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第三十四章
坐在馬車上,安若謠摟著兒子默默垂淚。從林府出來後,她買了輛馬車,雇了個車伕送她們娘倆回柳州娘家。此次回去,她都不知該如何對父母開口。嫁出去那麼多年的女兒帶著孩子回來不是省親,卻是離開了夫家。爹娘都是江湖中人,自然不會怪他,只怕她說明緣由,父親、兩位哥哥和弟弟會找林盛之的麻煩。她與林盛之夫妻一場,實在不願到頭來竟成了真的冤家。
「娘,咱們為何要走呢?咱們還回來嗎?」林梓威擔心地問,十一歲的他已經意識到爹和娘之間發生了什麼。看了幾眼娘脖子上明顯的一圈青紫,林梓威抱緊了娘。在他兒時的記憶力,爹很疼他,只是這幾年爹越來越忙,他也越來越少見到爹,即使見到了,他對爹也莫名地生出了些懼意。
擦擦眼淚,安若謠啞聲道:「乖威兒,不要多問了。這次咱們回外公家,就不回來了。等你長大了,你若想回來便回來。」
見娘又哭了,林梓威不問了。
天快黑時,馬車行到了第一處驛站。安若謠要了兩間最普通的房,一間她和兒子住,一間給車伕住。隨便吃了點東西,安若謠就帶著兒子上床了。拍哄著兒子,安若謠的眼淚又流了下來。一直到外面傳來三更的竹更聲,她才下床洗了把臉,準備吹滅油燈歇息。就在這時,窗戶被人從外撞開,安若謠心下大驚,迅速旋身撲到床邊,抽出放在枕頭下的劍。
蒙面的刺客手持短刀,衝著安若謠就刺了過來。安若謠會武,只是生了孩子後就忙著打理林府上下,疏於練功,不幾下就被刺客壓在了床上。
「你!」
「是誰」二字還未說出口,安若謠便沒了聲音。
不一會兒,驛站內燒起了火,好似人們都睡熟了,竟然無人發現著火了。熊熊的大火越燒越旺,最終,驛站被火勢吞沒,沒有一個人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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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之後,除了吃飯的時間,哪怕是在治療中,聶政也一直處於昏睡,這是凡骨子有意為之。一來可以減輕聶政治療時的痛苦,二來,也有利於療傷。聶政的傷不是十天半個月或三五個月就能好的,得一點點的慢慢來。藍無月幾次想離開,但又不放心大哥,便拖了又拖。
七月十五這天,藍無月和阿毛一起給大哥換了藥、餵了藥,見大哥被刺穿的幾處傷口已經開始結痂了,他心安了不少。進入凡穀已經有十天了,這十天足夠林盛之做些事情,不能再耽擱了。出了大哥的木屋,藍無月找到正在配藥的凡骨子。凡骨子不喜歡他的小徒兒總是為那倆兄弟哭,所以聶政換藥的時候他從來不許小寶過去。小寶正跟著凡骨子配藥,見到美人哥哥來了,馬上問:「美人哥哥,鬼哥哥,好了嗎?」
凡骨子又一次忍不住敲了敲小徒兒的頭,粗聲說:「這才幾天就能好?你當師傅是神仙吶。」
小寶笑呵呵地揉揉腦袋,說:「師傅是,神仙。」師傅可以救鬼哥哥,是比神仙還厲害的人。而且師傅長得就像神仙爺爺,當然這句話他是絕對不敢在師傅面前說的。
被小徒兒說成是神仙,凡骨子受用的很,愛不釋手地又敲了敲小徒兒的腦門,說:「好了,去看你鬼哥哥吧。」
「謝謝,師傅!」小寶迫不及待地出去了。來到凡穀之後,小貝就撒了丫子,每天都跑得不見影。小寶也不擔心他,這裡是師傅的凡谷,小貝不會有事的。
一進入鬼哥哥的木屋,小寶臉上的笑立刻就消失了,慢慢地走到床邊,眼睛濕潤了。正在收拾善後的阿毛大手輕柔地擦擦小寶的眼角,對他搖搖頭,告訴他聶政很好,不要擔心。小寶抱了抱大哥哥,然後在床邊跪下,輕輕摸上鬼哥哥被包起來的手,低低地喊:「鬼哥哥……」
昏昏沈沈中的聶政聽到了令他心安的聲音,手指頭微微動了動,然後他感受了另一人熟悉的溫暖。無聲地吐了口氣,聶政挨著那溫暖,進入了昏迷的黑暗。不過現在他不再怕這種黑暗,即使所遭受的疼痛不比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少多少,但是他一點都不覺得這樣的日子難熬。此時每一次的疼痛都代表著希望。
大大的手掌蓋在了小寶的腦袋上,小寶仰頭,淚眼模糊。除非鬼哥哥好了,不然小寶的眼淚就無法停下,那是對鬼哥哥的心疼和愧疚。和師傅一樣見不得小寶的哭的阿毛雙手抱起了小寶,直接把他抱了出去,關上了門。心知大哥哥有時候比師傅還固執,小寶環著大哥哥的脖子,依依不捨地看著鬼哥哥的身影被關在了門後。
「阿毛,你帶小寶去餵蛇,順便把小貝找回來,別讓它破壞我的草藥。」凡骨子在藥屋裡喊。阿毛拍了下手掌,表示知道了。抱著小寶去蛇池。自從被蛇爬過之後,小寶一見蛇就腿軟。凡骨子的徒弟怎麼能怕蛇呢,所以練膽就成了每日必做的功課。好在這麼幾天過去後,小寶沒那麼怕了。
從窗戶裡看到阿毛抱著小寶走遠了,凡骨子這才給了藍無月一個眼神。剛剛藍無月已經告訴了他,他打算今晚就走。
配著手裡的藥,凡骨子說:「你要走要送死,我不攔你。不過明天再走吧,也不急這一晚。還是說少了這一晚林盛之就會變成稱霸武林的大魔頭?」
藍無月本來還想再要求,但一聽師傅都這麼說了,他道:「好,我明早喂大哥喝了藥後就走。」
「嗯。」似乎還在生氣,凡骨子的聲音透著不悅和不耐。
知道自己惹人嫌,藍無月說了聲「謝謝師傅」,便退出去了。看著他進了聶政的那間屋,凡骨子咕噥:「這臭脾氣,早晚有一天得吃到教訓!」嘴上罵著,凡骨子手上的動作卻更快了。煉藥爐裡冒著草藥的苦味,凡骨子掀開蓋子聞了聞火候,又抓起一把切好的草藥丟了進去。
※
躲在大哥哥的身後,小寶緊緊閉著眼睛,雙手死死抱住大哥哥的一條腿。蛇爬到了他的腿上,又滑了下去。阿毛一點點往前挪,把蛇食丟到蛇池內──以毒藥醃製的兔子和野雞肉。這些蛇還在娘胎裡時就被毒養著了,被它輕輕咬上一口,就會全身無力,但不會輕易死去,會疼足三天三夜才嚥氣。這是凡骨子對付那些宵小的手段。
凡骨子一生除了阿毛和小寶之外,還收過四個徒弟,那四個徒弟最開始也是如小寶這般到凡穀來求凡骨子醫治自己的親人。凡骨子自然是百般刁難,那四人也如小寶義無反顧地捨身,只為救自己的親人。經過了重重的考驗,他們的親人不僅得到了救治,他們自己也成了凡骨子的徒弟。不過他們的天分有限,教無可教之後,凡骨子就毫不留情地把他們趕出凡穀了。
那四人天分雖不佳,但對凡骨子卻是異常敬畏。凡骨子不許任何人對外說是他的徒弟,那四人一個字都沒對外人提過。龔師傅之所以知道凡穀的大致位置,是因為他的師傅就是那四人之一,不過他並不知道師傅的身份,只當師傅是無意間得知凡穀的位置。他師傅自責自己的天分不夠,惹得凡骨子不悅,覺得龔師傅不錯,便給他畫了張圖,叫他去凡穀拜凡骨子為師。龔師傅去了,結果嘛,可想而知。
在凡骨子撿到阿毛之後,才稍稍滿意了點。阿毛雖然不會說話,可學醫學武的天分不錯,又生得高大,還很聽話。阿毛五歲起就能幫他做事了,到了八歲就不需要他操心了,凡骨子覺得自己這輩子也算是無憾了。可當他收了小寶為徒後,他不止一次在心裡臭罵那四個徒弟長了顆豬腦袋,那四人的聰明勁可是連小寶的十分之一都不如。凡骨子滿意,滿意的做夢都在笑,他哪裡想到自己能得到這麼一個寶貝徒弟。不過,還是有點點遺憾,就是他這徒弟的腿腳不利索、說話不利索,身上還有怪病。為此,凡骨子也沒少發愁。
不過不急,小寶才十三歲,過不了十年,小寶就能成為稱霸天下的神醫,盡得他的真傳。就算腿腳不利索、說話不利索,但名揚天下是絕對沒問題的事了。只是那怪病……凡骨子愁啊愁,不能怪他,小寶天生不是練武的料,那胳膊腿軟軟的,跟他的聲音似的。而且他也過了練武的最佳時候,現在練的話那吃的苦可不比聶政少,凡骨子捨不得啊。想了幾個晚上,他還是作罷了。當務之急不如先把小寶養得壯壯的,這樣以後「犯病」的時候也能扛得住。也許過上幾年,情況有了眉目,那時候小寶就不會再疼了,當然,前提是得過了他這關。
想到了什麼,凡骨子的眉頭擰緊了,今天是十五了。又抓了把藥材丟到藥爐裡,凡骨子自言自語:「我可憐的阿寶,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攤上這麼個爹不說,還攤上那麼個亂來的娘。不怕不怕,今後師傅疼。」
終於喂完了蛇,小寶身上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擦乾淨手,阿毛把小寶抱起來離開蛇池,直到進入了入穀的小道,小寶才重重吐出一口氣。阿毛生下來就一身的毛,也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被人當成不祥之人割了喉丟在林子裡。索性對方的手法不熟練,沒把他弄死,又幸運地遇到了難得出穀採藥的凡骨子,撿回一條命。
無意識地磨蹭大哥哥毛茸茸的臉,小寶把被蛇爬過的不適全部蹭掉,臉色這才好轉。阿毛輕輕拍了拍小寶的屁股,告訴他不要怕。環緊大哥哥的脖子,再一次透過密密的毛看到大哥哥喉嚨處的一道橫著劃過的傷疤,小寶抬起一隻手摸了摸。阿毛沒有閃躲,小寶的眼睛裡是心疼,他很高興,高興他這個師弟不討厭他,不覺得他長得醜。
摸了一會兒,小寶抬起頭,甜甜一笑:「大哥哥,摘果子。給師傅,哥哥吃。」
阿毛點點頭,單手托緊小寶,加快腳步,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霧中。
到了快吃晚飯的時候,小寶和阿毛回來了,還有在外面野了一天的小貝。阿毛背著小寶,衣擺裡包著一堆果子,小貝的手上也拿著兩個紅彤彤的果子。凡骨子仍在配藥,阿毛放下小寶後去洗了幾個果子給小寶吃。小寶挑出一個最大的給大哥哥吃,然後又挑出一個最水靈的給師傅留著,接著拿著剩下的五個進了鬼哥哥的房間。
藍無月陪在大哥的身邊,一看到進來的是小寶,他臉上的表情從陰沈變成了溫暖。伸開手臂抱住小寶,藍無月擦擦他鼻尖上的汗,問:「去哪了?一天沒見你。」
「摘果子。」直接拿起一顆喂到美人哥哥的嘴邊。就著小寶的手啃了一口,藍無月挑挑眉,伸手拿過,又啃了一大口,全無美人應有的矜持。
「不錯,很甜。」
小寶笑了,看一眼明顯不能吃的鬼哥哥,他的眼神又瞬間黯淡了下來。藍無月見狀兩口啃完自己手上的那個果子,又從小寶的手上拿過一顆說:「我去搗成泥,等大哥醒了之後餵他吃。」
「我去,我去。」小寶才不會讓美人哥哥動手呢。美人哥哥只有一隻手,做事不便。怕美人哥哥拒絕,小寶轉身就快速「跑」了,真難為了他那條不利索的右腿。在他走後,藍無月的臉色變了,快步走了出去。
來到飄著藥味的木屋門口,藍無月敲敲門。
「進來。」
推門而入,關門,藍無月直接說:「師傅,您有沒有發現小寶右臉的黑斑好像變大了?」
正在藥爐裡撈什麼的凡骨子帶著不滿地瞟了他一眼,說:「你才發現?你這個哥哥當得也太不經心了。」
藍無月急忙上前兩步,來到凡骨子身邊小聲問:「師傅,小寶是不是病了?」
凡骨子冷哼道:「是病了,病了好久了。你們倆人,一個廢,一個殘,哪裡還有心思去管他。小寶那麼小的孩子把聶政從地牢裡救出來,吃了多少苦不用問都能猜得出來,可他有跟你們說過嗎?」
藍無月愧疚地無地自容,心急地問:「師傅,小寶是什麼病?」
「無藥可醫的病。」
藍無月倒抽一口冷氣,一把抓住師傅的胳膊:「您是神醫,怎麼會無藥可醫!」
甩開藍無月的手,凡骨子冷冷地說:「他的病死不了人,但是無藥可治。你們和小寶雖然不是親兄弟,頂多算得上是萍水相逢,但別忘了小寶對你們的恩情,你們今後是要還的。」
「師傅!」藍無月無禮地打斷,「小寶到底是什麼病!您快告訴我!」
看了眼天色,凡骨子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出去,我正配藥呢,弄砸了我這鍋藥我就把聶政練了丹。」說著,他動手推了把藍無月。
見問不出什麼了,藍無月抿緊嘴,退了出去。
「吱吱吱!!」
廚房裡突然傳來小貝的叫聲,接著是一聲什麼被撞倒的悶聲。剛出來的藍無月想也不想地就衝了過去。凡骨子在屋裡沒注意,他剛把一粒藥丸放進瓶子裡,就聽到了藍無月的大叫:「小寶!」
手一抖,藥瓶差點掉在地上,凡骨子顧不上放下藥瓶就衝出了屋子。那邊,阿毛雙手抱著小寶從廚房跑了出來,神色慌張。他張著嘴,「啊啊啊啊」地無聲叫喚,藍無月在他身側抓著小寶的手聲音都變了:「小寶!小寶!師傅!師傅!」
小寶臉色慘白,渾身抽搐。凡骨子在原地大喊:「鬼叫什麼!還不把小寶送進屋裡去!」
阿毛邁出大步子,三步就衝到了凡骨子的木屋前,瞬間人就沒了,藍無月只比他慢了一步。凡骨子返回藥屋放下瓶子,在擺著上百瓶藥的藥架裡挑出三瓶藥,他匆匆離開。
聶政的屋子裡,他的手指不停地動作,嘴裡低低地喊著:「寶……寶……」昏迷中的他仍能感覺到今天是小寶犯病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