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山松竹老
一絲歎息,揉碎在這個除夕。
岳飛返身回屋,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他有些自責,在那個時候,應該果斷的推開他,不該給他任何希望。可是,他在面對那種炙熱的又帶著祈求的目光時,狠不下心。
眼前來來回回,似乎都是趙構的那種目光,以及,趙構所講述的那個故事。
“他殺過我,可奇怪的是,當我聽他說出這樣的話時,先前心中的那些驚慌,迷惘,全都沒有了。”岳飛默默的想著,似乎就在趙構說出來的那一瞬間,一些迷霧被風吹散,將遮擋住的空間露了出來。
空間中什麼也沒有,裡面一片空白。
岳飛從床上爬起來,披了件衣服朝外走。
他想要去問一問趙構,那個故事中的細節,他有著太多不明白的地方,也有著太多的疑惑。
或許,哪怕不是問他問題,只是站在遠處看著那個人,都讓岳飛感到安心。
每年的除夕岳飛都努力和家人一起度過,但這一個除夕,他有些後悔將趙構放走了。
街上的積雪未散,路上依舊沒有行人,只有些調皮的頑童持著爆竹追來趕去。
夜間的風更加大了起來,岳飛提了提自己的領子,然而他才走出兩步,就看見街那頭的一個人影。
岳飛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纖細柔弱的影子,是他曾經想娶,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李娃。
岳飛快步的走了過去,李娃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是你!”兩人異口同聲後,就是一段沉默。
“你怎麼會在這裡?”岳飛問。
“巧合罷了,我正好有事路過,見到以前的曾經的住處,所以多看了兩眼。”李娃微微抬頭,她的一雙眼睛好似黑夜中的星。
很早以前,她這樣看著岳飛的時候,岳飛吻了她,就此定下終身。
然而現在,時過境遷,岳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甚至沒來由的,心中有著一股煩悶的感覺。
李娃不願意去主動找岳飛,然而這次的偶遇,卻是上天的安排。
她的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只要面前這個男人心中還有自己,她決定可以豁出去一切。
李娃在等,她等著岳飛邀她去曾經的家裡坐坐。
但岳飛並沒有開口。
最後,李娃說了那句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話:“奴家路遠,恐怕夜間有強盜,官人能否送奴家一程?”
岳飛看了看李娃,又看了看遠處那緊閉的宮門。
他隔了一會兒,說:“某現在有點事情要辦,舍弟倒是在家,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讓他送你回去吧。”
李娃微微低了頭,抿著唇,過了一會兒抬頭道:“我應該早知是這種結果的。那句話,本不該問。”
岳飛道:“有些事情,發生了的確無法改變。你……以後多保重。”
李娃轉頭而去,岳飛並未去送她,更沒有把弟弟叫出來。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再接受這個女人,因為她曾經是皇帝的妃嬪。
他也清楚,自己更加沒有辦法接受那個從前世糾纏到這輩子的人,因為——他是皇帝。
岳飛在宮門處立了很久,有一段時間,他特別想要走進去,想要見一見那個人,就好像,如果現在不見,下一刻自己就會死掉一般。
但當天空中的煙花忽然全部升起,宮牆內的鐘聲敲響,新的一年到來的時候,岳飛心中先前的那種躁動不安全部都沒有了。
他的心,平靜得猶如一池碧水,他抬頭,看著黑夜中絢爛的煙花,竟產生了一種終於又活過了一天的喜悅。
當岳飛轉身而去的時候,看見空曠的街道上,走過來一個行腳僧。
那僧人一身灰袍,腳下踩著六個洞的草鞋,路過岳飛身邊的時候,忽然看了岳飛一眼,道:“施主,可否舍貧僧一頓年飯吃?”
岳飛點頭,將其請入家中,拿出素食招待那名僧人。
末了,又問那僧人姓名。
“貧僧法號慧海”那僧人說道,“可還記得?”
岳飛搖頭,道:“我以前認識法師嗎?”
慧海歎了口氣:“前世不忘,後世之師。若你兩世皆忘,又如何知曉因果?”
岳飛道:“事情的事,和來世的世,不是一個字。”
慧海笑了笑,站起身:“今日承蒙款待,它日有緣,貧僧請相公飲茶。”
岳飛亦拱手:“法師在何處出家?”
“江州廬山東林禪寺”慧海說完這句話,便大跨步的出門去了,岳飛想要送,卻聽見慧海在門外道:“休要送,你此生從未去過廬山,若是去過了,便不會有今日之苦惱。”
岳飛叉手禮送,慧海飄然而去,亦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等到正日大朝會完畢後,趙構將岳飛等將領留下,商議對金策略問題。
幾乎所有的將領,都一致認為,當將金兵驅逐到長城以北,以絕後患。
趙構亦點頭,他現在手上,不止有岳飛的精銳,亦有韓世忠所部五萬精兵,外帶時時被敲打提點的楊存忠、張俊所部,足以和金人一決雌雄。
當眾人散去後,岳飛獨獨留了下來,趙構道:“卿如今身體尚未痊癒,此次領兵,還需卿全力而行,朕打算五月動兵。”
岳飛道:“臣賦閑在家,想要去廬山……”
岳飛一句話尚未說完,趙構已經變了臉色,他手中的書卷不覺掉落,聲音忽而變得狠厲:“去廬山作甚?天下之大,隨處你都可以去,唯獨廬山,決不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