似乎有馬啃過的痕跡,又朝著更北的方向看了看,根據路上馬留下的糞便來看,今天調到對面城中的馬匹,應該不下一千匹!」
一千匹!這句話一說,眾人都吃了一驚。
因為是宋金邊界,雙方都派有人駐守,宋朝這邊嚴格按照議和協議,邊界的信陽城中,只有一千兵將,馬不過二十匹。
金國要多一點,常年也就是五六百匹馬,兩三千兵將的樣子。
今天竟然忽然調了一千匹馬到對面,說沒有行動那是自欺欺人。
金國要做什麼?蕭山沉思了片刻,便馬上做出了判斷:「伍巒,你趕緊回信陽城,去給信陽知軍報告今天發現的情況,讓他調派三百人過來,同時做好金兵攻城的準備。牛勇,你再帶上六名士兵,前去打探他們的動向。剩下的人先不要回去了,準備隨時戰鬥!」
伍巒立刻單身返回,名叫牛勇的一個五大三粗渾身黝黑的士兵出列,朝著蕭山行了個禮,大聲叫了一個「是!」就帶著十多名騎兵朝著北邊而去。
蕭山則和剩下的人原地散開,佔領高地,又裝上弓箭,在山頂埋伏。
夏天的天黑的晚,整個天空都被夕陽染紅,在山頂上,蕭山可以看得見遠處己方村落裡升起的裊裊炊煙。
自從調來鄂州,也和金兵交過兩次手,不過大多數都是偽軍,而且是十多人的小規模衝突,從未像今天這樣,遇到對方有這麼大的動作。
想到此處,蕭山心中不僅暗罵,金國調派這麼多馬匹,怎能夠瞞過人的耳目,若是多派探子過去打探,恐怕早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無奈趙構數次下令,嚴禁任何人過界。蕭山也不敢做的太明顯,和信陽知軍商量過後,只能派出兩三個細作潛伏到對方的城中刺探消息。
但這一次,自己的細作竟然沒有能夠傳過來消息,也不知道那些細作是已經遭遇不測,還是事態緊急被看管的嚴,無法傳遞信息。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太陽終於完全隱沒,在最後一絲光亮也消失的時候,蕭山感覺到自己的手心中有汗滲出——中午那個前來挖野菜的是在踩點無疑了,那麼對方是在打算趁夜偷襲嗎?
山谷的路上,有一名士兵的耳朵貼在插入地面的竹筒上,在聽著遠處的動靜。
夜漸漸的深了,離太陽下山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回去報信的伍巒應該還在半路,需要再過一個時辰,才有可能趕回來。現在已經是亥時一刻,周圍靜悄悄的,聽不到任何動靜。
然而卻就在這一片靜謐之中,山谷路上一直趴在地上聽動靜的士兵忽然從地上跳起來,朝著山上跑來,衝到蕭山面前:「來了!聽聲音應該有上百騎!」
蕭山心中一顫,敵人果然是準備在半夜發動偷襲,上百騎決不可能是敵人的主力部隊,這應該只是對方派來探路的。
派去刺探消息的牛勇還沒回來,尚且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蕭山一揮手,低聲道:「隱蔽起來!聽我口令行動!」
十多名士兵立刻張弓搭建,埋伏在了兩邊的山頭。
馬也被套住了口罩,趴在了草中。十多名士兵想要伏擊一百餘騎兵,顯然是不現實的,而且如果這是敵人的先頭探路隊伍的話,更加不好驚動。
蕭山亦張開了自己的鐵弓,瞇上一隻眼,靜靜的等候著。他用的是能夠發出聲響用來傳令示警的專用箭,如果決定行動,這只箭在刺穿空氣的時候,會發出尖銳的哨聲。
他靜靜的等待著,一刻鐘過後,便已經能夠聽到隱隱的馬蹄聲已經近了,還有著殺喊叫罵之聲。
一旁已經有士兵沉不住氣,微微的探出頭來,蕭山朝那名士兵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動作。
這時月亮漸漸的升起,懸掛在了空中,馬蹄聲音來的很快,轉眼間便已經到了眼前,遠處揚起陣陣的灰塵,蕭山看的清楚,竟是自己派出去的十多名探子,被百餘騎兵追趕——自己的探子已經被發現了。
牛勇肩膀上已經中了一箭,在月下飛奔,他身後跟著三四名輕騎兵,身上都染著血,頭髮披散,頭盔也沒了,看來是已經經過一場惡戰。一小隊人奔向了蕭山埋伏的地方,追兵在其身後猶豫了片刻,便也跟著追了過來。
金兵,過界了。
救是不救?
救,自己的人少,肯定不是敵手。不救?派出去的隊伍沒了不說,也來不及回去示警了。
只聽得敵人為首的一名百夫長大叫:「殺了那四個探子,別讓他們回去報信!」
於此同時,一聲刺耳尖銳的聲音從山谷中劃過,蕭山射出了手中箭。
殺喊聲頓時響起,山谷上草木抖動,煙塵滾滾,埋伏在山谷兩旁的騎兵從山坡上疾衝而下,彷彿刺入心臟的數柄利刃。
蕭山一路衝下,射殺了五六名追兵,已經到了山谷的土路上。金人追兵猛然遇到伏擊,都是嚇了一跳,等到看清只有十來騎的時候,百夫長哈哈大笑:「大伙上,把這幾個南朝豬全部殺了!」
頃刻間,便有三四名鐵騎將蕭山圍住。
蕭山大聲下令:「朝南邊突圍!」他所帶的十餘名士兵即刻朝著南邊集結,金兵即刻湧上來想要攔住去路,蕭山手持鐵槍,橫劈豎挑,大喝聲中,已經殺了圍在自己身邊的三名金兵。
哎呀聲,哀嚎聲不絕,滾熱的血四處飛濺,蕭山縱馬疾馳,手舞鐵槍,所到之處,無人敢於上前。
被金人圍住的南邊被迅速的撕開了一條口子,蕭山勒馬留在最後,回頭下令:「快回去報信!」
金兵百夫長大聲呼喝,頃刻間,漫天箭雨朝著蕭山射了過來。
蕭山舞動長槍,將射到週身的箭矢盡數打開,直到此刻,他才慶幸平時的功夫沒有百練,槍儘管是最難的,但也是兵器之王,一桿鐵槍,此刻被他舞得密不透風,上護人,下護馬,無一枚箭矢漏網。
「快走!」蕭山大喝,同時自己也調轉馬頭,取下披風,用手揮動,將其舞成一面圓盾,以防背後中箭。
背後的百餘名金兵卻不肯放鬆,緊咬不放,月色下,十餘名滿身是血的騎兵後,緊緊跟著上百虎狼。
眼看著蕭山所帶的十餘騎腳力不濟事,越來越慢,就快要被敵人追上的時候,忽然又聽見隱隱的馬蹄聲,卻是從南邊傳來的,是伍巒所帶的兩百步騎趕到了。
救兵來的好快!蕭山在心中暗想,隨即忽然調轉馬頭,大聲道:「如今跑不了了,誰肯與我死戰?!」
十多騎同時大喝:「殺光金賊!」
金人的百夫長哈哈大笑,見到對方竟然敢以卵擊石,也大聲下令:「不准放箭,給我抓活的!」
雙方再次陷入廝殺中,這一次比上一次在山谷口的突擊更加殘酷,馬匹來回衝撞,刀槍在夜中碰撞,擊出一連串的火星,蕭山和他周圍的數十名騎兵已經滿身是血,連眼睛都被血水遮住,伸手抹一把再戰。
牛勇手持長柄大刀,大叫著衝了上去,頃刻間就砍翻了三四名敵人。
白天還平靜的山谷,此刻變成了血腥屠宰場。蕭山手中的鐵槍槍桿是楊木所做,此刻已經被折斷,他取出腰間的鐵劍,在馬背上揮舞開來,重劍落下,敵人的人頭滾在了地上,來來回回,殺了數十個回合,無人能夠抵擋。
在這種廝殺中,救兵的馬蹄聲和腳步聲卻反而聽不見了。金兵的百夫長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想要回撤,卻不料山谷狹窄,百餘名騎兵一時根本難以回頭。
卻就在匆忙回頭的時候,忽然一聲炮響,在山谷口處響起,紅色的燈籠在山頂舉起,蕭山見狀即刻下令:「隱蔽!」
聲音未落,又是一陣密集的箭矢射過來,來不及下馬隱蔽的金兵,被紛紛射中。
戰馬此刻受驚,到處亂跑,又不知踐踏了多少來不及起身躲避的人。
是伍巒帶著隊伍趕到了。
儘管只有三百步兵,但裝備齊全,又佔據地形優勢,這種地方對付騎兵,可以一戰。
蕭山已經上馬,躍上山頭,大聲指揮著:「兩邊包抄,不要放走一個!」
便有信號燈在夜中點燃,傳達著主將的命令。
「只殺人,不要傷馬!」
伍巒所帶的救兵和蕭山的合為一處,將這陷入山谷的一百金兵盡數剿滅,一個也沒放跑。
這是一次小規模的戰鬥,從開始到結束,總共的時間不超過半個時辰,但已經血染山谷。
直到打掃戰場的時候,蕭山才覺得自己胳膊上有點疼,他低頭一看,自己所穿的鎖子甲已經被砍裂了,血還在從傷口處往外突突的冒。
他撕下衣袍的一角草草裹住傷口,便開始挨個清理沒死透的敵人,往那些人身上補刀。
在這個過程中,他看到有幾名自己的士兵腦袋崩裂,頭盔都被砸偏了,白花花的腦漿正在往外流,空氣中充滿了這種血腥味。
金兵多用狼牙棒,大錘這種重型兵器,被這種東西招呼到了,就算是穿著盔甲也沒用。
清掃戰場足足用了一個時辰,蕭山又開始清點馬匹,這次小規模的戰鬥中,繳獲的馬匹足足有五十匹,而且都是戰馬,又有一些生鐵做成的鎧甲和兵器。
蕭山命人將屍體拖走,就地掩埋,以免天氣熱發臭傳染瘟疫;又將紮在那些屍體上的箭頭都拔了出來,因為兵器,特別是這種消耗型的箭矢,趙構這些年都不怎麼提供,可用的非常有限。
在回去的路上,蕭山才來得及詢問探子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牛勇身上挨了兩劍,屁股上中了一枚流矢,卻因為體格強壯,好像沒事人一樣,向蕭山匯報今天探到的情報——完顏亮親自坐鎮,發兵十萬,準備南下。金人現在只不過是試探性的攻擊,在信陽城外就有一萬多兵力,沒有這些先頭部隊回去通報消息,可能會行動的慢一點,但最多也不過明天天亮就會發起攻擊。而牛勇所帶的十多人,因為想要多打探到一些東西,所以靠近了些,回來的時候被敵人追擊,如果不是蕭山伏擊相救,恐怕根本就回不來了。
蕭山在心中默默的盤算了一陣,信陽城總共就只有自己所帶的一千兵將,現在儘管他繳獲了五十來匹馬,但所有的馬匹加起來也不過有六十匹,剩餘的全部都是步兵。
如果敵人攻城,將會是面對十倍的敵人!而信陽城並不高,也不堅固,原本岳飛所部駐守這一代的時候加固過,可是後來宋金議和,城牆有不少的石塊都被地方官拿去建了別院,做了它用。
蕭山點了點頭,他拿手擦了擦額頭的汗,可是抹下來卻都是血——別人的血。
「趕快回城,加強防備,並且把這件事情上報朝廷。」
等到這些事情都問完,蕭山這才回頭,朝著伍巒看去。
伍巒身上也都是血,肩膀上纏著繃帶,想必是受了點傷。蕭山對著伍巒笑了笑,道:「我剛剛聽見有炮響,你從哪裡弄來的大炮?」
伍巒走到蕭山面前,露出一個笑容:「拿了城中的爆竹來嚇唬人的,信陽城統共就兩門重炮,哪裡搬得動?」
周圍的人聽到伍巒這樣說,也都笑了起來,蕭山稱讚道:「很好!剛剛金人一聽見有炮響,都是神色惶恐,我們都趁機多殺了幾個。」
伍巒得到了蕭山稱讚,顯得十分高興,一雙眼睛閃亮亮的看著蕭山,嘴巴也咧開,露出兩顆小虎牙。
一行人牽著繳獲來的馬匹,朝著信陽城疾奔而去。
等蕭山抵達信陽城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城牆並不高,城門也不算堅固,然而此刻城門打開,城門外站著一個人,那人身穿墨綠色的官袍,頭戴著黑色扇腳官帽,身材修長,面色白皙,正靜靜的等在外面。
蕭山奔到那人面前,從馬背上跳下,帶著一種責備的語氣道:「知軍大人怎麼一個人在這裡?還大開城門,如果萬一金兵來攻,豈不是危險?」
那人微微笑了笑,火把的光亮將他渾身照亮,是一位非常年輕的官員,看樣子今年也不過才剛剛二十的樣子,相貌清俊,但卻十分沉穩,顯得有些成竹在胸的樣子:「蕭將軍親自帶兵巡邏,遇到伏擊必然是我們自己人先回來,大開城門是為了方便我軍入城。至於在這裡等……」那名年輕的官員頓了一頓,道,「也是不太放心,所以出來看看。」
蕭山便笑了起來,將自己已經被箭矢射得千瘡百孔的披風丟到伍巒手中,道:「知軍大人不用擔心,遇到一百多先頭騎兵,已經被收拾了。放心,戰場已經打掃乾淨,也沒有走漏消息。今晚上金兵不知道虛實,是不敢輕易進攻的,但明天一早恐怕就會來了!」
那名青年官員微微笑了笑,看著蕭山滿身是血,不由又有些擔心起來:「你受傷了?」
蕭山搖頭:「沒有,一點小傷不要緊,血都是金兵的。」
那名官員這才點了點頭,正色道:「京城來信了。」
蕭山渾身精神一震,內心的火立刻燃燒了起來:「是誰的?」
他很盼望是趙瑗來的信,趙瑗已經有兩個月沒有給自己通過任何信件了。然而得到的答案還是讓他微微有些失望:「是虞大哥來的信。」
那名青年官員一面說,一面從懷裡掏出信件,送到蕭山的手上,又道:「你累了半夜了,先去歇著吧,城中的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金人的情況讓他們告訴我就行了!」他一面說,一面指著伍巒,牛勇等人。
蕭山也覺得有些疲倦,明天肯定還有一場硬戰,是應該好好休息一下的。他也沒多客氣,接過了信便回到了自己房中。
他的住所就在信陽軍府衙旁,和這位年輕的信陽軍知軍張孝祥是鄰居。
他走進自己的小院中,從院中的水缸舀了一桶冷水,嘩啦的沖在了自己身上,血順著水蜿蜒而下,流在了地上。冷水的刺激讓他的精神清醒了不少,他又連沖了兩三桶冷水,把身上的血都洗乾淨之後,才回到自己房中,給肩膀的傷口處上了傷藥後,才躺在床上,拆開虞允文的信件。
信件的內容倒也普通尋常,不過就是問候蕭山在信陽過得怎麼樣,又提到信陽知軍張孝祥,說你們兩個人是同時上任,都是青年英才,應該會相處愉快。
蕭山看到這裡的時候,便不由的笑了起來。
虞允文在自己的勸說下,提早參加科舉,可萬萬沒想到,虞允文在前去進京趕考的路上,也遇到了一個朋友。
當時張孝祥正在建康府讀書,卻因為十六歲就過了鄉試,早有神童大名,兩人一見如故,引為好友。虞允文便勸說張孝祥:「賢弟高才,還用讀什麼書?一起結伴進京趕考吧!」
兩人便就此一同進京參加科舉,又同一科高中。所不同的是,虞允文不過中了個進士末尾,張孝祥卻是那一科的狀元,被趙構招入朝中問對,趙構對其才學非常欣賞,授鎮東軍節度判官。
三個月前,張孝祥比蕭山早一天調到了信陽軍,這次張孝祥的官職又升了一升,成為了信陽軍知軍。因為這種軍政最高長官的職位一直都是文臣擔任,蕭山來到此處報道的時候,原本以為知軍大人還是以前的老頭子,一抬頭,卻沒想到頂頭上司竟然是這樣一個青年書生。
蕭山並不清楚對方原本的歷史軌跡到底是怎麼樣的,但是既然被自己蝴蝶翅膀扇過的虞允文碰過,估計他的人生軌跡也有所改變了。
蕭山看完信,雖然算不上疲憊,但他深知馬上就會有一場大戰,便閉目躺在床上,此刻蕭山已經和張孝祥相處三個月有餘,深知這位年輕的知軍大人並非浪得虛名,也絕非年輕無知之輩,他說能夠安排好,那就□不離十了。想到這裡,蕭山便漸漸的沉入了夢鄉,明天,將是更加殘酷的考驗,而現在,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