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第十九章
在夜晚到來之前,小寶把密道不夠寬的地方又挖了挖,然後把隔間堆放雜物的小屋子收拾了出來。在地上鋪上一層厚厚的乾草,再鋪上兩床嬸子們以前給他做的褥子,做了一個簡簡單單的床。太陽落山了,髒兮兮的小寶帶著同樣髒兮兮的小貝去廚房吃飯,結果被嬸子們抓去洗了個澡。洗得乾乾淨淨的小寶雙頰仍然腫著,帶著被打的青紫,右臉的黑斑似乎又大了一圈,已經蔓延到了眼皮上。可是,小寶的笑依然那麼甜,依然讓人看了心疼不已。
南伯伯的藥很有效,小寶的右腿可以稍稍用力,可以慢慢地走了。不過小寶不在乎,哪怕他的右腿徹底廢了,他也要把鬼哥哥救出來。哪怕他要在密道裡爬一天,他也一定要把鬼哥哥救出來。提著食籃一瘸一拐地挪回自己的小院子,小寶臉上的笑消失了,眼眶發紅,鬼哥哥又要遭罪了。
甩甩頭,壓下難過,小寶對自己笑一笑,會好的,鬼哥哥會好的。他會去找凡骨子,求他治好鬼哥哥。黃伯伯說過,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不管多麼困難,他都不會放棄。仰頭看看天,太陽完全落山了,小寶深吸幾口氣,提著食籃進了屋,關門,插上門閂。
沒有點油燈,小寶抹黑爬進了密道。小貝幫忙抱著竹筒先跑了,小寶在已經拓寬的密道裡不是太費力地向前爬,背上背了一個包裹,腳上綁著一條繩子,繩子拖著一塊剛剛好夠密道寬度的折疊起來的木板。在自己仍會疼的右膝蓋上,小寶緊緊纏了幾圈布,這樣跪著就不會太痛了。
爬過漆黑的密道,小寶推開隔開他與鬼哥哥的木板,然後對朝他展開雙臂的人軟軟地喊了一聲:「鬼哥哥。」
「寶。」聶政的喉結不停地浮動,耳邊是自己的心跳聲,心情既緊張又不安,害怕聽到小寶跟他說今天走不了了。
解開腳踝上的繩子,小寶先爬出密道,然後把板子拖下來放在牆根。爬到鬼哥哥跟前,取下背上的小包裹,放到一邊,小寶低頭親了親鬼哥哥,笑著說:「吃飯嘍。」
「寶……」真的……可以出去嗎?
小寶心疼地摸摸鬼哥哥的臉,輕聲說:「鬼哥哥,吃飯,有了力氣,才能走。」
「好……好……」聶政張開嘴,呼吸不穩。
擦擦鬼哥哥眼角的血淚,小寶坐好,讓鬼哥哥枕在自己的左腿上,然後打開食籃,從小貝手裡拿過竹筒。鬼哥哥,吃飽了,咱們就出去嘍。
聶政吃得很快,也比以往吃得都多,好幾次都差點噎到。小寶看得心酸極了,但他能體會鬼哥哥的心急。喂鬼哥哥喝下最後一口水,小寶摸摸鬼哥哥的發頂,甜甜笑道:「鬼哥哥,歇一歇。」
聶政搖頭,他不累,他想趕快出去。
小寶的笑容多了幾分傷心,帶著繭子的手指來到鬼哥哥的鎖骨,他吸吸鼻子:「鬼哥哥,會疼,很疼。」
「不要,擔心。」聶政的聲音發顫,「你,只管,弄。鬼哥哥,死,不掉。」
眼淚掉下來了,小寶趕快擦去。一手拿過包裹,打開,裡面有白布,有傷藥,有粗粗的鐵針,有鉗子和一塊兩指寬一指半長的撬片。小寶抽出腿,先拿過那根粗鐵針,爬到鬼哥哥的腳邊。以前被閻羅王關在柴房裡的時候,叔叔就開了鎖給他送飯送水,後來,叔叔就教他怎麼開鎖。對小寶來說,開鎖不過是他學到的本事中最簡單的一樣。
聶政發顫的手指沒有目的地在身邊摸索,胸膛劇烈的起伏,就在他焦急的等待時,只聽哢嚓一聲傳來,聶政摸索的手瞬間停下。
把腳銬輕輕地打開,小寶忍著奪眶的眼淚,鬼哥哥的腳踝都爛了。把腳銬丟到一邊,小寶拿過一塊已經裁減好的白布,包在鬼哥哥的腳踝處。等帶鬼哥哥出去後,他要先給鬼哥哥清洗傷口,然後再上藥。
「寶?」腳銬……取下,來了?
小寶繼續開另一副,頭未抬地問:「鬼哥哥,疼嗎?」
聶政試著動了動左腳踝,嘴角發顫:「不,不疼。」
「哢嚓。」又一聲,右腳的腳銬也打開了,小寶把那兩顆重重的鐵球滾到了一邊,這個再也傷不到鬼哥哥了!接下來,就是最困難的事了,小寶的眼圈發紅,鼻子發酸。從攤開的包袱裡拿過一瓶藥,倒出一顆藥丸,小寶喂到鬼哥哥嘴邊。聶政想也不想地張嘴吃下,嘗出是小寶每天都給他吃的那種藥。甘甜的水餵了進來,然後是一塊折得厚厚的布子。
「咬著。」
聶政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了,他很淡很淡地笑了,搖搖頭:「哥哥,不怕,疼。」
小寶的眼淚掉了下來,執意把布塞到鬼哥哥的嘴裡:「咬著。」
聶政臉上的笑明顯,張嘴咬住布巾,朝小寶的方向點了點頭,他準備好了。
鐵鍊的嘩啦聲不時的響起,小寶全神貫注地一手用撬片卡進拴著針眼的鎖扣固定,一手用鉗子鉗住鎖扣的一端用力把鎖扣拉開。
「嘩啦」
「嘩啦」
小貝也來幫忙,它的兩隻小猴爪握住撬片,小寶可以騰出一隻手用力。一人一猴奮力地撬開鎖扣,當鎖扣打開的空隙越來越大時,小寶臉上的笑也越來越深了。小寶的動作很小心,生怕弄疼了鬼哥哥。但不管他多麼小心,聶政仍然感覺到了疼,那些傷口即使不碰也日夜在煎熬著他。可是他一聲都沒有吭,和即將出去的喜悅相比,這點痛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小貝,放手。」
「啪嗒」,撬片掉在了地上,把鉗子丟到一邊,小寶欣喜地喊:「鬼哥哥,鬼哥哥,開了,開了。」隨著他的話音剛落,一隻小手把鎖扣從穿過聶政腿骨的鐵針的針尖孔處拿了出來,拴著聶政左腿的一條鏈子再也不能吊起聶政了。
聶政急促的呼吸伴隨著小寶欣喜的笑聲。沒有想到會這麼順利,小寶的幹勁更足了。利用同樣的方法,小寶和小貝一起,把拴著鬼哥哥的鐵鍊一一拿掉。用胳膊隨意擦擦下巴上的汗水,再擦擦前額濕透的頭髮,小寶拿過竹筒灌了一口水,歇口氣。把撬片和鉗子放進包袱裡,小寶拿過藥。
眨掉眼睛裡的濕潤,小寶在鬼哥哥身上每一處被穿透的傷口上灑了藥,這是師傅給他配的傷藥。灑完了藥,小寶跪坐在鬼哥哥的頭邊,左手按住鬼哥哥肩膀,輕聲說:「哥哥,我要,把鉤子,拔出來。」
聶政咬緊布巾,點點頭。
「哥哥,會疼,不,忍著。」
聶政微微搖頭。小寶,不怕,地獄的疼我都嘗過了,這點痛又怕什麼?
小寶也咬緊牙關,小貝摀住了眼睛。右手握住鐵鉤的底部,小寶用力。
「唔!」聶政哼了一聲,隨即便硬生生地忍下了。他的額頭青筋直冒,整個身體隨著小寶的動作而抽搐。小寶的眼淚一滴滴落在鬼哥哥湧出鮮血的傷口上,他稍稍別過臉,手上不停。
「嘶嘶……」痛苦被壓抑成微弱的喘息,血肉隨著慢慢拔出的鐵鉤染紅了小寶的雙眼。眨掉眼淚,小寶的嘴唇也滴下了血水,和鬼哥哥的血肉融在了一起。
聶政的身體一陣陣的抽搐,小寶閉上眼睛,猛地向外一扯。
「唔!」聶政的身體瞬間彈起又落了回去,帶著血肉的鉤子被小寶舉在手裡。緊緊咬著唇,一張嘴絕對會哭出來的小寶死死地忍著。丟下鉤子,在傷口上再撒了一些藥,小寶拿過布巾壓住傷口。白色的布巾被血水浸染,一滴滴透明的水珠落在血布上,接著便無影無蹤了。
夜深了,深埋在地下的刑房內偶爾會響起壓抑不住的低泣。寂靜的林宅內,沒有人會想到在他們看不到的暗處正發生著什麼。
月色下,一名黑衣人閃進了林盛之的書房。書房內機關暗布,黑衣人極為小心。在書房內尋了一圈,並未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黑衣人在書架前謹慎地摸索。手指不經意地扣到一個凸起,書架竟朝兩邊緩緩打開了。黑衣人露在外的雙眸閃過亮光,密道內夜明珠散發著柔和的光亮,映出黑衣人美麗的雙眸。
從腰間抽出劍,黑衣人仔細查看了一番後,這才抬腳邁進。每一步,黑衣人都走得格外謹慎,雖然牆面和地面猛地看上去沒有任何的差別,但曾經與林盛之接觸過的黑衣人卻心知其中深藏的危險,走錯一步,就有可能招來禍患。即便是這樣,黑衣人還是踩中了一處機關,早有防備的黑衣人輕易地躲過直奔門面的暗器,繼續向裡走。定睛一看,才發現黑衣人右邊的袖子裡空空蕩蕩,黑衣人竟然沒有右臂。
走過狹窄的密道,眼前豁然開朗,入目的滿是金銀財寶以及散發著古味的書籍。把劍收入腰側,黑衣人的眼裡劃過譏嘲,在滿屋的財寶中尋找了起來。
武林各大門派的秘笈,天下名家的字畫,價值連城的古玩……沒發現一樣林盛之不應該擁有的東西,黑衣人的眸子就暗了一分。在角落,黑衣人發現了一口被林盛之鎖起來的木箱。抽出劍,舉臂揮下,鎖掉在了地上。
黑衣人蹲下,打開箱蓋,當箱子裡的東西映入黑衣人的眸中時,他赫然睜大了雙眼,倒抽一口冷氣,裡面放著的東西他就是瞎了也知道是什麼。一本聶家刀譜、聶老太太送給兒媳婦的碧翠的一對玉鐲、聶老爺子最喜愛的百年玉如意、由武林第一鑄刀大師為聶政做的千鎖刀。黑衣人的眼睛通紅,泛出殺人的曆光,全身的骨骼因為極度的憤怒而作響。
「林、盛、之!」合上蓋子,黑衣人握緊左拳,血水順著拳心滴在了地上。不停地深呼吸,黑衣人再次掀開箱子,扯過林盛之收藏的天蠶寶甲衣,黑衣人把箱子裡的所有東西全部放在衣服上,用嘴巴咬住衣服的一角,黑衣人單手把這些東西全部包起來,然後挎到肩上,起身離開了密室。
不一會兒,黑衣人又折了回來,手裡拿了一支未點燃的火把。把火把丟在那堆金銀珠寶上,黑衣人撿起兩錠金子揣入懷中,接著從懷裡取出火摺子。
布巾上留下了一排血印,早已落在了臉側。聶政呼吸微弱地躺在地上,就在剛剛,他體內的最後一根鐵針被拔了出去。耳邊是小寶的哭聲,聶政努力張開嘴:「……寶……」不要哭……鬼哥哥,死不了……
「鬼哥哥……嗚嗚……」小寶邊哭邊給鬼哥哥包紮傷口。他的雙手上全是血,原本該是青紫的臉因為心疼而慘白。
不敢隨便挪動鬼哥哥,小寶跪在鬼哥哥身邊低低地哭泣。聶政再次努力張開嘴,過了好半天,他發出一個音:「走……」離開這裡,離開,他要離開……
「走,走……鬼哥哥……嗚嗚,咱們,走……」雙手不穩地把鬼哥哥的長髮用布條紮起來,小寶淚眼迷濛地從包袱裡拿過幾條白布條。小貝很聰明地幫小寶把折疊的木板推了過來,小寶把木板展開,長寬剛好夠聶政躺在上面。
密道的入口不夠深,如果是一條直直的木板,根本無法送入密道。小寶想了幾個晚上終於想到了這個法子,把木板做成可以折疊的,這樣就可以送入密道了,而且出來的時候因為木板可以活動,也方便他把鬼哥哥拉出來。可是鬼哥哥現在一身的傷,他實在不敢動鬼哥哥。
「……寶……」不要顧慮我身上的傷,我要離開,我已經忘了太陽暖暖的光曬在身上的滋味了。
「走,哥哥……咱們,走……」擦擦眼睛,小寶讓小貝幫忙固定好木板,他爬到鬼哥哥頭頂處,雙手穿過鬼哥哥的腋窩,憋足一口氣。
右腿膝蓋已經疼得沒有了知覺,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帶鬼哥哥走。眼淚和汗水不知落下多少,小寶忽略鬼哥哥身下的血,把鬼哥哥移到了木板上,然後用布條把鬼哥哥和木板綁在一起。
在鬼哥哥的額頭印下一吻,小寶哭著說:「哥哥,咱們,走。」
聶政張張嘴,赫然是:好。
刑房內響起了一種別樣的聲音,一手拉著拴在木板上的粗繩子,小寶和小貝一起把鬼哥哥連同木板拖到了密道口,然後,小寶鑽進密道,背對著鬼哥哥跪好,把粗繩子繞過脖子。瘦弱的肩膀承載著鬼哥哥的性命與希望。小寶向出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低下頭,手腳並用。
幾乎要廢掉的右腿使不上什麼力,辛苦了半夜的雙手也快沒有力氣了,可是不能停,今晚一定要把鬼哥哥帶出去,當早上的太陽升起來後,他要告訴鬼哥哥天亮了。
「吱吱吱──」小貝在後面用力推,木板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向密道內移動。
右腿使不上力,就用左腿;手腕沒了力氣,就用手肘;左肩被繩子磨破了就把繩子換到右肩。鬼哥哥,咱們,出去嘍。
木板在密道上劃過兩道深深的引子,把小寶留在上面的痕跡也抹平了,只留下混著汗珠和血水的泥土。
重重地趴在了密道裡,小寶的眼前白花花一片,沒有力氣了……扭頭,接著刑房內火把散發的微弱光亮,小寶看到鬼哥哥的胸膛仍在起伏。嘴角的酒窩顯現,鬼哥哥還活著,還活著。甩甩頭,甩開疲憊和眩暈,小寶半個身體趴在密道裡繼續一點點地向前爬,希望,不遠了。
後院最偏僻的小院子裡靜悄悄的,大家都以為院子裡的小主人在甜蜜地熟睡著,也因此,沒有人會想到來打擾他。前院,沖天的火光驚醒了林府內的所有人。林盛之的書房被不明人士放了一把火。家僕們忙著滅火,安若謠臉色發白地一邊指揮人滅火,一邊暗自擔心等老爺回來了她要如何向老爺交代。
林府外的林子裡,一人站在茂密的樹頂冷眼看著林府內起火的地方,背上背著用天蠶寶甲衣做的行囊。
當天邊的曙光出現時,他才從樹頂跳下,悄無聲息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