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第二十一章
休息了三天,小寶的手掌沒那麼痛了。打他的那個人送來的藥很管用,小寶給鬼哥哥用了之後,鬼哥哥身上曾經被穿透的傷口也不流血了。只是被刺穿的地方太多年了,鬼哥哥只能動動手指,勉強說說話,幾乎算是個廢人。小寶心焦不已,鬼哥哥的眼睛裡一直由黃色的膿水流出,小寶不敢隨便給鬼哥哥上藥,他也不敢找南伯伯或師傅來給鬼哥哥看傷,只能清水每天給鬼哥哥擦拭,再加上一點不會傷了眼睛的藥粉,藥粉還是師傅給他的。
自從把鬼哥哥帶出來後,小寶每晚都在小屋子裡陪鬼哥哥。前院被燒了,叔叔伯伯嬸嬸們忙著收拾,也顧不上到他這裡來,小寶有了更多的機會陪伴鬼哥哥。這期間,小寶去看望了二娘、三娘和四娘,算是向她們道別了。每一次見到叔叔伯伯嬸嬸們,小寶雖然笑得很甜,可是心裡卻十分傷感,他馬上就要離開了,不能親口向叔叔伯伯嬸嬸們道別,他很愧疚。但是一想到鬼哥哥,小寶把所有的愧疚都壓在了心底。
五月初六這一天,小寶起了個大早,給鬼哥哥熬了粥,喂鬼哥哥吃了飯後,小寶帶著小貝照例去廚房填飽了肚子,然後便駕著他的小馬車出去了。即使叔叔伯伯嬸嬸們不說,他也知道今後的路會很難走,更何況他還要帶著鬼哥哥。但是小寶從來沒有過退縮的念頭,再苦再難,他也要治好鬼哥哥,這是他欠鬼哥哥的。
遠遠的看到藥館,小寶笑了。馬車剛剛在藥館門口停下,龔師娘便跑了出來,直喊著:「小寶子,你來啦,快來給師娘看看。」
小寶跳下馬車,抱住師娘,眼睛彎彎:「師娘。」
龔師娘摸摸小寶已經消腫但仍青紫的臉,拉著他往裡走,邊說:「你這麼些天沒來,師娘很擔心你,腿還疼嗎?」
「不疼,好了。」小寶慢慢地跟著師娘走,仰起頭仔細把師娘的臉印在心裡。
龔師娘正要說什麼,突然發現小寶的手掌不對勁,翻過來一看,她臉上的笑沒了。「小寶子,手怎麼了?」全是傷口!
小寶搖頭,仍是笑著說:「學本事。」這幾天,他都是用這個藉口。
龔師娘擰緊了眉:「學什麼本事會把手弄成這樣子?」一看就是傷了好幾天了。
小寶還是搖頭:「不擔心,不疼。」
「你就會寬慰師娘。」龔師娘紅了眼圈,對正好出來的龔師傅說,「小寶子的手傷了,你給小寶子上上藥,我去給小寶子熬點肉湯去。」
「去吧。」龔師傅從龔師娘手裡牽過小寶的手看了看,沒有問小寶這是怎麼來的,直接把他帶到自己的屋裡,拿出藥箱。
見師傅的臉色不是很好,小寶趕緊說:「師傅,不疼,快好了。」
龔師傅拿出一瓶藥,在小寶身邊坐下,攤開他的手掌,說:「師傅不問你是怎麼弄的,以後獨自在外,你要多加小心。決定了何時走嗎?」
小寶的心裡一緊,低下頭,搖搖。
龔師傅給小寶掌心帶著血痂的傷口上藥,語氣沈重地說:「師傅給你寫了一些藥方,你帶上。有個小毛小病了,你就照著藥方上的去抓藥。師傅這裡的書你也看了不少,自己要學著給自己看病,也要學著自己配藥。哪怕你無法成為凡骨子的徒弟,你也要走學醫這條道。」
小寶用力點頭:「會學。」
龔師傅應了聲,沒有再說什麼。
給小寶的兩隻手上了藥,龔師傅給他包紮起來:「過兩天就能好,好之前不要碰水。你這傷一定是碰過了水,才會爛了。」
小寶又用力點點頭,他記下了。他的手要快點好起來,不然會很不方便。龔師傅順手把那瓶藥給了小寶,又把自己寫好的那十幾張藥方交給小寶。小寶仔細看著師傅的臉,把師傅的模樣也深深地刻在心裡。
「小寶子,中午在師娘這裡吃飯,不許說不啊。」龔師娘這時候進來說。小寶的臉上閃過為難,他要回去照顧鬼哥哥。
龔師娘佯裝不悅地說:「師娘好幾天沒見你了,想你,你怎能不陪師傅師娘吃頓飯就走?」
小寶馬上點頭:「好。謝謝,師娘。」鬼哥哥這幾天吃的不多,他吃了飯就回去,鬼哥哥也不會餓著。
見小寶答應了,龔師娘笑著走了。
※
這半上午,龔師傅和小寶說了許多,大部分都是他出去後該注意小心些什麼,小寶很用心的一一記下。南伯伯和黃伯伯已經對他說了許多,再加上師傅說的,他更不怕了。只是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太陽升到了日頭,小寶陪師傅師娘吃了飯,便不捨地離開了。心知小寶要回去準備離開的事情,龔師娘也沒有再留他,看著小寶的馬車不見了,她才紅著眼圈返回了藥館。龔師傅和龔師娘都沒有想到,這一次竟然就是小寶與他們的道別。
返回的路途中,小寶順便買了些東西,他今天出來一是去看看師傅和師娘,二來便是買些路上要用的東西,大部分都是給鬼哥哥準備的。回到小院子裡,把馬拴在門前的大樹上,小寶把買來的東西一一搬進鬼哥哥的小屋裡。鬼哥哥早上的粥還剩了一半,小寶涼在井裡。取出來熱了,喂鬼哥哥吃下,小寶便開始忙活了。
鬼哥哥的頭髮全是血污,小寶的手又不能碰水,和鬼哥哥商量之後,小寶索性把鬼哥哥的頭髮全部剃了。小貝幫著小寶擰布巾,小寶又給鬼哥哥擦了身子,鬼哥哥不能動,躺得時間長了背上會長褥瘡,天天都要擦。在鬼哥哥乾淨的光腦袋上親了一口,小寶把鬼哥哥的頭髮、之前剃下來的鬍子還有換下來的血衣全部燒了,燒得乾乾淨淨,誰都發現不了。
到廚房和前院見了叔叔嬸嬸伯伯們,見了南伯伯和黃伯伯,揣著南伯伯給他配的藥和黃伯伯送給他的幾本書,小寶回來後把自己關在了房裡。等他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兩個包袱。把包袱放在鬼哥哥的屋裡,鎖上門,小寶帶著小貝又駕著小馬車出去了。這一次,小寶直到天將黑的時候才回來,小馬車變成了能躺兩個人的大馬車,車內鋪著厚厚的褥子,還放著一口箱子。小寶拴好馬,沒有動車裡的東西,帶著小貝直接去了廚房。
「小寶啊,嬸子剛想你再不來就給你送飯去呢。」見到小寶來了,一位嬸子端著飯出來了。這幾日府裡因為被燒的事格外混亂,大家也顧不上小寶,不過看小寶的臉色還不錯,嬸子放心了。
「謝謝,嬸子。」緊緊抱住嬸子,聞了聞嬸子身上和娘一樣溫暖的味道,小寶嚥下不捨,端過碗坐到自己的小凳子上低頭吃飯。小貝似乎清楚小寶是怎麼了,安靜地近乎傷感地坐在他身邊吃包子。
「小寶,你想吃什麼,嬸子明天給你做。」另一位大嬸問。
小寶的眼眶瞬間濕潤,壓了半天,他才抬起頭甜甜地笑著說:「嬸子做的,都好,吃。」
「呵呵,小寶的嘴真甜。」大嬸摸摸小寶光滑的小臉,笑著做事去了。
一一看過廚房裡忙碌的叔叔伯伯嬸嬸們,小寶忙低下頭,一滴淚落在了碗裡。趁著大家不注意,小寶擦擦臉,大口大口把飯吃完了。把空碗放到一邊,小寶走到一位叔叔的身後抱住了他。
「小寶?」
「叔,謝謝。」
叔叔轉過身,蹲下:「怎麼了?」
小寶搖搖頭,笑著:「就是想,謝謝叔。」
「哈,跟叔客氣什麼。」捏捏小寶的小鼻子,叔叔有高興,也有傷感。
「要謝。」小寶走到另一位叔叔跟前,抱住他。
就這樣,小寶一一抱過每一個人,然後說:「叔叔伯伯,嬸子,我,回去了。」
「小寶,怎麼了?」一位伯伯察覺出小寶的異樣,問。
小寶的淚在眼角掛著,可依然在笑著:「就是,想。」
伯伯意識到了什麼,走到小寶面前蹲下,問:「可是決定了何時走了?」
小寶點點頭,眼淚流了下來:「再過,幾天。」對不起,他撒謊了。
大家一聽,都圍到了小寶的周圍,氣氛一下子變了。伯伯無聲地歎息一聲,摸摸小寶的頭,說:「定下來要告訴伯伯,咱們都要送小寶走。」
「嗯。」忍不住地抱住伯伯,小寶的聲音有了泣音,「不忘,永遠,不忘。」
大家都忍不住別過臉,擦眼睛。
「不忘,當然不會忘記小寶。」伯伯的眼圈紅了,聲音啞了,「小寶這麼乖,今後一定會遇到好人家,一定會遇到疼小寶的人。小寶,想伯伯了,就給伯伯來個信,伯伯雖然不識字可看著你的信伯伯就知道你是平平安安的。」
「嗯。」小寶放開伯伯,又抱住嬸嬸,「會寫信,會寫。」對不起,對不起……
一位叔叔把小寶拉了過來,勉強笑著說:「小寶啊,不哭,不是說過幾天才要走嗎?明天叔叔伯伯嬸子們給小寶做一桌子好菜,給小寶踐行!」
「好!就這麼定了!明天晚上咱們給小寶做一桌子好菜,給小寶踐行!」另一位叔叔說。
「好好,咱們還沒跟小寶一起吃過飯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用快了來掩飾悲傷。小寶擦著眼淚用力點頭,在心裡不停地向叔叔伯伯嬸嬸們道歉。
回到小院的時候,天完全黑了,小寶仰頭看著天上殘缺的月亮,眼淚一滴滴落下,不知道今生還能不能再見到疼他的師傅師娘和叔叔伯伯嬸嬸們,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二娘、三娘和四娘……
※
夜,深了,萬籟俱靜,只聽得蛐蛐兒還在熱鬧的吟唱。林府最偏僻的後院內,一扇門悄悄地打開,一人手上拉著繩子,費力地把一個人從屋裡拖了出來。那人被固定在一塊木板上,灰色的衣裳使他在暗夜中顯得毫不起眼。
腳步不穩、一瘸一拐地拖著木板來到門邊,打開門,小寶四處左右瞧了瞧,沒什麼動靜,他放下一顆心,再緩緩地邁出門檻,輕緩小心地把鬼哥哥拖了出去。
上了馬車,小寶靠在車的一頭,憋足一口氣把鬼哥哥使勁往上拉,小貝在後頭幫忙,也是憋足一口氣使勁向上推木板。一人一猴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好不容易把木板拖了上去。再把木板拖到車內,小寶的汗如雨下。只要上了車,就好辦了。
又廢了好大的力氣把鬼哥哥從木板上挪下來,小寶這才鬆了口氣。把木板折起來,放到車後頭,小寶給鬼哥哥蓋上被子,然後跳下了車。來回搬了三趟,把要帶走的東西全部搬上了馬車,小寶跪在院子裡,朝著叔叔伯伯嬸嬸們住的地方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關上院子的門,小寶忍著哭聲上了車,依依不捨地最後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家」,然後咬咬牙,揮出手裡的小馬鞭。
「駕!」
馬蹄聲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明顯,只不過沈睡的人們誰都不曾聽到。漸漸的,馬蹄聲消失在了林子裡。小寶曾經居住的房間裡,床上的被褥都不見了,只剩下了一塊乾巴巴的床板,桌子上有一封信,隱約能瞧見幾個字──對不起,小寶,走了。
馬車在一條街的街口停下,小寶下了車,沒有帶小貝,他獨自一人靜靜地走到一間藥館的門口,跪下磕了三個頭,他流著淚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塞進了門裡,然後又磕了三個頭,起身。返回馬車,心裡喊了聲「師傅師娘」,小寶再次揮動馬鞭。
天濛濛亮的時候,城門開了,一輛馬車毫無阻礙地出了城。趕車的是一個身形瘦小的孩子,他戴著紗帽,遮住了自己的臉。守城的人打著瞌睡,也懶得去管誰這麼早出城。雖說武林盟主的家被人燒了,但燒的畢竟不是縣太爺的家,管他什麼人呢。
馬車快速地行駛著,當太陽光衝破了黑暗時,小寶側身掀開身後的車簾,對車內的人說:「鬼哥哥,咱們上路嘍。」
「寶……謝,謝……」聶政的呼吸不穩,喉嚨裡發出嘶嘶的聲音。
小寶紅腫的眼睛此刻彎彎的,他甜甜地說:「鬼哥哥,我們去,找骨子。」
「……好。」
放下車簾,小寶專心趕車,聲音中帶了希望:「鬼哥哥,你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聶政的喉結上下浮動,出來了……他果真,出來了嗎?還是他在做夢,或者,他已經死了?
※
日上三竿了,小寶也沒有來廚房吃飯,一位嬸子想到昨日小寶的異樣,心裡打了個突,端著飯親自給小寶送去了。敲了敲門,發現沒沒鎖,嬸子推開門,一眼看盡屋內的一切,嬸子手上的碗掉在了地上。
「小寶!!」
而此時,龔師娘一遍遍看著小寶的信,嚶嚶哭泣,龔師傅則是坐在一邊沈默不語。
爹、娘:
小寶,走了。小寶不敢跟爹娘道別,小寶,會哭,會捨不得走。爹、娘,小寶學了本事,有了出息,一定會來找爹和娘,會孝敬爹娘。
爹、娘,等小寶,不要,忘了小寶。
不孝兒:小寶
「嗚嗚……小寶子……小寶子……娘,等著你……」
※
「鬼哥哥,聽,鳥叫嘍。」
「啊。」我聽到了,很好聽。
「鬼哥哥,我們去,凡穀嘍。」
「嗯。」小寶,鬼哥哥很想,看一看你,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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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虐,是源於心疼吧。寫文的時候我也為小寶心疼了,以後會好好愛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