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第二十章
當小寶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爬出密道時,他虛脫地趴在地上動也動不了了,隱隱的,公雞在叫。小寶困難地取下肩膀上的繩子,翻了個身。雙肩都被繩子磨得血肉模糊,全身都痛到麻木的小寶只覺得累,倒也感覺不到疼了。
「吱吱吱……」一直幫忙推木板的小貝也累壞了,躺在小寶身邊一動不動。
「鬼,呼呼,鬼,哥哥……等,等等……」朝四周看了一眼,小寶調整好鬼哥哥的位置,先爬出床底,然後左腳蹬住床腿,兩隻手死死攥住繩子,身子向後仰,木板帶著鬼哥哥露出了一點。大口喘氣,歇了歇的小寶再次攥緊繩子,蹬住床退,用力。木板連同鬼哥哥又出來了一點。
「吱吱……」小貝跳到小寶身邊,抓住繩子,和他一起用力拉。
「呼呼呼……唔──」憋得臉都紅了,小寶使出吃奶的勁拉繩子,木板一點點地被拖了出來。全憑下意識的反應了,已經累到虛脫的小寶只知道蹬住床腳用力,他甚至看不到板子出來了多少。
當窗紙透出屋外微弱的光亮時,小寶的身子整個向後仰摔倒在了地上,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木板已經被他全部拉出來了。嘴角的酒窩深陷,渾身像剛剛沐浴後濕透了的小寶歡喜地笑出了聲:「鬼哥哥……咱們……呼呼……出來,嘍。」
聶政沒有動靜,只是胸膛的起伏瞬間明顯了一些。
就那樣躺在地上歇了半個時辰,小寶振作精神爬了起來。拖著幾乎廢掉的右腿來到門邊,小寶打開門探頭出去,天已經亮了,不過小院子裡很安靜,隱隱的有嘈雜聲,是叔叔伯伯嬸嬸們起來了吧。小寶扭頭看向床底,可以明顯地看到鬼哥哥,不行,要趕快把鬼哥哥移到隔壁的小屋子裡,說不定一會兒嬸子就來給他送飯了。
左腿又酸又軟,小寶困難地走到井邊,拿起水桶灌了一肚子涼水。放了一夜的井水冰涼,小寶打了個寒顫,不過腦袋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其實已經累的使不出力氣了,可是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打起精神,小寶挪回房間,用手托著木板把鬼哥哥往外拉。肩膀都是血,小寶疼得忍受不了,只能用手。手掌心也滿是水泡,小貝的力氣有限,就算幫忙也幫不了太多。
又是拉,又是拖,又是推,小寶終於把鬼哥哥移到了小屋裡,不過再沒有力氣把鬼哥哥從木板上搬下來了。給鬼哥哥餵了點兒水,又給鬼哥哥重新上了藥,包紮了。小寶最後貼著地,爬回了自己的房間。小貝已經把密道口蓋起來了,地上好多血漬,大部分是從小寶肩上流下來的。心知不能這樣,但累極的小寶還是靠著門板迷迷糊糊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小寶被曬醒了。睜開眼睛,又馬上合上,眼光很刺眼。過了一會兒,小寶適應了陽光後睜大雙眼,這才發現自己就那麼睡著了,冷汗頓時冒出。叔叔嬸嬸伯伯們沒有人來過吧?!院子裡有明顯的木板劃過的痕跡,還有清楚的血漬,在看看自己的身上,又是土又是血,小寶嚇壞了。就在他慌亂不已的時候,他又很快冷靜了下來,如果叔叔伯伯嬸嬸們來過的話怎麼可能不叫他呢。拍拍自己還沒消腫的臉,小寶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即便叔叔嬸嬸伯伯們知道了也不會怪他的,最多就是給他們惹了麻煩。
顧不上飢餓的肚子,小寶趕緊起來收拾。手掌的血泡都破了,根本拿不了掃把,也碰不得水。小寶咬著牙忍著鑽心的痛先把地面打掃乾淨,尤其是屋子裡滿地的土,然後再打來井水,擦掉地上的血漬。做完這些太陽已經從頭頂過去了,小寶的手掌泡了水,慘不忍睹。顧不上身上的傷,寶又趕緊打理了打理自己,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把那身帶血的衣裳丟到床底。
換衣裳的時候,小寶忍了好久的淚差點掉下來。衣服和肩上的傷口沾到了一起,脫衣裳的時候就像連著皮也脫下來了,小寶低低哭了一會兒,不完全是因為傷口疼,而是想到了鬼哥哥。鬼哥哥昨晚不知道比他疼多少倍。
看一看,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小寶關上門,去隔壁看了看鬼哥哥,鬼哥哥的身上很燙,嘴唇青白乾裂。又給鬼哥哥餵了點水,餵了藥,小寶鎖上門帶著小貝去廚房,心裡直納悶,叔叔伯伯嬸嬸們怎麼沒有來?以前他過了時辰還沒去廚房,一定會有人來問的。
走走停停,小寶來到了廚房,一臉詫異地站在了廚房院子的門口,怎麼了嗎?這時,一位叔叔看到了他,馬上招呼小寶過來,順便解釋道:「小寶啊,昨晚失火了,老爺的書房被燒了,又是半夜裡燒起來的,發現得晚了,偏巧後半夜又刮起了風,前院幾乎被燒了大半,剛剛才把火撲滅了,還沒來得及做飯呢。」
小寶的嘴張得大大的,半晌說不出話來,那頭一位嬸子把小寶推到他常坐著的地方,說:「幸好咱們都住在後院,沒被波及,也幸好是老天爺有眼,沒人被燒著,就是老爺的書房毀了,老爺回來後定會大發脾氣。小寶啊,」嬸子蹲下,摸摸小寶帶傷的臉,眼圈紅了,「這陣子嬸子們都要幫著夫人收拾,趁老爺還沒回來,你趕緊走吧。」
剛剛那位叔叔走過來說:「小寶啊,這場火邪門,等老爺回來後家裡肯定不得安生。剛剛叔叔們還合計著,在老爺回來之前你走吧。」萬一老爺拿小寶撒氣就遭了。
小寶的嘴合上了,心下放心,二娘他們沒事真是太好了!點了點頭,他低低地說:「過兩天,就走。」即使叔叔嬸嬸不說,他也要走的。
嬸子摸摸小寶的頭說:「走之前說一聲,嬸子去送你。」
「嗯。」小寶含糊地應了一聲。
這時候,廚房裡的一位大嬸出來了,手上端著碗:「小寶,先喝點粥墊墊肚子,帶回嬸子給你做飯。」說著,把碗放到了石桌上。
「夠了。」小寶沒有動,他兩隻手都破了,被嬸子們看到就不好了。大嬸給小貝拿了一個昨晚剩下的饅頭。接著,大家夥就各忙各的去了,每個人的臉上都看得出忙了一夜的疲憊。沒有人注意到他,小寶這才安靜而快速地吃了粥,好在喝粥用勺子就行,手也不會太疼。
吃完了粥,小寶跟嬸子們強調他吃飽了,不用再給他送飯了。大嬸不放心地又給小寶煮了兩顆雞蛋,小寶用袖子捧著便帶著小貝回去了。叮囑小貝在院子裡守著,有人來的時候要趕緊告訴他,小寶直接進了鬼哥哥的房間。
因為許久沒人住過,屋子裡並不熱,反而有點陰森。小寶把熱乎的雞蛋放到一邊,探了探鬼哥哥的額頭,還是燙。睡了一覺,又吃了飯,小寶有了點力氣,把帶子解開,把鬼哥哥移到「床」上,再把鬼哥哥身上那一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衣裳脫下來,當小寶第一次看清楚鬼哥哥身上的傷後,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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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裡起火,叔叔伯伯嬸嬸們忙得也顧不上小寶了,小寶安安靜靜地給鬼哥哥擦了身子,給鬼哥哥仔細上了藥,換了乾淨的衣裳。然後燒了熱水,把雞蛋黃用水化了,喂鬼哥哥吃下,蛋白就給了小貝。鬼哥哥傷重,也吃不了什麼,在鬼哥哥的額頭上搭了塊冰涼的濕布子,小寶親了親鬼哥哥乾淨的臉,出去了。鎖好門,把鬼哥哥藏好,小寶回了自己的屋。密道裡還沒有收拾,小貝已經幫著關上了木板,累壞的小寶哆嗦著四肢爬上了床。幾乎是腦袋一挨著枕頭,小寶就睡死了。
救出了鬼哥哥,小寶的心輕鬆了一半,再加上太累了,小寶睡得完全聽不到外面的動靜。小貝也睡死了,仰躺在小寶的身邊都沒翻過身。天黑下來的時候,廚房的嬸子端著飯過來了,看到小寶和小貝都在睡覺,她沒有打擾,把飯放到桌上拿竹鬥蓋上,就輕輕關上門走了。小院子裡有爐火,小寶起來只要熱熱就能吃了。
一覺無夢,當小寶醒來的時候月亮都移到另一頭去了。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小寶的眉頭皺皺,肩膀好疼,不過下一刻他就深深笑了,他把鬼哥哥帶出來了,呵呵。
「吱吱吱吱……」小貝也睡醒了,在揉肚子,它餓了。小寶也餓了,屋子裡黑燈瞎火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小寶摸索著下了床,找到火摺子點上油燈,一眼就看到了竹鬥。拿起竹鬥,小寶嘴角的酒窩深陷,嬸子來過了。
碗裡是六張餡餅,小寶拿起一張咬了一口,白菜雞蛋餡兒的,真好吃。一人一猴分吃了餡餅,小寶給自己和小貝洗乾淨了手,拿出砂鍋和米,給鬼哥哥熬粥、熬藥。夜深人靜,正是人人好眠的時候,小寶卻做著他最秘密的事情──照顧鬼哥哥。
可能是心情不同了,第二天,聶政就醒了過來。當他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出來了,血淚當即流下,嘴角也有了笑。小寶的手疼得厲害,只給鬼哥哥刮了鬍子。當鬼哥哥的下巴乾乾淨淨時,小寶愣了,鬼哥哥很好看呢。
身上是柔軟的衣服,鼻端是乾淨的氣息,這些最基本不過的事情對聶政來說卻恍如隔世。也確實是隔世了,死過不知多少回的他早已不再是從前的那個聶政。身上的傷口被人小心翼翼地清理、上藥,時不時還能聽到一人因為心疼而發出的哭泣,聶政張開嘴:「寶……」我似乎,可以相信你。
「鬼哥哥,疼?」小寶吸吸鼻子。
聶政搖搖頭,又喚了聲:「寶。」
「哥哥。」軟軟的吻落在聶政的臉上,沒有了厚厚的血污,他更清楚地感受到了小寶乾淨的氣息。
用濕布再擦擦哥哥不停流出淡黃色液體的眼睛,小寶心疼地說:「鬼哥哥,我們去,凡穀,找骨子。」
聶政心下大驚,小寶會怎麼知道凡骨子!
小寶自然不清楚鬼哥哥在這一刻的情緒波動,繼續說:「師傅有,給我地圖,我們去,找骨子,找他給,鬼哥哥,治傷。」摸摸鬼哥哥糾結在一起的發,小寶悄聲詢問:「鬼哥哥,三天後走,好不好?」
走?去找凡骨子?聶政心裡滿是疑惑,小寶,究竟是什麼人?他的師傅為何會給他凡穀的地圖?
以為鬼哥哥是擔心凡骨子不願意給他治傷,小寶寬慰地說:「不怕,我會求,骨子,一直一直,求,讓他給,鬼哥哥,治傷。」
聶政的手指動動,小寶馬上把手伸過去,虛虛地放在鬼哥哥的掌心:「哥哥,會好。」一定會好。
聶政摸索地握住小寶的手,正要說話,他就聽到了小寶的痛呼聲,掌心的小手輕顫。雖然痛呼很快被對方壓下了,但聶政還是意識到了什麼。指尖感覺到了本是柔軟的掌心此刻卻凹凸不平,而且因為他的觸碰,小寶的手又抖了抖,卻沒有再發出聲音,可是聶政就是知道小寶在忍著。
久久之後,聶政輕輕握住小寶的手腕,稍稍用力,他也使不出什麼力氣,只是想讓小寶過來。小寶過去了,趴在了鬼哥哥的身邊。
「寶。」放開小寶的手腕,聶政的聲音更加沙啞了,「來,抱,抱。」
小寶展開雙臂,輕輕搭在鬼哥哥身上,避開鬼哥哥的傷口:「哥哥,小寶,疼。」他會疼鬼哥哥。
聶政聽出了小寶的意思,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尋到小寶的臉,親了一口。寶,不要騙我,不要,騙我。
這一晚,在鬼哥哥睡著後,小寶又返回了刑房。一切仍是他走時的模樣,看樣子啞巴駝沒有來過。把地面上的痕跡全部用水沖掉,小寶鑽回密道,把木板緊緊合上,然後用泥漿封了起來。他不知道閻羅王會不會發現這裡有條密道,只要閻羅王發現了密道,也就知道了是誰帶走了鬼哥哥。他要盡可能地拖延被閻羅王發現的時間,讓他有足夠的時間找到凡穀,找到凡骨子。
把床板下的地磚也用泥漿封死了,小寶洗乾淨手,給自己上了藥。他要快快好起來,他還要照顧鬼哥哥。
抱了被子去了鬼哥哥的房間,小寶幸福地在鬼哥哥身邊躺下。原本是睡著的聶政把頭轉了過來,小寶笑完了眼,在鬼哥哥的臉上親了一口,他窩在鬼哥哥身邊閉上了眼睛。老天爺,請你保佑鬼哥哥,保佑鬼哥哥能完全好起來。心裡祈禱著,小寶很快睡著了。
聞著小寶身上乾淨的氣息,聶政的心裡雖然仍是激動,但又滿是愁苦。被廢了功夫的的他即使治好了傷也是個廢人,更別說報仇了。若小寶不是騙他,那還是孩子的小寶把他帶出去後又如何在生存呢?好多的問題在聶政的腦中湧出,對未來,聶政就如在一片黑暗中。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希望都放在小寶的身上,可眼下,他能依靠的只有小寶。
小寶,你究竟是什麼樣子呢?你是如何發現的我?我又忘了問你今年多大了。真想看一看你,若我能看到你,我一定能看出你是不是在騙我。小寶,不要問我有關聶家刀的任何事情,你問了,我便知道你其實是在騙我,你和林盛之一樣,做出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聶家刀。小寶,不要騙我,不要讓我心底最後的那一點對人性的渴望也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