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一瞑隨塵 群豪揮熱淚 前情若夢 二女結同心
霍天都一聽烏蒙夫說話聲音燎亮,心中也安定下來。只見喬北漠睜開兩隻眼睛,向烏蒙
夫不住地打量,似乎要從他的身上看出什麼似的,過了好一會子,仍未答話。
霍天都這時方才發現凌雲鳳不在身邊,方自詫異,忽聽得喬少少尖聲叫道:「爹爹,爹
爹!」晃眼之間,奔入演武廳,衣衫上滿是血污,緊緊追在他後面的正是凌雲鳳和龍劍虹。
原來喬少少已養好了傷,他聽說父親連日與霍天都較論武功,不知他的用意,想來唆使父親
殺掉他們,不料他剛到門外,便瞥見了烏蒙夫與父親比武,而霍天都夫婦又都在廳中,嚇得
他又連忙躲開。其時霍天都正在全神貫注,看喬北漠和鳥蒙夫的惡鬥,絲毫也沒有發覺,甚
至連凌雲鳳和龍劍虹偷偷的溜走出去,他也不知。
凌雲鳳最為機智,她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發現喬少少的影子,便悄悄地拉了龍劍虹追
出去,她們心想讓霍天都留下來照應烏蒙夫也好,她們見霍天都看得如癡如醉,心中暗暗好
笑,也就不提醒他了。其實不但霍天都看得如癡如醉,厲抗天諸人也何嘗不是如此?所以
凌、龍二女悄悄地溜出去,竟沒一人留意。
凌、龍二女追上了喬少少,立即便展開一場惡鬥,凌雲鳳劍法練成之後,已經比喬少少
高出許多,何況還有個龍劍虹和她聯手作戰,不過十餘二十招,喬少少的身上便受了六七處
劍傷,她們的用意是要把喬少少擒著,好迫他交出陰秀蘭。
喬少少當然也懂得到她的用意,這時他雖然害怕烏蒙夫和霍天都,但既然不能及時逃入
地道,只有逼得再逃入廳中,向爹爹求救。
就在此時,凌雲鳳的劍長已刺到了喬少少的背心,厲抗天正踏出門口,慌忙掄起獨腳銅
人,往前一擋,不料凌雲鳳的劍法精妙非常,劍尖在銅人身上一點,忽地反彈而出,繞過了
厲抗天,刺喬少少背心的「靈台穴」。她本意是點他的穴道,便好擒他,喬少少哪料得到她
的長劍竟會繞過一個斜角,從一個極不可能的萬位刺來,他得厲抗天替他一擋,心中惡念陡
生,也想趁這機會偷放暗器,哪知剛剛轉過身來,正好迎上了凌雲鳳的長劍,凌雲鳳見他手
按扇柄的機括,急忙順手一揮,但聽得「卡嚓」一聲,喬少少的一條手臂竟給凌雲鳳硬生生
的切了下來。凌雲鳳飄身一閃,幾枝暗箭都射中了銅人。喬少少慘叫一聲,衝到了他父親的
身邊,倒下來抱著喬北漠的腳跟叫道:「爹爹,你要替我報仇!」
這時摘星上人、婁桐蓀、東方赫等人亦已趕到,他們是聽到了喬北漠與烏蒙夫比武的消
息,前來觀戰的,卻正好碰上了這樣緊張的場面。
霍天都心想:「糟糕、糟糕!雲鳳這一劍把喬少少弄成殘廢,喬北漠如何肯善自甘休?
定然有一場捨死忘生的惡戰!」
不料喬北漠望了兒子一眼,卻是不動聲色地說道:「抗天,你把師弟扶進後堂,繪他裹
傷。」跟著又吩咐一個侍者道:「你去把陰姑娘請出來。」這不但是霍天都始料不及,厲抗
天也覺大出意外,心想:「師父已練成了第八重修羅陰煞功,烏蒙夫雖有一指禪功,看來也
不是師父的敵手,怎的師父卻反而好像懼怕他們。」要知喬北漠只有這一個寶見兒子,愛得
如同性命一般!而今被凌雲鳳削了一條臂膊,他卻絲毫沒有發怒的神色,難怪厲抗天和霍天
都都大惑不解。
只聽得喬北漠淡淡說道:「動手過招,難免有所損傷,小兒學技不精,這也怪不了誰。
老夫連日來得與霍兄切磋武學,今日又領教了烏先生的一指禪功,實是大快平生,看在兩位
份上,過往之事,一筆勾銷,陰姑娘便請霍兄弟帶去吧,見了金刀寨主,順便替老夫問候一
聲。」
霍天都喜出望外,拱手說道:「老前輩通情達理,晚輩道謝了。」凌雲鳳心道:「什麼
通情達理,這老魔頭分明是欺軟怕硬。」不消多久,那侍者便帶了陰秀蘭進來,她受了喬少
少許多折磨,憔悴得不像人形,龍劍虹急忙過去將她摟著,陰秀蘭睜圓了一雙仇恨的眼睛,
狠狠地盯著喬北漠,喬北漠微微笑道:「陰姑娘,少少待你不好,我很抱歉,你大約還恨著
他吧?你來的時候,想必也已看見了,小兒已經受了凌女俠的教訓,削去了他的一條手臂
了,你的氣也該消了吧?」他雖然極力抑制,說到後面這幾句話,卻是誰也聽得出他懷著深
沉激憤。
這樣的結果在霍天都乃是求之不得,他唯恐夜長夢多,又生變化,便道:「我們都是為
了陰姑娘而來的,如今事情已了,晚輩便請告辭。」
喬北漠哈哈一笑,說道:「霍兄此來,老夫得益不少,咱們後會有期!他眼光一掠,又
打量了烏蒙夫一眼,說道:「烏先生你好好保重,當今之世,老一輩的武學名家已經是所餘
無幾了,當真是可惜啊!」
霍天都心頭一凜,望烏蒙夫時,但見他神色如常,只不過像稍微喝了幾杯,有些微醉意
的樣子,臉上有淡淡的紅暈。激戰過後,氣血的運行一時未能恢復寧靜,這也不足為異。但
霍天都忖度喬北漠那幾句說話,卻是有點奇怪,「為什麼他對我說後會有期,而對烏老前輩
卻說出了那樣不吉利的言語,這是什麼意思?」
烏蒙夫冷冷說道:「喬北漠,你的三陰脈可覺得有點異樣麼?你也應該好好保重了。」
說了這幾句話轉身便走,霍天都暗暗留意,只見喬北漠面色微變,接著一聲怪笑,說道:
「烏蒙夫,你好好走吧,恕我不送了。」拂袖轉身,退回了他的靜室。
霍天都夫婦等人隨著烏蒙夫下山,只見他出了喬家的大門之後,面色就一直沉暗,默不
作聲,只是趕路。霍天都滿肚皮納罕,凌雲鳳隱隱感到了不祥之兆,龍劍虹和陰秀蘭本來有
許多話要說,但見烏蒙夫這副神氣,也就不敢說話了。
走到山腳,只見烏蒙夫的神色越來越似不對,凌雲鳳道:「咱們歇一歇吧,烏老前輩,
剛才全靠你打敗了喬北漠,諒他不敢追來,咱們也不必忙著趕路。」凌雲鳳以為烏蒙夫是經
過了那場惡戰,真力消耗太甚,故此精神不振,因此她才提議大家歇息。
不料烏蒙夫的情況比她所想像還要嚴重得多。烏蒙夫聽了她的說話,望了一望山頭,緩
緩說道:「不錯,我是應該歇息了。」語氣之中,競似含著無限蒼涼的意味!
凌雲鳳心頭一震,只聽得烏蒙夫繼續說道,「雲鳳,你以為是我打敗了喬北漠嗎?」凌
雲鳳道:「我猜想他是受了你的一指禪功所傷,要不然我斬斷他兒子的手臂,他豈肯善罷甘
休?」
烏蒙夫苦笑道:「不錯,他的三陰脈的確是為我所傷,但他所以善罷甘休,卻是為了顧
忌你們夫婦。」霍天都怔了一怔!說道:「烏老前輩,這話晚輩如何承受得起,我們和他比
武,已接連五天,說老實話,我們實在不是他的對手。」烏蒙夫道:「他受傷之後,急著要
去運功療傷,哪還敢再和你們動手呀,喬北漠的修羅阻煞功如此厲害,也實在非我始料所
及。」他頹然坐在地上,說話已是有些氣喘,以烏蒙夫內功的深厚,除了張丹楓之外,當世
實已無人能及,眾人見他如此形象,無不駭然!
霍天都道:「烏老前輩,我這裡有一朵天山雪蓮……」話未說完已給烏蒙夫打斷,只見
他淒然一笑,緩緩說道:「天山雪蓮你留著吧,我用不著了!」
這時霍天都夫婦已料到他受了嚴重的內傷,但卻怎樣也想不到他已到了油盡燈枯的時
候,性命即將不保了。原來烏蒙夫抗禦喬北漠的修羅陰煞功,經歷了大半個時辰,被他的陰
毒煞氣侵襲,早已深入五臟六腑,縱有起死回生的靈丹,亦難救治!但他仗著深湛純厚的內
功,極力抑住,所以剛才不但霍天都夫婦看不出來,就是喬北漠在一時之間,也難以判斷他
受傷的深淺。故此喬北漠之不敢為兒子報仇,一半固然是為了顧忌霍天都夫婦,另一半則是
因為他看不透烏蒙夫的傷勢如何,這才不敢冒味動手。要不然,他雖然也被烏蒙夫的一指禪
功傷了三陰脈,但卻遠不如烏蒙夫的受傷之重,以他練到第八重修羅陰煞功的威力,最少還
可以令霍天都夫婦兩敗俱傷,加上了婁桐蓀、摘星上人等人的助力、霍天都、周志俠這一班
人只怕沒一個可以逃出他的魔掌。
凌雲鳳聽了烏蒙夫這一句話,心中已知不妙,但還盡量往好處設想,只道是烏蒙夫自恃
內功深厚,不願服藥,正想再勸,烏蒙夫已繼續說道:「時間無多,我有幾件事要交託你
們,你們趕緊去辦。」霍天都夫婦同聲說道:「請老前輩吩咐。」
烏蒙夫道:「第一件是你們要趕緊到大理去請張丹楓來。喬北漠的內功現在已兼具正邪
兩派之長,若給他把修羅陰煞功再練到了第九重,只怕張丹楓也未必能夠制服他了。好在他
現在雖然已摸到正宗內功的運功門徑,究竟還未能融會貫通,張丹楓在一年之內和他交手,
大約還可以佔上風,過了一年,就難說了!」此言一出,霍天都陡然一震,「喬北漠從哪裡
取得正宗內功的心法?」這個疑問剛剛從心頭升起,便見凌去鳳也像呆了一般,失驚無神地
望著他,眼光中竟似含有幾分責備之意,霍天都又是惶恐,又是傷心,這剎那間他已恍然大
悟,敢情幫助敵人學會正宗內功的就正是自己!
烏蒙夫的眼光緩緩移到了霍天都身上,他並不知道霍天都與喬北漠談論武功的事情,當
然也就沒有絲毫責備之意,但霍天都卻感到非常難過,烏蒙夫的眼光似利箭一般的戳進了他
的心頭。
烏蒙夫哪知道他心中愧悔,只當他是為自己而傷心,淡淡笑道:「天下哪有不散的筵
席,現在也不是傷心的時候,哭些什麼?第二件事關係你們夫婦的切身利害,趕快聽我的
話!」
霍天都聽他說到自己身上,心頭一凜,打醒精神,只聽得烏蒙夫續道:「你們夫婦不可
再在天山住留了,喬北漠雖然被我的一指禪功傷了三陰經脈,但以他的功力,至多在一月之
內,便可以完全恢復,聽他的口氣,他絕對不會放過你們,好了之後,必定要找你們報仇。
你們最好到大理去請張丹楓大俠,不然也要躲到別的地方!
霍天都想起自己中了喬北漠的詭計,氣憤之極,「哼」了一聲說道:「他不削放過我,
我也不會放過他!」烏蒙夫道:「好,有志氣,晚輩之中,要算你是第一流人物了!你將來
的武學成就當然會在喬北漠之上,但現在卻還不宜和他硬拚。你們要善自珍惜,留下來給我
報仇吧!」
霍天都心頭大震,連忙問道:「烏老前輩,你怎麼啦?」烏蒙夫綴緩說道:「我本來想
回到家中再和老妻訣別的,現在想來,也不畢如此多事了,省得彼此傷心,反正有你們替我
傳話也是一樣。我是哈薩克人,照我們家鄉的風俗,人死之後,便即火化,也不必辦什麼喪
事,比你們漢人那是省事多了。煩你們將我火化之後,將我的骨灰送回去給我的妻子,並叫
她趕緊避到第二處地方。喬北漠心腸狠毒,我怕他知道了我的死訊之後,會想起斬草除根,
對我的妻子也施毒手!你們要派一個會說話的去勸她,勸她要等張丹楓來了再去報仇!」
本來在烏蒙夫開始吩咐後事的時候,眾人都已有了不祥之感,但大家都不忍想到一個
「死」字,突然間從他的口裡說出來!眾人陡然震動,凌雲鳳急忙上前扶他,只見烏蒙夫突
然一笑,雙眼一闔,便已斷了氣息。原來以他的功力本來還可以支持幾天,但他受陰毒煞氣
攻入五贓六腑,多支持一天就多痛苦一天,因此他累性以殘存的功力自斷經脈而亡,所以在
他剛才說話的時候,聲音還是那樣的平靜,絲毫也不像臨死的人。
霍天都還不敢相信烏蒙夫已死,待到觸手冰涼,探出他的脈息已絕,登時心中大痛,呆
若木雞,抱起烏蒙夫的屍體,雙目通紅,一時間竟哭不出來!
凌雲鳳含著眼淚,低聲說道:「現在後悔已經遲了,但願你不辜負烏老前輩的期望。」
霍天都拔出長劍,一劍斬斷路旁的小樹,沉聲說道:「烏老前輩,你安心去吧,我們一定會
替你報仇!」說罷,放聲大哭!
凌雲鳳見他哭了出來,心道:「能夠哭出來便好。唉,經過了這場教訓,他也應該有所
改變了吧?只是所付的代價卻未免太大了!」這時,凌雲鳳的心情在非常悲痛之中又有一絲
欣慰,兩人的手掌不知不覺的相握起來,凌雲鳳第一次感到了丈夫和自己接近了。
褚元道:「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咱們趕緊聽烏老前輩的囑咐,替他辦理後事吧。」眾
人含著眼淚,把烏蒙夫的屍體火化,褚元取出一塊油布,將烏蒙夫的骨灰包好,說道:「這
個差事就交給我吧。」褚元與烏蒙夫夫婦是同一輩的朋友,由他去送骨灰給烏蒙夫的妻子—
—金鉤仙子林仙韻,那自是最適當的人選。
凌雲鳳道:「天都,我和你到大理去請張大俠。」霍天都本來是最不願意招惹江湖的糾
紛,但這一次他自己也被捲入了糾紛之中,要躲避也無從躲避,當真是始料不及,只好默默
無語地點了點頭。心中想道:「我這次誤中了喬北漠的圈套,鑄成大錯,替烏蒙夫報仇之
事,在我已是義不容辭!但從此惹火燒身,不知何時才得專心學劍了?」思念及此,對這次
夫婦聯劍,夜闖崑崙,以致結怨喬北漠的事,也不禁有一些後悔。
周志俠走到陰秀蘭跟前,說道:「陰姑娘對我們山寨的大恩大德,我們還未曾報答,家
父甚覺不安,這次務必要請姑娘回去!」周志俠知道父母的心事,實是想陰秀蘭做他們的媳
婦,因此在和陰秀蘭面對面說話的時候,不覺有點靦腆不安,這神情落在陰秀蘭的眼裡,她
是個心眼玲瓏的人,自然瞧出了幾分。心中想道:「金刀寨主對我的一番好意,端的令人感
激。這次他為了救我,興師動眾,費了許多心力,不管我接不接受他的好意,也該去向他道
謝。只是,只是我回到了山寨,若見到了張玉虎,總是有些不妥。」剛剛想到此處,只聽得
周志俠又道:「陰姑娘離開了山寨,大家都很掛念,萬天鵬兄弟已和我同一天下山,到南方
去尋找你,張大哥說他病好之後,也要去找你,只怕現在已不在山寨了。」陰秀蘭聽了更為
感動,想了一會,心中打好主意。
周志俠從來不曾和女子打過交道,在陰秀蘭面前,尤其感到侷促不安,陰秀蘭望了他一
眼,又瞧出幾分,大大方方地說道:「周寨主對我這般愛護,我實在非常感激,我本來不想
給山寨多添麻煩……」周志俠一急,期期艾艾地說道:「陰、陰姑娘,這、這是什麼話?姑
娘對山寨的大恩,我們真、真不知如何報答?姑娘再說這些客氣話,那不是大、太見外了
嗎?」龍劍虹一笑說道:「你急什麼?她還有下文呢。」周志俠眼光一瞥,見陰秀蘭嚶唇半
啟,微露笑意,才省悟到是自己打斷了她的說話,不禁臉上一紅,只聽得陰秀蘭續道:「我
這次陷身魔窟,全靠你們解救,才得以逃出生天,你們的恩德,我才不知道該如何報答呢?
尤其周寨主在百忙之中,還為我費了這許多心力,我理該到山寨去向他道謝。」周志俠聽她
答應了,這才放心。
陰秀蘭又道:「說起來我還未曾向公子謝罪呢,那一次……」周志俠道:「過往的事,
還提它做什麼?」陰秀蘭微笑道:「你當真是一點也不怪我了麼?」周志俠道:「你們母女
幫了山寨這樣大的忙,救了我父親的性命,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陰秀蘭落落大方,一路上和周志俠有說有笑,周志俠對她的態度也漸漸自然,不再感到
拘柬了。龍劍虹瞧在眼裡,暗暗歡喜,卻也有點懷疑:「難道她當真這樣快的就忘記了玉
虎?」
一路無事,他們兼程趕路,半月之後,就回到了山寨。周山民夫婦得知消息,歡喜之
極,親來迎接,周志俠的母親石翠鳳是個藏不著話的人,一見了陰秀蘭就樂得眉開眼笑,拉
著她的手說道:「呀,我的好孩子,你終於回來了。這回可不許再走了!你不嫌棄的話,就
把我們這裡當做你的家吧,志俠,你要給媽好好地招待陰姑娘。」陰秀蘭道:「多謝伯母。
不過,過兩天我還想下山一趟。」石翠鳳睜大眼睛說道:「怎麼又要下山?志俠,是你得罪
了她麼?」
陰秀蘭微笑道:「周大哥一路上對我很好。也曾和我說道,山寨上想訓練女兵,我想起
了先母所留下的七陰教,那班女教徒現在聚集在熊耳山的董家堡,尚未知道她們的教主去
世。家母遺命,要我去管七陰教的事情。」石翠鳳有點意外,問道:「你是想去當教主嗎?」
陰秀蘭道:「不,我並不想做什麼教主。只是這班人也總得有個處置,免得為害江湖。
她們大多是無家可歸的女子,我想去和她們談談,若是有親戚朋友可以依靠,而又願意自尋
出路的,我就遣散她們,其他無依無靠,願意跟隨我的,我想將她們帶到山寨,當然還得先
求伯父和伯母接納,我才能辦這件事情。」石翠鳳道:「原來如此,我還道你嫌棄我們呢。
山寨裡正需要女兵,這是最好不過的事。你歇息兩天,我叫志俠和兩位大頭目幫你一同去
辦。」當晚,山寨裡盛設筵席,替他們接風,宴後,石翠鳳拉了陰秀蘭進內房談話,龍劍虹
和霍天都夫婦也各有人招待,到客房安歇。
龍劍虹走過以前張玉虎臥病的房間,心中百感交集,想道:「秀蘭如今總算有個歸宿
了,但願她和周志俠能成眷屬。只是玉虎哥現在又不知到哪裡去?」正自心事如潮,忽聽得
陰秀蘭的聲音叫道:「龍姐姐!」
龍劍虹微有詫意,笑道:「我瞧伯母好像和你有許多體己的話兒要談,怎麼這樣快就出
來了?」陰秀蘭道:「人家惦掛著你,你卻反來取笑。嗯,龍姐姐,你準備上哪兒?」龍劍
虹道:「還未打好主意;或者是隨霍大哥夫婦去大理,或者是到東海去找於承珠。」陰秀蘭
道:「還是去找於女俠的好。我聽伯母說,張玉虎病一好就下山,為的就是找你,他也可能
去他師姐那兒。」歇了一歇,又道:「龍姐姐,你也真是狠心,那天玉虎病還未好,你也不
向他說一聲,就悄悄地走了!你可知道他怎樣為你著急嗎?」龍劍虹面上一紅,說道:「你
剛才怪我取笑你,現在你卻來取笑我了。」陰秀蘭正容說道:「一點也不是取笑。那兩天我
替他治病,在這病房裡服待他,親耳聽得他在夢中叫你的名字,少說也有數十遍!」龍劍虹
心中感動,呆呆地說不出話來,陰秀蘭道:「他對你的癡情,無人可以替代,你早日去見他
吧。志俠他也希望你們能夠在最近再來和我們見面,越快越好!」她故意提出周志俠,又故
意說出「我們」兩字,龍劍虹聽了,數月來壓在心上的愁雲頓時消散。心道:「原來她果然
是喜歡了周志俠了!」她本來想和陰秀蘭開兩句玩笑的,但這時她的全副心神都在不由自己
的想念著張玉虎,也就無心再開玩笑了。
陰秀蘭道:「你今晚早些安歇,明天好趕路!」龍劍虹笑道:「你好像替伯母當家作主
了,居然要趕我走麼?」陰秀蘭也笑道:「不是我趕你走,是張玉虎在催你走啊。」
龍劍虹滿心歡悅送走了陰秀蘭,心中想道:「這樣的結局真是最好也沒有了!她有了歸
宿,我也用不著離開玉虎哥了!」她哪裡知道,陰秀蘭背過了身,眼中的淚水就禁不住滴了
出來,她正是為了龍劍虹才故意和周志俠親近的啊!第二天一早,霍天都夫婦向周山民辭
行,龍劍虹也提出了要到東海去找於承珠,石翠鳳笑道:「我本想挽留你多住幾天的,但我
更盼望你和玉虎能夠早日回來看我們,因此也就只好放你走了。」
恰好太湖的正副寨主柳澤蒼和蔣平根這兩位老英雄,他們還是去年劫奪貢物的時候,到
金刀大寨來助周山民的,後來因為周山民受傷,山寨中遭遇了一連串的變故,他們就一直留
下來,現在周山民已養好了傷,山寨風平浪靜,他們也要回太湖去,在回太湖之前,準備在
經過東海海域時,順便去拜訪葉成林。周山民便叫龍劍虹和他們同行,到天津後乘船出海。
龍劍虹那四個「丫鬟」原來就是留在山寨中的,龍劍虹這次便將春桃和夏荷二人帶走,將秋
菊和冬梅留給陰秀蘭。
霍天都夫婦要到大理,本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從西北經陝西入四川再轉入雲南;一條
是從東南沿海經過福建轉入廣東廣西,再取道貴州而入雲南,兩條路所需要的時間差不多,
凌雲鳳因為捨不得離開龍劍虹,願意陪她多走一程,到了天津之後再分道揚鑣,龍劍虹乘柳
澤蒼的大船出海:霍天都夫婦另外搭商船到杭州灣。
凌雲鳳和於承珠最為知己,本想也同龍劍虹去見一見於承珠的,但霍天都卻不同意,自
為他想早日了結替烏蒙夫報仇之事,才得回山靜修,所以不願在路上有任何耽擱。凌雲鳳自
忖獨行過於孤單,終於仍是與霍天都同行。凌雲鳳與於承珠以前相處之時,也曾經常切磋劍
法,於承珠為了成全她的志願,竭盡所知,將玄機劍法的精華都告訴了她。這一次她又得到
張丹楓將彭和尚的《玄功要訣》借給她讀,領語更多,玄機劍法精深博大,正好補霍天都所
創的天山劍法之不足,她自己想創立的劍法,已漸漸在心中有了雛型。
凌雲鳳想起當日與丈夫聯劍合鬥喬北漠之事,感觸甚多,當時他們二人雖然已顯露出志
趣不投,但到了緊要的關頭,霍天都仍維護著她,甘冒性命之危,與喬北漠惡鬥,想不到經
過了這場大戰,兩人反而越離越遠,竟至分道揚鑣。凌雲鳳心中想道:「天都對劍術的愛
好,如癡如狂,這一次我稍微有些心得,但願因此可以彌補過去的裂痕。但若要我低聲下氣
求他諒解,我可不能。」她揣摩丈夫的性格:他一方面是心高氣傲,一方面是嗜劍如狂,他
肯不肯先向自己低首下心,殊難預料。
這一日到了杭州,凌雲鳳想起和於承珠在杭州相處的那一段日子,思念不已,和霍天都
說了起來,霍天都苦笑道:「你總是懷念著往日的江湖生涯,這樣看來,只怕將來你還是不
能安心於在天山練劍!」
凌雲鳳眉頭一皺,但她見和丈夫和好了還沒幾天,也不願因稍微的意見不同便和他吵
架。兩夫妻走到了西湖邊著名的「樓外樓」,腹中正感飢渴,便一同上去,不料一上酒樓,
便發現一件奇怪的物事,正是:
樹欲靜時風不止,豈能與世便無爭。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西子樓頭 彈痕驚異事 小孤山麓 鴻爪系相思
霍天都夫婦上了酒樓,只見偌大的一座酒樓,竟是空蕩蕩的,並無一個客人。想這「樓
外樓」乃是杭州最負盛名的酒家,而且位在西子湖邊,孤山腳下,正當風景佳麗之處,平常
遊客雲集,等閒還不容易找到一副座頭,不料今日卻是冷清清地,不由得好生奇怪,他們剛
才沒有特別注意,這時一想,來的時候,在湖邊碰到的遊人也是寥寥無幾,大異尋常。
兩夫妻正自心裡嘀咕,抬頭一看,忽地又發現了一樁奇怪的物事,對面的牆壁上好像蜂
窩一般,嵌著無數的鐵蓮子,一看就知是武林高手所發的無疑。
那店小二見了他們,也好似有點詫異,走過來招呼道:「兩位是外地來的嗎?要什麼酒
菜?」凌雲鳳點了醋溜魚、叫化雞、蔬菜羹等幾樣杭州名菜,笑著問那店小二道:「今日可
是什麼忌日麼,怎的不見有人遊湖?你們這裡也這樣清靜!」那店小二撅著嘴說道:「什麼
日子也不是,客人不上門那有什麼辦法。」凌雲鳳又問道:「好好的牆壁為什麼弄得蜂窩似
的,嵌著的是什麼東西?是你們杭州的特別的裝飾嗎?」她假裝作不識鐵蓮子暗器,故意逗
那店小二說話。
那店小二滿肚皮悶氣,大聲說道:「誰要這種裝飾,哼,哼,真是倒楣,我們這牆壁還
是剛剛粉刷了尚未到三天的呢!」凌雲鳳道:「那麼這是怎麼回事?」那店小二遊目四顧,
搖搖頭道:「唉,這件事麼——客人,你不問也罷!」凌雲鳳取出了一錠大銀,說道:「我
就是有這個脾氣,一件事情弄不明白,心裡就不舒服。這錠大銀你拿去吧,多下來的送給你
喝酒。」店小二看,這錠大銀足有十兩,酒菜最多不過一兩五錢的銀子,多下來的足夠他一
家三口開銷一個月了。
店小二收下銀子,再周圍一望,低聲說道:「反正這裡沒有別人,我就說給你倆位聽
聽。唉,真是今年不利,前日我們生意正做得熱鬧的時候,坐在東面臨湖靠窗那副座頭的一
個少年客人,他的食量真大,一個人就要了兩隻叫化雞,三斤黃酒,正在自斟自酌,忽然來
了一班公差,指他是江洋大盜,飛鏢啦,袖箭啦,紛紛向他射去,有位公差,更為厲害,隔
著幾張桌子就是一把撒去,我也不知他撒的是什麼名堂,顆顆好像黃豆一般大小,哈,就是
嵌在牆壁裡的那些東西了!」凌雲鳳急忙問道:「哎呀,可打中了那個少年沒有?」
店小二道:「那少年倒沒有受傷,卻把我們的許多客人誤傷了。」凌雲鳳道:「那真是
城門失火,殃及魚池了。嗯,你坐下來說吧,後來怎麼樣?」那店小二說得興起,也就不客
氣地坐了下來,喝了口茶,潤潤喉嚨,繼續說道:「可不是嗎?給公差這麼一鬧,我們生意
可做不成了。這牆壁損壞了還是小事,有兩個客人給飛刀傷得很重,一個斷了一條手臂,一
個給戳中胸膛,聽說當天晚上,還未抬到家中就死了。還有一個客人更慘,兩隻眼睛都給那
黃豆般的暗器打瞎了。經過了這一場大鬧,傷了好幾位客人。這兩天哪裡還有人敢來遊湖,
敢來喝酒?可是官廳又不准我們歇業,你說倒不倒楣?」
凌雲鳳聽他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頓,笑道:「你還未說到正主兒呢,那少年沒有受傷,想
必是脫逃了?」店小二道:「那少年身手真俊,他一刀一個,斫傷了兩個捕快,哎,我還忘
記告訴你,這少年真是有點邪門,他來的時候,我們因為見他食量驚人,不免對他留意,可
瞧不出他身上帶有刀,到那些公差一來,忽然間他就有了刀了,真像變戲法似的,而且敢情
還是一把寶刀呢,他一刀一個,斫傷了兩個捕頭,連他們手上的鐵尺也削斷了,這時那個年
老的捕頭才一把暗器向他撒去,他飛身一跳,比彈丸還快,刀光一閃,那面窗的雕花窗格全
給他斬斷。你瞧,現在還未修理好,他就從窗口一跳,箭一般地射到西湖去了,不過,那年
老的捕頭也算不弱的了,他一抓也抓掉了那少年的一隻馬靴。」
凌雲鳳心頭一動,想道:「少年莫非是張玉虎?他那口緬刀可以當作腰帶圍在腰間的,
怪不得店家看不出來。」越想越似,禁不住又問道:「那少年多大年紀?長得怎樣?」店小
二道:「最多不過是二十歲剛出頭、長得很俊,可一點也不像強盜。事情過後,我聽公差
說,他、他、他——」說到這裡,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只告訴你們,你們可別洩露出去,
那個公差和我們的掌櫃是沾點親戚的,他說那個少年是葉寨主的人,你們知道東海有個三島
的葉寨主嗎?」葉成林在海上聚集義軍抗倭,東海沿海各省婦孺皆知,凌雲鳳也就不必避
忌,點了點頭。那店小二道:「葉寨主有個大頭目被關在巡捕衙門,據說那個少年是來救人
的,想不到一進城就被公差撞上了,合該我們倒楣,他哪家也不去,就到我們這裡來喝酒。
這少年的名字公差不肯說,只聽說他在綠林中的地位不亞於東海的葉寨主呢!」
凌雲鳳心道:「這定然是張玉虎了,他有家傳寶刀,又精通水性,店小二又說的那個少
年,樣樣都和他相符。只不知被擒的那個大頭目是誰?杭州捕快中竟有如斯好手,亦是不可
小視!」
店小二將那日所發生的事情詳細講了一遍,低聲說道:「兩位佩劍在身,想必也是走江
湖的練家子,這兩日風聲正緊,只怕撞到了捕快,會令他們起疑……」霍天都道:「我們一
不為非,二不為歹,佩劍防身,光明正大,怕他什麼捕快?」店小二暗笑道:「話是這樣
說,但衙門裡的公差,哪有和你講理的。兩位所吃的酒菜現在已弄好了,我這就去端出來,
兩位吃了,還是趕快離開杭州為妙。」他得了凌雲鳳的十兩銀子,果然處處為他們設想。
凌雲鳳謝過了店小二,看他轉過了身,笑道:「咱們慕西湖之名前來遊玩,想不到撞上
了這樣煞風景的事,大哥,現在咱們只好觀望一下西湖景色,聊償心願了。」
霍天都笑道:「你今天這麼風雅?」這時店小二已走進廚房催菜,凌雲鳳低聲說道:
「大哥,這件事咱們遇上了,不能不管!」霍天都這才知道她是借觀賞風景為名,好談私
話,免得店小二和掌櫃起疑的。夫妻倆倚著欄干,挨在一起,霍天都道:「你怎麼老是愛管
閒事?樣樣都管,怎管得了這許多?」凌雲鳳道:「你怎不想想,那個少年不是張玉虎是
誰?」霍天都想了一想,勉強笑道:「你說得不錯,是有幾分像張玉虎,咱們有事要求他的
師父,若是張玉虎遇難,咱們理該援救,只是張玉虎不是早已逃跑了嗎?」凌雲鳳道:「還
有那個被關在巡撫衙門的大頭目呢?」霍天都道:「葉成林手下有那麼多能人,這事情讓他
去管好了,你少操一點心吧!」
凌雲鳳大不謂然,正想駁他,忽見湖中有一隻漁舟,一個黑漢子在船頭劃漿,船艙裡有
一個漁家裝束的少婦,露出半邊面孔,一眼瞧去,好生面熟,似是在哪兒見過一般,但一時
間卻想不起來。
凌雲鳳正自用心思索,忽聽得樓梯聲響,回頭一看,只見是兩個少年客人,一男一女,
都不過十八九歲的光景,男的腰懸長劍,女的除了佩劍之外,背上還有一柄金鉤。
這對少年男女見了霍天都夫婦,也有點詫異,原來他們年紀雖輕,武學的造詣卻是不
弱,一眼就看出了霍天都夫婦不是常人。有心結納,但見霍、凌二人似是一對夫妻,而且正
在親親熱熱的同賞湖景,他們不好意思打岔,便揀了一副靠近的座頭坐下。
這對少年男女正是長孫玉和幕容華,慕容華是烏蒙夫弟子,長孫玉是林仙韻的弟子,林
仙韻善使金鉤,號稱金鈞仙子,長孫玉背上的那柄月牙形兵刃,就正是林仙韻當年威霍江湖
的那柄金鉤。
他們自從那日在草原上和周志俠分手之後,便遵師父之命,先來謁見了金刀寨主,隨即
南下,準備在見過了葉成林夫婦之後,再到大理去拜訪張丹楓。他們本來持有金刀寨主的介
紹函件,要他們到了杭州之後,便去見一位負責聯絡的頭目,候船出海的。但這幾日風聲甚
緊,那個替葉成林負責聯絡的人也早已藏匿起來了。他們找不到人,悶著無聊,因此也到這
湖邊的著名酒家來喝酒。
凌雲鳳早就聽周志俠說過那一回事,也知道烏蒙夫的兩個弟子曾到過金刀大寨,但江湖
上使用鉤劍的很多,若然誤認,反為不妙,而且這酒樓也不是談話之處,因此決定暫時不理
他們,且看看再說。
這兩人是剛出道的雛兒,充滿了好奇的念頭,恨不得碰到一些奇人異事。長孫玉一眼瞧
見牆壁上嵌著的那些蜜密麻麻的鐵蓮子,立即叫起來道:「華哥,你快來看,這個人的手勁
好大,你看這些鐵蓮子都嵌到牆壁裡去了!咦,這個人敢情還懂得暗器扎穴呢?你瞧,這些
鐵蓮子布成的圖形,可不正是按照人身三十六處穴道的位置嗎?不知他是一次打出來的還是
分批打出來的?」慕容華瞧了一瞧,說道:「這是劉海灑金錢的手法,當然是一次打出來
的。」長孫玉道:「這麼說,這人的武功比你我都高得多了。華哥,挖兩顆出來給我看看,
瞧瞧究竟是不是鐵蓮子?」
慕容華偷偷的往凌雲鳳那邊望去,發覺凌雲鳳的眼睛也似向他膘來,心中想道:「莫非
這一把鐵蓮子是他們手中一個打的?」他有心賣弄本領,好與霍天都夫婦攀談,便即笑道:
「這些鐵蓮子深入牆內,我也不知能不能弄出來呢?」
話聲未了,只見他伸出中指,輕輕一戳,登時沒過中指的節骨,牆上泥屑籟籟落下,他
指頭一勾,已把一顆鐵蓮子取出來。正想看霍天都夫婦有沒有反應,忽聽得背後有人大聲喝
彩道:「好俊的一指禪功!」慕容華回過頭來,嚇了一跳,只見來的是個相貌奇醜的老人,
而且只有一條膊臂。
慕容華心裡暗暗嘀咕:「這老頭兒竟然識得一指禪功!」只見那獨臂老人睜圓了兩隻眼
睛,打量著自己,忽地怪笑兩聲,緊接著又問道:「你和烏蒙夫是怎麼個稱呼?」
那老人的怪相,令人一見就心裡憎厭,暴容華聽得他直呼自己師父之名,心頭更不高
興,冷冷說道:「你說的什麼,我一點也不懂!」
那老人面色一變,似乎就想發作?忽聽得湖上有喧鬧的聲音,隨風飄來,獨臂老人哼了
一聲,從慕容華身邊走過,靠著一個窗口望出去。慕容華和長孫玉好奇心起,索性走出外面
的迴廊,倚欄觀望。
只見湖面上有一隻漁舟,船頭上除了一個划槳的黑漢之外,還有一個少婦,漁家裝束,
生得甚為美觀,這時那小漁船正碰著一隻大船,船上有兩排雄赳赳的士兵,當中一個好似軍
官模樣的人,大聲喝道:「你們是幹什麼的,停船,搜查!」把手一揮,大船上拋出兒支摘
鉤,登時把那隻小船鉤著了,敢情這是杭州的水師船隻。那黑漢子道:「我們是捕魚的,求
大人開恩,不要弄壞了我們的小船。」那軍官道:「胡說。這西湖是名勝之地,除了遊艇,
就是官船,哪裡有到這內湖來捕魚的?」那黑漢子道:「這幾天外面風浪大,官府也未下過
禁令,說是不許在西湖捕魚。」那軍官怒道:「你還嘴硬,瞧這婦人皮光肉滑也不像是打魚
的,來人,把這女人拉過來讓我親自搜她!」長孫玉大為生氣,嚷道:「這軍官真下流,簡
直是欺侮女人!」那婦人嬌聲笑道:「大人何必動怒,拉拉扯扯的有什麼好看,我自己過來
就是了。」忽地在船頭縱身一躍,用的竟然是「黃鴿衝霄」的上乘輕功,倏然間就飛過了那
只大船,向那軍官抓去!凌雲鳳也正倚欄觀望,見了那婦人的身法,忽地心頭一動,立即想
了起來:「這不是石驚濤的女兒、鐵鏡心的師妹石文麼?」
就在這電火的一剎那間,陡然聽得暗器嘶風之聲,一顆從酒樓上飛出、直射湖心!那婦
人手指剛剛沾著那個軍官,忽地叫聲:「風緊,扯呼!」身形未落,在半空中一個輕身,就
跌下湖心,那黑漢子跟著也跳下水裡去了!」
長孫玉吁了口氣,低聲笑道:「想不到你還有這手功夫,對我也隱藏不露。」慕容華呆
了一呆,面對著他的師妹,卻像是自言自語他說道:「咦,這事情是有點古怪!」
話猶未了,忽聽得那獨臂老人陰惻惻地冷笑道:「好小子,居然敢在老夫面前賣弄本
領!你是烏蒙夫的什麼人?」慕容華一個轉身,只見那獨臂老人已站在他的面前,竟似是鬼
魅一般,來得無聲無息!慕容華怒道:「我師尊的名字豈是你叫得的麼!」那獨臂老人大笑
道:「看在烏蒙夫的份上,趕快給我磕三個響頭,可以饒你不死。」慕容華大怒罵道:「老
賊、你、你——」剛說到一個「你」字,那獨臂老人已是一手抓來,冷冷說道:「米粒之
珠,也放光華,叫你知道老夫的厲害!」慕容華早就看出這老人是個勁敵,這時驟然遇襲,
本能的施展出他師門的絕技——一揩禪功,中指向那老人虎口戳去,忽地覺得好似戳在棉花
之上,原來他的指頭竟被那老人的掌心膠著了)一指撣功的勁力竟是絲毫也使不出來,不但
如此,那老人的掌心還有一股吸引力,而且手指觸處;綿軟之中又感到一股奇熱,好像是插
在火灰裡一樣8長孫玉這二驚非同小可;拔出金鈞,左鉤右劍,金鉤盤旋,長劍斜削;同時
之間,使出鈞劍連環的兩招絕招,正是她師父金鈞仙子林仙韻苦心所創的神妙絕招,兩種不
同性能的兵器,在一剎那間同時攻擊,敵人縱有兵器防身,也是極難破解!
這兩招若是林仙韻使出,那老人或者有些顧忌,長孫玉的功力和他差得太遠,招數雖屬
棘奇,卻哪裡放在他的心上?但聽得叮哨兩聲,那老人缺了左臂,長抽空垂,不知他是怎麼
運勁的,忽然間那長袖捲了起來)將長孫玉的金鈞一扯,金鉤上的月牌,恰恰鎖著了她自己
的青鋼劍刃,就像是她自己左手的金鉤和右手的長劍交鋒似的,叮哨兩聲響過,同時落在地
上,長孫玉也給震開了六七步遠,幾乎給拋出欄杆之外。
「與此同時那獨臂老人單掌一翻,三指一扣,扣著了幕容華的脈門,幕容華渾身發麻,
動彈不得,那老人冷笑道:「知道厲害了嗎?如此不濟,居然敢與老夫作對!」此言一出;
他自己心中忽地也感到詫異起來,想道:「這小子既然如此不濟,他又怎能弄到我的暗器失
了準頭?難道暗中弄鬼的另有其人。咦,奇怪Jr顆鐵蓮子又分明是他打的!」「一。那獨
臂老人正在懷疑,霍天都和凌雲鳳已走了上來。」霜天都抱拳一揖,朗聲說道:「老前輩,
你莫怪他們!」獨臂老人雙目一辟,怒聲說道:「原來暗中弄鬼的競是你麼?」霍天都道:
「晚輩本來不敢與老前輩作對,但側隱之心,人皆有之,那位漁婦受到欺凌,更何堪再受老
前輩的神彈一擊?是以晚輩不得已冒犯虎威,將她解救。」
原來凌雲鳳發覺那漁家少婦是石文紈之後,就要丈夫去救她。霍天都雖然不願多管閒
事,但一來是妻子之命難違;二來俠義之心,他多少也還是有的;三來他已知道了那獨臂老
人是誰,這事情他就不能不管了。
當石文紈使出上乘輕功飛過官船的時候,那獨臂老人飛出了一顆鐵蓮子襲擊她,從霍天
都頭頂飛過,霍天都一口內家真氣吹去,那鐵蓮子的準頭因此歪了少許,他本來要打石文紈
胸口的「掰譏穴」的,射到之時,卻從石文紈的額角掠過,石文紈知道敵方有高手埋伏,這
才借水遁而逃。
那第二顆鐵蓮子則是慕容華發的,他想打落獨臂老人那顆鐵蓮子,相差少許,未曾碰
上,他的鐵蓮子就先落地了。獨臂老人只見他出手卻未發覺霍天都動口,當然以為搗鬼的是
他。待到試出他的功力平常,這才知道不是。
霍天都直認不諱,氣得那獨臂老人七竅生煙,一掌將慕容華推開,盯著霍天都冷冷問
道:「你是何人門下?可知道老夫是誰?」霍天都平心靜氣地答道:「老前輩可是哀牢山的
獨臂擎天管神龍麼!晚輩是天山霍天都。不久之前,晚輩曾與喬北漠比武,聽說喬北漠要與
管前輩聯盟,那時晚輩也曾與令徒東方赫有過一面之雅。」管神龍吃了一驚,道:「你就是
天山霍天都?與喬北漠比武之後,居然還能活著回來麼?」霍天都道:「我夫妻倆與他比了
五天,僥倖沒有受傷。」管神龍意殊不情,冷笑說道:「當真如此麼?好,那麼老夫也要見
識見識你的天山劍法了。」霍天都道:「不敢。」管神龍冷冷說道:「你放走了江洋大盜,
不敢也不成了!」凌雲鳳怒道:「你枉自稱武學宗師,卻暗中偷襲一個女子,很好,我們也
正想見識見識你這恃強欺弱的本領!」唰的一聲,拔出劍來,霍天都道:「雲鳳,且慢,他
是前輩,理當讓他三招,管前輩,你也拔劍吧!」
管神龍哼了一聲,說道:「好狂妄的小子,對付你們,我何須何須一一」他想說的本
是:「我何須用劍!」話到口邊,忽地想道:「他說曾與喬北漠打成平手,這件事雖然不知
真假,但十年之前,他就曾經打敗過陽宗海,這總是真的。話倒不可說得太滿了。」於是話
到口邊,終於改成了「我何須要你讓招!」口氣就軟得多了。
霍天都道:「晚輩並無輕視之心,不過我們夫妻素來是一同應敵,在人數上佔了便宜,
在招救上理該先請前輩指教。」管神龍大笑道:「天下除了喬北漠、張丹楓與烏蒙夫這三人
之外,還有誰配與我單打獨鬥麼?你貌似謙虛,實是狂妄得可以!」凌雲鳳冷笑道:「到底
是誰狂妄,比過方知。廢話無須多說,亮劍吧!」管神龍大怒喝道:「好,你先接我一掌試
試!」他為了保持身份,仍然不肯用劍,身形一晃,「砰」的一掌就向凌雲鳳打來。
管神龍儘管驕狂,對霍天都卻還是有些顧忌,所以他首先向凌雲鳳攻擊,而且第一掌就
用了八成功力。凌雲鳳見他的掌風熱呼呼的襲來,也不禁心頭一凜,想到:「怪不得人稱南
管北喬,果然是有點邪門!」幸而她時常與於承珠切磋武功,學會了「穿花繞樹」的身法,
百忙中也使了出來!管神龍的掌緣幾乎貼著她的纖腰削過,掌風震得她的衣袂飄揚,但卻連
她的衣角也沒有沾著。
霍天都搶了上來,管神龍回掌一劈,霍天都捨劍不用,出掌相迎,雙掌相交,發出悶雷
也似的聲響,竟然冒出了一股熱騰騰的白氣。原來管神龍練的名叫「赤煞掌」,手掌與物體
摩擦的時候,便會生出一股高熱,幸而霍天都的內功亦已到達了第一流的境界,一覺有異,
立刻用了一個「卸」字訣,將他的掌力化去,摩擦的壓力減輕,這才不至於被燒焦了皮肉。
管神龍「哼」了一聲,第三掌連環發出,這一掌飄忽不定,似是攻向凌雲鳳,又似攻向
霍天都,凌、霍二人深明虛實相生的奧妙,索性並肩一立,不躲不閃,管神龍掌力一吐,將
他們二人都迫得退了三步,但招式已經用老,仍然打不著他們,管神龍見自己連發三掌,對
方仍未曾動劍,不禁羞得老面通紅,第四招就不好意思再發出去。
霍天都剛才與他接了一掌,當時不覺怎麼,這時方覺熱辣辣的,竟然起了幾顆水泡,心
中也不禁駭然,當下說道:「多承老前輩先賜教了三招,現在請恕晚輩放肆了!」劍訣一
領,登時兩道銀虹電射而出。管神龍偏重於抵禦霍天都,見霍天都劍光一起,立即用了一招
「風刮落花」的身法,迅速避開,哪知凌雲鳳的功力雖然不及丈夫,劍招卻更為奇詭,那一
劍竟是從管神龍絕對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待到管神龍察覺那金刃劈風之聲,凌雲鳳的長劍
已刺到了他的腦後,管神龍這時還哪能顧得身份,逼得施展「燕青十八翻」的功夫,伏地一
滾,但覺頭頂一片沁涼,躍起來時,只聽得長孫玉在旁邊拍掌大笑道:「哈,華哥,你可曾
見過半個和尚麼?」慕容華卻在連呼可惜,原來凌雲鳳一劍削去了管神龍的半邊頭髮。
管神龍又驚又怒,說對遲,那時快,霍、凌二人迅若飄風,雙劍又一齊刺到,管神龍喝
道:「小輩看劍!」動作也當真是快到了極點,從地上一躍起來,長劍已是掣在手中,反手
一劍,但聽得嗤嗤聲響,劍尖激盪的氣流竟把凌雲鳳的青鋼劍盪開了少詩,霍天都的長劍被
他一壓,也登時沉了下去!
霍天都也不禁吃了一驚,連忙用了一招「夜叉探海」,長劍往前一送,稍稍解開了管神
龍那股沉重如山的壓力。凌雲鳳第二劍第三劍接連刺來,這才逼得管神龍抽劍防禦,減輕了
霍天都的壓力。
管神龍那把劍乃是苗山玄鐵所練,沉重非常,加以他的功力深湛,撣動起來,鼓蕩氣
流,劍尖上便生出嗤嗤的聲響,擾人耳目,和各大門派的劍法全不相同,霍天都暗暗吸了一
口涼氣,想道:「要是他一開始就亮劍迸招,我絕不能讓他三招!看來他的功力和喬北漠也
相差無幾!」
管神龍亦是暗暗吃驚,霍、凌二人雙劍合壁,奇招妙著,層出不窮,管神龍使出渾身本
領,亦不過堪堪打成平手,這才相信霍天都夫婦與喬北漠比武之事,不是虛言。
霍、凌二人勝在劍法比較精奇,管神龍則勝在功力比較深厚,一番惡戰,直把慕容華與
長孫玉看得呆若木雞,怦然心跳。長孫玉手按劍柄,說道:「華哥,咱們也一齊上吧!」慕
容華笑道:「咱們還差得遠呢,這樣的高手比劍,一生之中,也難看到一次,你還是安安份
份的在旁觀戰吧。」長孫玉面上一紅,不再言語。忽聽得嘩啦聲響,原來是那店小二捧了酒
萊出來,見樓中的惡鬥情形,嚇得手顫腳震,托盤傾倒,盤盤碗碗打碎了一地!激戰中凌雲
鳳看出一個破綻,長劍一招「劃破天河」,自右而左,劃了半個圓孤,但聽得唰的一聲,劍
鋒分明已削致了敵人身上,管神龍忽地大喝一聲,鐵劍探如閃電,斜劈下來,堪堪就要砍到
凌雲鳳肩上,霍天都橫劍一擋,雙劍未及合攏,竟給管神龍逼得「蹬、蹬、蹬!」連退三
步!原來凌雲鳳一時忘記了管神龍只有一條右臂,她那一劍向龍神龍的左手方削去,削掉了
半截衣袖,裡面空空如也,毫不受力,名家比劍,哪容得半分差錯,就這樣的幾乎著了管神
龍的道兒。慕容華看得心驚膽戰,就在這時,忽聽得有人哈哈笑道:「管師兄,真好劍法,
小弟當年的斷劍之仇,要倚仗師兄替我報了!」這個軍官模樣的人正是陽宗海,管神龍的師
父是他的師伯!所以他以師兄相稱,其實管神龍的年紀比他大了二十年,功力幾乎與他的師
父赤霞道人相若,陽宗海的武功也曾得過他的指點,平日他並不敢自居同門平輩,而是以尊
長之禮對待管神龍的。這次管神龍之到杭州,就是陽宗海邀請他來的。
他一上到酒樓,正碰見管神龍那一招得手,不由得心中人喜。哪知話猶未了,只見霍天
都夫婦雙劍連環,一個疾攻,管神龍也給他們逼得「蹬、蹬、蹬!連退三步!陽宗悔大吃一
驚,他平生除了張丹楓之外,最怕的就是霍天都,這時見師兄形勢逆轉,一時之間,竟不敢
上前幫手。其實管神龍和霍無都夫婦,一方勝在功刀深湛,一方勝在劍法奇奧,此進彼退,
正是八兩半斤,難分高下。管神龍叫道:「你把這兩個小賊先擒下來。」陽宗海巴不得他師
兄如此吩咐,抽出長劍,立即向幕容華師兄妹二人奔去。長孫玉大怒,金鉤一閃,先迎上
來,陽宗海一招「舉火撩天」,先把她的長劍盪開,但她的鉤法甚是精妙,卻沒有給陽宗海
的劍鋒碰上,金光閃動,反而欺到了陽宗海的身前。慕容華怕師妹有失,亦已從側面攻到,
登時三口長的劍,一柄金鉤,攪作一團!又是一場混戰!慕容華師兄妹的武功得自烏蒙夫夫
婦的真傳,本來不弱,只在碰著管神龍這般頂兒尖兒的高手時就顯功力相差太遠,他們的本
領才施展不開。如今他們合戰陽宗海,權鉤一劍,虎虎生風,饒是陽宗海施展出渾身本領,
卻也佔不了他們的便宜。
霍天都無心戀戰,與凌雲鳳打了一個眼色,雙劍如虹,縱橫飛舞,暴風驟而般的疾攻幾
招,將管神龍逼退了兩步,霍天都大喝一聲,身形驟起,伊如鷹隼穿杯,倏的就從管神龍的
劍底穿過,到了陽宗海的身邊,陽宗海大驚,飛身一躍,躲到了酒家的櫃檯背後,霍天都叫
道:「大家走吧!」管神龍欲待去迫,又不知陽宗海是否受傷,稍一遲疑,慕容華和長孫玉
早已下樓去了。凌雲鳳笑道:「老賊別忙,你要再打的話,我們在葉寨主那兒恭候。」
霍、凌二人恐防他們續有後援,是以光心戀戰;管神龍也害怕水寨裡有接應,不敢窮
追。霍、凌二人追上了幕容華師兄妹,那只官船上的兵士這時也正上了岸來,他們不知厲
害,在湖邊擺開陣式,還想攔截,被凌雲鳳拾起一把碎石,隨手撒去,登時打中了十幾個兵
丁的穴道,有幾個武功稍高的,閃開了石子,卻失足跌落水中,陣勢大亂,霍天都等一行四
眾,從從容容的就闖出去了。凌雲鳳到過幾次杭州,熟悉道路,帶領他們,從岳墳後上山,
走了一會,一看後面,已無追兵,凌雲鳳笑道:「今日雖然殺不了那獨臂老賊,卻也出了一
口惡氣。喂,大哥,咱們去邀承珠姐姐和玉虎兄弟前來,合力將他除了,免得他和喬老怪同
惡相濟,那就如虎添翼了。」霍天都道:「這麼說,你還是要到成林那兒,那可得耽擱許多
時日了。」凌雲鳳道:「承珠姐姐的水寨裡出了事情,咱們遇上了豈能不問?何況喬老怪正
在進行和管神龍結盟,兩件事情其實也就是一件事情。」
慕容華和長孫玉輕功較差,稍微落後,霍、凌二人說話的時候,放慢腳步,他們及時趕
上,正好聽到了凌雲鳳的話,長孫玉大喜道:「兩位也是要去找於女俠的嗎?我叫長孫玉,
我師兄叫慕容華。兩位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了。」凌雲鳳道:「我也曾聽周志俠提過兩位名
字,而且你的師父不久之前還和我們在一起,正有說話要我們轉告你呢。」
慕容華怔了一怔,問道:「你們是在哪兒見到家師的?兩月前我在庫爾沁草原遇到周少
寨主,他們正要去找喬北漠的晦氣,聽說準備約了我的師父同去,不知可去了沒有?他老人
家有什麼話囑咐我們,請你轉告。」凌雲鳳想起烏蒙夫之死,心頭一酸,想了一想,說道:
「說來話長,且待咱們找到了落腳之點,再與你詳細說吧。你們到了杭州幾天了?可見到了
葉寨主的人麼?」慕容華道:「這幾日風聲甚緊。周寨主本來有一封引見書交給我們的,按
址找人,那人卻早已搬到他處去了。」凌雲鳳道:「我知道義軍中有一個頭目名叫張霸的,
在九溪十八澗一個隱秘的所在,以前我和於女俠曾在他那兒住過,或者還未搬遷,咱們試去
看看如何?」慕容華師兄妹當然是唯凌雲鳳的馬首是瞻,霍天都雖然不想多惹閒事,但想到
管神龍稱喬北漠已經結合,既要和喬北漠作對,就不能不對付管神龍,因此也就不再多說了。
凌雲鳳行前引路,一個時辰之後,便找到了那個所在,凌雲鳳按著以前在義軍中的暗
號,三長兩短的敲了五下門,只聽得裡面有人大叫道:「是哪位老朋友來了?」出來迎接他
們的正是張霸。張霸還是十餘年前跟過葉成林的叔父、義軍統領葉宗留的老頭目,於承珠當
年投奔義軍,就是由他駕船送去的。如今聽得有人按照當年義軍的暗號敲門,飛也似地跑了
出來,凌雲鳳笑道:「張大叔,還認得我嗎?」
張霸打量了一下,歡喜得大叫道:「原來是凌女俠,這位呢?」霍天都報了姓名,張霸
哈哈笑道:「久仰大名。我本來也已猜到你是誰了,哈哈,凌女俠,今天你可要補請我喝喜
酒啦。」凌雲鳳笑道:「可惜樓外樓給人鬧得一塌糊塗,想請你也沒地方可去,沒說的,只
好先來打擾你啦。」接著介紹了慕容華與長孫玉二人。張霸笑道:「你說起大鬧樓外樓的事
情,正巧我這裡有一個人就是與此事有關的,今天也還有西湖裡大鬧了一場來呢。快進去相
見吧。」說話之時,已進入內廳,只見剛才小船上那個漁婦裝束的那個女子迎了出來,看清
楚了,果然是石文紈。」石文紈道:「原來在樓外樓的是你們,發暗器的那個老頭子是誰?
多謝你們暗中相助,要不然我只怕今天不能回到這兒來了。」凌雲鳳道:「放暗器的那老賊
是哀牢山的獨臂擎天管神龍。」石丈紈「啊」了一聲,說道:「就是當年被飛天龍葉盈盈削
掉了一條臂膊的那個老不死嗎?」凌雲鳳道:「正是。」石丈紈頓時憂形於色,說退:「糟
糕,來了這個老賊,要想劫獄可就難啦。」
凌雲鳳急忙問道:「到底是誰被捕去了?去年我曾聽於姐姐言道,葉大哥已經與浙江巡
撫訂下了互不侵犯的盟約,怎麼他又會在杭州逮捕咱們的人?」石文紈眼圈一紅,說道:
「浙江巡撫最近換了人,水寨裡還未知道。海山奉了成林大哥的命令,到巡撫衙門去商談一
件事情,想不到那天剛巧『聖旨』到來,將舊巡撫撤換,帶聖旨來的就是陽宗海,海山這一
來等於自投羅網,馬上便給他們扣留了。」凌雲鳳這才知道,被關在巡撫衙門的乃是石文紈
的丈夫成海山,怪不得她如此傷心。
原來去年新君即位,天下各省貢物被劫,只有雲南和浙江兩省的貢物安然無恙,送到京
都,鎮守雲南的沐國公和浙江巡撫李全都因此得到皇帝的嘉獎,但也引起了皇帝的疑心。不
久鐵鏡心和沐磷與義軍有來往的事情被查了出來,鐵鏡心在京城自殺假死,隨後張丹楓與於
承珠入京,將大內侍衛與御林軍統領擒了一百多人,然後入宮面見皇帝,皇帝這才不敢追
究。經過了這一件事之後,不久又查出了浙江貢物之所以不至於被劫,也是像雲南一樣,乃
是早已與葉成林、周山民通了關節的原故。皇帝不敢公開追究,暗中卻是憤怒之極,沐國公
有兵權在手,且又遠在南疆,他暫時奈何不得,便將浙江巡撫先拿來開刀。
其時陽宗海正在京中活動,圖謀復職,但大內總管已換了新人,一時沒有適當的官職安
置他,皇帝朱見深便封他一個「捉賊使」的二品官銜,有權可以調動沿海各省的捕快甚至官
兵,派他到杭州來,交給他兩個使命,一個是拿辦浙江巡撫李全,一個是對付葉成林的義
軍。這些事情都是在成海山被捕之後,由義軍派到巡撫衙門臥底的人打聽出來的。至於陽宗
海邀了他的師兄管神龍出山,則是如今才知道。
凌雲鳳聽石文紈說出了詳細的經過,也不禁著急起來,想了一想,問道:「那麼張玉虎
呢?前天大鬧樓外樓的是不是他?」石文紈道:「正是他,他受了點傷,已經回到水寨去
了。」
凌雲鳳驚道:「張玉虎不是跳入西湖,潛水逃走了嗎?怎麼受的傷?」石文紈道:「蘇
堤上佈滿官兵,箭如雨發,他游不過去,只好游到孤山南面,便即登岸,殺散官兵,衝上山
去。」凌雲鳳道:「是受官兵的箭射傷了?」石文紈道:「不是,官兵的前還傷不了他,他
是在孤山上又碰到了兩個追來的高手,他所傷了一個,卻被另一個用鐵砂掌打傷,幸而他內
功已有火候,聽說傷得並不算重。」凌雲鳳道:「這麼說來,陽宗海約來的高手不只管神龍
一人了,張玉虎那天幸虧沒有遇到管神龍,要不然可就更不堪設想了。」
石文紈道:「是呀,我也不知道他約來這麼多高手。今天我在西湖上扮作漁婦,本來是
相機擒捉那個軍官的,那軍官是水師的副統領,捉到了他,或者可以將海山換出來,不料管
神龍竟會在樓外樓將暗器打來,距離如此遙遠,暗器打到,力道還是大得出奇,要不是你們
暗助,弄歪了他那鐵蓮子的準頭,我今天也是不堪設想!」
慕容華師兄妹到來之後,聽他們談論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一直沒有機會開口,現在他們
的談話已告一段落,幕容華便急忙問道:「凌女俠,你說不久之前遇見我的師父,是在什麼
地方遇見的?他老人家有什麼說話吩咐我們?」
凌雲鳳心頭酸痛,說道:「是在崑崙山上,我們和你的師父,先後和喬北漠惡鬥了一
場,」募容華道:「啊,他老人家果然去喬北漠這老怪結果如何?有沒有被他逃脫了?」他
不先問師父而問喬北漠,因為在他心目之中,師父神功蓋世,何況又有霍天都和凌雲鳳在
旁,料那喬北漠不死亦傷,是以先有此問。
忽見凌雲鳳眼圈紅潤,低聲說道:「你們不要太過傷心,你師父,他、他老人家已經歸
天了!不過喬北漠也受了他的一指禪功所傷。」慕容華、長孫玉呆若木雞,半晌叫道:
「這,這怎麼會?」他們意猶未信,但見凌雲鳳淚下如雨,霍天都也在說道:「喬北漠已練
成了第八重的修羅陰煞功,你師父令他受了重創,當今之世,除了張大俠之外,己沒有第二
個人有此能為了。」兩師兄妹不由得一陣劇痛攻心,呆了一會,這才同聲哭了出來。他們的
哭聲似利箭一般刺在霍天都的心上,令他感到又是慚愧又是難過。
慕容華含淚問道:「家師臨死之前,有什麼遺言留給我們?」凌雲鳳道:「令師要你們
在喬北漠未死之前,千萬不可回去。要你們記著他平日的教訓,跟周寨主或葉寨主做一番事
業。」慕容華知道師父是怕他們一時魯莽,不自量力,跑回去和喬北漠拚命,但想起師仇不
報,何以為人,當下問道:「我師娘和小師弟呢?師命雖是難違,但也總得和師母商量一
下。」他這時神智昏亂,還想著要回去和師母商量復仇之計,卻未想到連他師父都死在人家
之手,即算他們二人跟了師父同去,也是絕難報得此仇。
凌雲鳳猜到他們的心意,當下說道:「令師雖是有這樣的吩咐,但你們回去之期也不會
遠的,我們此行就是想去請張大俠出來的,為令師復仇。我們都有責任,喬北漠已是武林公
敵,誰將他殺了,都是一樣。至於令師娘,早已有丐幫的副幫主褚元給她報訊了,你師娘會
等待我們與張大俠到來之後,才與喬北漠動手的。」頓了一頓,續道,「喬北漠羽翼眾多,
要報此仇就得剪除他的羽翼,管神龍就是喬北漠的一條臂膊,咱們且先削掉他這一條臂
膊。」慕容華師兄妹這才知道凌雲鳳早已替他們定下了周密的復仇計劃,大為感激,當下說
道:「我們年輕識淺,一切應當聽凌女俠的吩咐。」
商議之後,大家決定還是先到水寨與於承珠、葉成林會面之後再說,張竊自去佈置不
提。這晚,霍天都夫婦都是滿懷心事,夜已三更,霍天都尚無睡意,凌雲鳳笑道:「行程耽
擱下來,是不是心裡不舒服了?」霍天都道:「反正將來都要對付管神龍,這次既然遇上
了,遲了結不如早了結,為此耽擱行程,也是沒法的事。」凌雲鳳心道:「這次他倒是比較
明白了。」霍天都歎了口氣,按著又道:「這次是無可奈何,只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
知什麼時候才能夠靜止下來?」
凌雲鳳被他一問,心頭不由得感到幾分沉重,是呀,「什麼時候才能夠靜止下來?」凌
雲鳳也實在沒法回答,這已經是牽涉到雙方對人生的態度了,霍天都追求的是寧靜和平,有
一個可以安心學劍的環境;凌雲鳳卻並沒有想到要「靜止」下來,當她的夥伴們在狂風巨浪
中揚帆前進的時候,她也無法「靜止」下來,找尋一個可以避開風雨的港口。她又一次的感
到夫婦之間的裂痕了。
凌雲鳳正在心裡難過,忽聽得森林裡傳來了嗚嗚的呼嘯聲,霍天都側耳一聽,叫道:
「這是響箭,咦,外面山頭,似乎有人激鬥。」他的內功深厚,屏息內視,已然可以聽得出
數里之外兵器碰擊的聲音。
凌雲鳳立即提起青鋼劍,奔了出去,霍天都暗暗歎了口氣,心道:「當真是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捲入了江湖上爭鬥的漩渦,就永沒有寧靜的時候了。」但他還是跟了妻子出去。
兩夫妻施展開「陸地飛騰」的上乘輕功,不消一盞茶的時刻,便奔出了四五里之外,在
青竹澗附近,只見劍氣縱橫,白刃耀眼,幾條黑影,正在澗中拚鬥。·
凌雲鳳停下腳步,定睛一看,先審清敵友,藉著星月的微光,看出了交戰雙方共是五
人,一方是三個軍官,其中一個使劍的正是陽宗海。另一方是個使青竹杖的老者,和一個使
判官筆的黃衣少年,凌雲鳳認得那個老者是白道中的成名英雄——神醫谷竹均,那少年則是
萬天鵬。
谷竹均的青竹杖走的是刀劍的路數,又可以用來點穴,柔中有剛,可算得是武林一絕,
萬天鵬的歡筆點穴,筆筆橫拖,雙筆一拖,便分點八處穴道,而且點的都是麻穴,這種奇妙
的點穴手法,亦是自成一家,江湖罕見。但對方的實力卻比他們更強,陽宗海的一口長劍應
付谷竹均的青竹杖,恰好功力悉敵,大家都找不到對方的便宜,另外一個老者竟憑著一雙肉
掌來對付萬天鵬的雙筆,他用的是近身搏鬥的小擒拿手法,竟然逼得萬天鵬的雙筆施展不
開。另外一個中年軍官則使一條軟鞭,居中策應,尋逢抵隙,時而唰的一鞭打向谷竹均,時
而唰的一鞭打向萬天鵬,就在凌雲鳳駐足觀望的那片刻之間,谷竹均已被他唰了一鞭,萬天
鵬更為狼狽,接連中了三鞭,上身的衣裳都被撕爛了,看來已是受傷不輕。
凌雲鳳一聲呼叱,提劍奔去,使長鞭的那個軍官左手一揚,一把鐵蓮子破空射到,凌雲
鳳用了一招「神龍出海」,劍光四蕩,但聽得叮叮之聲,宛如繁弦急奏,那一大把鐵蓮子都
給蕩得四面飛開,那中年軍官吃了一驚。說時遲,那時快,凌雲鳳劍光起處,早已把他的軟
鞭削去了一截,但凌雲鳳的長劍也被他帶出外門,可見這人的功力,雖是遜了一籌,亦自不
弱。正是:
安得暖灣晴港在,無風無浪庇鴛鴦。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一意覓芳蹤 巨舟出海 中途逢怪客 荒島遭危
這時陽宗海已看到了凌雲鳳背後的霍天都,他在霍天都手下吃過大虧,哪敢接戰,大叫
一聲:「風緊,扯呼!」一劍衝開了谷竹均的青竹杖,沒命飛逃。那老者和中年軍官見陽宗
海尚且如此驚慌,當然知道來的乃是勁敵,立即也跟著跑了。凌雲鳳連刺兩劍,那中年軍官
走得較慢,腳踝被劍尖劃傷,和衣滾下山坡,那老的用了一招反手擒拿,解開了凌雲鳳的劍
勢,僥倖沒有受傷。
霍天都道:「窮寇莫追,且先救人吧!」凌雲鳳一聽也有道理,便止了腳步。只聽得萬
天鵬叫道:「凌女俠,是你呀!周寨主的傷痊癒了沒有?你可聽到陰秀蘭的消息麼?」只見
他身上有好幾條血痕,說話的聲音中氣不足,想是挨了鞭打之外,還受了一點內傷。
原來萬天鵬和谷竹均乃是到南方來尋找陰秀蘭的下落的,他們到了杭州,探聽得葉成林
手下有個重要的頭目,被關在巡撫衙門,谷竹均為人最是熱心,便帶了萬天鵬去劫牢,沒想
到敵方高手,雲集撫衙,以致吃了大虧。幸好管神龍因為日間和霍天都夫婦惡戰了一場,精
神虧耗,正在靜室練功,沒有出來應戰,他們才能逃出巡撫衙門。
那老者是陽宗海邀來的另一高手青州崔元搏,崔家以七十二擒拿手著稱,雖還及不上婁
桐蓀的分筋錯骨手法,亦已是江湖上罕見的功夫;那中年漢子則是管神龍的二徒古方獨存,
得傳他師父的暗器功夫,那一次在樓外樓用「劉海灑金錢」的手法,打了張玉虎一把鐵蓮子
的就是他。
這三個人窮追不捨,谷竹均知道張霸的住址,義軍中可能有頭領住在那兒,因此使向九
溪十八澗逃來,逃到了青竹澗給他們追上,幸而霍天都夫婦來得正是時候,再遲一刻,萬天
鵬便支持不住了。
萬天鵬領受了七陰教主的遺言,將陰秀蘭當作姐姐看待,因此一見到了凌雲鳳便即問
她。凌雲鳳道:「金刀寨主早已痊癒了。陰姑娘也已回到山寨來了。」
萬天鵬聽到了這兩個好消息,歡喜得跳起來,但立即又「哎喲」一聲,跌倒地上。谷竹
均將他扶起,笑道:「還好,心脈尚未受傷,不過你可不能亂跳亂叫了。」原來萬天鵬被崔
元傅的掌力震傷了肺愈穴,外面的鞭傷則並無大礙,肺愈穴也是人身重要穴道之一,不過傷
得不算很重,以谷竹均的醫術,有把握可以在三天之內令他復原。
張霸和石文紈等人這時亦已趕到,他們和谷竹均都是舊時相識,見了面自有一番歡喜,
不在話下。張霸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之後,況吟半晌,說道:「這個地方已給敵人發現,不能
再住下去了。天明拂曉,咱們就得動身。」他本來已準備好了船隻,但水手還沒有齊集,現
在事情緊急,只好連夜再去召集下手。
這一晚大家都沒有歇息,防備敵人再來,守到天亮,安然無事,頗為意外。原來管神龍
的徒弟古獨存被凌雲鳳刺傷了腳踝,回到撫衙,也已經是五更將盡了。
谷竹均用針灸之術,替萬天鵬散開瘀血,經過了幾個時辰的調治,雖然尚未能完全恢復
如初,但已經可以走動,張霸召集了水手,天色微明,便即開船。
凌雲鳳倚欄遠眺,只見萬頃茫茫,水天一色,海鷗三五,逐浪飛翔,不禁豪興遍飛,回
過頭來,對霍天都笑道:「海闊憑魚躍,天空任鳥飛,到了海上,自然令人心胸開闊。」霍
天都苦笑道:「看來你倒是很羨慕於承珠他們的風浪生涯。」他想起兩年前他到海外找凌雲
鳳的往事,當時他還要於承珠幫忙勸凌雲鳳回家,想不到現在自己也捲入了江湖風浪之中,
反而和凌雲鳳同去找於承珠了。
在海上航行三天、到達葉成林的東海基地,葉成林和於承珠得到訊息,出來迎接,凌雲
鳳和於承珠分別不到一年,卻如久別重逢一般,親熱之情,勝於姐妹,倒把霍天都冷落在一
邊。霍天都不禁又生感觸,隱隱感到妻子和於承珠是同一路的人,在她們之間,自己反而好
像「外人」了。
張玉虎的傷已好了七八分,凌雲鳳交代了正事之後,便和於承珠同去看他,將惡鬥喬北
漠、尋回陰秀蘭的經過向他一一詳說。張玉虎聽了又喜又悲,喜者是陰秀蘭有了歸宿,自己
少了一重心事;悲者是烏蒙夫竟爾喪生,古道熱腸的老前輩又少了一個了。
凌雲鳳問道:「怎麼不見劍虹?她還未來嗎?」於承珠道:「怎麼,龍姑娘和你說要來
這兒嗎?」凌雲鳳道:「我們是一同起程的,在天津分手,她和太湖寨主柳澤蒼、蔣平根二
人同船前來,她在金刀寨主那兒,得知玉虎兄弟在你們這裡,恨不得插翼飛來和你們相見
呢。」於承珠聽了,頗感不安,因為按路程推算,她早就應該到了。
張玉虎道:「海上風浪難測,遇到逆風,行程阻遲幾日,那也是尋常之事。」話雖如
此,盼不到龍劍虹,心緒總是不寧。
過了兩天,仍然未見太湖寨主的座船到來,倒是從杭州來的探子打探到了一樁軍情,說
是新巡撫上任之後,即忙於調集各路水師,可能前來進犯。
這一日葉成杯、張玉虎等人,和各大頭目正在商議抵禦官軍的侵犯,並設法去救成海
山。忽地有一個頭目進來報道,說是在海面巡邏的船隻,救起了一個人。
葉成林道:「是什麼人,你這樣大驚小怪?」那頭目道:「有人認得是太湖柳寨主的手
下。」於承珠忙道:「快喚他進來,待我親自問他。」那頭目道:「他的舌頭已經被割去
了,不會說話,而且救醒之後,就一直像是瘋瘋顛顛的樣子。」
葉成林大吃一驚,知道必有意外發生,連忙叫人將谷竹均請來,並吩咐手下將那個人抬
進來。
這時已有人認出那個人正是太湖寨主柳澤蒼的跟隨,名叫王兆慶的,只見他手舞足蹈,
口中發出「荷荷」的聲音,伊如白癡,臉上的神色非常可怖,好像害怕極了,一直想掙扎逃
走,幾個小頭目用力的按著他,才把他扛了進來。葉成林叫道:「玉兆慶,你還認得我
麼?」他以前曾跟柳澤蒼來見過葉成林一次,聽到葉成林問他,定著了眼睛直望,一副茫然
的神氣,竟像是不認識葉成林似的,又似乎在那裡苦苦思索。
葉成林道:「這個人本來甚為機靈,怎的突然瘋了,問又問不出來,如何是好?」浴竹
均道:「他還未完全喪失神智,我瞧他現在大約正在思索你是誰。他定然是遭遇了非常的恐
怖,才嚇成這個樣子的。」葉成林道:「還有法子令他恢復神智嗎?」谷竹均道:「待我試
試。」灌他服了寧神的藥劑,待他睡了一會,然後用金針扎他腦後的「風府」、「大椎」、
「玉衡」三處穴道,這三處穴適當腦神經與脊椎神經支會之點,刺激這三處穴道,可以令人
清醒。
過了片刻,那人「荷荷」地叫了兩聲,忽然跳了起來,淚如雨下,爬到葉成林的跟前連
連叩頭,看情形像是已認出了葉成林,但還沒有完全清醒。谷竹均已檢查過他的傷,除了舌
頭被割之外,倒沒有受什麼內傷,只是身上被砂石擦破了幾十處之多,據此可以推斷他是在
碎石甚多的海灘上滾下海的。
葉成林問道:「你可是有什麼事情要求我麼?」那人抬起頭來,呆呆地望著葉成林。谷
竹均道:「他的耳朵已經聾了,好在他的神智已有幾分清醒,待我問他。」谷竹均和大湖寨
主柳澤蒼乃是多年老友,當然記得他的面貌,當下向葉成林討了一副紙筆,畫出了柳澤蒼的
肖像,那人「嗚嗚」的痛哭起來,葉成林心頭顫戰,湊到他的耳邊,做了一個手勢,大聲問
道:「是柳寨主遇難了嗎?」那人雙手合抱,打了幾個圈圈,葉成林作手勢道:「是在什麼
地方被圍困了?」那人緩緩點了點頭。葉成林將紙筆交給他,希望他能寫一些出來,哪知他
受刺激過甚,拿過了筆,「啪」的一聲就折斷了,露出非常恐怖的神態,又「荷荷」的慘叫
起來,谷竹均道:「他神智尚未慚復,僅是記得當時慘酷的景象想是他的同伴之中,有人被
攔腰斬了的。」
葉成林想了一想,說道:「總算也問出了一點端睨,依此看來柳寨主和龍姑娘他們是在
一個荒島上遇到危險。」於承珠道:「你怎麼知道是荒島?」葉成林道:「沙灘上尖利的碎
石很多,若是經常有船隻來往,這些碎石一定會清除的。而且這個荒島離開我們這兒不會很
遠,最多不過兩三天的航程,要不然他也不能漂流到這兒來了。」頓了一頓,若有所思,繼
續說道:「附近的小島,我們都探查過了。只有離這裡東南三百里的海域,有幾座小島,當
年我曾在島群的外周巡視過一遍,因為沒有可停船的港彎,離這裡大寨又遠,對我們沒有什
麼用處,因此放棄了它。照現在所知的各種跡象看來,柳寨主多半是被困在那兒。這裡我分
身不開,你替我走一趟好嗎?」
張玉虎和萬天鵬的傷都已痊癒,張玉虎當然同去,萬天鵬感激龍劍虹救陰秀蘭之恩,也
自告奮勇和大家同去。葉成林道:「此去須要有懂得醫術的人!谷老前輩,你也辛苦一趟
吧。」凌雲鳳笑道:「怎麼把我忘了?」葉成林一想,多幾個高手去更可放心,便答允了。
至於霍天都,則因為怕管神龍會來進犯,大家經過商議,決定霍天都留在大寨,必要時可由
他對付管神龍。
當下於承珠再挑選了一百名精通水性的健卒,分乘兩艘大船,直向東南海域搜索,第三
日的黃昏,果然發現了一列小島,在一個小島的沙難上,發現了一艘擱淺的海船,正是太湖
寨主柳澤蒼的座船,旗幟降了一半,還自迎風招展。
眾人將船沾岸,走過柳澤蒼那艘座船一看,但見艙板上一片血漬殷紅,板壁穿了無數窟
窿,破破爛爛,船上空無所有。谷竹均道:「這船是遇了颱風撞上礁石的,擱淺之後,看情
形還經過一場廝殺。」
張玉虎心中七上八落,忐忑不安,凌雲鳳道:「咱們上去搜索。」沙灘上尖利的碎石果
然很多,證明王兆慶是從這個荒島上逃出來的,張玉虎腦海中浮出王兆慶可怕的模樣,不由
得打了一個寒噤,心想:「王兆慶雖說柳寨主尚被困在島中,但又過了這許多天,可不知他
現在是生是死?」柳寨主的遭遇即是龍劍虹的遭遇,看到這些可怖的現象,張玉虎根本就不
敢再去想像龍劍虹所遇到的危險。這座荒島似是未經人開闢過的,這時夜幕已降,黑漆的叢
林中帶著森森的鬼氣,荒涼寂靜得令人心悸。
谷竹均猜測得不錯,這艘船確是遇到颱風,撞上礁石,擱淺在這兒的,但他們卻怎樣也
料想不到柳澤蒼和龍劍虹等人所遇到的奇怪遭遇下。
且說那日柳澤蒼的座船遇到颱風被激流衝到這兒荒島,迫得擱淺沙灘,船隻雖然破損,
幸喜尚無傷亡,柳澤蒼和水手們商議,船隻必須修理,最少要在這荒島上耽擱幾天,破船上
不宜居住,海攤隨時可以把船捲去,商議之後,決定將船拖上沙灘,將食物搬下來,到島上
找尋適宜的地方,暫且安營立寨。
柳澤蒼和副寨主蔣平根、龍劍虹三人帶領了十幾個大小頭目,作為先頭部隊,到林中進
行搜索。這座荒島面積不大,但林木卻是極為茂盛,刺人的茅草長得比人還高,眾人披荊斬
棘,走了一會,面前忽然出現一處比較平坦的地方,而且發現了一個形式古老的殘破堡壘。
柳澤蒼笑道:「真是天從人願,正好借這個堡壘來當作營寨,只不知裡面有沒有人?」當下
揚聲呼道:「太湖柳澤蒼遭遇風災,避難至此,特來謁見島上主人,請借一隅之地。」在柳
澤蒼的心目中,這堡壘若是有主人的話,十九會是同道中人,不是海盜便是避禍的武林隱
者,應該知道他太湖寨主的名頭,說不定因此還可以結交幾位新朋友。
喊聲未了,堡壘的石門果然打開,裡面湧出了一大群人,龍劍虹一看,幾乎不敢相信自
己的眼睛,這剎那間,竟自嚇得呆了,但見當前一個披著獸皮的怪人,率領著十幾個少女迎
出來,這些少女,龍劍虹認得好幾個,她們競是七陰教的門徒!七陰教的徒眾,據龍劍虹所
知,本來是聚集在雁門關外熊耳山的董家堡的,熊耳山離此數千里之遙,怎的她們竟然來到
這個荒島,而且跟隨這個怪人?當真是令她大惑不解!
另外一件更出人意外的是,在那怪人的身邊,有一輛獨輪車,車上坐著一個滿面虯髯,
身材魁偉,卻穿戴儒巾儒服,打扮得不倫不類的人,這人正是以前在那古廟中被七陰教主用
毒焰彈重傷,隨後又被龍劍虹一劍削斷了左臂的那個「鐵扇書生」楚天遙!
龍劍虹叫道:「不好,這是敵人!」就在這時、焚天遙已是一聲獰笑,獨輪車飛也似的
向龍劍虹追來。龍劍虹一招「玉女投梭」,劍光如練,向楚夭遙的胸口刺去,楚天遙坐在車
上,下半身不能動彈,龍劍虹居高臨下,這一劍勢道凌厲之極,想不到楚天遙雖然殘廢,武
功尚在,舉起鐵扇一撥,搭上了龍劍虹的劍脊,幾乎把她的長劍引出手中。龍劍虹吃了一
驚,尚幸她這幾個月跟隨凌雲鳳學了上乘的劍訣,應變得快,迅即用了一招柔中帶剛的劍
式,消解了對方的壓力,把青鋼劍袖了出來,隨即展開輕靈的劍法,避免和他的鐵扇接觸。
楚天遙坐在獨輪車上,究竟有些不便,他擅長的鐵扇打穴之法,威力也因之大減,龍劍虹用
游身纏鬥之法,反而反客為主,劍劍刺他的要害穴道。但楚天遙是成名多年的高手,在那柄
鐵扇上下了幾十年的功夫,殘廢之後,本領雖然稍稍打了折扣,但比龍劍虹還要勝過好多,
他一柄鐵扇舞得潑風也似,龍劍虹的劍招卻也刺不進去,好幾次還幾乎被他克住。
那披著獸皮的怪人大吼一聲,也向柳澤蒼追去,柳澤蒼道:「閣下尊姓大名,我是太湖
的柳澤蒼。」那怪人道:「我知道你是太湖寨主,很好,我就收留你做我的一個僕人吧!」
柳澤蒼大怒道:「豈有此理,你是什麼東西,一見面就膽敢出言戲侮?」那怪人哈哈笑道:
「我的名字說給你聽諒你也不知道,我願收留你這老匹夫算是抬舉你!嘿,閒話少說,你願
意做我的僕人還是寧願送命,生死兩途,由你自擇了!」試想柳澤蒼是何等身份,怪人的說
話激得他七竅生煙,不待話完,柳澤蒼的厚背斫山刀已拔了出來,大喝道:「狂夫看刀!」
那怪人出掌一擊,「鐺」的一聲,擊在他的刀背上,竟然把柳澤蒼的大刀反震開來,哈哈笑
道:「果然有幾分本領,很好,我可以讓你做我的僕役的班頭!」
柳澤蒼又驚又怒,厚背斫山刀一擺,一招「三羊開泰」,嗖、嗖、嗖連劈三刀,「三羊
開泰」本來是個極普通的招式,但經他使出,卻是威風凜凜,猛不可當!要知柳澤蒼在江湖
上也算得一流高手,在這柄大刀上更是下了幾十年的功夫,一些普通的招式,他也能使得變
化莫測,這一招式,一刀緊似一刀,狠猛絕倫,完全是拚命的招數!那怪人連退三步,看情
形他已不敢用肉掌接刀。
這時太湖副寨主蔣平根亦已上前助戰,蔣平根使的是一柄鐵槳,兩臂有千斤之力,鐵槳
呼呼蕩風,與柳澤蒼左右夾擊,金刀鐵漿,將那怪人的身形,籠罩得風雨不透!
那怪人哈哈大笑,陡然間拔起一棵粗可合抱的樹木,只聽得轟轟聲響,金刀鐵槳全部劈
在樹上,那怪人猛地把樹木一拋,柳、蔣二人都給震開了三丈以外,但柳澤蒼那股猛勁,卡
嚓一聲,卻把那棵樹木劈成了兩段!
一個三角臉形的漢子叫道:「師父,你的兵器!」呼呼兩聲,兩道炫目的金光長虹般的
掠過,原來是拋出了一對八角紫金錘。
那怪人飛身一躍,將那對八角紫金錘接到手中,柳、蔣二人喘息未定,那怪人又已跟蹤
追到,哈哈笑道:「你們還未服嗎?我認得你們,這對金錘可不認得你們,再不磕頭認我做
主人,後悔就來不及了。」柳、蔣二人揮刀舞槳,咬實牙根,奮力招架,鐺鐺巨響,震耳欲
聾,不過數招,柳、蔣二人的虎口都已裂開,這怪人的神力驚人,更在他們之上。
這時只聽得奔跑廝殺之聲,震動了寂靜的荒林,原來是七陰教的那班教徒將船上的水手
都趕了來,柳澤蒼帶來的十幾個小頭目也都給她們包圍了。
龍劍虹見勢不妙,急忙捨開了楚天遙,她繞著「之」字路退下,楚天遙的獨輪車追之不
上,冷冷笑道:「看你還能跑到哪兒?」忽地揚聲叫道:「姬大哥,千萬不可放走這個丫
頭,百毒真經就在她的身上。」
龍劍虹衝入陣中,也揚聲叫道:「喂,你們還認得我麼?你們的教主已經歸天,陰秀蘭
姑娘現在余刀大寨,正要去尋覓你們,我和她已結成了異姓姐妹了,你們怎的跟了這些壞
人?」那些女教徒呆了一呆,卻無一人出聲答話,龍劍虹這才注意有一個身材矮小,乾癟青
臉,長著一對陰陽眼,相貌醜怪的苗人在她們中間,那班七陰教徒對他似乎非常害怕,不約
而同的都把眼睛望著他。
那苗人陰惻惻地冷笑道:「你們是願意跟我還是願意去迎立七陰老乞婆的女兒做教主?
嘿,你們都啞了嗎?你說、你說!再不說我就教你們當真都變成啞巴!」他的手指戳到了兩
個女教徒的面上,那兩個女教徒嚇得魂不附體,顫聲叫道:「我們當然是跟你老人家!」那
苗人喝道:「既然願意跟我,那你們來到這裡做什麼?喝聲未了。」那班女教徒又動起手
來,船上的水手和小頭目哪裡是她們的對手,一個個都被捉了。
龍劍虹大怒,挺劍就去剁那苗人,那苗人冷笑道:「這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
費功夫,我正要找你,你卻自己送上門來了。」龍劍虹一劍刺去,那苗人大袖一揚,龍劍虹
忽覺一股異香,沁入肺腑,她連刺三劍,刺到第二劍時,已是渾身酥麻,手臂垂了下來,嗆
啷聲響,長劍落地,跟著就不省人事。
原來這個苗人名喚姬尤,乃是姬環的養子,姬環年老無兒子,收了一個遠房侄兒做養
子,本意是想他承繼衣缽的,不料姬尤心術不正,又被龐通等一些壞人引誘,用毒藥幫他們
做了幾件傷天害理的事情,被姬環查知,大怒下,將他趕出門。當時七陰教主還未投到姬環
門下。
姬環的大弟子百毒神君石鏡涵暗中和這個小師弟仍有往來,待到七陰教主離開了赤霞道
人,改投姬環為師,那時節姬尤已經遠走他方,七陰教主未曾見過他,也不知道有這件事情。
後來白毒神君殺死師父,強姦師妹,七陰教主得傳師父的百毒神經,自創教派,石鏡涵
無時無刻不想奪回百毒真經,因此一方向投靠喬北漠,一方面訪查到了姬尤的下落,合謀去
對付七陰教主。
姬尤和百毒神君約定在龐家堡會面,卻想不到姬尤未到之前,百毒神君已先發現了七陰
教主的蹤跡,他和楚天遙先後追到七陰教主所駐足的那所古廟,百毒神君和七陰教主兩敗俱
亡,楚天遙也重傷殘廢。
那披著獸皮的怪人名叫薩力雄,本來稱雄漠北,後來因事得罪了烏蒙夫,敗在烏蒙夫的
一指禪功之下,不能再練內功,於是逃到了海外的荒島,將外功練到了最高的境界。楚天遙
和他舊時交情甚好,受傷之後,心想龐家堡接近金刀大寨,而且堡主龐通又已死了,實是不
宜久居,恰值姬尤來到,於是便請姬尤將他送到這個荒島,依附薩力雄。
姬尤聽得七陰教主和百毒神君兩命俱亡,大喜過望,在他的心目中,百毒真經本來是他
姬家的東西,應該歸他所有,他自己也想開宗創派,自為教祖,只因他未到二十幾便給養父
趕出家門,姬環的使毒本領,他還未學到兩成,休說比不上七陰教主,即與百毒神君也差得
太遠,因此他才肯低眉下心,奉百毒神君為尊,唯他之命是聽。
現在這兩人都已死了,姬尤雄心勃發,立即趁此時機,趕到熊耳山的董家堡去,將那班
七陰教門徒收服。姬尤的使毒本領雖然不高,但比起那班教徒,自是勝了許多,加以他有楚
天遙協助,用最殘酷的手段,懾服徒眾,結果除了一小半逃出之外,其餘的徒眾都變成了他
的俘虜,被他帶到了薩力雄所住居的荒島。
其時獨臂擎天管神龍正在杭州,由陽宗海的拉攏,和薩、姬人見了面,管神龍談到他與
喬北漠聯盟的事情,乘機遊說薩、姬二人也一同加盟,以壯聲勢,這樁事情,當然一拍即
合,當下決定薩、姬二人仍留在那個荒島,培植勢力,待到官軍大舉進攻葉成林的海上基地
之時,他們使可以相機行事。想不到官軍尚未發動,柳澤蒼和龍劍虹已先來到了這個島上。
且說龍劍虹中了姬尤的迷香,耳邊隱隱聽得蔣、柳二人震駭呼叫之聲,迷迷糊糊的但覺
遍體酥麻,動彈不得,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覺一片沁涼,睜開眼睛,只見已是置身在一間陰
沉沉的大屋之內。太湖寨主柳澤蒼和蔣平根二人,雙手反縛,也在一旁。面如金紙,眼現血
絲,看來傷得不輕。原來他們二人合戰薩力雄,本就處在下風,一見龍劍虹被那苗人所擒,
心神更亂,不過數招,便給薩刀雄磕飛了他們的兵器,跟著用大摔碑手震傷了他們。
龍劍虹暗暗叫聲苦也,再轉頭一看,更是心驚,只見台階下黑壓壓的堆滿了人,船上的
水手和那十幾個小頭目,竟然都已被擒,無一漏網。
姬尤喝道:「姓龍的丫頭,你花言巧語,騙了七陰教主的百毒真經,還不拿出來麼?」
龍劍虹冷笑道:「又不是你的東西,為什麼要交給你?」姬尤大笑道:「你碰到了百毒真經
的正主兒了,還不知道麼?」龍劍虹道:「管你是誰,總之你不是個好東西,就休想我告訴
你。」姬尤陰惻惻冷笑道:「你當真不說?」龍劍虹緊閉口唇,不予理睬。姬尤提起了一條
皮鞭,冷冷說道:「你不說也由得你,我這皮鞭是浸過毒液的,打在你的身上,教你全身漬
爛而亡!」
皮鞭一揮,噼啪作響,看看就要打在龍劍虹身上,薩力雄忽道:「姬兄且慢,先讓這丫
頭看看咱們的厲害!」他撩起虎皮裙子,大踏步走下台價,凶神惡煞般地揚聲喝道:「你們
服是不服?一個個過來,給我磕三個響頭,失誓終身做我的奴僕,我就饒了你們的性命!」
階下的俘虜並沒有給他嚇倒,他話聲未了,階下已是罵聲四起:「放屁,放屁!你這半
人半獸的怪物也不去照照鏡子,什麼東西,在我們面前吹大氣?」「太湖好漢,寧死不
辱!」「要殺就殺,三刀六洞!老子絕不皺眉!要想老子服你,那可辦不到!」與柳澤蒼同
船到這荒島的人,連水手在內,竟是異口同聲,並無一個屈服。
薩力雄縱聲大笑,說道:「佩服,佩服!原來列位都是鐵錚錚的漢子,倒叫薩某失敬
了!」笑聲有如果鳥夜鳴,入耳鑽心,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幾十個俘虜的罵聲竟被壓了下
去,連柳澤蒼和龍劍虹聽了,都覺得遍體生寒,原來薩力雄正以邪派的「呼魂搜魄」神功,
摧毀俘虜的意志。
笑聲一止,薩力雄忽地執著一個俘虜,在他喉嚨一捏,俘虜的舌頭伸了出來,薩力雄閃
電般地拔出一柄鋒利的匕首,一下子就把他的舌頭割了下來,他動作快到極點。依法炮製,
片刻之間,把幾十個俘虜的舌頭盡都割掉,但聽得慘叫之聲驚心動魄,慘叫聲中還混雜著
「卜通,卜通」的軀體倒地的聲音。
薩力雄哈哈笑道:「看你們還罵不罵,如再不服,更厲害的刑法還在後頭。咄,把活著
的關起來,死了的拖出去餵狼。」原來在他割俘虜舌頭的時候,有幾個人忍受不了這樣極度
的恐怖,竟自嚇死了。七陰教的女徒也嚇得魂飛魄散,但薩力雄的命令,她們又不敢不依,
只好閉了眼睛,將倒在地下的那幾個死了的俘虜拖出去。但薩力雄以恐怖的手段示威,卻想
不到其中有一個工於心計的頭目,閉了氣息,假裝被嚇死的。這個頭目便是後來漂流到葉成
林那兒,被救起的那個王兆慶。
薩力雄走上台階,向著柳澤蒼、蔣平根猛地喝道:「你們兩人怎麼說?」柳、蔣二人受
了重傷,又被扣了手鐐腳銬,身子動彈不得,但當薩力雄走近他們的身的,他們卻不約而同
的把頭顱一擺,向薩力雄的匕首撞去。薩力雄反而給他們嚇了一驚,慌忙縮手,哈哈笑道:
「你們要找死麼,可沒有這麼容易!」
原來薩力雄貌似野人,實亦頗工心計,要知柳澤蒼和蔣平根乃是太湖水寨正副寨主的身
份,他要降服柳、蔣二人,目的就在於將太湖的數千義軍收為已用,因此,哪敢輕易的殺了
他們,當下心中想道:「他們雖然倔強不從,留下來威脅他們的部屬,也還大有用處。」硬
的不成,便來軟的,縮回匕首,又哈哈笑道:「兩位果然是視死如歸的好漢,不愧是一寨之
主,老夫前面冒犯了,留下來交個朋友如何?」柳澤蒼罵道:「要殺便殺,休得胡言!老夫
何等樣人,豈能與你輩魔頭稱兄道弟!」薩力雄笑道:「柳寨主火氣未免太大了,好吧,我
給你們先治好了傷,且看薩某夠不夠朋友。卜紹,你收拾好一間靜室給兩位寨主,好好的服
侍他們。」卜紹便是那三角臉的漢子,是跟隨了他十幾年的徒弟。柳澤蒼受了重傷,大罵了
一頓之後,已經是有氣無力,只好任他擺佈。
姬尤走近龍劍虹身邊,冷冷說道:「我可不比薩島主的仁慈寬厚,百毒真經你交不交出
來?再不交出,那些人就是你的榜樣!」龍劍虹「呸」了一口,冷笑說道:「你們的狠毒手
段我都見過了,不勞你們動手,你再踏上半步,我自會震斷經脈!那本百毒真經麼,你可休
想!」姬尤面色沉暗,手上提著毒鞭,卻不敢打下,薩力雄笑道:「哈,你這位小姑娘年紀
輕輕,居然也不愛惜性命?老夫生平最佩服硬骨頭的人,好,姬尤,看在兄弟的面上,也饒
了她吧。」姬尤志在得到那本真經,所有的種種威嚇手段,無非是裝模作樣。薩力雄和他一
個做好,一個做歹,當下也把龍劍虹禁入囚房,叫兩個女徒看管她,姬尤還真的怕她自殺,
當天晚上,在食物裡下了「千日醉」的毒藥,使得龍劍虹沒法再運真力,有如醉人一般,好
套出她的說話。
豈知龍劍虹練的是天山派的正宗內功,「千日醉」雖然厲害,只能令她消失氣力,心頭
卻還保持清醒,她索性假作糊塗,問東答西,一連幾日,不論姬猶如何誘她套問,她都沒有
吐露出百毒真經被喬北漠奪去的真相。姬尤只當真經是她所藏,既不敢殺她,也不敢折磨
她,只好再想辦法,令她軟化。
龍劍虹剛得安靜幾天,這一日忽然又被提出了來,只見堂上除了薩力雄、姬尤和楚天遙
之外,又多了一個人,這個人正是以前在崑崙山上會過面的那個管神龍的大徒弟東方赫,只
聽得東方赫大聲笑道:「當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哈,龍姑娘,你在崑崙山上的威風,哪裡
去了?」
龍劍虹一見東方赫便知不妙,要知她一直瞞著陰秀蘭失掉百毒真經的真相,目的就在於
迷惑姬尤,有意讓他猜疑她知道真經的下落,不敢加害於她。東方赫這一來,一切當然戳破。
果然,東方赫說了這番話後,回過頭來,立即使對姬尤說道:「姬先生,你現在可以放
心了。百毒真經已在喬老前輩的手中,喬老前輩神功蓋世,百毒真經他看過一遍便不再稀
罕,叫我帶話給姬先生,請姬先生也一同加盟,將來這本真經,自然要送還給姬尤先生的!」
姬尤恭恭敬敬地說道:「喬盟主如此大恩大德,姬某若得回先父遺書,甘願為喬盟主執
鞭隨鐙!」說完了這幾句話,登時換了一副臉色,向龍劍虹陰惻惻地冷笑道:「你看這丫頭
真是刁滑得很,花了我幾天工夫,你都沒有吐露半句真話。好,你不是不怕死麼,今天我便
成全了你吧!」
楚天遙的獨輪車忽地滾來,說道:「這賊婢可惡得緊,一刀兩段,太便宜了她,且待我
先削掉她一臂膊,聊解心頭之恨!」他就拔了龍劍虹的佩劍,指著龍劍虹說道:「今日先斬
你左手,算是還本,明天斬你石手,算是利息,後天再讓你嘗嘗姬先生的毒鞭滋味!」拔劍
出鞘,在龍劍虹面前晃了兩晃,露出一臉獰笑,緩緩的向她左臂切下,龍劍虹「千日醉」的
藥力尚未解除,連掙扎也已沒了力氣!
卻說張玉虎、於承珠等一行人來到荒島,經過荒林中一片泥沼地帶,忽然發現好些雜亂
的腳印,谷竹均經驗豐富,察看了一番,說道:「這裡共是三個人的腳印,一大二小,看來
乃是一個男子,兩個女子。」張玉虎大為奇怪,心中想道:「柳澤蒼的座船中只有龍劍虹的
一個女子,若然這些腳印中有一個是龍劍虹的,另外一個女子卻又是誰?」於承珠點點頭
道:「不錯,是一個男子,兩個女子。其中一個女子輕功甚差,另外那女子則好得多,不過
也還比不上劍虹。」張玉虎仔細審規,其中一個瘦削的足印,果然陷得特別深,谷竹均道:
「這些足印好像是剛留下來的,咱們正好跟著足印追下去。」張玉虎一想,若是龍劍虹陷在
此島,則已將近十日,照此看來,更不會是龍劍虹了,心中益增疑惑。
跟著足印,過了沼澤地帶,遠遠望見一座殘破的堡壘,就在此時,堡壘中突然傳出一聲
女子的尖叫,張玉虎嚇得跳了起來,凌雲鳳叫道:「咦,奇怪,這聲音不是龍劍虹,但又似
他熟人的聲音!」她口中說話,腳步卻絲毫不緩,和張玉虎就似兩支離弦的彎箭一般,向堡
壘中射去。正是:
心懸知己身如箭,未識伊人究若何?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虎躍龍騰 群雄來水泊 波翻浪湧 雙劍鬥神魔
且說在堡壘裡邊,楚天遙的獨輪車停在龍劍虹的面前,拔出了龍劍虹的佩劍,緩緩的向
她左臂切下,龍劍虹「千日醉」的藥力尚未解除,渾身乏力,無法動彈,閉上眼睛,只覺那
冷冰冰的劍鋒,已是觸及了她的肌膚。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聽得「轟」的一聲,一團火焰,煙霧迷漫,雜著嗤嗤的聲響,
突然從外面飛來,正向著楚天遙那輛獨輪車擲去。
楚天遙認得這是七陰教主以前所使的一種最歹毒的暗器,名為著霧金針火焰彈,當日他
在那廟之中,便是被這毒焰所傷,這才變成殘廢的。
這剎那間,楚天遙嚇得魂不附體,只道是七陰教主詐死,現在突然前來取他的性命。這
時,他哪還顧得及傷害龍劍虹,獨輪車急忙後退,轟隆聲響,獨輪車撞到牆上,把楚天遙摔
了出來。就在此時,只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叫道:「劍虹姐姐,我來啦!」
薩力雄發出了兩記劈空掌,掌風呼呼,將毒火煽落階下,但他吸進了少許毒霧,亦自覺
得有些昏眩,姬尤急忙塞給他一顆藥丸,隨即便奔下台階,大聲喝道:「野丫頭,我正要找
你,你見了師怕還敢無禮麼?」
原來闖進來的這對男女,正是周志俠和陰秀蘭,他們二人到董家堡去處理七陰教的善後
事宜,遇到了逃脫出來的教徒,始知所發生的事變,過半數的教徒已被姬尤擄走了。陰秀蘭
和周志俠帶了一個得力的教徒,一直追蹤到這荒島,堡壘外面把守的教徒,見是教主的女兒
來到,當然不敢聲張,因此陰秀蘭輕輕易易的便直闖到了堡壘的腹地,恰好撞到龍劍虹遇
難,陰秀蘭來得正是時候,一顆毒霧金針火焰箭,便將楚天遙嚇退。
陰秀蘭和姬尤打了一個照面,她從女教徒的口中知道了姬尤的形貌,知道七陰教便是毀
在此人手中,不禁怒火中燒,大聲罵道:「你是哪門子的師伯,胡說八道:「姬尤哈哈笑
道:「你不認得我,我可認得你!念在你母親與我也算得是一脈同源,我可以饒你不死。你
還不按本門規矩,叩見尊長麼?」陰秀蘭怒不可遏,冷笑說道:「好吧,只要你敢受我的
禮!」突然低頭一瞌嗖嗖連聲,發出了三支毒箭,箭桿中空,內藏毒粉,跟著噴射出來。
姬尤大袖一拂,將三支毒箭拂開,袖管裡也飛出了一團藍色的煙霧,他的所學和陰秀蘭
不相上下,兩種毒粉,互相克制,彼此都傷害對方不得。
周志俠提刀急上,嗖、嗖、嗖,連劈三刀,周志俠的家傳刀法,刀快力沉,姬尤的武功
雖屬不錯,卻是抵擋不住,避開了兩刀,第三刀便在他的肩頭上劃下了一道傷口。
楚天遙這時才看清楚了,來的不是七陰教主,坐上了獨輪車,冷笑說道:「哼,原來是
你這個賤婢!」他知道姬尤足可對付得了陰秀蘭,有恃無恐,拾起了那柄佩劍,又要來傷害
龍劍虹。
陰秀蘭叫道:「你別顧我,先去救人!」周志俠殺退了姬尤,大喝一聲,疾奔過去,攔
住了楚天遙,楚天遙冷笑道:「你這小子也要來找死麼?」鐵扇一敲,周志俠的金刀給他引
開,楚天遙肩頭一指,點向周志俠的虎口,他的武功在周志俠之上、幾招一過,非但化解了
周志俠的攻勢,而且還連連反擊。
周志俠急中生智,突然撲倒地上使出「滾地堂」刀法,卡嚓一聲,砍壞了他那架獨輪車
的輪子,楚天遙下身癱瘓,走動不得,武功雖強,卻是無可奈何。獨輪車一壞,他只好盤膝
坐在地上,揮扇護身,只有防守之功,毫無進攻之力。
周志俠不再去理會楚天遙,急忙向龍劍虹奔去,還差幾步就要跑到,忽聽得一聲喝道:
「好小子,給我站住!」發話的正是薩力雄,他服了姬尤的解藥,精神恢復,哪還容得周志
俠在此逞強?
薩力雄人還未到,劈空掌先行發出,周志俠但覺一股大力撞來,不由自主地退了三步,
說時遲,那時快,薩力雄已是凌空躍起,摟頭一抓,逕抓下來。
周志俠一招「橫架金梁」,刀口向上,迎著薩力雄的手臂。豈知薩力雄的擒拿手法,竟
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人在半空,就在這剎那之間,身軀往下一沉,左掌橫擊,右掌穿出,
但聽得「鐺」的一聲,正擊中了周志俠的刀柄,薩力雄神力驚人,連柳澤蒼都接不起他的掌
力,何況是周志俠?給他一擊,登時虎口震裂,大刀脫手飛出,幸而周志俠臨危不亂,用了
一個「脫袍解甲」的家數,避開了薩力雄右掌的擒拿。薩力雄認出了他的金刀家數,哈哈笑
道:「你是金刀寨主的兒子麼?來得正好,看在你老子的份上,我也可以收你做一個從人。」
幸虧薩力雄想把周志俠活擒,用來威脅金寨主,因此未曾施展殺手。薩力雄的攜拿手法
精妙之處不及婁桐蓀,但功力之高則有過之,周志俠使出渾身本領,僅僅解拆了三招,第四
招便給他抓著。
薩力雄哈哈大笑,把周志俠一摔,叫道:「徒兒,將他縛了起來!」話猶未了,忽聽得
暗器破空之聲,陡然間一溜金光,迎面飛到,與此同時,周志俠未曾摔到地上,卻給另一個
突如其來的老者接去了。
原來正是張玉虎、凌雲鳳這班人及時趕到,發暗器的是於承珠,將周志俠接去的是谷竹
均。
於承珠號稱「散花女俠」,金花暗器,厲害非常,薩力雄揮動雙袖,騰挪閃展,轉眼之
間,身上披著的獸皮和一件上衣,已是蜂窩似的,給金花瓣割得破破爛爛,於承珠見金花傷
他不得,也自駭然。
其實薩力雄比她更為驚駭,薩力雄的外家功夫已練到登峰造極,銅皮鐵骨,普通刀劍,
也難把他刺傷,尋常暗器,根本近不了他,即算沾上了身,也會給他震開,現在給於承珠的
金花割破了他所披的粗厚獸皮,身上好幾處穴道隱隱作痛,若再空手抵禦,實已難以支持。
薩力雄大吼一聲,雙臂一振,跳出金花交織的網,兩邊衣袖全給金花削去,手臂上劃破
了無數道淡淡的血痕。他一跳出圈子,立即抓起了自己的兵器——那對八角紫金錘,就在這
時,於承珠運劍如風,也已追到了他的背後。
薩力雄給金花劃破了皮肉,未曾傷著筋骨,神力還在,反手一錘,有如怒濤撲面,泰山
壓頂,只聽得「鐺」的一聲,於承珠凌空飛起,原來她已發現此人不可力敵,在絕險的情形
下突然使出巧招,劍尖在錘頭上一點,借力飛起。說時遲,那時快,她在半空中一個轉身,
劍光從薩力雄的頭頂削過,薩力雄一錘擊上,又是「鐺」的一聲,於承珠已落在三丈之外,
薩力雄方覺頭頂一片沁涼,原來他那亂蓬蓬的頭髮,已被削去了一大片了。
這幾招性命相撲,迅如電光石火,於承珠雖是稍稍佔了便宜,雙臂亦已給震得酸麻。喘
息未定,薩力雄又再撲到,於承珠使出「穿花繞樹」身法,連避數招,薩力雄暴怒如雷,急
切間卻是無可奈何,但他舞劾雙錘,金光繞體,風雨不透。於承珠雙臂酸麻,劍法的靈活大
減,卻也不敢和他搶攻。
這時,谷竹均已把周志俠的穴道解開,替他推血過宮。周志俠喘了口氣,說道:「這人
厲害得緊,霍大俠沒有來嗎?」他認為只有霍天都可對付得了,是以有此一向。
谷竹均注目戰場,對凌雲鳳道:「這人是大漢神魔薩力雄,三十年前曾敗在烏蒙夫之
手,我只道他已死了,卻原來還在此間出入武功不在管神龍之下,久戰下去,於女俠怕要吃
虧。」
凌雲鳳和江湖豪傑們在一起的時候,每次碰到強敵,都有人提起霍天都來,這次也不例
外,凌雲鳳為他而感到自豪,也為他而感到慚愧,心中想道:「天都啊,天都,別人對你這
般重視,期望殷殷,你難道全無感覺。」想到此處,她驟然站了起來,說道:「且待我來試
試,若是不成,谷老前輩,你再來吧。」周志俠這才發覺凌雲鳳在場,放下了心。
凌雲鳳上場便取攻勢,二腳踏中宮,青鋼劍揚空一閃,立即分心刺去。薩力雄在荒島上
練成了絕頂的外家功夫,本欲復出江湖之後,和烏蒙夫一決勝負的,哪知這次碰到了於承
珠,鬥了三十來招,兀自無法取勝,心中已是焦躁不堪,這時見又是一個女子殺來,而且出
手便攻,竟似毫不把他放在眼內,不禁大怒,心道:「若是我連兩個年輕的女子也拾掇不
下,還談得上什麼重出江湖?」當下趁著於承珠正在用穿花繞樹身法避開之際,運足了十成
力道,雙錘交磕,向凌雲鳳兩邊太陽穴夾擊,這一招有個名堂,喚作「金鼓雷鳴」,正是他
七十二手金錘中最剛猛的一招。
豈知凌雲鳳的劍法奇詭之極,看似正面刺來,中途突然變了方向,唰的一聲,從他耳門
削過,劍鋒觸及系削去了他的一小片耳朵。本來凌雲鳳這一劍要刺對方的太陽穴的,不僅是
想削耳朵而已,但給他的錘風所迫,劍尖歪了少許,失了準頭,薩力雄才得以僅傷一小片皮
肉。
薩力雄到底是個久經陣仗的人,見凌雲鳳的劍法如此神奇,心中雖是怒極,卻已不敢有
絲毫輕敵,強自抑下怒氣,一錘護身,一錘攻敵,連發三錘,凌雲鳳給他逼得轉了三個圓
圈,好不容易,才化解開去,心中亦是暗暗吃驚,這薩力雄果是名不虛傳。要知凌雲鳳的劍
法雖然精妙,輕身的功夫則還比不上於承珠,所以她乘敵人心浮氣躁之時,可以一劍得手;
但在應付敵人強攻的時候,閃避起來,卻又比於承珠吃力了。
於承珠得凌雲鳳替她一擋,緩了口氣,精神復振,揮劍攻上,薩力雄自使到一招「五丁
開山」,雙錘轟擊,忽覺腦後風生,原來是於承珠用了「穿花繞樹」的身法,從空隙處穿
入,青鋼劍一招「白蛇吐信」,劍尖已堪堪觸到了他的背心,薩力雄逼得雙錘一分,一捶前
擊,一錘後擋,雖然化解了於承珠的劍招,但凌雲鳳所受的壓力也相因減弱了一半,足可以
應付自如。
雙劍相聯,伊若玉龍天矯,緊緊裹著薩力雄那對金錘,金光白光,互相糾結,此退彼
進,快逾飄風,但聽得呼呼風響,卻不聞兵器碰擊之聲,原來薩力雄這時己不能迫使對方和
他硬拚,凌、於二女遂得以捨短用長,以輕靈迅捷的劍法和他游鬥。
凌雲鳳和於承珠聯劍抵敵,當然比不上和霍天都那樣配合得妙到毫顛,但上乘劍法本來
就有共通之處,何況霍天都所創的天山劍法,其中一大部分也是從張丹楓所授的劍訣領悟而
來,所以她們二人配合,威力亦是大增。薩力雄的外家功夫雖已練到登峰造極,比之喬北漠
卻總是遜了一籌,喬北漠可以勝得凌雲鳳和霍天都的雙劍合壁,薩力雄應付凌、於二人的聯
劍,卻是稍處下風。
在凌、於二人和薩力雄惡鬥的時候,張玉虎與萬天鵬亦來救人,張玉虎奔向龍劍虹,萬
天鵬則上去援助陰秀蘭,他與姬尤打了一個照面,心頭一頓,登時血脈賁張,雙眼火紅,怒
聲喝道:「老賊,你還認得我麼?爹爹啊,孩兒今日替你報仇了!」說到最後一句,突轉悲
聲,那對判官筆也立刻向姬尤點去。
原來當年和管神龍同往暗殺萬天鵬父母的那個苗人,便正是姬尤,管神龍因為是赤霞道
人的師侄,奉赤霞道人的遺命要殺萬家樹的;姬尤則因為萬家樹是七陰教主的好友,同時又
為了要和管神龍結納,所以做了他的幫兇。雖然事隔數年,萬天鵬當時年紀還小,但姬尤相
貌特別,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見面一招,萬天鵬便即出家傳絕技,雙筆橫拖過去,連點姬尤的
七處大穴。姬尤大口一張,忽地噴出一股白煙,但與此同時,陰秀蘭雙指一揮,一粒蠟丸
「波「的一聲裂開,也發出了一股淡淡的幽香。姬尤那股白煙本要把萬天鵬迷倒的,卻給陰
秀蘭所發的異香解了。
煙霧瀰漫之下,但見人影疾分,一聲慘叫,萬天鵬雙筆橫拖過去,在姬尤身上戳了四五
處傷口,但他因受迷煙一噴,雖然立即得到解藥,卻也不免稍感暈眩,雙筆失了準頭,點不
正穴道,姬尤雖受重傷,尚未栽倒。大聲叫道:「來人啊,來人啊!」那班七陰教的女徒見
到教主的女兒來了,哪裡還會助他?薩力雄有心相助,卻是自顧不暇。喊聲未絕,陰秀蘭手
起刀落,將他劈翻,萬天鵬飛出了一支判官筆,將他釘在地上,眼見不能活,萬天鵬拔起筆
來,沉聲說道:「爹爹呀,孩兒給你殺了一個仇人了!」想起父母去世的慘狀,大笑之後又
不禁流下淚來。
陰秀蘭眼光一瞥,只見張玉虎正把龍劍虹抱在懷中,不覺又是歡喜,又是悲酸,再一看
時,方才發覺張玉虎面上惶急的神情,龍劍虹星眸半開半閉,似乎是中了麻汗藥的模樣。陰
秀蘭走了過去,叫了一聲:「姐姐。」龍劍虹被張玉虎抱在懷中,無力掙脫,急得滿臉通
紅,低聲說道:「快放開我,我沒事!」陰秀蘭微笑道:「不要緊,劍虹姐姐大約是受了千
日醉的藥力,並無內傷。」掏出一粒解藥,給龍劍虹吞下,跟著替她推血過宮。張玉虎道:
「多謝陰姑娘。」陰秀蘭微笑道:「我替龍姐姐解除藥力,要你多謝做什麼?」龍劍虹氣血
暢通之後,體力迅即恢復,一躍而起,說道:「還有一個兇惡的敵人呢,不要說笑了,咱們
快去幫忙凌、於二位姐姐將他除了。」
薩力雄以一敵二,本就略處下風,聽得姬尤臨死的怪叫,更是心神大亂,片刻之間接連
受了三處劍傷。幸而他的外家功夫已練到登峰造極,勉強還可支持,心想三十六計,走為上
計,不待張玉虎撲上,立即大吼一聲,奮力一錘,將於承珠逼退了兩步,從缺口衝出,一錘
向張玉虎擊下,臂一伸,跟著圈去。他看張玉虎年紀輕輕,料想功力有限,滿以為一錘子可
將他擊暈,跟著便可將其活捉,作為人質。正因為他有這個想法,生怕一錘將張玉虎打死,
所以只用了五成力道。
哪知張玉虎年紀雖輕,氣力卻大,薩力雄用了全力,或者可以勝他,如今只用了五成力
道,反而被他的刀背一拍,將金錘盪開,跟著使出瑜枷術的「滑」字訣,待到薩力雄的手臂
穿過他肘彎,他突然滑了出來,反手將他圈住,龍劍虹趁勢一劍,唰的一聲,又在他的背
心,劃破了一道道長長的傷口。
龍劍虹力透劍尖,要在他背上刺個透明的窟窿,張玉虎也正在用攜拿的手法,要拗斷他
的手臂。就在這一瞬間薩力雄腰軀一彎,向前撞去,他比張玉虎高出一個頭,這一撞正撞中
張玉虎的額角,他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極,頭顱如鐵,只聽得「蓬」的一聲,張玉虎給他撞得
痛徹心肺,眼睛發黑,不由自己地放鬆了手,蹌蹌踉踉的直向後退,幸而張玉虎的內功根基
深厚,這才不至裁倒當場,但在那片刻之間,亦已不辨東西南北。
薩力雄這一招二用,在他彎腰前撞的時候,也就同時消解了龍劍虹的劍勢,龍劍虹的劍
尖從他的背心滑開,刺中了他的肩腳骨,竟似刺中了一塊鐵板一般,「鐺」的一聲,發出了
金屬的聲響,劍尖微彎,龍劍虹也給那股反彈之力,震退了數步。
眼看薩力雄就要束手就擒,想不到突然生此變化,於承珠見狀大驚,運劍如風,急急跟
上。
薩力雄害怕於、凌二女聯劍的威力,撞退了張玉虎之後,也顧不得再去傷害龍劍虹,腳
步不停,奪門逃命。
把守大門的是谷竹均,見薩力雄奔來,急忙一手推開了周志俠,一手提起了青竹杖迎胸
便點,薩力雄長臂斜抄。谷竹均的竹杖點穴乃是武林一絕,手法奇妙之極,竹杖一顫,閃縮
不定,薩力雄這一抄落了個空,「卜」的一聲,青竹杖點中了他胸前的「玉龍穴」,薩力雄
哼了一聲,雙臂一振,竟從谷竹均的頭頂飛過,出了大門。「玉龍穴」乃是人身大穴之一,
若被點中,全身癱瘓,但薩力雄競似視若無事,谷竹均也不禁駭然。
其實薩力雄心中的駭懼亦實是不在谷竹均之下,他被點中,也幾乎悶得透不過氣來,想
不到今日來的這一班人,老的少的,竟然全是高手,哪裡還敢戀戰?
張玉虎穩了身形,疼痛稍減,把手一摸,額角上已腫起了好大一塊,張玉虎幾曾吃過這
等大虧,勃然大怒,跟著追出。
薩為雄熟悉島上地形,轉彎繞角,在樹林裡兜著圈子,於承珠、凌雲鳳、張玉虎三人銜
尾疾追。於承珠輕功最高,但她一人之力,卻不足以制服薩力雄,好幾次追到身後,都給薩
力雄迫開,於承珠沒法,只好一面發出金花暗器,阻遲他的腳步,一面等待凌雲鳳上來。過
了片刻,凌雲鳳也漸漸追近,與薩力雄的距離已不到一箭之地了。
忽聽得林中吶喊的聲音,有幾枝冷箭,嗖嗖射來,於承珠把眼一望,只見前面茅草深
處,現出一大堆人,圍成一個圓圈,好像圍捕什麼野獸似的,向著圈子中心放箭。這些人原
來就是她帶來的水寨弟兄,他們見有人奔來,未辨友敵,所以有幾支冷箭射到,一見是於承
珠,當然立即停止。
可是薩力雄也趁此機會,立即飛奔過去,草叢中有人叫道:「師父救我!」「薩兄救
我!」聽聲音竟是他的徒弟卜紹和鐵扇書生楚天遙。
於承珠叫道:「不可放走此人!」一連串金花跟著發出,薩力雄雙錘揮舞,磕飛金花,
震落冷箭,但他的手臂也仍被一朵金花掠過,鋒利的花瓣,又在他的虎口附近,劃了一道傷
痕,他稍一遲疑,竟然不去救自己的徒弟,卻從那一堆人的旁邊掠過,信手抓起了兩個頭
目,向於承珠擲來。於承珠怕傷了自己的弟兄,只好停發金花,接過那兩個頭目,薩力雄扭
頭疾跑,轉了一個方向,進入一個山洞去了。
就在此時,圍著放箭那一群嘍兵,又有幾個仆倒地上,於承珠顧不得再去追薩力雄,上
前一看,只見圈子中間,茅草深處,楚天遙盤膝坐在地上,另一個人倒在他的腳邊,身上插
了無數利箭,正是薩力雄的徒弟卜紹。
原來剛才在堡壘中惡戰之際,楚天遙見形勢不妙,趁眾人一時間未留意他,以手代腳,
悄悄爬出外面,恰好卜紹也抱著同一心思,捨了師父,偷偷逃走。楚天遙拉著了他,半威脅
半勸誘的要他背他出去,卜紹一想,自己武功有限,害怕逃不出去,楚天遙雖然殘廢,武功
卻極高強,正可以互相利用,便答應了他。
船上於承珠帶來的一百名健卒,見於、凌諸人去了許久,尚未回來,料想是在島上遇到
敵人,便都上岸搜索,發現了他們,一陣箭雨,把卜紹射傷,楚天遙不能走動,被困在茅草
叢中。他一面揮舞鐵扇,撥開射來的利箭,時不時還用接到的箭,用甩手箭的手法還射回
去,射傷了好些嘍兵,他武功實在高強,百名健卒,都不敢過份迫近,只好圍著他們,密集
放箭,就在薩力雄從他們身邊掠過的那一時刻,卜紹先給射死了。
楚天遙見薩力雄棄他不顧,又是氣憤,又是心慌,大叫一聲:「老薩,你好!」說時
遲,那時快,於承珠已是一朵金花向他飛到。
楚天遙悲憤之極,方自張口大叫,但見金光一閃,便即啞然無聲,原來是於承珠這朵金
花,打得恰到好處,從他的嘴巴飛人,洞穿了他的喉嚨。本來以楚天遙的武功,於承珠一朵
金花,還不能要了他的命的,只因薩力雄棄他而去,他心中已是完全絕望,氣沮心傷,冷不
及防,遂爾喪生。」
於承珠歎息道:「想你在武學上也是小有成就的人,可惜不肯聽我師父的好言勸告,落
得今的如此下場!」叫嘍兵將楚、卜二人屍體埋了,繼續搜索薩力雄。進入那個山洞,卻原
來是兩頭通的,薩力雄早已從另一端洞口逃了,這是薩力雄在島上佈置的一個隱蔽所在,洞
口那端通向大海,藏有小舟,於承珠穿出那方洞口,只見海面一片孤帆,早已去得遠了。
群雄在這荒島上住了幾天,修理好般只,便即回航,龍劍虹與張玉虎屢經患難,劫後重
逢,心情的愉快,自不待言,清晨月夜,兩人時常在樓船上並肩倚舷,看大海潮生,波心蕩
月,幾月來的離情別緒,一掃而空,感情又增進了一層。陰秀蘭觸景傷情,不無感喟,但她
為龍劍虹的心願已經達成,一絲半縷的辛酸,也迅即被喜悅所代替了。而且周志俠似是不知
道她有這一段心事,對她一直很是慇勤,有時反令到陰秀蘭感到有點慚愧,因此也就對他更
好了一些。萬天鵬殺了仇人,心中也很高興,陰秀蘭有他們二人作伴,也就不感到寂寞了。
在海上航行四天,回到了東海義軍的基地——伏波島,葉成林在海上抗倭,但願倭氛掃
盡,海不揚波,所以將這個島改名伏波,同時也是仰慕前賢馬伏波(援)將軍的意思。於承
珠等人船到岸邊,只見港灣內泊有一艘大船,看樣式不似水寨裡的,岸邊負責迎賓的頭目看
見他們,大喜說道:「於寨主,你們回來了,這可好了。」於承珠道:「怎麼?」那頭目
道:「有人登門挑釁呢,他們按照江湖道的規矩投帖,但石寨主認得他們,說是和軍官大有
關係的人。」於承珠問道:「來了多少人,幾時到的?」那頭目道:「共有七八個人,為首
的是個獨臂老人,到了不過半個時辰,現在正在大寨內,聽說要和咱們寨內的英雄較量武
功。」於承珠大怒道:「哼,管神龍居然這樣大膽,登門挑釁,敢小覷咱們寨內沒有人。」
立即率領眾人,急急趕回大寨。
寨內留守的副寨主杜子平出來迎接,說道:「葉寨主已和客人們到比武場去了。」張玉
虎憤然說道:「什麼客人,那個老殘廢是陽宗海請出來,暗助宮軍,專與咱們作對的啊!」
杜子平微笑道:「這個葉寨主知道,但葉寨主的意思,可以不沾連官軍,就不沾連。他們既
是接照江湖道的規矩來找『碴子』(麻煩之意),咱們也就當作不知,將他們當作客人接
待。」於承珠點點頭道:「對,我的意思也是一樣,顧全大局要緊。」要知葉成林統率義
軍,佔領東海諸島,為的乃是抵禦倭寇,保境安民,外敵當前,他們實是不願和官軍開仗,
因此才與前任浙江巡撫暗中訂下了互不侵犯的盟約。雖然他們也都料想得到:新任巡撫到
後,這個盟約必然破壞,但非到必要關頭,他們還是不願意公開決裂。
張玉虎隨周山民、葉成林等歷練了這幾年,聽了這一番話,當然也就明白了葉成林的用
意,當下說道:「很好,他們既不肯挑明,咱們也給他來一個心照不宣。按江湖規矩,拳頭
下討個公道,這也爽快得很。」
一行人等,來到了比武場,剛進大門,便聽得管神龍大聲說道:「老夫應霍大俠夫婦之
約而來,可惜凌女俠尚未回來,老夫這一場只好暫且押後。薩島主,你和葉寨主的梁子先解
決好了。」凌雲鳳縱聲長笑,正想發話,和她一道的太湖寨正副寨主柳澤蒼和蔣平根二人,
已是大吼一聲,衝進場去。
張玉虎抬頭一看,只見薩力雄便在管神龍這方的七八個人當中,在杭州打傷自己那兩個
人也在其內。原來薩力雄逃出荒島之後,便到杭州去見管神龍,說了於承珠等人將他逐出荒
島之事,管神龍告訴他:那個金花暗器的女子便是葉成林的妻子,要報此仇,該去找葉成林
算帳。管神龍與陽宗海定下計策,要一網打盡義軍,陽宗海暫不露面,由管神龍這一班人先
去尋仇。薩力雄失了憑依,只有死心塌地的做管神龍的副手,另外邀集了六七個好手,照江
湖道的規矩,前來投帖挑戰。於承珠他們因為在荒島修理船隻,耽擱了幾天,因此薩力雄到
了杭州之後再來,仍然比他們先到。
柳,蔣二人一眼瞥見了薩力雄,想到荒島被辱之事,焉能不怒火沖天?
薩力雄冷冷說道:「兩位寨主還想和薩某再比一場麼?」凌雲鳳展開了「八步赴蟬」的
身法,越過了柳澤蒼,不待他發話!便即接聲說道:「管先生早到,雲鳳失迎了,幸好還來
得恰是時候,管先生既指名要與我們夫婦決個勝負,柳寨主請讓這場。天都出來吧!」葉成
林一手拉住柳澤蒼,一手拉住蔣平根,也出來勸道:「兩位寨主征帆初息,且歇歇再說。」
柳澤蒼究竟是一寨之主的身份,冷靜下來,想起了這是按照江湖的規矩比武,若然單打
獨鬥,自己和蔣平根都不是薩力雄的對手,若然混戰,那就不但亂了場規,而且有失自己身
份,只好退下。葉成林小聲說道:「柳老寨主息怒,今日總能替老寨主討個公道,何須親自
出手?」
霍天都走出場來,正待拔劍,卻不料又有一個人超過他的前頭,說道:「霍大俠夫婦請
讓這場,我和管先生有筆帳要算算。請問管先生,小徒成海山與你風馬牛不相及,你何故指
使門人將他擒了。」這人正是天下四大劍客中名列第二的石驚濤。
管神龍冷笑道:「石老先生此言差矣,令徒是巡撫衙門捉去的,與我何干?小徒在公門
服役,受上命所差,我雖是他的師父,也管不著,這筆帳怎麼算到我的頭上?不過,石老先
生既要賜教,管某也準定奉陪。嗯,你們究竟是哪個先上啊?」
張玉虎忽地叫道:「大家都不必爭,這一場應該由我先上,嗯,牛鼻子臭道士,你還不
出來麼?張某向你討那一掌的利息來了。」後面這幾句話,他是指著一個黃冠道士說的,原
來這個道士就是那日在孤山用鐵砂掌打傷他的人。
那道士大怒喝道:「好個小賊,你怎麼出口傷人?」衝了出來。管神龍冷冷說道:「你
們可是要混戰麼?哪個要來就衝著我來吧!」葉成林朗聲說道:「諸位稍靜,聽我一言。今
日按照規章比武,誰和誰有梁子的,總有時間在場內可以解決。張兄弟和這位道爺是本身的
梁子,第一場理該先讓給他們,管先生,你是你們這方的主腦,我們等下再瞧你的壓軸戲。
並請你放心,你到了這裡,就是我們的客人,我們絕不會以多欺少。」葉成林說得有理,眾
人便都退下,場中只剩下張玉虎與那個道人。
這道士法號大雄,鐵砂掌的功力在江湖上數一數二,不過,他那日之所以能傷得張玉
虎,都是因為張玉虎在經過一場惡戰之後,同時另有一個管神龍的徒弟和他一道,兩人埋伏
在孤山隱僻之處,出其不意的突然發難,才把張玉虎打傷的。他見張玉虎指名向他挑戰,心
中實是不無俱意,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張玉虎一開口又先罵了他,他自是不能避戰。
兩人立好門戶,張玉虎喝道:「發招吧!」大雄道人腳跟一轉,打了一個盤旋,左掌一
孔登時幻出重重掌影,突然大喝一聲:「小賊領死!」右掌用實,呼的一聲,按到了張玉虎
的胸前。
他使出迷蹤步法,又先有了無數虛招,這才突然一掌打實,本來是使得十分機詐,厲害
非常,哪知張玉虎經過了一次教訓,早已識破他的伎倆,將計就計,對他那些想迷亂眼神的
虛招,理也不理,待到他一掌打實,張玉虎身形一晃,驀然間「哎喲」一聲叫了出來。這一
掌大家都看得分明,張玉虎在退步晃身之際,還是慢了半分,沒有避開,竟然給他結結實實
地打著了。管神龍這邊的人喜不自禁,轟然地喝起彩來!
那料彩聲未絕,只聽得「蓬」的一聲,大雄道人已摔到了一丈開外。原來張玉虎知道他
的鐵砂掌功力非凡,硬擋定要吃虧,故此將計就計,晃身避開正面,卻用黑白摩訶所傳授的
印度特有的瑜伽功夫,讓他的鐵砂掌擊中右臂。張玉虎的瑜枷功夫雖未練到上乘境界,但已
經可以使到肌肉隨意扭曲變形,大雄道人根本不識這種功失,一掌擊個正著,方自心喜,忽
覺滑不留手,對方的手臂驀然間圈了轉來,幸而他見機得早,急忙撒掌伏身,但對方的圈手
雖然及時化解,跟著來的一拳卻無法避開!張玉虎這一拳也是黑白摩訶所傳授的最上乘的拳
術,和少林寺的羅漢拳同出一源,名為龍拳。大雄道人雖然功力稍勝,卻也禁受不起,摔得
委實不輕。
大雄道人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紫面漲紅,拔出一柄黑油油的短劍,喝道:「乾脆在
兵刃上一決死生!」張玉虎縱聲笑道:「妙極,妙極!你牛鼻子劃出的道兒,我一准奉
陪!」陰秀蘭叫道:「張大哥留神,這是一柄毒劍!」張玉虎道:「我知道啦!這種下三濫
的毒劍,還未曾放在我的心上,牛鼻子,發招吧!刺得中我算你本事!」
大雄道人的毒劍被對方喝破,老羞成怒,喝道:「道爺用什麼兵刃,你管得著麼?小賊
看劍!」呼的一聲,振臂刺出,帶起了一股腥風,勁道還當真不弱。張玉虎見這道人挨得起
自己一記龍拳,雖然對他的毒劍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氣,其實亦不敢有絲毫輕敵。
刀劍相交,但聽得「鐺」的一聲!張玉虎的身形似乎有點站立不穩的樣子,接連轉了兩
個圓圈!大雄道人覷個真切,喝一聲,「著!」短劍順勢一旋,截腰斬肋。張玉虎剛好轉到
他的側面,這一劍橫拖過去,本來非中不可,哪知張玉虎的身法奇妙非常,就在那剎那之
間,身形竟然轉了一個方向,大雄道人的毒劍貼著他的臉旁穿過,連衣裳也沒有沾著。大雄
道人心頭一凜,但他久經陣仗,變招也機警非常,趁著張玉虎身形未穩,剎那之間,便疾風
驟雨般的接連刺了三劍。這樣近身搏鬥,實是凶險非常,但大雄道人打的乃是如意算盤,他
的短劍用毒藥淬過,見血封喉,傷人立死,所以他明知張玉虎武功了得,卻也冒險搶攻,但
望在近身纏鬥之中,能刺中他一劍。心想:我若給對方斫中一刀,最多是受重傷,他若給我
刺中,那就非死不可。」
豈知張玉虎早已識破了他的伎倆,故意示弱,卻使出「穿花繞樹」的身法,令到對立的
攻擊,劍劍落空,大雄道人連喝了三聲「著」,卻連劍尖也沒有碰著人家,心中不由得慌
了。張主虎驀然飛身躍起,舌綻春雷,也大喝一聲:「著!」抖起緬刀,凌空斬下,大雄道
人用了一招「舉火撩天」,使出渾身氣力,橫劍上封,他自恃功力比對方稍勝一籌,滿以為
這一劍縱不能將對方的兵刃磕飛,最少也可以化解,哪知就在刀劍即將碰著之際,張玉虎身
形一沉,忽地刀鋒一轉,寒光閃處,竟然拐彎削來,「卡嚓」一聲,將大雄道人右手的拇指
和食指削了。原來張玉虎的刀法和任何一派都不相同,他是用師父的「百變玄機劍法」化到
刀法上來的,刀劍的路數大不相同,大雄道人以對付單刀的方法應招,哪裡封架得住,更兼
張玉虎的緬刀可柔可剛,一抖開來,可以伸長數寸,高手比鬥,相差不過毫釐,大雄道人只
給削去兩隻手指,已經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這一回是水寨中的弟兄轟然喝彩,哪料彩聲未絕,只見大雄道人那柄短劍已是脫手飛
出,向張玉虎胸膛插來!
大雄道人這一手臨危擲劍,有個名堂,喚作「轅門射裁」,乃是敗中求勝的毒招,對方
在大勝之後,稍一疏忽,便會著他的道兒,只要給他的劍尖劃破一點皮肉,性命便完了。
於承珠站在場邊,給張玉虎掠陣,見狀大掠,正要使出金花暗器,就在這剎那間,只聽
得一聲慘叫,已是有一個人中劍倒地,出乎意外,這個人竟不是張玉虎而是大雄道人!
本來大雄道人的功力比張玉虎稍勝一籌,距離又近,這一劍張玉虎縱能擋開,不致被他
插入胸膛,也非受點輕傷不可,他的劍是用毒藥淬過的,劃破皮肉的輕傷,亦已非同小可
了。幸而他脫手扔劍的時候,也正是他手指被削的時候,拇指食指削掉,不但失了準頭,勁
道亦大為減弱,張玉虎卻是用盡十成功力,所以一磕之下,便將他的毒劍磕得反射回去,插
入了他的肩頭。
大雄道人慘叫聲中,兩條人影凌空飛起,一個是大雄道人同來的好友——胖金剛符大
元,一個卻是張玉虎這邊的神醫谷竹均,谷竹均後發先至,落到場心,一彎腰便即駁指如
朝,向大雄道人的胸口重重戳了幾下。
符大元大怒喝道:「豈有此理,你、你——」剛說到一個「你」字,忽見大雄道人坐了
起來,向谷竹均點了點頭,臉上現出感激的神氣,嘴唇微微開闔。符大元站在他的身邊,隱
約聽得他含含糊糊的似乎是說出了「多謝」二字,符大元猛然省悟,滿臉通紅,喝罵之聲也
便突然停止。
原來大雄道人劍上的毒非常厲害,中了毒的血液,一流入心房,縱有解藥也不能救了,
他自己做夢也想不到害人不成,反為害己,受傷之後,既不能運功閉穴,又不能專敷解藥,
只有等死的份兒,幸而谷竹均來得及時,他深明醫理,迅速閉了他的穴道,隨即用金針吸出
毒血。這才笑道:「好了,你自己回去服藥吧!這劍太過多毒,以後最好還是不要用它。」
符大元起初以為谷竹均是乘人之危,哪知他反而是救了大雄道人的命,不由得大是尷
尬,谷竹均拱手說道:「貴友已沒事了,請回去吧。」
符大元眼珠一轉,忽地說道:「我既已下場,怎好空回,說不得只好向你老領教幾
招!」他不向谷竹均道謝反而向谷竹均挑戰,旁邊的人都不值他的所為,谷竹均也有點詫異。
原來這個胖金剛符大元和剛才那個大雄道人乃是一對搭檔,在甘涼道上合夥做沒本錢的
生意,他們並無黨羽,做的沒本錢生意也特別到極,乃是專幹黑吃黑的勾當,若有哪處山寨
劫了大宗的財物,給他們知道,他們就要去抽三成的「綵頭」。符大元有一身精純的武功,
大雄道人的毒劍更為厲害,黑道中人無不聞名喪膽,一見他們來討綵頭,無有不依。谷竹均
知道他們的來歷,也知道大雄道人的兵器雖然歹毒,卻是未曾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所
以剛才才救他一命,同時也是想藉此化敵為友,哪知符大元跟著便向他挑戰,頗出他意料之
外。
符大元雙掌一搓,掌心上隱隱有紅雲流轉,朗聲說道:「久聞谷先生的竹竿點穴乃是武
林一絕,俺今日就憑這雙肉掌試接幾招。」谷竹均道:「多謝符舵主在老朽臉上貼金,符舵
主的混元霹靂掌老朽也是久仰的了。不必客氣,請先賜招。」
符大元猛地雙掌一拍,隨即擊出,果然是聲如霹靂,勢若奔雷,谷竹均的長衫都飄了起
來,雙方的身法都快到無以形容,就在這剎那間,只見谷竹均身移步換,青竹竿一抖,反點
符大元的虎口,符大元大喝一聲,一個「跨虎登山勢」,左掌如刀,向竹竿削下。谷竹均招
數未曾用老,急急掣回,竹竿一顫,方位立變,點到了符大元的肩井穴,符大元霍地一個
「鳳點頭」,右掌拍出,立即又把竹竿盪開了。
谷竹均的青竹竿長達八尺五寸,彈性甚強,橫敲直戮,左右轉彎,無不如意。武林中對
點穴的兵器有兩句話道:「一寸一短,一寸險;一寸長,一寸強。」短兵器點穴,最為凶
險,長兵器點穴,則對方最難招架。但長兵器點穴卻比短兵器點穴難用得多,普通的點穴器
不過二尺八寸,像谷竹均這支青竹竿長達八尺三寸的,可說是絕無僅有,而且他把那青竹竿
就使得如同自己的手臂一般,迅捷輕靈,變幻莫測,群雄都在看得暗暗喝彩,尤其是會點穴
的人,更是聚精會神,生怕走漏一招。但於承珠站在場邊,卻見到了谷竹均的眉頭打結,臉
上的神情也似乎有些異樣。正是,
竹竿點穴真神技,掌力沉雄更足驚。
欲知兩人勝負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