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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極殿,靜室。
韓競睜開眼,藍紫色的眸子暗沉如海。他留在勿乞身上的印記動了,指向的卻是令他相當意外的地方。手腕一抖,虛空中矗立的大鼎緩緩飛出一顆青色的丹藥停駐其指尖,凝神看了看,經過這幾天青木鼎的培煉又加上以他的精血為引,這顆青元丹應當可以將勿乞的壽元延長百年左右,但若是此後再不能突破化神,綜歸逃不過天道輪回,身死神滅。
收起丹藥,摩挲著身邊的青銅面具,恐怕沒有多少人能想到這個臉色青白,身形瘦削如久病之人的雙十青年便是魔道三大巨頭之一,統領魔門第二大宗派六極殿的六極魔君。藍紫雙瞳閃過異光,蒼白的唇瓣嚅動數下,面目只能稱為端正的魔道巨梟最終無聲地歎了口氣,丹藥未能盡刻其功已大大沖淡自身修羅道修行圓滿的欣喜。
照這樣的速度,若他能在五十年內修成餓鬼道,則衝擊化神飛升魔界指日可待,但勿乞的瓶頸,卻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他比九幽魔君成名稍晚,兩人卻是一直平輩論交,想起那個被魔門中人稱為心思詭譎,手段狠辣的男人,韓競垂下眼,病弱的臉上顯出幾分複雜。
不管他去血欲宗所圖為何,韓競還是一揮手,藍色的粉末在身前形成了怪異的八卦圖騰,無聲地動了動嘴唇便已隔空傳音。洛寧回來了,讓他務必萬事小心。這個當初他協同勿乞廢去對方一身修為的,勿乞曾經的小師弟回來了,而且搖身一變成為了正道第三大宗門無音谷的谷主,天道無常,唯有希望早已命途多舛的勿乞修煉之途不會再起波瀾。
他猶記得當初那個清秀少年狂笑著說他是九幽魔君的男人,六極魔君根本沒有資格插手他們兩人之間的事情。記憶中帶著青銅面具的自己只是冷笑一聲不以為然,從勿乞因著自己的原因被破了氣海之穴開始,九幽魔君的事便一直是六極之事。
他在心底藏著一個懷疑,一直不敢向勿乞求證,他不知道是否因為氣海被破,導致勿乞肚臍處的穴竅此生都不可能成功修煉,才逼得他不得不熔煉白玉神針入陰莖以湊齊九幽之數,而代價卻是,那白玉般的陰莖即使得以勃起,卻再不能吐精,勿乞餘生再無法享受男性的歡愉。
他不敢往下想去,為著自己這個童年玩伴,勿乞已經付出得太多太多。身為前朝王爺世子,韓競一出生便體弱多病,吳起則是王府管家的兒子,也是他的伴讀。七歲那年,他從彌留的母妃口中得知,自己竟是真正天潢貴胄,帝王昏庸,竟然趁著哥哥出征強暴了美貌的小嫂子,羞憤之下,當時的王爺寵妃多次服食打胎之藥,他卻是違背母親的意志,頑強活了下來,深受無子王爺的寵愛。
那一年,知道身世的小世子哭過也怨過,只有管家的孩子沉靜溫柔地將他擁入懷中,告訴他不是他的錯,若是深恨生父這個帝國最有權力的男人,更應努力活下去,努力變強,最終將那人踩在腳下。回想起來,當時才10歲的吳起就能說出這番話,足見小小年紀便有深沉心思。而病弱的小世子更是一心一意依賴著這個唯一知道自己秘密的人——他的小起哥是如此溫柔可親,足以溫暖他可能極其短暫的生命。
為了替先天不足的孩兒延命,父王傾盡家財讓他拜入正道第二大宗門七星派,年少氣盛的自己卻頂著病弱的身體,仗著從散修處習得的秘術盜出門中重寶,企圖一步登天,連累當時本是自己侍從,卻因有變異雙靈根而成為了正式弟子的吳起被破去氣海一同驅逐。
獨自藏匿的韓競聽到消息後腦中一片空白,根本無法想像溫和的小起哥如何被打落天才的光環,如何如同喪家之犬一般被驅趕。他聽說吳起當時死忍著沒有求饒,氣海處破了一個大洞,腸子都可以看到,七星百步梯滿布他被拖拽的血跡及破碎的臟器;他聽說吳起當時寧願被刑囚也沒有說出他的藏身之處,被一群平時就嫉恨他的師兄弟下狠手侮辱,留下數不清的傷痕和一地破碎的自尊……
他不敢打聽下去,而他的小起哥在此之後也徹底失了影蹤,紅了眼的少年在作出盜寶這種平生最大膽的事情之後做出了平生最瘋狂的事——母妃交給他唯一可以證明皇室血脈身份的玉佩上刻著帝國的寶藏,是開國始祖為族人留下的最大瑰寶,他強提未散真元,奇謀迭出暗殺了其餘五位皇子,拼出藏寶圖將全部寶藏獻予當時的魔道第一大宗門六極殿以叛入魔門,只求魔道涅槃,屠滅七星。
彼時,心魔已生的韓競更是冒著天下大不諱,將寶藏所在之地的當朝龍脈也被一併摧毀。此後不到五十年,本有百年氣運的帝國在暴亂中灰飛煙滅,深愛兒子的王爺雖在暴亂前已得享天年,卻至死不知宗族之禍竟生於自己手裡。手刃親父,傾覆家國,不忠不孝的他竟暗地合了六道天訣的修行,成為殿中第一個修成了畜生道的年輕弟子。
三百年前,本以為此生緣盡的人終於再次相見,那一年的魔門大會被後來人稱為改變歷史的盛典,自己卻只記得遇上了已經更名為勿乞的故人,多年未見的童年玩伴已是九幽宮的宮主弟子,洛甯則是一直黏在他身邊的師弟,那時的洛甯像極了少年的自己,眼中有儒慕,有親昵,更有獨佔的欲望,引得韓競心中燃起了嫉恨,那時的他終於知道,小起哥對自己而言意味著什麼,再也不想錯過卻不知已然錯過。
而一直以為吳起再不能修行的自己,竟因著勿乞在魔門大會上的出眾表現舒了口氣地喜出望外,只當聽得當時六極殿主也是他師尊說勿乞是器靈之身,落到九幽宮主那個煉器狂人手裡不知被怎樣糟踐之時,心下已是冰冷一片,師尊後來便說他看著九幽宮主的眼神帶著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刻骨寒意。
他一直喜歡著這個比他大三歲的玩伴,喜歡他漸漸長開的陽剛面容,喜歡他日漸抽長的健美體態,帶著羡慕,因著這人對自己的溫和親切,卻沒有一絲嫉恨。當初盜走七星丹不過是想讓自己加快修煉,趕上當時已是門中天才的小起哥。後來發生的一切卻是全然失控,他怕,他怕吳起會恨著自己,他更怕已經日漸陰沉的自己會傷害吳起。
盜寶時的少年絕不明白為何會有那麼慘烈的結果,還不瞭解比起天資綽絕的變異靈根,對門派威嚴和規矩的挑釁才是正道宗門最不能容忍之事。眼見父王傾盡所有亦未能為他求得靈丹一顆,盜走七星丹的自己不過是想向父王和小起哥證明,他並不是個病癆鬼,也絕不是門中其他弟子口中的廢物。
沒有那個愚蠢的想望,也許便沒有今日這個站在巔峰的六極魔君,但是只有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勿乞說他不怨,王爺讓他的父母安享晚年,用自己當時小小的犧牲換取王爺對二老的照顧,他的忠誠,不虧;勿乞說他不念,修道便是斷六根情念,昨日種種宛如昨日死,些微的回憶他早已忘卻,他們可以做盟友,卻不可能做道侶。
韓競聽著自己說好,聲音比哭泣更難聽,青銅面具下的眼睛早被思念埋掩,卻不敢乞求更多。我只想站在你的身邊,無論滄海桑田,這一生,我都會站在你的身邊,都要站在你身邊。
並不是完全猜不到他去血欲宗做什麼,並不是不想壓倒這個強悍的靈魂,但是洛寧,便是他的前車之鑒,他曾隱隱窺視過,知道那個肉體有多敏感淫亂,知道勿乞的調教者曾施與的種種手段,勿乞說他享受這樣,但是六極魔君知道,這個男人放縱自己的肉體,卻緊緊抱著自己的心,高傲得無需別人的愛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