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布下玉籠囚綵鳳 安排香餌鉤金鰲
葉凌風如飛逃跑,隱隱還聽得尉遲炯高呼酣鬥之聲,漸遠漸弱,終於完全靜止。料
想尉遲炯已是被那幾個軍官所擒。
這時,葉凌風也已回到客店,鬆了口氣,心道:「幸虧那幾個鷹爪孫尚未知道我是
何人。尉遲炯看來是個硬骨頭的漢子,他即使恨我,也會看在我師父的份上,決不至於
把我供出來的。」
想至此處,葉凌風卻不禁臉上發燒,他畢竟未曾良心盡喪,這時頭腦稍稍清醒下來。
不由得有點內疚於心,尉遲炯是個硬骨頭的漢子,他自己呢?
葉凌風暗自苦笑:「那幾個鷹爪孫叫我前去討賞,嘿,嘿,他們哪知我胸中抱負,
竟把我當作賣友求榮的小人了!」他自嘲自笑,卻又自寬自解,心道:「大丈夫應當隨
機應變,尉遲炯根本不是我的朋友,我也沒有能力助他,我前途如錦,難道要給他連累
送命不成?他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強盜,又曾欺侮過我,我打他一掌,那也是他應得之報!
別想他了,那幾個鷹爪孫擒了尉遲炯之後、只怕還要追來。我得馬上逃走!」他給自己
找出了「理由」,又覺得自己並沒做錯了。
店裡的客人,早已得知外面有公差追捕逃犯的消息,人人躲在房裡,不敢出來。掌
櫃和夥計,關牢了大門,聚在帳房裡屏息以待,只怕有公差藉放前來查夜。葉凌風從外
面進來,穿窗而入,誰都沒有發覺。
葉凌風匆匆收拾了行裝,留下了一錠銀子,當作房錢,又俏悄地溜了出來。馬棚在
客店側面,小縣城的客店,所搭的馬棚十分簡陋,根本無人照料。馬棚裡也只是有葉凌
風那兩匹馬。
葉凌風三步並作兩步,走進馬棚,摸索著正要解開繫馬的繩了,黑暗中忽聽得有人
發出了一聲怪笑,似是梟鳥夜啼,令人毛骨悚然。
葉凌風大吃一驚,喝道:「是誰?」那人陰陽怪氣他說道:
「葉公子,你幹的好事啊!」
葉凌風拔劍出鞘,朝著那聲音來處,唰的一劍就刺過去。那人身手矯捷之極,葉凌
風一劍刺去,「卡嚓」一聲,劍尖刺進了繫馬的木樁。
那怪客卻並不還手,說道:「賀蘭明和獨角鹿就要追來了,這個時候,你還要與我
動手,你想等著他們來捉你麼?」葉凌風一聽,這怪客似乎沒有惡意,連忙放出劍來,
斬斷繫馬的繩索。
那怪客又是一聲怪笑。
葉凌風防他暗襲,橫劍當胸。只聽得那怪客說道:「你一個人何需兩匹坐騎?這一
匹給了我。」黑暗中他竟似看得見葉凌風的動作,在葉凌風要拉第二匹坐騎之前,他已
搶先發話。
賀蘭明等人的吆喝聲已經可以聽見,葉凌風不敢與他爭奪,搶出馬棚,騎上了白龍
駒便跑。賀蘭明與鹿克犀剛好追到這一條街。賀蘭明道:「好小子,這一匹馬可不錯呀!
喂,你跑什麼?你立了功勞,不是想要功名富貴麼?」
葉凌風回頭一瞥,只見尉遲炯被扣了手燎,長長的鐵鏈,握在賀蘭明手上。尉遲炯
雙眸炯炯,正自向他射來!
葉凌風不敢再望,唰的一鞭,策馬向相反的方向逃跑。鹿克犀道:「哼,這小子不
肯投順咱們。」一按膝角叉,嗖的便是一支短箭射來。
葉凌風反劍一揮,將短箭撥落。賀蘭明道:「不錯,將這小子射死,對咱們更有好
處!」一揚手,飛鏢隨著短箭疾射而來。
他是意欲殺了葉凌風搶他的坐騎。
賀蘭明功力又在鹿克犀之上,飛鏢後發先至,白龍駒跑得雖然很快,但正走到待道
轉彎之處,不能隨意馳騁,飛鏢挾著勁風,已是駙到他的背後。
葉凌風心頭一震,這支飛鏢來勢極猛,只怕不是自己的本領所能打落,忽聽得「噹」
的一聲,似是有兩支飛鏢在空中碰個正著,在他後面同時落下。
賀學明喝道:「好呀,這小子還有同黨!」另一騎馬也從馬棚中竄了出來。賀蘭明
一手三暗器,一枚透骨釘射葉凌風,另外兩支飛鏢向相反方向打那怪客。
葉凌風已經轉過了彎,跑到第二條街,白龍駒四蹄如飛,霎一霎眼,已又到了這條
街的盡頭,那枚透骨釘打不到這麼遠的距離了。
葉凌風聽得那怪客哈哈的笑聲,看來也沒有給暗器傷著。時凌風無暇理會他,自顧
自逃跑。小具城的城門只有一個年老的更夫看守,哪敢阻攔於他。葉凌風一劍劈開鐵鎖,
便自出城去了。
跑到了路上,可以自由馳騁,不過一會,已把那小縣城遠遠甩在後面。葉凌風這才
鬆了口氣,再也不用害怕賀蘭明追上來了。
可是賀蘭明追他不上,另一個人卻追上了他。他跑了一會,又聽到了那怪客的笑聲。
那怪客坐的赤龍駒,和他這匹自龍駒不相上下,追上來了!
這怪客的笑聲十分刺耳,葉凌風心道:「這人行徑古怪,來歷不明,即使他並無惡
意,也是以避開為妙。」可是兩匹坐騎,腳力不相上下,儘管葉凌風快馬加鞭,那怪客
雖然越不過他的前頭,卻也是不即不離的跟在他的背後。
那怪客笑道:「葉公子,可以歇歇啦。」葉凌風道:「你是誰?
怎麼老跟著我?」那怪客道:「今晚我總算幫了你的忙,你為何要躲避我?咱門下
馬談談,我是誰,我自然會告訴你。」
葉凌風對這怪客委實是有點害怕,想了一想,說道:「你幫了我的忙,這匹馬我送
給你當作謝禮便是。咱們素昧平生,有什麼話好談的?」
那怪客道:「可談的多著呢。比如說你今晚幹的好事,不是就可以談一談麼?」葉
凌風吃了一驚,道:「你說什麼,我可不懂。我幹了什麼好事了?」
那怪客哈哈笑道:「明人跟前,何必說假。葉公子,你今晚十的事情我都瞧見啦!
嘿,嘿!哈,哈!你不想聽我說,你心裡害怕,是麼?可是,你不聽我說,我可要對你
師父說去。嘿。
嘿!江大俠倘若知道尉遲炯是你把他喪送給鷹爪孫的,你猜他會把你怎麼樣?你這
掌門大弟子還能當得成麼?」
葉凌風聽了,心頭大震。想起拜師之日,他師父告誡他的一條條嚴厲的門規,倘若
今晚之事,當真讓師父知道,只怕不只是不讓他做掌門弟子,說不定還要取了他的性命。
葉凌風勒馬說道:「你意欲如何?」聲音已是微微顫抖、那怪客跳下馬來,說道:
「騎著馬不方便交談,下來吧。這地方正好說話。」
這時正是天蒙光的時候,路上還沒有行人,這是一條靠著山邊的小路,兩山挾峙,
下面是湍急的河流;他們正來到山拗之處,地形相當險峻。葉凌風殺機陡起,心道:
「這人知道了我的秘密。若留活口總是後患。」下馬之後,佯作要和他拉手,陡然便是
一掌拍出。
葉凌風曾見他打落賀蘭明的暗器,知他武功甚高,這一掌全力施為,使的乃是師父
所授的「須彌掌法」的精妙殺手。指望出其不意,一掌就擊斃他!
那怪客叫道:「哇,哇,不得了,葉公子,你好狠呀!」身形搖晃,他閃避得已經
甚是巧妙,可是江海天所授的須彌掌豈比尋常。「卜」的一掌,仍然打中了他。那怪客
大叫一聲,跌了個四腳朝天。時凌風想不到這麼容易就收拾了他,喜出望外。當下上前
察看,看他死了沒有。
葉凌風走近兩步,正要踢他一腳,將他的身子翻轉過來,看他是死是傷。臨時心念
一轉,籠手袖中,卻把長袖在他身上輕輕一拂。
只聽得「嗤」的一聲,那怪客突然跳起,一抓就把葉凌風的袖子撕下了一大幅。原
來他是詐死來誘時凌風上當,幸而葉凌風見機得早,要不然若是舉腳踢去,就決難躲得
過他這一招凌厲的大擒拿手,即使是改用劍刺,在這樣意外的情形之下,也難免給他把
兵刃奪去。
葉凌風一覺不妙,那怪客已撲了到來,冷笑道:「好狡猾的小子!」說話之間,已
用分筋錯骨手法接連發了三招。
接連三次都沒有抓著葉凌風,那怪客「啃」了一聲,只見寒光疾閃,葉凌風已是拔
劍出鞘,朝胸便刺。
原來時凌風在上前察看之時,已預防會有意外。他新近學會了天羅步法,那怪客武
功雖強,對這種奇妙的步法卻從未見過,是以接連三抓,都落空了。
葉凌風膽氣頓壯,心道:「師父所傳的本領果有奇效。」當下以迅捷無倫的追風劍
怯,向那怪客展開了狂風暴雨般的攻擊。
那怪客讚道:「好劍法!」一記劈空掌將劍尖蕩歪,也抽出了刀來,笑道:「你師
父的劍法雖然精妙,但你卻還未成氣候,要想殺我,那還是差得太遠!」
那怪客看得很準,葉凌風跟了江海天兩個月,學的功夫是很多了,但都是在路上口
授的心法、訣竅,還有就是在休息的時候,把一些招數演給他看。但江海天與他同行的
這兩個多月,天天忙著趕路,休息的時候很少,他演了一趟,葉凌風已是沒有多餘的時
間練習。認真來說,他拜師之後,下苦功練武的時間只有在客店的這十天。僥他是聰明
絕頂,也不過僅能把招式、步法練得相當純熟而已,還未談得上「熟極生巧」,更談不
上心領神會,臨敵之際,運用自如,隨機應變。
果然過了三五十招,那怪客摸熟了他的路數,葉凌風的破綻便漸漸顯露。激戰中葉
凌風腳踏八卦方位,側身進劍,這本是「滅羅步」配合「追風劍」的一招精妙招數,但
他連用兩次,那怪客料到第三次還是這樣,預先搶佔了他所要踏上的方位,大喝一聲:
「撒劍」,刀背一磕,果然把葉凌風的長劍打落。
那怪客哈哈一笑,長刀一圈,把葉凌風身形罩住,道:「葉公子,你服了麼?」葉
凌風「哼」了一聲道:「你這點本領算得什麼,你敢讓我回去,再過三個月,你就不是
我的對手!」他揣測這人可能是像尉遲炯一類的綠林好漢,這類人最為好勝,因此試用
激將之計。
不料這怪客並不受激,反而點了點頭,道:「你這話說得不錯。江海天武功天下第
一,你已得了他的衣缽真傳,人又聰明絕頂,再過三個月,我自向是打不過你的了。嘿,
嘿,可是現在你卻打不過我,咱們可以好好的談一談了吧?」
葉凌風道:「你要談些什麼?」那怪客笑了一笑,說道:「葉公於,我先問你一件
事情。今晚我才知道你的心狠手辣,我瞧,七步追魂手褚元一定是你殺了的吧?」
葉凌風道:「不錯,是我殺的!你可知道褚元早已投靠了官府,是綠林的叛徒?……」
他不知道這怪客身份如何,但心想他既是與賀蘭明等大內高手作對,若非快客,就是盜
魁,一定也會憎恨綠林叛徒的。
話猶未了,那怪客已是截斷他的話題:「褚元是什麼人,我不必你告訴我。他是我
的老朋友!」
葉凌鳳吃了一驚,失聲叫道:「你、你是——」那怪客道:
「我不但是褚元的老朋友,又是御林軍副統領賀蘭明的師兄。我名叫風從龍,你總
該聽得褚元說過我吧?」
葉凌風胸脯一挺,朗聲說道:「大大夫可殺不可辱,我既落在你的手上,你就殺了
我給褚元報仇吧!」他自思難逃一死,想起了自己是江大俠的掌門弟子,豈能向敵人乞
憐,因此儘管心中害怕,顯現的卻是一副英雄氣概。
風從龍哈哈大笑,納刀入鞘,說道:「我要毀你,還何必給你打落賀蘭明的暗器。
你聰明狡儈,心狠手辣,我就正是歡喜你這種人。今晚幸好給我碰上,要下然你給我師
弟殺了,那就真是太可惜了!」
葉凌風驚疑不定,道:「你、你也是朝廷的、的官兒麼?」他本來要說的是鷹犬二
字,到了口邊,卻改成了「官兒」。
風從龍道:「葉公子,在你跟前,我怎敢說是官兒。你是我的少主人,風某要想升
官發財,那還得靠你葉公子的提攜。」風從龍越說越奇,葉凌風更是吃驚,道:「你究
竟是什麼人?為何認我做你少主?」
風從龍笑道:「我已經說得這樣明白,你還不知我是誰麼?
嘿嘿,你不知道我,我卻知道你。葉公子,你已經到了曲沃,為何不回去看你爹爹?
你騎上這匹馬,用不了三天就可趕到西安了!」
葉凌風顫聲道:「你,你是我爹爹手下?」風從龍打了個哈哈,道:「你總算猜對
了,我是陝甘總督葉大人的護院統領。你爹爹派出褚元找你,褚元一去不回,我也只好
親自出馬了。你殺了褚元之事,我替你隱瞞,你跟我回去吧!」
葉凌風雖然吃驚,卻也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暗自想道:
「他是我爹爹手下,料想不敢殺我。」說道:「我不回去。你只當找不著我就是了。」
風從龍冷冷說道:「葉公子,你放著一個好好的總督少爺不做,卻去跟一班江湖反
賊胡混,我真不知你抱著什麼打算?江海天肯收你作掌門弟子,你大約也是隱瞞家世,
冒認別人為父子吧?」
葉凌風面上一陣有、一陣紅,斥道:「大膽奴才,無禮!」
風從龍冷笑道:「葉少爺,這『奴才』二字,你爹爹還不敢這樣叫我呢。不錯,我
是你爹爹的護院頭兒,但我是拿了大內總管的薦書去的。我只是對當今皇上才稱奴才,
你爹爹可還得怕我三分哩,你懂了麼?」
葉凌風是個七竅玲瓏的人,一點即透,如何不懂?這個風從龍是拿了大內總管的薦
書到陝甘總督衙門當護院頭兒的,換言之也即是皇上派他去監視他爹爹的。此事並不稀
奇,歷來做皇帝的都是猜疑心重,每一個封疆大使的身邊,都會安插下朝廷的耳口,並
不單是對他父親如此。
葉凌風明白了風從龍的雙重身份之後,「少主人」的架子是不敢再端了,但仍是不
肯回去,放軟了口氣說道:「人各有忐,我不願回總督衙門當少爺,這是我的事情。你
替我隱瞞,我總會記得你的好處。」
風從龍笑道:「多謝了。你不用對付褚元的手段來對付我,我已經感激不盡了。葉
公子,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捨不得不做江海天的掌門弟子吧?你學了他的武功,可以
稱雄天下。嘿,嘿,這也確實是比做一個總督的少爺更強一些。好,你既立定了這個志
向,那我就成全你吧!」
葉凌風人吃一驚,這「成全」二字,在江湖人物口氣,有正反兩方面的解釋,他只
知道風從龍要下手殺他,登時嚇得面色灰白。
風從龍哈哈笑道:「葉公了不用驚疑,咱們打開了天窗說亮話吧,只要對大家都有
好處,那你做江海天的弟子又有何妨。我不揭穿你的底細,讓你安心跟江海天練成武功。
這好了吧?」
葉凌風遲遲疑疑問道:「不知你可想得到什麼好處?」
風從龍道:「你先跟我同去一趟,見見你的爹爹。咱們再仔細商量。反正你的坐騎
日行千里,也用不了幾天功夫。你見了爹爹之後,什麼時候要走,都任由你。此事包在
我的身上,你不必害怕你爹爹留難。」
葉凌風想了一想,說道:「不,我還是不能回家。」風從龍眉頭一皺,說道:「大
少爺,你當真不肯給我一點薄面麼?」葉凌風道:「不是我不給你面子,我是害怕……」
風從龍道:「害怕什麼?」葉凌風:「害怕在路上碰見我的師父。」
風從龍怔了一怔,道,「你師父去了陝西麼?」葉凌風道:
「不錯,他到米脂去走一轉,這幾天就要回來的了。」風從龍道:
「到術脂幹什麼?」葉凌風料想瞞不過他,說道:「到米脂藏龍堡打聽林清的下落。」
風從龍臉上露出笑意,說道:「你倒沒有說假。他幹嘛要人打聽林清下落?再說。」
葉凌風心想,這風從龍既然見過了賀蘭明與鹿克犀,關於李文成的秘密他想必也已
知道了一些了,便道:「是人給林清送訊。告訴他關於李文成的事情。」
風從龍道:「那日在泰山上助李文成殺了朝廷四個高手的是誰?」葉凌風囁囁嚅嚅
說道:「這個,這個——」風從龍道:「你不必吞吞吐吐,我已知道你是一個,還有另
一個是誰?你不說實話,我也會查出來的,那時你休怪我用狠辣的手段來對付你。」
葉凌風暗自思量:「蕭大哥已回川北,反正他是就要舉事的了。他既然敢亮出旗號
與朝廷作對,這事說也無防。」便道:「是蕭青峰的孫兒蕭志遠。」
風從龍道:「很好。我再問你,李文成臨死時對你吐露了什麼秘密?」
秘密是有的,那就是李文成說的那兩句聯絡暗號,他與好幾個地方的反清首煩已搭
上了關係,約定好了,以後倘若不是他親自到來,其他的人就必須憑那兩句暗號作為聯
絡。
葉凌風知道此事關係重大,儘管他怕死貪生,一時間也還是不敢吐露。
葉凌風人很機靈,心裡害怕,臉上卻裝作滿不在乎的神氣,鎮定如常他說道:「那
李文成是個老江湖,我於他雖有拔刀相助之恩,畢竟也還是初次柏會,他豈能倚作腹心,
將秘密葉露給我。」
風從龍道:「難道他對後事全無交代?」葉凌風道:「有是有的,他把他的兒子托
給我們,要拜在我的師父門下。」
風從龍老於世故,葉凌風的說話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一聽就聽出了個七八分,
心裡想道:「這小子狡猾得很,但我也不好迫得太緊了。好,巨來個先松後緊,叫他知
道我的厲害。」
風從龍道:「葉公子,你是當真個肯回家的了?」葉凌風道:
「我學成之後,自會回去。」風從龍道:「你是怕江海天知道你的身份,便要把你
逐出門牆?」葉凌風道:「正是這個道理,所以我怕現在回去,在路上碰見我的師父,
你我同行,給他盤問起來,那就不妙了。風統領,你今日放過我,我日後不會忘記你的
好處。我可以把一種上乘武功,偷偷傳給你,」
風從龍淡淡說道:「我今年五十有二,重新再學一種武功,那是決難有甚成就的了。
我不想要你這個好處。」葉凌風心裡若慌,說道:「那你想要什麼?只要我力之所及……」
風從龍哈哈一笑,提高了聲音說道:「葉公子,你要我放你不難。今後我隨時會派
人與你聯絡,江海天結交的都是一些圖謀不軌,反抗朝廷的江湖人物,你得到什麼消息,
都要告訴我。
你答應了,我再把聯絡的辦法告訴你。」
葉凌風火吃一驚,說道:「這,這你不是要我作你們的『細作』麼?」風從龍冷冷
說道:「一點不錯。我就是要你在江家臥底,否則我何必讓你做江海天的掌門弟子?」
葉凌風滿面漲紅,似是感覺受到極大的侮辱,說道:「你這是作踐我,你乾脆把我
一刀殺了吧!」
原來葉凌風當年棄家出走,的確是有著一番抱負的。
他出生在官宦人家,自幼聰明伶俐,很得父母寵愛,小時候他是根本不知民間疾苦,
也不懂得什麼要為國為民的道理的。
後來來了一位姓崔的教書先生,這人文武雙全,是個志在反清復明的義士,他為了
逃避朝廷的通緝,改了名字,躲進襄陽知府衙中教書。那時葉凌風的父親正是襄陽知府。
葉凌風受了這位教書先生的薰陶,漸漸懂得了一些道理,也漸漸留心世務。在一個
知府的衙門裡,只要是肯留心,總可以看到官府欺壓百姓的不平之事。他也曾為這些事
情和父親吵過嘴,他父親吵不過他,最後也總是說道:「小孩子懂得什麼?你爹爹是做
皇上的官,有不服王法的暴民,爹爹自然要整治他。只要皇上賞識我的能幹,即使是冤
枉了幾個老百姓,那又算得什麼?」
那位崔先生知道了他和父親吵嘴,反而勸他多些忍耐,先學好了本事,日後才能施
展胸中抱負。崔先生的武功不是很強,他除了將自己所學傾囊授與之外,還授意葉凌風,
叫他跟家中的「護院」練武,這些「護院」,都是他父親重金禮聘來的各地名武師;或
是判了死罪的江洋大盜,他父親私自開釋,找別個死囚顧替,卻將這些大盜收作護院的。
葉凌風曾跟七步追魂手褚元學過武藝,就是這個時候的事情。
這位教書先生叫葉凌風忍耐,原因就是避免葉凌風的父親對他起疑。豈知他的東家
早就對他起疑了。他看著兒子的言行都不大對勁,於是一面暗中派人監視他這位崔先生,
一面盤問兒子,老師平日除了書本之外,還教了他一些什麼。他父親問得很巧妙,常常
是在家常談話中若不經意地問他,但葉凌鳳也很機靈,怎肯實說?反而在回到書房之後
一五一十的對先生說了。
崔先生知道此地不可久留,立刻決定逃走。葉凌風想出了一個妙計,可以助他逃走,
但卻要崔先生帶他同走,他才肯幫忙。崔先生一來是疼愛這個弟子,二來也為了本身安
全,答應了他。於是在一個晚上,葉凌風請幾個本領最高的「護院」喝酒,酒中放了麻
汗藥,這本是江湖上常見的下三流行徑,瞞不過精明人的。但那些「護院」卻怎想得到
他們的少爺也會使用這種江湖勾當,結果這看來是拙劣的計劃竟告成功。葉凌風也從此
隨著崔先生流浪江湖,避禍塞外。
那個時候的葉凌風,確是有著一番抱負,要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可是他在官宦
人家成長,他爹爹又是個名利之心極重的大官,因此儘管他受了先生的薰陶,家庭的影
響仍是不能完全去掉。這就是他後來念念不忘即使是為國為民,也要「出人頭地」的原
因所在。
但此際,風從龍要他在江家充當細作,要他當鷹犬的鷹犬,這可是他也不能忍受的
了。他一怒之下,胸中熱血沸騰,居然誓死不從,倒頗出風從龍意料之外!
風從龍斜著眼睛瞅他,發出嘿嘿的笑聲,笑聲、眼色透露著無限的冷酷與陰險,說
道:「葉公子,不必我親手殺你。我只須把你今晚所做的事情告訴江海天,再把你的身
份說給他聽。嘿,嘿,我看江大俠也不會輕易饒了你吧?你死在我的手裡,你還可以硬
充好漢;但倘若你給師父廢去武功,逐出門牆,嘿,嘿,人人知道你是個臨危賣友的小
人,江湖上的俠義道可就不能容你了!」
葉凌風心頭大震,他知道風從龍絕不是虛聲恫嚇,他倘若真的這樣做,師父也必然
如他所說的那樣處置他。即使不殺掉他,至少也要廢去他的武功。這可要比死更為難受。
風從龍冷冷說道:「葉公子,你仔細想想。我看還是咱們合作的坪。我給你隱瞞遮
蓋,只要我不說出去,你師父絕不會知道你的秘密。你既可以學成天下第一等武功,又
可以暗中為朝廷效力。這可真是兩全其美哪!」
葉凌風心亂如麻,他費盡心機,好不容易才得到江海天收為弟子,怎能結人輕易的
毀了他的前途?還有他那美麗聰明的師妹,他又怎捨得下?師母屢次透露口風,已是有
意把女兒許配與他的了。但若果自己不答應風從龍,風從龍就可以破壞他的姻緣。自己
一給師父逐出門牆,那就什麼都完了。
葉凌風心裡想道:「暫且答應了再說,做不做還在我呢。我學成了武功,找個機會
把他殺掉滅口,那就不用受他挾制了。」
葉凌風在風從龍陰險冷酷的目光下漸漸軟化,終於像只鬥敗的公雞,頹然說道:
「風統領,你贏了。我依你就是。」
風從龍似是早已看透了葉凌風的心思,說道:「你我合作,這是彼此有利的事情。
葉公子,我不怕你使好。你的秘密,我不會透露給你師父知道,但我會寫下來留給御林
軍統領,作為絕密的檔案。即使你將來殺了我也沒用。今後你必須聽我命令,你明白了
麼?」
葉凌風面色灰白,他自以為聰明,豈知碰上了一個更為老辣險狠的對手,看來今後
一生,恐怕爵也逃不脫他們這一夥人的掌握。但葉凌風也沒有辦法,只好乾笑說道:
「風統領,你也忒多疑了。咱們義氣博義氣,我怎會想到要暗算你呢?」他對風從龍實
是害怕到了極點,只求早早過關,先離開這個魔鬼般的人物。
豈知風從龍還不能讓他就此過關。
葉凌鳳道:「我可以走了吧?」風從龍冷冷說道:「你急什麼?
我還有話說。」葉凌風無可奈何,只好又坐下來,聽他說話。
風從龍拍拍他的肩頭,說道:「葉公子,你我合作,須得彼此有誠意才行,你若不
說實活,叫我怎能相信你有誠意?」葉凌風硬著頭皮說道:「我幾時有說假話?」風從
龍道:「你剛才說的那位蕭志遠,他與小金川的冷天祿、冷鐵樵勾結,謀叛朝廷,你就
沒有告訴我!我知道你們二人交情極好,你敢說你不知道嗎?」
葉凌風大吃一驚,心想:「這事情他怎麼也知道了?」只好說道:「你沒問他,我
一時想不起來。」
風從龍冷笑道:「好,那麼這件事情也就算了,我再問你另一件事情。李文成有天
理教派出江湖聯絡各大幫會、各地不軌之徒的使者,他臨死之前,曾對你和蕭志遠說出
一張名單,名單上的人有與他有往來的人物,你把那些人的名字對我說說。」
葉凌風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暗自想道:「李文成是曾經說過幾個人的名字,這幾
個人是與他定了聯絡的暗號,他還來不及告訴總舵主的,可是卻並非所有與他有來往的
人,更沒有什麼名單呀!」
風從龍哈哈笑道:「葉公子,你一定驚訝我是怎麼知道的吧?
老實說,蕭志遠己落在我們手中,他經不起拷打,全都供了。我現在就是要與你來
作一對證,看你說的是不是實話?」
葉凌風驚疑不定,最初的想法是:「蕭大哥是鐵錚錚的漢子,豈會招供?」隨即卻
又想道:「螻蟻尚且貪生,只怕到了生死關頭,當真是招供了也說不定。至於那張子虛
烏有的名單嘛,或許是他受迫供,熬不過酷刑,就所知的說了之外,胡亂再湊上幾個人
的。」
他哪裡知道,風從龍是來套他口供的。風從龍是一個極為幹練狠辣的老江猢,他只
知道冷天祿叔侄在川北起義,以及李文成在教中的身份這兩件事情,其他都是他憑著經
驗推斷出來的,所以說得有七八成近乎事實,卻也並不全對。至於說到蕭志遠落在他們
的手上,那就完全是編造出來的了。可歎葉凌風自己貪生怕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竟以為蕭志遠也是如此
風從龍陰狠的眼光向他迫視,冷冷說道:「蕭志遠連你也供出來了,你卻還要隱瞞
嗎?」葉凌風咬了咬牙,說道:「好,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對你說了就是。」風從龍哈哈
笑道:「好,這才對啦!」
葉凌風道:「李文成臨死之前,是曾說出幾個名字,但什麼名單,那卻是沒有的。
我可不能胡亂捏造、誣供。」風從龍道:
「那你就說你所知道的吧:」
葉凌風道:「有川北的徐天德、冷天祿;陝北的張士龍、張漢潮;山東虞城的郭泗
猢,山西漪氏的丘玉,李文成說的就是這麼多了。」
風從龍雙眼一翻,道:「就僅是六個人嗎?」葉凌風道:「這六個人是李文成已經
有了聯絡,但未曾告訴總舵主的。其他的人,天理教的總舵已經知道,他還何須多此一
舉,告訴外人。你大多疑心,太無道理!」
葉凌風侃侃而談,倒似顯得有幾分「理直氣壯」,風從龍扣拍他的肩膊,哈哈笑道:
「葉公子,不是我信不過你,是我怕你偶然忘記,有所遺漏。」葉凌風大聲道:「你要
我胡亂羅織不相干的人麼?這種缺德的事,我可不幹!」
風從龍連忙說道:「當然,當然。你畢竟算是江海天的掌門弟子,是一個俠義道。
我怎能要你胡亂誣賴好人呢?咱們以後彼此提攜的日子還長著呢,我今日有甚無禮之處,
葉公子你也得包涵包涵。」
葉凌風本來是捏著一把汗的,一聽風從龍的口氣已經是完全相信了他,這才放下了
心上的石頭。原來他也還瞞看幾個重要的人物,而且那最關緊要的兩句暗號,他也沒說。
他所說的那六個人,張士龍是米脂藏龍堡的堡主,雖是陝北武林的領袖人物,但他收藏
林清的消息已經洩露,官府也已知道的了,所以,葉凌風以為說也無妨,張漢潮是張士
龍的堂兄弟,臧龍堡若受官軍所攻,張士龍自會通知他躲避。冷天祿,徐天德早已準備
在川北起事,想來也已發動,不怕鷹爪緝拿。另外一個郭泗湖聽說早已不在家鄉,還有
個丘玉已加入了天理教,天理教的總舵出了事,他當然也會聞風遠避。
葉凌風是經過一番考慮,才說出這六個人的名字的。他自覺於心有愧。於是想出了
這些可以為自己罪行開解的理由,雖然還有點兒「內疚」,但也似「心安理得」了。他
卻沒有好好想過,他洩露了這些秘密,不但對反清的義士有所損害,而他自己一旦失足
之後,也就越陷越深!
風從龍向他說了幾句好話之後,葉凌風以為可以走了,風從龍卻又笑道:「葉公子
且慢,還有一件緊要的事呢!」
葉凌風心中一凜,只道他聽出了什麼破綻,也只得硬著頭皮說道:「我所知道的都
已說了,你還要問些什麼?」
風隊龍笑道:「你知道的說了,我的話卻還沒對你說呢。咱們今後如何聯絡,這可
是很重要的事啊!你怎能不問個清楚,就想走呢?看來你對咱們的合作,還是無甚誠意!」
葉凌風這才知道對方並非迫供,也就笑道:「你知道我是一個堂堂總督的少爺,怎
懂得你們這些鬼門道。好吧,算我疏忽,未曾想起,那你風大人就吩咐吧!」
風從龍拱手道:「總督少爺,不敢,不敢。在名份上你是我的少主人,這『吩咐』
二字,可要顛倒過來說才是。好吧,少爺,你既吩咐我將這些『門道』交代,那就請你
留心聽聽吧。
「在東平鎮上,我們開有一家酒店,就是臨湖的那家。你今後若是在你師父家中,
一有什麼消息,你就假裝到這酒樓喝酒,夥計們自會來問你的。
「要是我有什麼事情要派人找你,你記著『日月無光』這句暗號,說得出這句暗號
的就是自己人。嘿,嘿,反叛朝廷的要『反清復明』,我就偏要他日月無光!你懂得麼?
你記住了麼?」
葉凌風心裡暗暗叫苦,卻還不能不賠著笑臉道:「都記著了。」風從龍哈哈一笑,
這才跨馬上背,說道:「葉公子,你真是聰明人,我回去桌告總督大人,你爹爹一定會
誇讚你的。你知不知道,你肯在江家『臥底』,不但是幫了我的忙,更是幫了你爹爹的
大忙啦!朝延有旨,你爹爹就要調任四川總督,正是要去對付冷天祿、蕭志遠那班反賊。
你這匹白龍駒借與我,我可要趕著回你爹爹的衙門了!」
風從龍跑了之後,葉凌風才猛地一驚,心道:「他說我爹爹要去對付冷天祿、蕭志
遠,哎呀,原來蕭大哥並未曾落在他們的手中,我是受了他的騙了!」
葉凌風怔忡不安,惘惘然騎上馬背,自己安慰自己道:「幸好那兩句暗號我可沒說。
我所說的那六個人,諒他們也未必捉得到。只是,只是今後他們還是要似冤魂不息的纏
著我,這可如何是好?」
葉凌風心亂如麻,忽地他腦海中現出江曉芙那天真爛漫的影於,心中想道:「以後
的事以後再說,曉芙師妹總不會疑心我的。我趕回去,盡力討好師母,先把婚事定妥再
說。我是掌門弟子,倘再做了江家女婿,我即使有甚行差踏錯,師父愛屋及烏,想也不
至於便把我怎樣。對,就是這個主意!」正是: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身。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排難解紛勞大俠 尋徒覓藥斗魔頭
葉凌風趕回江家,一心想做師父的女婿,而他的師父,卻正在為他感到不安。
江每天因為帶著林道軒同行,不願這孩子太過疲累,每天不過走一百多里,從米脂
走到曲沃,距離和葉凌風分手的日子,已經是第十八天,亦即是說超過與葉凌風所約的
期限八天了。
江海天到那客店一問,始知葉凌風早已走了。而且還留下幾天房錢未結。那店主人
還記得江海天是那一日和葉凌風同來的人,一見了他,便拉著他,要他代「同伴」結帳。
江海天大為詫異,仔細查問,葉凌風為何沒有結帳就走。
葉凌風那一晚是為了躲避賀蘭明等人追捕,在推跌了尉遲炯之後,回到客店,便匆
匆跑的。店主人當然不會知道這些洋情,但那一晚街上發生公差迫捕逃犯之事,他們卻
是知道的。那一晚他們關上店門,躲在帳房裡惴惴不安,準備公差查夜。也正囚如此,
葉凌風什麼時候回來,什麼時候出去,他們都毫不知情。但後來賀蘭明等人在他旅店門
前,與葉凌風遭遇,發生了一場打鬥,馬嘶人叫的聲音,他們卻是聽見了的。這店主人
雖然不是江湖的人物,卻也多少懂得一點江湖之事,他們疑心葉凌風是個逃犯。
江海天一人回來,向他們查問當晚之事。那店主人並不懼他,將他拉進帳房,悄悄
地告訴了他,乘機把葉凌風所欠的房錢多報了三倍。原來這店主人還算好心,不過是想
佔點便宜而已,倒不是要找江海天的麻煩。
江海天替徒弟還了房錢,憂心不已。暗自想道:「以凌風的本領,一般的鷹爪他還
可以對付。就只怕他碰上了褚蒙一類的大內高手。這店主人說聽得我那兩匹坐騎嘶叫之
聲,卻不知他是上馬逃了,還是落在鷹爪的手中了?」
李文成的孩子沒找著,葉凌風又失了蹤,把個江海天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但他連
葉凌風碰上的是什麼人都不知道,留在曲沃也查不出所以然來,只好向回頭路走,希望
在江湖同道的口中,打聽到一些線索。若然什麼線索都得不到,那就回家安頓了林道軒
再說。
江海天文游滿天下,一路上也拜訪了好幾個武林中的頭面人物,他們都說聽得風聲,
有大內高手從他們地頭經過,但他們的手下,卻沒有碰見過如江海天所說的那個少年和
他所騎的駿馬。
但走了幾日之後,江海天忽然意外的在路上碰見兩個人。
這一日他們經過呂梁山下,正在趕路,忽聽得山上有人叫道:「江大俠,老朽在此
等候多時了。上來斜敘如何?」
江海天聽得聲音好熟,一時卻想不起是准,心道:「這人用的是最上乘的傳音入密
功大,又自稱「老朽,,想必是一位武功極高的老前輩。」當下答道:「前輩見召,敢
不遵命?」攜著林道軒,便朝著聲音來處,飛步上山。
林道軒道:「咦,這人在什麼地方,我怎麼看不見?」江海大笑道:「就看見了。」
展開了「八步趕蟬」的絕頂輕功,林道軒在他牽引之下,腳不沾地,幾乎就似是御風而
行。
那人哈哈笑道:「什麼前輩晚輩?你認不得老叫化了麼?」江海天腳步一停,那人
亦已到了他的面前。卻原來是丐幫的幫主仲長統。
仲長統是他義父華天風的好朋友,和他師父金世遺當年也很有交情。江海天以前是
跟著義妹華雲碧稱他叔叔的。他們二人最後一次是在水雲莊雲家分手,已經相近二十年
沒見面了。
江海天喜出望外,連忙上前行禮,說道:「仲叔叔,幫主,原來是你。」南北兩丐
幫合併之後,仲長統繼翼仲牟而為丐幫幫主,丐幫與氓山派的淵源極深,江海天和他倆
重交情,剛剛見面,一時想不到最適當的稱呼,故此稱他「叔叔」之後,又尊他一聲
「幫主」。
仲長統笑道:「日子過得真快,你這個當年的毛頭小伙了如今已是名滿天下的大俠
了。這個小娃娃是你的徒弟吧?」
江海天道:「幫主叔叔,你這『大俠』二字可折煞小侄了。
這小娃兒名叫林道軒,他爹爹便是天理教的教主林清。軒兒,上來見過叔公。」
仲長統摸摸林道軒的腦袋,笑道:「父是英雄兒好漢,你這徒弟收得不壞呀。我的
大弟子,你見過了吧?」
另一個中年化子,這時剛剛趕到。江海天認得他是仲長統的大弟子元一衝,幾個月
前曾在德州的丐幫分舵見過一面的。
元一衝面上有道傷疤,江海天上次和他見面的時候還未有的,顯然是新受創傷了。
江海天頗為驚詫,心道,「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元一衝在丐幫分舵之中,坐著第三把
交椅,誰敢這麼大膽,在他面上砍了一刀?」
仲長統道:「賢侄,你可是得著風聲,趕著回去麼?」江海天道:「什麼風聲?」
仲長統道:「近來各處義軍紛起,清廷恐妨武林中的各幫各派與義軍聯結起來,所以御
林軍的軍官與大內高手幾乎傾巢而出,偵察各幫派的動靜,丐幫與氓山派更是他們注意
的兩大目標。你的妻子是氓山派學門,我以為你得到風聲,所以趕著回家去助她應變。」
江海天道:「氓山派一向是清廷的眼中釘,此事也在我意料之中。我是要趕回來的,
但也不急在早個一天兩天。丐幫可是碰上了什麼事情了麼?」
仲長統性情直爽,笑道:「賢侄一猜便看,我在此相候,一來固然是為了多年不見,
想與你敘敘,二來實不相瞞,也是碰上了一點麻煩,你若是沒有別的緊要事情,我想請
你作個伴兒,會一個人。」
江海天道:「可是朝廷鷹犬,找上了你麻煩了?」心想以丐幫的聲勢,除了朝廷鷹
犬之外,別的人誰敢有這膽量找他麻煩。
哪知這一次卻完全猜錯了,仲長統笑了一笑,說道:「老叫化行蹤無定,鷹爪孫想
找我的麻煩也找不著,他們只能廣佈眼線,偵察我幫的動靜而已,這個找我麻煩的人,
卻是存心要與老叫化較量較量的。」
江海天吃了一驚,道:「這是個什麼人物,如此大膽?居然指名要與叔叔較量麼?」
仲長統冷笑道:「他指名要我去向他賠罪呢!這即是存心與我較量了!」
江海天更是吃驚,道,「如此無禮,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要知即使撇開丐幫是
江湖第一大幫這一點不說,仲長統也是當今之世頂兒尖兒的武林高手,二十年前,他的
混元一氣功已經名震江湖,如今爐火純青,更是比從前高出不知幾倍。
仲長統道:「呂粱山上的天筆峰盛產一種藥草,是配製金創藥最有效的藥草。三十
年前我經過天筆峰曾發現這個秘密,當時曾採摘了一些草本移植你義父華天風的藥圃之
中,承他告訴我配藥的方法。但後來我卻沒有再到過天筆峰。天筆峰險峻難上,普通的
刀火之傷,用平常一點的金創藥已足以對付,我連年窮忙,自己抽不出空,也就犯不著
叫幫中弟子前去採藥冒險。
「這次是虞城的郭泗猢,他那支義軍準備與軍官大打一場,托我給他配製一批金創
藥,需要的數量很多,又要功效最快的。
我就想起了呂粱山天筆峰的藥草來,過了三十年,想必遍地滋生更為茂密,正好取
來應用,便叫元一衝帶了幫中四個弟子前去採藥,這四個弟子都是我挑選出來的,功大
都還不錯。以為採摘無主的野草,該不會有甚麻煩,哪知偏偏就碰到了意外。一衝,後
來的事,你所身經,你對江大俠說吧。」
元一衝道:「我們五個人剛剛上了天筆峰,還未發現師父所說的這種野草,就碰上
了一對少年男女,都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那少年十分凶橫,一見就罵,說是不得此地
主人允可,誰也不許上這天筆峰來。叫我們立即滾下去。我們這才知道天筆峰已經有人
佔據,當下就和他說理。」
江海天道:「不錯,即使他們住在那兒,也不該霸佔名山,自居主人!而且那些野
生藥草,也不是他家種的,焉有不許人上去採摘之理?」
元一衝道:「我也是和他這麼說的。可是這乳臭未乾的小子,根本就不和我說理。
我只說了幾句話;他動手就打了。」
江海天道:「這一打就把那自稱天筆峰的主人引出來了吧?」要知元一衝是丐幫第
三把好手,和他動手的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江海天自是以為元一衝必勝無疑,但他
臉上的刀痕又說明了他是鎩羽而歸,那麼這一刀想必是趕來助陣的大人所析的了?
哪知這一推測又是全部落空,元一衝面帶羞慚,說道:「還沒有呢。這小子乳臭未
干,武功卻是極為狠辣。我起初還原諒他年幼無知,不想與他一般見識,還生怕傷了他,
卻不料他一出手就是極為怪異的分筋錯骨手法,我、我險些吃了大虧。幸而有混元一氣
功護身,還不至於給他扭傷筋脈。」
江海天詫道:「竟瞧不出他是哪一派的手法嗎?」元一衝很不好意思他說道:「晚
輩見識無多,竟是瞧不出半點端倪。」
江海天道:「後來怎樣?」元一衝道:「後來我站穩了腳步,勉強和他打成平手。
但四個師弟,卻打不過那個女的。不到一盞茶功夫,都給她點了穴道!」
聽到這裡,江海天也不禁暗暗吃驚,仲長統剛才說過,這四個丐幫弟子,都是他認
為「武功不錯」,才挑選出來,做元一衝的助手的。仲長統口中的「不錯」,那就最少
是在江湖上第二流的好手了。一個年輕的女子,能夠在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之內,將四個
丐幫好手點了穴道,也是足以震世駭俗的了。
元一衝接著說道:「我一急之下,使出全副本事,打了這小子一掌。想衝過去救援
師弟,可是已經慢了一步,那女的已點了四千師弟的穴道,跑上來和我動手了。
「那小子給我打了一掌,大約受了點傷,心頭火起,竟拔刀從我背後砍來,我回身
招架,面門給他砍了一刀。那女的動手快捷,一手搶了她表弟的刀,另一手就點了我的
穴道。」
聽到這裡,江海天忽地插口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表姐弟?」元一衝道:「我
被擒之後,聽得他們交談,是以表姐弟相稱。」林道軒也忽地叫起來道:「那男的是不
是叫做楊梵,女的叫上官紈?」
仲長統喜道:「賢侄,原未你知道天筆峰這家人家的來歷麼?」江海天道:「上個
月我曾經遇見一對武功很好的少年男女,也是以表姐弟相你的。如今聽一衝所說,那對
男女的年紀、脾氣、武功家數等等,都似乎和我所見的相同。但我還未知道他們的門派
淵源、父師來歷。」
元一衝道:「這麼說來,多半就是江大俠所遇的那兩個人了。
他們並沒說出名字,不過天筆峰那家人家的主人卻確是複姓上官,單名一個泰字。」
江海天道:「好,那你先說你的遭遇。你被擒之後,又是怎麼回來的?」
元一衝道:「那女的搶了她表弟的刀,說道:『這幾個化子武功很好,又能上到天
筆峰來,定有來歷,不可將他們傷了,交我爹爹發落吧。』那男的說道:『我當然是要
交給姨父發落的。不過這化子打我一掌,我氣他不過,這才砍了他一刀。你當我當真是
要殺他麼?』就這麼樣,那女的折了山籐,就將我們五人縛成一串牽回家去。」
江海天與丐幫淵源極深,等於是一家人,所以元一衝不怕說出這些恥辱之事。為了
讓江海天知道一切細節,他說得很詳細。但說到給那少女縛成一串之時,還是禁不住滿
面通紅。
江海天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江湖上闖蕩的人,哪一個不曾受過挫折。我
少年時候,也曾屢次為人所擒的。元師弟不必耿耿於心,後來怎樣?」
元一衝道:「後米,那少女的父親來審問我們,我是怕有辱師門,不肯說出師父的
名字的。但他刁滑得很。把我們五人分開審問,不知是哪位師弟給他騙出口供,他知道
我的來歷之後。
卻單獨把我放回,要我通知師父,說他名叫上官泰,他、他、他……唉,這真是奇
恥大辱。」
仲長統道:「上官泰要我親自去向他賠罪,他才肯交回我幫中那四個弟子。丐幫的
確是從未有過這樣的恥辱,看來上官泰是存心要與我較量,折辱丐幫。不過,他雖然無
禮之極,也還是依著江湖規矩約我當作私事處理,故此我也不便廣邀朋友助拳。當然我
也不能不提防他另有市置。賢侄,有你同往,那是最好不過了。」
江海天道:「這件事很是奇怪,這上官泰也不知是何方神聖,竟無端端的來找你麻
煩。不過,他的女兒,與那姓楊的少年卻曾與我有恩。」
仲長統怔了一怔,大感奇怪。試想江海天是何等武功?何等身份?他是武林公認的
第一高手,而且交遊廣闊,有甚事情難得倒他,何至於要接分一對少年男女的恩惠?這
話從江海天口中說出,仲長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知道江海天素來說一是一,
說二是二,既是他親口說出,那就決不會是假的了。
仲長統一怔之後,甚是尷尬,打了個哈哈,說道:「賢侄若有為難之處,那就不必
去了。」
江海大笑道:「就是沒有老叔這回事情,我也要找這家人家的。」當下將自己在米
脂藏龍堡的遭遇告訴了仲長統,仲長統這才知道原來是他在運功療毒之時,那對少年男
女曾為他抵禦過鷹爪的襲擊。
林道軒道:「其實當時師父雖然不能走動,那些鷹爪也傷下了他。若說受恩,只是
我受了他們的恩惠。而且師父也曾暗中救了那楊梵的性命,不過他不知道罷了,」
江每天道:「這又不是做買賣,我怎能與小輩計較,說是已經報答他了?總之咱們
是曾受了他的好處,不過我受他的好處,與上官泰之對仲幫主無理取鬧,這卻是兩回事
情。但上宮泰既是上官紈的父親,我也想請老叔給我一個面了,讓我作個調人。
只要上官泰旨放人,我看咱們也就可以罷手了。」
仲長統道:「衝著賢侄的面子,只要他善罷甘休,我當然也不為已甚。」
林道軒道:「師父,這回可要查明李家哥哥的下落了?」
仲長統道:「哪個李家哥哥?」江海天道:「就是李文成的孩子。」仲長統早已知
道前半段事情,問道:「現在還未知道他落在誰人手裡嗎?」江海天道:「已經知道一
點線索了。咱們邊走邊說吧。」
江海天將後半段的事情說了出來,說道:「他現在是落在一家姓竺的人家手中,給
竺家的小姑娘做了書僮。現在已經知道的是,上官泰和楊梵的父親以及那竺家小姑娘的
父親,這三人是襟兄弟。三人的行事都是極為古怪,不近人情。但儘管他不近人情,我
總是要查個水落石出。不過這次的事情還是以老叔為主,待你們和解之後,我再向那上
官泰查問。」
他們輕功迅速,說話之間,已到了天筆峰下。遠遠看見山上的一問石屋了。
山上有人擲下一塊石頭,喝問道:「來者是誰,膽敢上山?」跟著一個女孩子嬌嫩
的聲音笑道:「你別嚇壞了人家,待我來說。
這天筆峰是不許外人擅自上未的,你們要採藥到別處去吧。」說話聲中,也擲出一
顆石子,趕上了前面那塊石頭,一碰之下,小石粉碎,大石飛出的方向,也稍稍偏斜。
看來那女孩子倒是一片好心,要令那顆石頭失了準頭,免致打傷了下面的人。
仲長統心中有氣,一記劈空掌發出,他的混元一氣功何等厲害,只聽得呼呼風響,
那海碗般粗大的石頭,登時改了方向,轉了個彎,飛上半空,就在半空中「轟」的一聲,
爆炸一般,裂成數十百塊,殞石如雨!這還是仲長統念在那小姑娘「好心」的份上,要
不然他若把這塊石頭反打回去,擲石的那個漢子,就更要大吃苦頭了。
仲長統一掌打出,立即朗聲音說道:「丐幫幫主仲長統應約前來拜訪上官山主!」
聲音發出,群峰迴響,說到後面,前面的話語己變作回聲,只聽得「丐幫幫主」「上官
山主」這些字眼交織成一片聲浪,就似有數十百人在山中呼叫一般。
仲長統是有意甩上乘內功,傳聲入密,試試那上官泰的本領,看他有無反應。要知
聲音從下面傳至上面比較困難,仲長統估量自己的聲音一定可以傳到石屋裡上官泰的耳
中,要是上官泰不能同樣傳聲送到他耳中的話,那就是上官泰輸了。
心意未已,只聽得一個冷傲的聲說道:「知道啦。讓來人上山!」前面三個字是答
仲長統的,後面五個字是吩咐他的女兒和管家的。只是這麼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充分表
現了他的傲氣,竟是連一個「請」字也不屑多說。
說話雖沒禮貌,功力卻是驚人。每一個字都似沉重的石塊一般,聽在耳中,心頭如
受敲擊。江海天、仲長統當然不會受他影響,元一衝與林道軒二人可得趕忙堵上了耳朵。
江海天心道:「此人從山上傳聲,順風而下,雖是較易。但這份雄渾的功力。卻也
絕不輸於仲幫主的混元一氣功了。」當下微微一笑,對仲長統道:「這是天竺傳來的佛
門獅子吼功。昔年西藏密宗的贊密大師或者有此功力,如今已是不多見了。」他這幾句
話聽來只是與朋友閒話,也並不特別提高聲音。但在石屋中的上官泰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不由得大吃一驚,心道:「這人是誰,我只說了一句話,他就聽出了我的武學淵源了?
而功力的深厚,也似乎是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
不說上官泰在屋子裡暗暗驚詫,旦說江海天這一行四眾,上了山峰,只見一個年約
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和一個青衣漢子走來迎接,那小姑娘果然是那日在藏龍堡見過的上
官紈,青衣漢子則想必是她父親的管家了。
上官紈也還認得江、林二人,詫道:「咦,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她只道江、
林二人是來找她道謝的。林道軒笑道:「我師父有未卜先知之能,他合指一算,就知你
在這兒,特來向你道謝了。」上官紈忍俊不禁,笑得打跌道:「你這小鬼頭倒是很會說
鬼話。」
江海天道:「仲幫主是我的朋友。我們偶然遇上,聽說上官山主約他相會,我也想
會會當世高人,就陪他來了。卻原來上官山主就是令尊,這真是巧遇了。但雖是巧遇,
我們也正好藉此機緣,向你道謝。」
那管家冷冷說道:「這麼說你們不是丐幫的了?嘿,嘿,你既知道我家主人是當世
高人,那你也應該知道他是非高人不會。
我家主人約的是仲幫主,不是約你,你趕快下山去吧,免得自討沒趣。」
仲長統雙眼一翻,道:「你簡直有眼不識泰山,你知道他是誰?他——」正想說出
江海天的姓名身份,江海天已搶著說道:「我雖是無名小卒,但忝屬仲幫主的朋友,或
者你家主人看在仲幫主份上也願見我呢?若是你家主人也要趕我,那時我再走也還不遲
吧?」
仲長統哼了一聲道:「你開口高人,閉口高人,你認得幾個高人。也罷,我不與你
一般見識,廢話少說,往前帶路!」
那管家見過仲長統剛才所顯的那一手劈石如粉的混元一氣功,對他已是頗為怯俱,
給他這麼一喝,氣焰頓挫,說道:「仲幫主,你別動怒。我們做下人的。只知遵奉主人
所定的規矩。貴友既然定要與你同來,那就請吧。」心想:「他不知進退,我何必阻攔,
就讓他自討苦吃好了。」他卻不知江海天比仲長統武功更高,還只道他是等閒之輩。
上官紈對林逍軒似乎頗有好感,說道:「你們別怕,爹爹倘若要為難你,我會給你
說情。可是你可得記著一件事情。」林道軒道:「什麼事情?」上官紈悄悄說道:「你
千萬別在我爹爹面前,稱你的師父是什麼『大俠』。你向我吹牛不打緊,若在我爹爹面
前給你師父吹牛,我爹爹就定要與你師父比試武功,那時我也設法救你師父了。」
林道軒道:「但我師父確實……」江海天已接著他的話道:
「不錯,我確實不能稱作大俠。軒兒,你還不多謝這位姑娘提醒你。」林道軒道:
「是,多謝姑娘。」卻忍不住「噗嗤」的笑了起來,仲長統更是笑得打跌。
上官紈眼珠滴溜溜一轉,問道:「你們笑些什麼?」仲長統道:「沒什麼,我們只
是覺得好笑。」上官紈道:「是啦,這位小兄弟給他師父吹牛,你也覺得好笑了不是?」
仲長統道:「正是,正是。」不覺又笑了起來。上官紈哪裡知道,仲長統是笑她年少無
知,竟把一個名聞天下的武學宗師,當作了冒牌大俠。
江海天道:「那位楊公子呢?」上官紈道:「你是說我的表弟麼?你來得不巧,他
正好昨天回家去了。」想了一想,卻又笑道:
「不過,也可以說是來得巧。那日你說要教我表弟幾手功大,他很不高興,說你狂
妄無知,簡直是侮辱了他,好在他今日不在這幾,要不然他可能會叫我爹爹給你苦頭吃
的。」江海天道:
「是。我說錯了話,也正是後悔得很呢。請姑娘包涵一二。」
說話之間,已到了那幢石屋前面,兩翼石牆延展,圍成一道弧形,像個西域的碉堡
形式,建築頗為雄偉。那個管家劈開喉嚨叫道:「丐幫幫主已經帶到!」他回到了家,
恃著有主人撐腰,膽氣頓壯,說話又無禮起來,簡直似是把個丐幫幫主當作個犯人看待。
仲長統忍住了氣,只聽得上官泰揚聲說道:「蠢材,丐幫幫主已然駕到,還不快快
將客人請進,還用稟告麼?」上官泰聽了仲、江二人上乘的傳音入密功夫之後,說話倒
是客氣幾分了。
上官紈悄悄說道:「我爹爹竟似對你們另眼相看,這真是少有的事。看來大約不會
將你們難為了。」
那管家垂頭喪氣,將他們引進客廳,只見一個五十左右、身材魁偉的漢子坐在當中。
仲長統踏進客廳,他才站了起來,略略欠身,施了一禮,說道:「這位是仲幫主麼?」
仲長統道:「不敢,正是仲某應約而來。」
上官泰目光從眾人面上掃過,停在江海天身上,微微一凜,心道:「這人英華內斂,
氣宇不凡,剛才說出我武功來歷的人,想必就是他了。」
上官泰注視了江海天片刻,問道:「這位朋友是——?江海天道:「小可山東東平
縣江海天。」他不想在上官泰面前掩飾身份,就大大方方他說出自己的名字。
江海天名聞天下,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之後,仲長統、元一衝兩師徒都把眼睛看著上
官泰,看他有何反應?在仲長統心中,以為上官泰即使不是肅然起敬,至少也要大吃一
驚。
只見上官泰眉頭一皺,果然似是有點詫異的神氣,自言自語道:「江海天?這名字
我似乎聽誰說過?哦,對了,對了。紈兒,這位江先生就是你和楊家表弟,那日路過米
脂,在山洞中碰到的那個人吧?」
這一反應大出仲長統意料之外。不錯,上官泰是曾聽過江海天的名字,但這卻是因
為楊梵湊巧碰上江海天,回來和他說起的。聽他語氣,在此之前,他卻是從未聽人說過
江海天。
仲長統詫異極了,心想:「這上官泰難道在這二十年間,都是在這天筆峰上,與世
隔絕不成?又難道他從來不與江湖朋友來往?怎的連江海天是何等樣人也不知道!」
上官紈倒是吃了一驚,心道:「糟了,糟了。我一時忘記沒有提醒他要他捏個假名
字。表弟是將那日的事情都告訴了爹爹的,爹爹一定要試他的武功了。」只好點頭說道:
「不錯,就是此人。他是來向我和楊表弟道謝的。」她倒是有意給江海天說句好話。
上官泰笑了一笑,說道:「憑你們這兩個娃兒的本領,能給江先生幫上個什麼忙,
值得人家向你道謝?此事有點蹊蹺!」
江海天一本正經說道:「令嬡令甥的確是於我有救命之恩。
要不是他們拔刀相助,我與小徒那日定然難逃鷹爪之手。」
上官泰半信半疑,說道:「這麼說,你要教楊梵的功夫也是確實為了酬謝他嗎?或
者。你是因為看出他的武功家數,要收他為徒,另有圖謀吧?」
江海天不懂得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但也聽得出他是懷疑自己別有不好的用心。當下
說道:「我不知自量,實是貽笑大方。
但決無歹意!」上官紈也幫他說話道:「爹爹,他確實不知我們的來歷。剛才他還
向我道歉,後悔那日說錯了話。」
上官泰道:「江先生,我那甥兒年幼無知,辜負了你的好意。
不過,他雖然無緣得拜良師,我也要為他多謝你的好意,」當下伸出手來,顯然是
要伸量江海天的本領。但這也是江湖人物見面的一種禮節,用拉手來表示親近。江海天
不願失禮,無可奈何,也只好伸出手來與他相握。
上官泰練的是西藏密宗的大手印功大,專傷奇經八脈,掌力一發,有如狂濤駭浪,
一個浪頭接著一個浪頭衝來。江海天也不禁暗暗駭異,心道:「此人掌力之霸道,還在
葉衝霄當年的大乘般若掌力之上。若不是我練成了正邪台一的內功,只怕還當真不容易
應付呢!」
上官泰的掌力衝擊了九次,一浪勝過一浪,但每一次掌力衝擊過去,都似激流流進
了大海,瞬息之間,已被大海包容,在大海之中根本不能興波作浪!
上官泰這才第一次懂得了什麼叫做「深不可測!」他的掌力未能撼動對方分毫,卻
又不見對方的掌力反擊。到底對方的本領如何,他是一點也摸不到深度。但至少有一點
可以肯定的是,對方的實力是只有在自己之上,決不會在自己之下了。
原來江海天是有心調解,故此不願令對方難堪。否則力強者勝,他把對方的掌力硬
封回去,對療不死亦必重傷。
上官泰掌力衝擊了九次之後,見江海天兀是神色如常,不禁大是尷尬。江海天哈哈
一笑,放開了手,說道:「上官山主,好功夫!」
饒是上官泰驕傲之極,也不得不暗暗心折,當下。也是哈哈一笑,說道:「江大俠
才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呢。紈兒,你和梵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他不著邊際
的誇讚了江海天兩句,但語氣之中,卻並沒有服輸的表示,那兩句話也可以說是指楊梵
與他女兒那日碰上江海天之事而言。仲長統聽了,暗暗納罕,心道:「難道他們的較量,
竟是平手不成?」
上官泰對江海天改口以「大俠」相稱,上官紈與那管家卻是大驚失色,衝口說道:
「爹,我還以為他這『大俠』是吹牛的呢?」上官泰道:「你們兩個有眼無珠,懂得什
麼?江大俠不與你們一般見識,那日才讓你們稱功道勞。你以為江大俠當真是受了你的
恩麼?」他不知道當日的真實情形,但也猜到了十之七八。
江海天倒是老老實實,說道:「當日我是受了劇毒,的確是幸虧有令嬡令甥之助,
才得脫險的。」
上官泰半信半疑,說道:「然則江大俠此次前來,是以什麼身份來的?」言下之意,
即是問江海天究竟算是丐幫的朋友還是他的客人。
江海天道:「丐幫的仲幫主是我世叔,……」話猶未了,上官泰眉毛一豎,「哼」
的一聲說道:「哦,原來你是給丐幫撐腰來的?」
江海天笑道:「我不是給誰撐腰來的,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也無須別人給它撐腰!
上官山主請把我的話聽完全了再加判斷如何?」
江海天這幾句話說得十分有力,卻也是一點不假。丐幫若是不按江湖規矩,只須率
領幫中子弟,大舉而來,上官泰縱有天大神通,也絕難以寡敵眾。不過仲長統請江海天
作伴同來,也確有借重於他之意。他是提防上官泰這邊埋伏有助拳的人。所以他們本來
的計劃乃是江海天並不出頭露面,倘若上官泰不顧江湖規矩,要群毆的話,那時再由江
海天出頭震懾他們。不過。因為上官紈恰巧是上官泰的女兒,既然碰上,江海天可就不
能再隱藏不出來了。
上官泰也自覺急躁了一些,喝了口茶,壓下脾氣,緩緩說道:「然則江大俠來意如
何?」
江海天道:「我與你們兩家都有一份交情,仲幫主是我世交,但令嬡卻又於我有恩,
所以我但願你們兩家不要因小事傷了和氣。不知上官山主意下如何?」
上官泰哈哈一笑,說道:「衝著你們兩位的面子,我怎能不賣個人情?只不知貴幫
弟子,那次上山,是自己來,還是仲幫主你差遣他們來的?」
仲長統道:「他們都是奉我之命,來天筆峰採藥的。」
上官泰皺了皺眉,說道:「我隱居天筆峰,原是圖個清淨,實不喜歡外人騷擾。所
以我曾定下禁約,不許外人上山,否則咎由自取!不過,那四位既是丐幫弟子,又有江
大俠到來說情,我也不為已甚,就讓仲幫主領回去吧。」
仲長統心道:「你這禁約荒謬絕倫,還說是賣我情面?」但上官泰既然答應將丐幫
弟子放回,仲長統倒是真的看在江海天份上,不願再動干戈,當下說道:「上官山主不
再降罪敝幫弟子,足見寬宏大量。但採藥之事如何?還請山主允許。」言中已有刺諷之
意,但因為丐幫還要在他這裡採藥,所以說得相當含蓄。不過那「寬宏大量」四字,聽
來卻是有點刺耳了。
哪知上官泰還有下文,只見他取出了一張寫好的文書,說道:「看在兩位情面,貴
幫弟子我不可加罪,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他們既是奉了仲幫主之命,那麼就請仲幫
主在這上面劃個押,權當是具個甘結吧。」將那張文書攤在仲長統面前。仲長統一看,
不由得七竅生煙,無名火起!正是:
強佔名山頒禁例,橫蠻實是太荒唐。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把酒言歡肝膽照 連襟挑撥是非多
你道仲長統何以如此動怒,原來上官泰要他劃押的乃是一張「梅過文書」。用丐幫
幫主的口氣,寫明丐幫自知不合,保證以後對幫中弟子嚴加約束,足跡不許踏進天筆峰
周圍十里之內!
至於禁止採藥,那更是不在話下了。
仲長統怒氣勃發,抓起筆來,把「丐幫」字眼都改成了「上官泰」的名字,「幫中
弟子」則改為「家人子弟」,最後一句完全勾去,改成「不得干預外人上山」。這張
「悔過文書」不過寥寥數十字,經他動筆一改,瞬息之間,已改成了一張用上官泰口氣
寫的「悔過文書」。
江海天起初不知他們攪些什麼,不便上前觀看,待到發現他們神色不對,這才上前
看清楚了這張文書。不由得暗暗叫苦。
這件事情,上官泰固然是橫蠻無理,仲長統也是火氣太大。待到江海天看得明白,
雙方已是鬧僵,再也沒有轉圓的餘地了。
仲長統冷笑道:「上官山主,這張文書,我看還是該你劃押,權當是具個甘結吧!」
上官泰一言不發,接過文書,嗤嗤兩聲,就撕成四片。
江海天道:「上官山主,仲幫主,請你們兩位再斟酌斟酌……」上官泰冷笑道:
「沒有什麼好說的了,請照江湖規矩辦事,勝有為強吧。是我輸了,我就劃押,但萬一
僥倖,仲幫主失手的話……」仲長統應聲說道:「我就劃押。很好,就是如此吧!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兩無反悔!」
江海天還想盡力挽回,說道:「兩位是否可以看在小可份上,各讓一步。大家坐下,
再好好談談。」仲長統道:「江賢侄,別人不知丐幫行事,還有可說。你是深知丐幫的,
丐幫自從開幫立業以來,幾曾有過低頭服小,自甘受辱之事,若只是我仲某人私事,我
讓步不難;但如今我若讓步,我就是對不起丐幫歷代祖師!」
上官泰更是據傲,根本不屑多說,只是冷冷地扔下一句話道:「江大俠,要麼你袖
手旁觀,要麼我向你領教!」
仲長統大怒道:「此事我與你了結!你不請別人助拳,我也就是一人領教你的高招。
不必扯上第三個人!」
上官泰哈哈笑道:「仲幫主英雄氣概,佩服佩服,那麼,就請江大俠做個證人吧!」
他其實也有幾分顧忌江海天,正是要迫仲長統說出這樣的說話。
江海天也不禁有了點氣,心裡想道:「這上官泰雖然厲害,仲幫主也未必就會輸了
給他。我且讓他們先打一場,再作計較。」
上官泰道:「外面場子寬廣一些,請!」當下便在前頭帶路,仲長統等人跟在後面,
到了練武場中。他家的僕人聽說主人要與丐幫幫主比武,早已聞風而來,圍繞場邊,等
著給主人助威了。
兩人都在場中站定,上官泰抱拳說道:「仲幫主遠來是客,請先賜招。」他雖然傲
慢無禮,在比武之際,卻不失武學名家身份,按著「主不僭客」的規矩,決不肯占對方
便宜。
仲長統道:「咱們是否點到即止?」上官泰哈哈笑道:「素仰幫主以混元一氣功威
震江湖,山野鄙夫,幸會高人,請幫主不必客氣,儘管施展,讓我開開眼界。」言下之
意,即是要以平生武學,與仲長統見個真章。
仲長統按下怒氣,淡淡說道:「不敢。山主既然定要伸量,老叫化就捨命陪君了吧!」
彼此都是大有身份的武林人物,此時若再客套,反顯得是小家子氣,因此,仲長統也就
不再謙讓,話說之後,便雙掌合攏,朝著上官泰似揖非揖地發出了一招「童子拜觀音」。
這一招數是最普通的「起手式」,也是客人向主人表示禮貌的一個招式。但招數雖
然平常,在仲長統手中使出,卻是非同小可。他這裡雙掌一合,面向著他,站在場邊的
那些人,已感到勁風撲面,都不覺心中駭然,退了兩步。
上官泰道:「不必多禮!」單掌一挑,還了一招「轅門投戟」,這也是表示不敢受
禮的意思。但他單掌上挑,使出的卻是刀劍招數,仲長統要是給他掌鋒挑上,腕脈只怕
就要斷了幾根。
仲長統心道:「這廝的功夫倒是邪門!」不待他指尖劃到,雙掌已是倏地一分,從
「童子拜觀音」變成了「陰陽雙撞掌」,掌力一發,隱隱帶著風雷之聲,猝擊上官泰雙
脅。
上官泰喝聲:「好!」一個轉身,驕指如戟,點仲長統臂彎的「曲池穴」;另一隻
手掌卻使出「大手印」的功夫,「砰」的一聲,與仲長統硬對了一掌。
雙方一合即分,仲長統多退了兩步,身形也晃了一晃,上官泰卻兀立如山,不過在
頂門上冒出絲絲白氣,若不是小心觀察,肉眼幾乎看不出來:
上官泰的家人轟然喝彩,從表面看來,也確似仲長統輸了一招。仲長統的大弟子元
一衝也不禁憂心忡忡,心道:「這上官泰如此威猛,只怕我師父年紀老了,要吃他的虧!」
斜眼偷瞧江海天的面色,江海天卻是神色如常。
要知仲長統的「混元一氣功」是雙掌分擊,而上官泰卻是以單掌使出「大手印」的
功夫。等於是他以七成的功力來與仲長統的五成功力相拼,所以在掌力比拚上似乎是仲
長統稍稍吃虧。但他另一隻手,用三成功力使出的重手法點穴,卻無法封閉仲長統的穴
道,反而給仲長統的內力震得他內息散亂,非得立即默運玄功調勻氣息不可。他頂門上
的絲絲自氣,就是默運玄功的結果。
江海天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場中也只有他才看得其中奧妙,論功力還是仲長統稍勝
一籌,但上官泰那些狠辣奇幻的邪派功夫,卻又在仲長統之上。一奇一正,一雜一純,
總的說來,還是各有擅長,難分高下,江海天心裡想道:「仲幫主倘若守得住他的攻勢,
打到最後,總是仲幫主占的贏面較大。」本來他可以用「天遁傳音」之術,對仲長統暗
中指點,但這是有背於光明磊落的行徑,他連想也沒有想過。
雙方交手兩招之後,都知道對方是個勁敵。上官泰有意激怒對方,高呼酣鬥。猛打
狂攻,招招都是殺手。他一雙肉掌,等於是兩件不同的兵器,時而當作點穴镢,使出了
獨門的斷脈閉氣功夫;時而掌勢如刀,使出的卻是五行劍的招數。打到緊處,還時不時
雙掌變幻,使出專傷奇經八脈的「大手印」功夫。這「大手印」功夫最為消耗真氣,所
以不能連續使用,而要間歇施為。
以仲長統的武學造詣,本來也應該知己知彼,看得出對方的優劣,而避敵之長,攻
敵之短。可惜正應了一句俗話:「當局者迷,旁觀看清。」他在上官泰狂攻之下,退了
幾次,場邊上官泰的一眾家人,或則在給主人喝彩,或則在大聲嘲笑他;仲長統是天下
第一大幫的幫主身份,在對方狂攻之下,連續後退,深感顏面無光。不知不覺之間,就
中了敵人激將之計,當下戰略一變,出手迅若雷霆,以混元一氣功催動掌力,與上官泰
對攻起來。
不過,仲長統畢竟也是經驗老到,雖是搶攻,卻不急亂。他腳踏五門八卦方位,掌
力是隨著敵人的身形攻擊,但並不急於和對方硬碰。而上官泰也頗有戒心,招數也是有
隙即乘,一沾即退。這麼一來,等於是雙方用劈空掌交戰,但卻又與一般的劈空掌交戰
不同,他們之間,距離極近,隨時都可以化虛為實,立下殺手。而且由於他們的內家功
力,都已到了第一流的境界,在這樣近的距離之內,手掌縱然未曾接觸,只是那劈空掌
力的攻擊,已比一般的交手凶險萬分!
場中只有兩人相鬥,但鬥到緊處,卻似千軍萬馬追逐一般,只見砂飛石走,人影疊
疊,仲長統、上官泰的身法都是快到極點,如同幻出無數化身,從四面八方向對方撲擊。
旁觀的除了江海天之外,根本就分不出哪個是仲長統,哪個是上官泰了。上官泰的家人
奴僕,幾曾見過如此激烈的高手比鬥,人人都是看得驚心動魄,目瞪口呆,也忘了給主
人捧場喝彩了。
江海天也不禁有點忐忑不安,心中想道:「可惜仲幫主不懂得穩中求勝,如此下去,
只恐兩敗俱傷!」但他以證人的身份,卻又不能出手阻止,只有暗暗著急。
過了半炷香時刻,上官泰頂門上的白氣越來越濃,仲長統也已是大汗淋漓,重濁的
喘息,江海天也可以聽得見了。
江海天知道仲長統的脾氣,在這勝負未分之際,若然自己上前將他們分開,仲長統
一定認為是坍了他的台,而上官泰也只怕要用作藉口,指責自己是幫了仲長統。
江海天既不想給人誤會,但更怕他們兩敗俱傷,正自躊躇不決。只聽得「嗤」的一
聲,上官泰突然背轉過身,趁著仲長統猛然一愕之際,五指反手一劃,把仲長統的衣袖
撕破,指甲在他脈門劃過。
激戰中背向敵人,這是大大違反武學常理之事,仲長統就是因為對方這個突如其來
的古怪動作,在那瞬息之間,拿不定主意是否要下殺手,怔了一怔,便受了對方的暗算。
指甲劃過的勁道不大,仲長統內功深湛,也還可以禁受得起。但雖然如此,脈門畢
竟是人身要害之處,腕脈受了點傷,半邊身子已是隱隱感到酥麻。
仲長統大怒,心道:「我是一念之仁,不想在背後攻擊,不料你這廝卻就下了如此
辣手。」大怒之下,吸了口氣,猛的一個欺身反撲,雙臂箕張,罩仕了上官泰的身形,
全身真力,凝聚掌心,使出了混元一氣功!
上宮泰其實也並非要用詭謀取勝,他剛才那記怪招,乃是「反五行步法」,用意是
在破仲長統的「五行步法」,而和他硬碰的。他自知不耐久戰,故而要使盡平生所學,
與仲長統速決雌雄。
但上官泰也料不到仲長統受傷之後,反攻如是之快,百忙中無可閃避,也只得孤注
一擲,拼著耗損元氣,雙掌都使出了大手印的功夫。雙方掌心尚未接觸,在對方掌力緊
迫之下,都覺得胸口如同壓上了千斤巨石,透不過氣來。這一剎那,雙方都是又驚又悔!
上官泰本來是要與仲長統速戰速決的,但這時雙方以畢生功力付之一擲,這已不是
決雌雄,而是拼生死了。上官泰這才知道仲長統的功力還超乎自己的估計,這一下硬拚
的結果,自己只怕性命難保!
上官泰同是心驚,仲長統亦是後悔,他在對方掌力緊迫之下,也發覺了自己是暴躁
鑄成了大錯。對方的大手印功夫專傷奇經八脈,這一掌硬拚之後,只怕自己不死也得重
傷!
雙方都在吃驚,後悔,但掌力已發,誰也不敢在這性命交關之際、先自撤回:而且
這是畢生功力盡數發出,勢如狂濤駭浪,潰堤奔湧,即使他們要想收回,也是欲罷不能!
眼看兩人就要碰上,同歸於盡,忽見一條人影,其疾如矢,倏的到了他們中間。雙
臂一分,只聽得「砰砰」兩聲,仲長統、上官泰的掌力都打到了那人身上。原來是江海
天眼見危急,再也無暇考慮。立即趕來救他們的性命。寧願過後受他們責怪,也不能讓
他們命喪當場。
江海天以絕頂神功,左掌接了仲長統的「混元一氣功」,右掌接了上官泰的「大手
印」,這兩人的掌力如狂濤駭浪般衝來,江海天若然運功抵禦,他們衝擊來的力道就要
給震回去反傷自身,故此江海天只能憑本身的武學造詣將他們的掌力消解,也就是讓他
們的掌力全都打到自己的身上,硬接下來!
仲長統的「混元一氣功」,上官泰的「大手印」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功夫,非同小
可!饒是江海天絕世神功,硬接下來,一剎那間,也覺得胸口炯悶,頭暈目眩。但也畢
竟把這兩大高手分開了。
兩人分開之後,都是渾身無力,各在一邊呼呼喘氣。兩人也都心中明白,這是江海
天冒了極大的危險,救他們的性命,並無偏袒任何一方。但儘管他們心中感激,一口氣
卻還未曾喘得過來,也說不出感謝的活。
尤其是上官泰,他的「大手印」功夫最為耗損元氣,學力被江海天以絕頂神功消解
之後,雖沒受傷,亦如大病過後,面如金紙,委頓不堪!他的家人奴僕,只道是主人受
了江海天的暗算,嘩然大呼,可也沒有誰敢進場與江海天動手。
江海天呼出一口濁氣,正要解釋,忽聽得一聲長嘯,一條人影倏的從眾人頭頂飛過,
叫道:「好功夫,好辣手!我來領教閣下的高招!」是個三縷長鬚、五旬開外的老者,
肢了一足,挾著一根竹杖,但來得卻是快如閃電!
江海天見來人如此身手,也不禁心頭微凜,「想不到天筆峰還有如此人物,看來比
上官泰還要厲害幾分!高人異士,真是無處無之,我不認識的不知還有多少!」江海天
一來不願自我表功,多所解釋;二來那人快如閃電,也不容他有表白的餘暇,倏的已到
了他的身前,揮杖便擊。
青竹杖在他乎中一顫,登時幻起一片碧綠的竹影,又似無數吐著碧瑩瑩青光的長劍,
向江海天同時刺來。原來那人是以竹杖使出青鋼劍的招數。瞬息之間,遍襲江海天的十
三處大穴!
劍尖刺穴,已經是極難練的上乘武功,而這人以一根竹杖,在一招之內,連刺對方
十三處穴道,手法之怪,更是驚人。連江海天這樣通曉各家各派武功的人,以前也沒有
見過。
但江海天的功夫早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對方雖是幻出千重竹影,使出虛實互用的
刺穴手法,也騙不過他明察秋毫的眼睛。他覷個真切,猛地讚一聲「好!」中指一彈,
正正彈中了對方的竹尖。青光流散,霎然間又凝聚起來,幻影消滅,仍是一根竹杖。那
人退了一步,江海天虎口也隱隱有點發熱。
那人也讚了一聲「好功夫!」竹杖支地,身形修地凌空而起,這次卻是用「鵬搏九
霄」的身法,揮掌凌空擊下。江海天心道:
「這人想是要再試我的掌力,也好,我就看他究竟有多少斤兩!」
江海天兀立如山,一掌拍出,一人是自上而下,一人是自下而上,「蓬」的一聲,
雙掌相交,那人凌空一個觔斗,翻了下來,單足站得穩穩的,是「金雞獨立」的姿勢,
青竹杖立即又向前戳出。江海天也不過是晃了一晃,來曾後退一步。
雙方掌力較量,表面上是功力悉敵,誰都沒有吃虧。但江海天是在硬接了仲長統、
上官泰兩人全力發出的「混元一氣功」與「大手印」之後,才與那人較量的。江海天雖
沒受傷,元氣亦已耗損不少。所以,實在說來,那人已是大大佔了江海天的便宜。但雖
然如此,那人能夠與江海大打成平手,即使是暗中佔了便宜,這份功力,亦已是當世罕
見的了!
兩人再度交鋒,那人的青竹杖這次是以重手法戳來,江海天自忖「彈指神通」的功
夫,未必能把他的竹杖彈開,不敢輕敵,改用上乘武法「四兩撥千斤」的手法,揮抽一
拂一帶,把竹杖輕輕的撥過一邊。那人不待他的衣袖捲上,竹杖己抽出來,倏然間又變
成了伏魔杖法,橫掃江海天的下三路!
伏魔杖法,源出少林,是最剛猛的杖法。那人功力非凡,一根份量很輕的竹杖在他
手中揮舞,竟是隱隱挾著鳳雷之聲,不亞丁一根沉重的鐵杖。江海天心道:「這人的武
學倒也廣博,值得與他一交,卻不知他是何來歷?」
江海天默運玄功,雙掌一圈,說也奇怪,那人的杖勢雖是極為凌厲,卻戳不進江海
天雙掌所及的圈子之內。原來江海天用的是天山派的「大須彌掌法」,這套掌法,用於
防守,最是堅強不過,更配上江海天深奧的內功,那人本領再高,也是難以得逞!不過,
江海天元氣未復,要想在一時三刻,將那人打敗,卻也不能。江海天又存了與他結交的
心意,也不願使出最厲害的殺手。
那人杖掌兼施,片刻之間,與江海天已過了五六十招,幾是打成平手。但江海天的
「大須彌掌法」只守不攻,表面看來,卻似乎是那人佔了優勢。
仲長統最初並未在意,以為江海天天下無敵,這人要與江海天為難,只是自討苦吃。
到了此時,已不由得暗暗吃驚,以他的武學造詣,也只看得出兩人是打成平手,而不知
江海天的潛力尚未完全發揮,實際仍是江海天佔了優勢。
仲長統心中想道:「不好,這老匹夫不知是從哪裡鑽出來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強!
江賢侄適才為了救我的性命,元氣耗損不少,久戰下去,只怕難免吃虧。但我現在又無
能助他,這可如何是好?」這時仲長統已喘過口氣,但還是渾身乏力。
仲長統正在著急,忽見上官泰站了起來,哈哈笑道:「楊兄,你誤會了。這位江大
俠並非與我為敵,實是救了我的性命。要不是他剛才將我拉開,我與仲幫主已是同歸於
盡了!」
原來上官泰雖然行事荒謬,驕傲橫蠻,但畢竟是個武學宗師的身份,他得以死裡逃
生,對江海天也是甚為感激,不願恩將仇報。是以在他喘息過後,有氣力能夠說話之時,
便把真相和盤托出,替江海天解釋了。
那人哈哈一笑,退出圈子,將竹杖一插,說道:「我早已知道了,你當我看不出來
麼?我是有意試試江大俠的武功,嘿嘿,果然是名不虛傳!」聽這人的口氣,他倒是早
已知道江海天的名聲的。
江海天連忙說道:「不敢。多虧楊老前輩手下留情,僥倖打成平手。」
上官紈站在林道軒身邊,她不知江海天說的是客套話,伸了伸舌頭,對林道軒悄聲
說道:「我這姨父比我爹爹還要厲害,你的師父居然和他打成平手,是可以稱作大俠了!」
上官泰上來謝過了江海天救命之恩,江海天道:「我只盼兩位化干戈而為玉帛,有
失證人職責,不揣旨昧,把兩位分開。上官山主不加怪罪,我已感激不盡,何用言謝。」
上官泰聽江海天說得如此謙和,心中暗暗慚愧。仲長統卻還有點餘怒未消,跳起來
道:「他救了你也救了我。咱們這一場還是未分勝負,上官山主;你要不要約期再比。」
上官泰甚是尷尬,打了個哈哈,說道:「仲幫主的混元一氣功比我高明得多,佩服,
佩服!冉打下去,我決不是你的對手,我有言在先,我既輸了,自當將貴幫子弟釋放。
還要請江大俠與仲幫主賞面,喝我一杯薄酒,權當賠罪。」
仲長統道:「喝不喝酒,往後再說。採藥之事如何?」上官泰笑道:「仲幫主放心,
今日滅色已晚,明口我叫他們都去給你效勞就是。你要采的什麼藥草,只須動口吩咐!」
仲長統爭的不過是一口氣,聽得上官泰已自認輸,這口氣也就消了。禮尚往來,當
下也恭維了上官泰幾句道:「上官山主武功奧妙,十招之中,倒有七八招是老叫化未曾
見過的,老叫化也是好生佩服!」他說的是恭維,也是實話,上官泰得到本領相若的對
手稱讚,心中更是舒服,哈哈笑道:「這麼說來,咱們倒是不打不成相識了。」於是與
仲長統重新行過了握手之禮,兩人彼此佩服,又已是打得筋疲力竭,這次握手,就的確
是江猢上的見面禮,而非暗中較量了。
上官泰吩咐家丁開牢放人,隨後就給江海天與仲長統介紹那個跛足漢子:「這位是
內兄楊鉦。金旁一個正字的鉦。這位是丐幫的仲幫主。這位江大俠,楊兄早已知道,毋
庸小弟介紹了。
楊兄,你也來得真巧啊!」
楊鉦道:「我是來找梵兒的,他離家數月,未見回來,我擔心他在外面闖禍,先到
竺大哥那兒,竺大哥說他與你的女兒一同來你這兒了。幸虧我今日剛好趕到,要不然就
錯過了與江大俠見面的機緣了。」
上官泰道:「哦,原來你已經到過竺兄那兒?」楊鉦道:「江大俠的大名就是竺兄
告訴我的。他對江湖上的事情,倒是比咱們留心得多,不似咱們的閉塞。」
江海天心中一動,說道:「這位竺前輩是——」上官泰道:
「是我們二人的連襟,他是大姨夫。」江海天道:「他可是有個女兒名喚竺清華的?」
上官泰詫道:「你怎麼知道?」江海天道:「我有個未入門的徒弟,父母雙亡,流
落江湖,他父親留下遺囑,托我照顧他的。
聽說這孩子如今是在竺家,給這位竺小姐作書僮。」上官紈道:「二姨父,我和梵
弟早已見過江大俠了。清華表妹的名字,是我說出來的。」
楊怔笑道:「原來如此。江大俠,你的那位未入門的高徒可是叫做李光夏麼?」江
海天道:「正是。」楊鉦道:「這就怪不得了。」江海天道:「怪不得什麼?」
楊鉦道:「怪不得這孩子不肯做我們竺大哥的徒弟,原來他已有了你這樣一位名師,
但,江大俠你可以放心,竺家父女和這孩子似乎很有緣份,我們竺大哥的脾氣本來是非
常古怪的,但李光夏不肯做他徒弟,他卻並不惱怒,待他依然很好。名義是書僮,實際
和子侄也差不多。」
江海天道:「雖然如此,我受了他父親的重托,總得把他我回來。不知這位竺前輩
仙居何處,可容我去拜訪他麼?」
楊鉦道:「我這位竺大哥的性情十分特別,如果他想和什麼人會面,他會自己找上
門來,但別人找他,他卻是不肯出來相見的。」上官紈笑道:「我爹爹和二姨父都有點
怕我這大姨父,大姨父未有交代,他們是不肯把地址告訴你的。」江海天心道:
「這姓竺的脾氣和我的師父倒是差不多。你要見他見不著,除非他自來找你。想來
這姓竺的武功,又當比上官泰、楊鉦更高了。」
楊鉦道:「你這丫頭亂嚼舌根,我和你爹爹怎麼怕了竺姨父了?」他嘴裡不承認,
事實卻是給上官紈說中,始終不敢把竺家的地址說出來。
楊鉦似乎有點尷尬,接著說道:「竺大哥曾與我說過,說是他久聞江大俠的大名,
也很想和你結識結識。如今又碰巧有了這樁事情,說不定江大俠到家之時,我那位竺大
哥已在貴鄉候駕了。」他補上這一段話,一來是安江海天之心,二來也是給自己解嘲,
並非自己不敢說出竺家地址,而是料定了那姓竺的會去找江海天。
江海天心道:「氓山派正是有事之秋,我即使知道那人地址,此時也無暇抽身。」
便道:「既然如此,我等著竺前輩屈駕賜見便是。要是兩位再見著他,也請代我致謝,
謝他收容小徒。」
上官紈笑道:「我爹爹和二姨父都說大姨父的武功是天下第一:如今他們對你的武
功也是非常佩服,聽口氣似乎你也是天下第一。江大俠,倘若你與我大姨父碰上,較量
起來,這可就真有意思了。」
江海天笑道:「你爹爹和二姨父因為我是客人,對我也就特別客氣,其實我的功夫
還差得遠呢,怎能和你的大姨父相比?」
上官紈道:「不對,不對。我爹爹對人是從不客氣的,除了大姨父之外,他也從來
沒稱讚過別人的武功。至於我的二姨父,他比我爹爹還要驕傲,連對大姨父,他口頭上
也並不怎麼佩服的,不過,我知道他心裡佩服罷了。因此,他們肯稱讚你的武功,邢就
絕不是客氣的說話了。」
楊鉦笑道:「你這丫頭就是喜歡看熱鬧。不過,話說回來,我那竺大哥確是有意思
和江大俠比比武功。不是我故意恭維,依我看來,江大俠的武功是要稍勝我竺大哥一籌。
唯其如此,這就更可慮了……」
江海天還未來得及說話,上官泰已搶著說道:「可慮什麼?」
楊鉦道:「你還不知道嗎?竺大哥新近練成了六陽手,能以陰力斷人筋脈,他若是
比不過江大俠,只怕就會使出這六陽手來。我與江大俠雖是初次相識,但卻佩服江大俠
是位夠義氣的朋友,倘是一不小心,給竺大哥傷了,我也過意不去。這六陽手厲害之極,
我自問是無法抵禦的。但倘若有人練成了近乎『金剛不壞身法』的護體神功,和他一交
手就先封閉了自己的全身穴道,那麼他的六陽手也就無所施其技了。」
江海天心裡有點詫異,暗自想道:「楊鉦和那姓竺的乃是至親,為何和我初次見面,
就把他的武功秘密洩漏給我?這是武林中最犯忌的事情。難道當真是為了佩服我,怕我
受他的襟兄所傷,故而指點我嗎?他說那姓竺的存心要與我比試武功,也不知是真是假,
但無論如何,我總是外人,他倘若不願見我與他襟兄兩敗俱傷,就該設法從中調解才是。
犯不著把他襟兄的武功秘密告訴我呀?他不怕我存著壞心,識得破解六陽手的方法之後,
反而把他襟兄傷了?」
江海天心裡不無懷疑,但表面上對方總是一番好意,因此他就先謝過了楊鉦,隨著
笑道:「我這點微未之技,絕不敢與令親比試。兩位放心,令親若是要與我較量,我馬
上就先認輸,那麼他總不能傷我了。」
上官泰哈哈笑道:「江大俠的涵養功夫,人間少見,佩服,佩服!其實武功練到了
天下第一,也不會輕易與人動手過招的了。我那竺大哥話雖是如此說,想來也只是想與
江大俠口頭上切磋而已,未必就真的要拚個你死我活。」
楊鉦頗不悅,冷冷說道:「你還不知道咱們大哥的脾氣嗎?
他自負武功天下第一,等閒之輩,他當然不會動手過招。但江大俠在江湖之上,也
是被推許為武功天下第一的,以他這樣的好勝,他豈能容得別人與他並駕齊驅?他說待
他辦妥一件事情之後,就要親自去找江大俠,那當然是要去和江大俠較量的了。」
江海天笑道:「我是浪得虛名,怎能與世外高人相比。要是碰上竺老前輩,我自當
以晚輩之禮相見。俗語說得好:退一步風平浪靜,讓三分海闊天空。所以兩位大可放心,
在不決不至於與令親動手,傷了和氣,咱們別談這個了,楊老前輩,說起來我還要多謝
令郎呢,日前我為鷹犬所困,幸得令郎與上官小姐仗義相助,我師徒二人方才免了一場
災難。」他有意扭轉話題,心中則在想道:「這姓楊的似乎怕我和他的襟兄這場架打不
起來,嗯,莫非他們襟兄弟之間,有著心病。」
楊鉦的確是有點想挑撥江海天與他的襟兄較量,但江海天如此謙退,他也不好太著
痕跡,當下便順著口氣說道:「我正是想請問江大俠是怎麼一回事情?阿紈,你和你的
表弟是在哪兒見過江大俠的?」
上官紈比楊梵較為老成,但畢竟也還有些孩子的脾氣,當她知道江海天的確是個
「大俠」之後,而江海天又口口聲聲感謝她那日「相助」的事情,她心裡當然是高興得
了不得。於是不待江海天答話,便趕忙嘰嘰呱狐的把那日巧遇江海天之事,一五一十都
對楊鉦說了。
楊鉦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那祁連三獸我本是要他們作奴僕的,他們偷跑出來,
想不到竟勾搭上了朝廷鷹犬,謀害江大俠。小兒雖曾為江大俠稍盡綿力,還是不足以補
我的罪過。我這廂向江大俠賠罪了。」他帶笑說話,笑容卻頗勉強。
江海天是個老實人,沒有留意,仲長統卻暗暗瞧在眼裡,心道:「上官泰雖然橫蠻,
卻也有幾分豪爽,這姓楊的卻似頗工心計的奸滑之徒,哼,他剛才聽到他的兒子斬殺朝
廷鷹犬之時,眉頭稍微皺了一下,莫非他也是暗通官府的?這倒不能不提防一二了。」
江海天見他如此客氣,很感不安,當下也就拱手還禮,說道:「楊老前輩言重了。
令郎拔刀相助之德,我感激還來不及呢,怎能因祁連三獸是尊府私逃的僕人,就怪責上
老前輩了?」
說話之間,上官泰的管家已把丐幫那四個被囚的弟子帶了出來,那管家事先並沒說
明是釋放他們,他們一見了本幫幫主,都是不禁又驚又喜,齊聲叫道:「幫主,這可好
了,你老人家來了……」驀地發現仲長統是與上官泰站在一起,狀頗親熱,這四個弟子
好生詫異,窒了一窒,底下求師父給他們出口氣的說話,不覺在口邊停住。
仲長統一看,這四個弟子都沒帶傷,被囚多日,反而養得肥白了些,心中想道:
「上官老兒倒沒有將他們虐待,只是元一衝吃虧大些,但他面門那一刀是楊鉦的兒子楊
梵斫的,不能算在上官老兒的帳上。」他與上官泰打了一場之後,應了「不打不成相識」
那句老話,彼此反而有幾分惺惺相惜,當下仲長統也怕弟子們說出不好聽的話來,便截
斷他們的話道:「我與上官山主已經言歸於好,這山上的藥任由咱們採摘,你們謝過上
官山主,就和我走吧。」
上官泰連忙說道:「我已說好了的,請你們屈駕多留一天,容我稍備薄酒,給你們
權當賠罪。採藥之事,只要你幫主說出藥名,我也自有人給你效勞。這點面子,你都不
肯給我,那就是還在怪責我了。」
仲長統道:「我們文是不想再打擾山主。」上官泰道:「笑話,笑話。你這麼說比
罵我還難受!我得罪貴幫,現在已誠心誠意的賠罪了,你還要怎麼?何況現在天色已晚,
你們難道定要露宿不成?你們要這樣做,我也不能讓你們這樣做。這太不把我當朋友了!」
江海天笑道:「上官前輩誠意挽留,仲幫主,咱們就打攪他一晚吧。」仲長統性情
豪爽,此時他對上官泰倒不是怨恨,只是他心裡卻討厭那個楊鉦,是以才說要走。但見
上官泰確是出於誠心,而江海天又已答允,他心裡一想,那楊鉦即使不懷好意。
有江海天在此,也不懼他,便道:「賠罪這不敢當。就當作是咱們交個朋友吧。」
上官泰聽得江海天、仲長統二人都已答應,大為歡喜,當晚就備了酒席,主客一同
暢飲。上官泰還怕他們不放心,每一次拿上來的酒壺,他都是先倒了一杯,自己喝了,
才敬客的。
席間彼此談論武功,氣氛倒也融洽,只是楊鉦卻有點心神不屬的樣子,而他與上官
泰也從不談及他們本身的來歷。
席散之後,上官泰給客人安排了住址,讓丐幫請人在一間大房,江海天師徒在一間
較小而雅致的書房。
仲長統暗自思量,「上官泰如此安排,想是有心讓我與幫中弟子相敘。」要知那四
個丐幫弟子釋放出來之後,一直未有機會得與幫主暢談,上官泰粗中有細,設身處地為
仲長統著想,「如果我是他,我一定想知道,這幾個弟子在被囚期間,可曾受了什麼委
屈,甚或折磨?他也會想,這些事情,他這幾個弟子不便當著外人吐露。儘管雙方已經
和好,但設若我是幫主,我也會關心本幫弟子,對他們的遭遇,是非問個明白不可的。
好,反正我對這幾個丐幫弟子從無半點折磨,我何不樂得大方,讓他們的人聚攏來談個
夠?」仲長統、元一衝再加上那四個弟子,一共是六個人,六個人同住一間大房,在禮
數上表面看來似是「待薄」,但深一層想,卻正是上官泰想得周到的地方。
仲長統久歷江猢,老於世故。上官泰這個心思,他焉有猜想不到之理,心道;「上
官泰如此安排,倒也顯得光明磊落,即使我的弟子曾受多少委屈,也就算了。但另有一
層,卻是不能不多加顧慮。那楊鉦口蜜腹劍,看來卻不似好人。今晚我與江海天師徒分
開兩處,江賢侄武功極高,但卻是個十分忠厚老實的人,我須得提醒他,免得有甚意想
不到的暗算,他心中毫無準備。」
那個管家送他們進房安歇,兩間房有條走廊隔開,一間在東,一間在西,但相隔也
不很遠。仲長統放下一半心事,但還是要提醒江海天。他不想太著痕跡,遂故意落後一
步,向江海天打了一個眼色,悄聲說道:「今晚不要熟睡,小心一些!」
仲長統雖然沒有「天遁傳音」功夫,但內功亦已到上乘火候,聲音凝成一線,隔數
步之遠,送進江海天耳中,江海大聽得清清楚楚,其他的人連那管家在內,沒有這份功
力,則是一無所聞。尤其那管家因為是走在仲長統前面,根本就看不見仲長統曾張開嘴
唇。
江海天頗感詫異,進房之後,關上了門,心裡想到:「主人好客,那姓楊的也非俗
流,對咱們真可說得是傾心結納。不知仲叔叔何故起疑?但仲叔叔既然是如此說,加些
小心也好。」於是在床上盤膝打坐,不久,林道軒已是熟睡。
相近三更時分,忽覺似有衣襟帶風之聲,從屋頂掠過,江海天心中一凜,「這兩人
輕功不弱!」深夜人靜,萬籟無聲,江海天聽得出是有兩個夜行人,從隔著兒間屋的瓦
面上掠過。
江海天想起仲長統的叮囑,心道:「難道當真有人不懷好意,暗地裡來謀害我們不
成?」心念未已,那衣襟帶風之聲已是一驚即過,聽那夜行人的去向,是向著外間跑出,
絕非朝著他們這裡而來。江海天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啞然失笑:「在一個陌生地方,
多加小心,那是對的,但也不用太過多疑。」
但他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另一重好奇之心又不禁油然而興,暗自想道:「來的不知
是何等樣人?從他們這一身超卓的輕功看來,本領定然非同小可。倘若是上官山主的敵
人,我在這裡作客,理該為主人禦敵;倘若來的是他們的朋友,出去相見,那也無妨。」
江海天決意去查察究竟,遂輕輕推開窗門,跳上瓦面,這晚月色暗淡,那兩個夜行
人的蹤跡早已不見。仲長統也沒見出來,想是他還沒發覺有夜行人經過。江海天本要去
通知他的,但轉念一想,還是自己先去看看再說,倘若根本沒有什麼事情,大驚小怪,
豈不惹主人笑話?而且留下仲長統在房中看守,也穩當一些。他深知仲長統之能,幾重
瓦面外的輕微聲息,他或許未能察覺,但若真有夜行人到了距離三丈之內,他無論如何
總會聽得出來。兩間房相隔不到三丈,有他留守,自己也可以放心離開。
夜行人雖是蹤跡已杳,但江海天剛才聽聲辨向,早已心中有數。當下使出「踏雪無
痕」的絕頂輕功,悄無聲的便追下去。
越過十幾間瓦面,再翻過圍牆,仍然未見夜行人蹤跡,江海天越發奇怪,心道:
「看來不是上官泰的敵人了。但何以一進來便出去?若說是屋內的人,三更半夜,又出
去作甚?」
江海天有心查察究竟,遂繼續追蹤,畢竟是他的輕功更為高強,追了一會,果然發
覺了前面兩條黑影。
那兩個人卻未發現他,江海大追得近了一些,凝神看去,吃了一驚,卻原來這兩個
人竟是上官泰與楊鉦。
江海天心道:「我早該想到是他們了,從屋內出去的,除了他們,還有誰有如此本
領?可是他們為什麼要在深夜出去呢?是他們另外發現了敵人麼?」
就在這時,只聽得上官泰說道:「在這裡可以了吧?這裡離開我家已有十里了。」
楊鉦笑了一笑,說道:「是麼?那麼江海天的耳朵再長,也聽不見了。就在這裡吧。」
說罷,突然回頭一望。顯然是還在害怕有人跟來。正是。
密室仍須防有耳,深宵主客兩離家。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欲結朱陳施巧計 心懷叵側動奸謀
江海天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是害怕隔牆有耳,在屋內談話,怕我偷聽!豈有此理,
他們把我當作什麼人了?」江海天在武學上的造詣何等高深,見楊鉦肩頭微動,已知他
是要轉身張望,立即閃到一棵樹後。他動作迅捷無聲,莫說是在黑夜,即在白天,楊鉦
也難發覺。
上官泰道:「二哥,你究竟有什麼機密的事情,要拉我出來說話?又為什麼要瞞住
客人?想那老叫化是一幫之主,而那姓江的,據你所說,也是武林中極有身份的人,難
道他們會來偷聽?」
江海天本要走開,但聽了這些話,卻禁不住心頭一動,「是啊!他們有什麼事耍瞞
住我?想必是和我有關的了,疑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們要瞞著我,我倒
非偷聽不可了。
仲叔叔到底是老江湖,早看出他們心懷鬼胎。哼,這姓楊的適才對我何等慇勤,想
不到背地裡卻是如此鬼鬼祟祟。」江海天決意弄個水落石出,索性飛身上樹,就在他們
頭頂,偷聽他們說話。
只聽得楊鉦說道:「我當然相信得過那兩個客人,但這件事情,關係咱們的身家性
命。隔牆有耳,萬一洩露出去,那就大大不妙了。」
上官泰驚疑不定,說道:「二哥,咱們都是隱居深山,與外界很少往來。也沒有什
麼極厲害的仇家,哪來的飛來橫禍,你說得那麼嚴重!」
楊鉦道,「此事麼,可大可小。為禍為福,都只看你如何處置。三弟,你少安毋躁,
且聽我慢慢道來。
「好,我先從兒女之事說起。我先問你,你的紈丫頭和我家那小子今年都是十五歲,
看他們平日形跡親密,你不察覺他們彼此都是心中有意麼?」
上官泰點了點頭,說道:「我是個爽直人,本來這話兒我也早就想對你說了,只怕
你家的梵小子嫌我的女兒。」原來上官泰獨生一女,寶貝異常,他的女兒上官紈的確是
鍾情楊梵,她母親向她查問,她也曾含羞默認過的。只是楊梵的態度卻是有點輕佻,上
官紈也摸不透他是否真的是喜歡她。
楊怔笑道:「紈丫頭長得如花似月,我只怕我家小子配不上你女兒呢!」
上官泰喜道:「這麼說,你是有意和我親上加親了?」
楊鉦道:「他們兩小無猜,年貌也正相當,親上加親,實是最好不過。」說到此處,
忽地歎了口氣道:「唉,只是——可惜,可惜!」
上官泰怔了一怔,道:「可惜什麼?」楊鉦道,「可惜咱們沒有早一點為兒女打算,
現在議婚,已是遲了!」上官泰道:「此話怎說?」
楊鉦歎了口氣,緩緩說道:「這次我到了竺家,竺大哥也和我提起了兒女的婚事,
像你一樣,想與我親上加親,結成秦晉之好!」
上官泰道:「哦,原來他也想把他的女兒許給你那小子作媳婦。清華這丫頭不是還
很小嗎?」
楊怔道:「小是小,但不算很小,今年十二歲了。比我的梵兒小三歲,竺大哥還說,
丈夫應該比妻子大一點才好呢。但我知道我的梵兒只是把她當作小妹妹看待,他真正喜
歡的只是你的紈丫頭。」
上官泰道:「竺大哥怎的會突然想起要為他女兒定親?早不說,遲不說,恰恰現在
和你說?」
楊鉦道:「三個月前,他女兒第一次單獨出門,是偷偷離家的,你猜她是上哪兒?」
上官泰道:「是上你家找她的梵表哥嗎?」
楊鉦道:「是呀。她偷偷離家,來和我那小子玩了幾天。她家裡可鬧得天翻地覆。
除了她自己之外.家裡的人都派出來找他那寶貝的女兒了。」
江海天聽到這裡,這才知道,厚來那次碰到的和那小姑娘同在一起的青衣漢子,以
及後來那一夥來尋覓他們的人,都是竺家的僕人。他們大舉出動,在江湖上也鬧得沸沸
揚揚,卻原來是為了這樣一樁小事。
江海天心裡想道:「這位竺老前輩寵愛他的女兒也未免太過了。但他的手下,對黑
白兩道全不賣帳,他女兒吃了祁連三獸的虧。祁連三獸和朝廷鷹爪勾結,他的手下也就
把朝廷鷹爪斬殺了一大批。從大處看來,這位竺老前輩,還是可以結納的人物。」
楊鉦接著說道:「我本來也把這丫頭當作小孩子,她偷偷來我家玩,我也只看作是
孩子的淘氣,不知江猢凶險,胡亂行事。
但竺大哥可不是這樣想,——他女兒第一次離家,就來找我家的小子,這一件事提
醒了他,他女兒已經漸漸長大了,除了父母之外,心中就只有一個表哥了。一因此,竺
大哥才想到要與我聯親,早早為他女兒定下名份。」
上官泰道:「你答應了沒有?」
楊鉦苦笑道:「我能夠拒絕竺大哥嗎?他不是和我商量的,他是用命令的口吻叫我
備辦三書六禮的。」
上官泰呆了半響,說道:「竺大哥也真是的,對親家本是兩廂情願之事,豈能出以
命令施行?唉,但既然如此,我也不願與他爭了!」
楊鉦憤然說道:「是不是呢?你是第三者已經替我不平了!
你想我怎能嚥下這口氣?莫說我家小子本來是喜歡你的女兒,就是沒有這檔事情,
我也不能讓我的梵兒受他們父女的欺負!」
上官泰道:「清華侄女還小著呢,看她性情,雖然驕縱,卻還不似她爹爹的不可理
喻。」
江海天暗暗好笑,上官泰本人就是個不大講理的人,而這「不可理喻」四字卻從他
口中說出來,那麼他這姓竺的襟兄,敢情真的是天地間最不講理的人了?「或許是上官
泰惱怒他的襟兄要搶他的愛婿,故意把那姓竺的說得過份了些吧?但他卻也給那姓竺的
女兒說好話,可見也還是個有幾分公道的人。」江海天心想。
江海天聽他們談論的儘是兒女私事,本來不想再聽下去,但他是躲在樹上,上官泰
與楊鉦就在樹下。此時他若溜走,卻沒把握令得他們毫無知覺,江海天轉念一想,域許
從他們的談話中,也可以稍稍知道一點那姓竺的來歷,就打消了溜走的念頭。
只聽得楊鉦說道:「有其父必有其女,清華這丫頭現在已然驕縱,焉知長大了不是
和她父親一般?古語有云:齊大非偶,即使我那梵小子受得了老婆之氣,我也受不了親
家之氣。」
上官泰不覺笑道:「事情都已經定了,你訴苦也沒有用。」他這笑聽來是對楊鉦的
嘲笑,實在也是自己的苦笑。
楊鉦道:「不,我雖然不敢拒絕,但也沒有答應。所以我才來與你商量的。」
上官泰詫道:「此話怎說?」
楊鉦道:「我推說這件事情,總也得讓我回家告訴梵兒的媽。
反正他們年紀都小,也不必急在一時。」
上官泰道:「竺大哥怎麼說?」
楊鉦道:「他起初很不高興,說我的渾家和他的渾家是妹妹,還會不同意嗎?我說
我習慣了事事和妻子商量的,我也知道她決無異議,狙先告訴她一聲,讓她也高興高興,
再來備辦三書六禮,不更好嗎?竺大哥說不過我,只好依從我的意思,但他卻又提出一
事,要我約束我的兒子。嘿,嘿!這件事情和你們父女也有關係了!」
上官泰嚇了一跳,道:「怎麼扯到我的身上來了?」
楊鉦道:「你的紈丫頭和我的梵小子上個月不是結伴到過他家嗎?我就是因為梵小
子久不回家,才到他那裡探望的。」
上官泰道:「哦,莫非是竺大哥因此犯了心病了?他們表姐弟、表兄妹從小就是喜
歡在一處玩的,不過小時候是跟大人去,現在大了,不用大人陪伴而已。這也算不了什
麼一回事呀!難道咱們還講究『男女授受不親』這一套嗎?」
楊鉦道:「是啊!可竺大哥不是這麼想。正因為孩子大了,他既然有意將他女兒許
配我家小子,可就不願看到你的紈丫頭也插在中間了。所以他要我約束梵兒,不許再與
你的阿紈往來!他還要我告訴你,叫你也要管柬管柬你的女兒!」
上官泰最寵愛女兒,聽了這話,不覺暗暗惱怒,說道:「我的女兒,不用別人來管。」
楊鉦冷冷說道:「咱們和他是襟兄弟,他一向也是把咱們當作下屬管柬呢!他要你
做什麼,幾時許可你道個『不』字的?」
上官泰憤然道:「咱們的子女,他都要伸手來管,那也未免太欺負人了!」
楊鉦道:「上官兄,只要你下得決心,咱們就結親家,氣一氣他!」
上官泰默然不語,半晌說道:「那就是要與他公開決裂了!」
楊鉦道:「不錯。我就是要和你商量此事。咱們兩人聯手,以後再也不聽他的話!」
上官泰道:「咱們聯手,也未必就敵得過他!」
楊鉦道:「至少也可以打個平手吧?」
上官泰道:「襟兄弟動起手來,這有什麼好意思?」
楊鉦道:「難道你就甘心一生受他欺負?還要連累咱們的兒女也受他欺負?本來是
好好的一對,卻要給他拆開?」
上官泰想起了女兒的終身幸福,似看見了女兒的滿面淚容在他眼前搖晃,心道:
「紈兒知道了此事,不知多難過呢!」他幾乎就要衝口而出,答應與楊鉦聯手對付他們
的襟兄了,但終於還是咬牙忍住,長長地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楊鉦冷笑道,「你還是害怕他!」
上官泰道:「不是怕他。唉,你不知道……總之我是不願與他交手。」
江海天躲在樹上。居高臨下,看見上官泰說這幾句話的時候,不但聲調激動,神情
也頗有幾分異樣。猜想他必是另有隱情,所以不論楊鉦怎麼遊說,他都不願意與襟兄交
手。
楊鉦哈哈一笑,說道:「我倒有個法子,不必咱們親自出馬,就可以將他除去,不
知你可願意促成此事?」
上官泰怔了一怔,半晌說道:「你,你是想借刀殺人?」
楊鉦道:「不錯。依我看來,當今天下。只有江海天可以與竺太哥匹敵。咱們想個
法兒,令他們二虎相爭,即使不能將他除去,至少也可以弄得他們兩敗俱傷!「
江海天聽到這裡,恍然大悟,心中想道:「怪不得這姓楊的向我洩漏他襟兄的武功
秘密。哼,他倒是打得如意算盤。且看上官泰如何回答?」
上官泰道:「什麼法兒?想必你己是胸有成竹的了?」
楊鉦陰惻惻他說道:「你是想竺大哥去找江每天拚命呢?還是想江海天去找竺大哥
拚命?」
上官泰道:「要竺大哥找江海天拚命,須得如何?」
楊鉦道:「那就要你受點委屈,你把自己弄傷,說是江海天將你打傷的。我給你作
證明。我再教你一番說話,非挑撥得他與江海夭拚命不可。你雖然身受一時之苦,但為
了兒女,似乎也還值得。」
上官泰冷冷說道:「你倒真是把咱們竺大哥的脾氣摸透了。
儘管他對我嚴苛,倘若我真是受了外人之傷,他是非出頭拚命不可的。嘿,嘿,你
這條『苦肉計』為什麼不施之自己?」
楊鉦道:「恰巧你有與丐幫這一段糾紛,江海天今日與仲長統上山,你也曾與仲長
統動了手了。雖說江海天是給你們調解,但你不可以說成江海天暗算你嗎?你右這段過
節,這『苦肉計』由你來唱,比我適合。」
上官泰冷笑道:「嘿,嘿!好,好一條苦肉計,虧你想得出來!」
楊鉦瞧他神色不對,連忙說道:「我早說過,我有兩個法子。
這條苦肉計不過供你參酌而已。你不願意,咱們另行商議。」
上官泰道:「另一條是要江海天去找竺大哥拚命了。人家是俠義道,你今日不是已
試探過他的口風了?你想利用江大俠給你拚命,這不是癡心妄想麼?」
楊鉦哈哈笑道:「上官兄,你也未免太老實了!」
上官泰怔了一怔,道:「楊兄,此話怎說?」
楊鉦打了一個哈哈,皮笑肉不笑他說道:「咱們說不動江海天,難道不會想個巧妙
的法兒,叫他自動去找竺大哥拚命嗎?」
上官泰道:「好,我倒要聽聽你這智多星有何妙計?」
楊鉦道:「江海天有個記名徒弟叫李光夏的,現在正在竺家。
做竺清華的書僮。江海天為了我回這個失落的徒兒,這幾個月來,走遍了黃河南北!」
上官泰道:「這些事情,我都已知道了。但這和你說的『妙計』,卻有什麼關連?」
楊鉦陰惻惻地笑道:「咱們的文章,就在江海天這徒弟身上來做。比如說,這姓李
的小子,如果不明白的在竺家死了,江海天能不去找姓竺的拚命嗎?」
上官泰打了個寒襟,說道:「你要害死這小孩子麼?你不是說竺家父女,對李光夏
很是寵愛,名雖書僮,實際是對他如同家人一般麼?你若害死了這孩子,竺大哥豈能與
你干休?」
楊鉦笑道:「我當然不會那麼笨,親自去殺害他。所以我才來和你商量,你不是知
道有一種毒草,殺人不露痕跡的麼?你採這毒草給我,化成粉劑,我有辦法,借竺清華
之手,將他毒死。連竺清華我都可以把她瞞過。」
江海天聽得毛骨聳然,想不到楊鉦竟是如此狠毒,他按不下心中怒火,正要下去斥
破他的好謀,但心念一轉,卻又暫且忍住,暗自想道:「且看上官泰如何?」
心念未已,只聽得上官泰發出了一聲冷笑,說道:「楊大哥,你把小弟看作什麼人
了?」
楊鉦呆了一呆,說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此事若成,至少可令他們兩敗
俱傷,咱們的好處可就多了!一來可以免受竺家的欺凌,二來咱們的兒女可以結成美滿
姻緣,再也不用擔憂別人阻撓;三來,嘿,嘿,天下去了兩大高手,咱們兩家聯合起來,
天下還有誰人能與咱們作對?」
話猶未了,上官泰已是大聲喝道:「住嘴!縱有一千樣好處,我上官泰也絕不能做
一個無恥小人!」
楊鉦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冷笑說道:「上官兄,我是小人,你一向的行事,也不
見得就是正人君子!」
上官泰勃燃大怒,跳起來道:「不是正人君於,做事也總還得有點良心!江海天於
我有恩,你卻要我恩將仇報,還要我去謀害一個無辜的孩子!哼,哼,你,你簡直是—
—」
楊鉦冷笑道:「你不肯依從,那也罷了。你我傷了和氣不打緊,卻何必令咱們的子
女為難,難道他們日後就不再見面了嗎?」
上官泰本來要罵楊鉦禽獸不如,聽他這麼一說,驀地想起了自己的女兒對楊梵是那
樣癡情,不由得心中難過,也就不對楊鉦太過絕情了。當下,上官泰歎了口氣,說道:
「你回去吧。
此事只當你沒有說過,我也不會再提。兒女之事,聽其自然。你答不答應竺家婚事,
任隨於你。但我可要勸你收拾起客人之心!」
楊鉦灰溜榴他說道:「你甘心受竺大哥欺負,我自是不能勉強你。好吧,你趕我走
我便走,只盼你不要後悔!」
楊鉦站了起來,正要走路,上官泰忽道:「且漫!」
楊鉦只道他回心轉意,笑道:「你可是想清楚了?怎麼,咱們再商量商量?」
上官泰深沉的目光盯著楊鉦,緩緩說道:「只是為了兒女之事,你不會就向竺大哥
下此毒手。你,你可是在竺家打聽到什麼秘密?你既是要與我商量,那就不必瞞我!」
要知上官泰雖然性情較為暴躁,但卻絕非一個莽夫。他也有了五十歲開外的年紀了、
人生經驗積累甚深。所以稍微冷靜之後,對楊鉦的今晚之事、就不能不起了懷疑——何
以楊鉦對他們的襟兄如此深惡痛絕,似乎恨不得將他置之死地?
楊鉦聽了上官泰的這幾句話,臉上也是倏然變魚,但隨即使哈哈笑道,「上官兄,
你這樣問我,看來你也是知道竺大哥秘密的了?」
上官泰知道楊鉦是要套他的說話,心道:「我且先說三分真話,看他如何?」說道:
「聽說竺大哥是要開宗立派,你可是不願受他差遣麼?」
楊鉦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何只要開宗立派,他還要舉事抗清!」
上官泰道:「哦、竺大哥當真有如此壯志雄心麼?這可真是我始料所不及了!」
楊鉦道:「就是呀!想咱們隱逸山林。何等自由自在?沒來由卻去趟這趟渾水作甚?
竺大哥也真是的,他本來也是與咱們一樣,數代隱居山林,不問外事的。如今他已到了
垂暮之年,卻忽然動了爭雄天下之心,你說這不是老糊塗了麼?」
「他糊塗不打緊,咱們兩家可要受連累了。竺大哥以為如今民變四起,可以乘機舉
事,他卻不想想清廷百年基業,將廣兵多,烏合之眾,又焉能成事?咱們若是從他。事
敗之後,豈不是要惹個抄家滅族之禍?」
上官泰道:「哦,原來如此。但人各有志,你不願從他,難道不可以各行其道麼?」
楊鉦道:「唉,你又不是不知道竺大哥的脾氣,他這個人是決不聽別人勸諫的。他
一旦舉事,咱們若不從他,他豈能讓咱們置身事外?只怕稍有半個『不』字,他就要先
把咱們殺了!」
上官泰冷冷說道:「所以你要先下手為強,把他殺了?」
楊鉦聽得上官泰口氣似乎有點不對,卻還摸不準他心意如何,便句斟字酌他說道:
「上官兄說得過甚了。小弟並非定要除他,只是,只是意欲消弭這場大禍而已。倘若能
使得他與江海天兩敗俱傷,他武功既失,也就無能為力了。那時只有他要聽命於你我,
咱們卻無須屈從他了。嘿嘿,這麼一來,不但咱們可以結成兒女親家,竺大哥也可以安
度餘年,兔遭不測之禍。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上官泰道:「好一個兩全其美!這麼說。你還是為竺大哥著想的了?」
楊怔道:「當然,當然。小弟這是權衡利害的做法。古語有云:兩害相權取其輕。
竺大哥與江每天雖然兩敗俱傷,但免去了竺大哥的一場災禍,那還是值得的呀!何況咱
們也可以連帶得到好處呢。」
上官泰忽地冷笑道:「恐怕還有一樣好處,你未曾說出吧?」
楊鉦面色倏變,道:「上官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上官泰悄聲說道:「你得了朝廷什麼好處,要為朝廷設計除他?」
楊鉦板起面孔,叫起撞天屈道:「你這是從哪裡說起?哼,哼,上官泰,你又把我
楊某當做什麼人了?」
上官泰畢竟還是有幾分忠厚,見他說得如此認真,不覺有點懷疑自己的想法,於是
說道:「沒有就好。不過,楊兄,你莫怪小弟將你誤會,小弟倒是有幾句話想勸一勸你……」
話猶未了,楊鉦突然趁他的精神戒備稍微輕鬆之際,出手如電,一掌就向他胸膛拍
下!
楊鉦武功本來比上官泰高強,這一掌又是出其不意,上官泰焉能躲避得開?只聽得
「蓬」的一聲,這一掌已是結結實實的打在上官泰身上「
可是就在這一瞬間,上官泰忽地感到另一股勁力推來,將他推得身軀傾側,轉了半
圈;與此同時,楊鉦也感到了勁風劈面掃來!
原來是江海天從樹上跳下,左掌對著上官泰,右掌對著楊鉦,同時發出了兩股掌力!
兩股掌力同時發出,但巧妙卻又各自不同。他左掌發出的掌力,用的乃是一股巧勁,
把上官泰身子推開,對他身體井無傷害;右掌發出的卻是主剛掌力,對楊鉦猛下殺手的!
可惜江海天雖然早有警惕,卻還未能料到楊鉦會向他的連襟突然間便施毒手,因此
未能事先防範,到他出手之後,這才跳下救人、攻敵,已經是稍遲半刻了。
高手比鬥,只爭毫釐,片刻之差,已給楊鉦躲過了殺身之禍。楊鉦雖然比不上江海
天,也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一見有人跳下,立即倒縱出一丈開外,同時雙掌齊發,抵
消了江海天那一記劈空掌力。
上官泰得江海天的掌方一推,身軀傾側,這才沒有給楊鉦打中要害,但背脊還是著
了一掌。身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終於還是「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卜通」倒地。
但這已是不幸中之大幸,要是這一掌給楊鉦打中胸口,他焉能還有命在?
那一邊,楊鉦雖然免了殺身之禍,但也吃足了苦頭。江海天的金剛掌力有兩重力道,
楊鉦退出一丈開外;雙掌對單掌,消解了江海天的第一重力道之後,正自鬆了口氣,卻
不料第二重力道又突如其來,楊鉦禁受不起,也是「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連忙骨碌碌的和衣滾下山坡。但這時他而言,也已是不幸中之大幸。
倘若江海天出手早個片刻,佔得先發制人之利,而又無須分出掌力去救上官泰的話,
則這一掌也早就要了他的性命了。如今雖然打得他口吐鮮血,受傷卻還不算很重,他滾
下山坡,提了口氣,居然還能施展輕功逃跑。
江海天不知道上官泰傷得如何,不敢去追趕楊鉦,先把上官泰扶起,察看他的傷勢。
上官泰苦笑道:「想不到這廝居然如此狠毒,絲毫不顧親戚情誼。江大俠,多謝你
又救了我一次性命了。只可惜我不能親報這一掌之仇!」
江海天摸了他的脈息,知道他受傷不重,這才放下了心。說道:「我那一掌也夠他
受的了。他逃回去最少要養傷一個月。」
上官泰抹乾嘴角的血跡,吞下一顆丸藥,說道:「江大俠,我求你一件事情。」
江海天道:「前輩請說。」上官泰道:「楊鉦這廝,既受了傷,又已經跑了。剛才
之事,請江大俠不要張揚出去。」
江海天知道上官泰不願意讓女兒知道,免得令她傷心:同時他也許還希望楊鉦有悔
改之日,倘若張揚出去。傳到他們那位「竺大哥」耳中,楊鉦只怕難保性命。江海天寬
厚為懷,當下一口應承,說道:「我決不令前輩為難便是。但我也有一事,想要請問前
輩……」
上官泰道:「可是關於我那位襟兄竺大哥的事情麼?」
江海天道:「正是。實不相瞞,我與江湖上反清的義士,頗多相識。那位竺老前輩,
若然也有意舉事,那正是志同道合了。
我意欲先去拜訪他。」
上官泰沉吟半響,說道:「我那位竺大哥或有舉事之意,但也不會這樣快,我看至
少也恐怕要等到他開宗立派之後,竺大哥脾氣古怪,他圖謀之事決不願外人得知,除非
他已經與你結為知己,親自告訴你。因此,我希望江大俠不必急著要去會他,還是等他
來找你的好。」
江海天聽他語氣,似乎有許多顧忌,他就不便多說什麼,但李光夏的安全他卻不能
不顧的,於是說道:「既然如此,我不去也罷。不過,小徒現在竺家,楊鉦既然起了害
他之心,這可不能不防。」
上官泰道:「這個易辦,我派一個人去告訴竺大哥,叫他小心防範便是。楊鉦已受
了傷,料想他不能趕在我的前頭,跑到竺家謀害令徒。而且我料他也未必敢再上竺家之
門呢。」
江海天聽他說得有理,心想照這樣說,李光夏當可無憂。而且氓山派既有要事催他
回去,他也急於回家幫忙妻子,權衡輕重,去接李光夏之事只好暫且們在後頭了。
上官泰受傷不重,服了止血療傷的丸藥之後,氣力漸漸恢復,他看了一下天色,笑
道:「天都快要亮了,咱們也該回去啦。
要是給紈兒知覺,家裡的人可就要驚慌了。」
江海天本來想拉他一把,但見他輕功雖然稍減。步履仍是安詳,比常人也還快速得
多,心中也暗暗佩服他功力不凡。
兩人回到家中,分頭進去。江海天回到自己房中,眼光一瞥,只見床上無人,林道
軒已不見了。
江海天吃了一驚,連忙出來尋找,剛到後園,便見一條黑影向他走來。
江海天凝神一瞧,認出了是仲長統,忙用「天遁傳音」說道:「是我。」仲長統放
下了心上的石頭,走過來悄聲說道:「出了什麼事情?」江海天道:「沒什麼。只是上
官山主把那姓楊的趕跑了。離山之後,咱們路上再說吧。軒兒呢,你可見著?」江海天
曾答應了上官泰的要求,是以不願在他家中張揚此事。兩人都是小聲說話,兔得驚動了
上官泰的家人。
仲長統知道享有蹊蹺,但聽說楊鉦已經離開,他對上官泰倒是信得過的,所以也就
不必急於知道了。當下微笑說道:「軒兒與他的小友躲在那邊假山石下,這兩個孩子倒
似乎很投合呢!」江海天詫道,「他哪裡來的小友?」隨即恍然大悟,說道:
「是上官泰的女兒?」仲長統點了點頭,說道:「不錯。」
原來林道軒半夜醒來,不見了江海天,甚為驚異,遂出來尋找。恰巧上官紈也因為
不見了父親,出來尋找。兩人在後園碰上,彼此一說,上官紈道:「一定是他們有什麼
事情商量,要避開咱們。咱們反正也起來了,就在這園子裡等他們回來吧。」
上官紈比林道軒大三歲,自以為已懂得大人的事情。林道軒年紀雖比她小,可是江
湖經驗卻比她多,倒是想到了可能有什麼意外。但他深信師父的本領可以對付任何事情,
一想倘有意外,自己也幫不上忙。他對上官紈頗有好感,也就願意陪她。
他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心目中根本就沒有男女之嫌。
仲長統在林道軒出房的時候,已經察覺,也隨著出來。他不擔心江海天,卻擔心林
道軒遇上意外,因此在暗中保護。因為事情真相未明,而林道軒又是與上官紈一起,所
以他也不願聲張,怕惹得上官泰的家人大驚小怪。
江海天笑道:「好,那就讓他們談個盡興吧。」他內功已到爐火純青之境,視覺聽
覺都異於常人,兩個小孩子在那邊假山石下小聲說話,仲長統聽不見,他卻是無須走近,
一靜下來,便隱隱聽到他們的聲音了。
只聽得上官紈說道:「可惜你只能明天再留一天,不能陪我多玩。好,我明天一定
要令你玩得高興,這山上有許多美麗的花兒,我帶你去摘采野花,我給你編個花環。」
兩個孩子說來說去都是玩的事情,江海天聽了暗暗好笑,心道:「上官紈在山上沒有年
齡相當的小朋友陪她玩,楊梵大約也是一年只來那麼一兩次,怪不得她感到寂寞了。」
想到了楊鉦父子,江海天又不禁為上官紈感到難過,心道:
「這小姑娘性情率真,比楊梵可愛多了。只可惜她情竇初開,心中便先有了楊梵一
個影子。」
林道軒和上官紈談得投機,手舞足蹈他說道:「好,你給我編花環,我給你上樹捉
鳥。我最喜歡爬樹啦,新近我又學會了一套名叫『躡雲步』的輕功,用來爬樹,那真是
最好不過。嗯。
『躡雲步』根本就不必用手抓著樹枝,就那麼踏著樹幹走上去就行啦。」
上官紈道:「那就不能叫做『爬樹』啦!」林道軒道:「誰說不是呢?這套輕功就
是如此奇妙:」上官紈道:「你雙手不抓著實物,腳步如何能在筆直的樹幹上站得穩?」
林道軒道:「你不信,我明天演給你看。」上官紈大是羨慕,說道:「你真是幸運,有
這麼好的師父,學會了這麼奇妙的輕功。」
林道軒笑誼:「『躡雲步』算得了什麼,還有一套步法叫『天羅步』的,更奇妙呢。
學會了這套步法,多強的敵人也打不著你。不過這是在平地上使用的。」上官紈道:
「真的,真的?」林道軒說了這兩樣奇妙的輕功步法,聽得她心癢難熬,又驚又喜。
江海天暗咱好笑:「這孩子剛學會了幾樣本門武功,就當作寶貝一般在人前賣弄了。
不過,他也還有分寸,沒有將練功的秘訣說與外人。」
林道軒道:「當日,我師父本來要教你和楊梵幾手本事的,可惜你們卻不肯學。」
上官紈道:「這都是我楊表弟目中無人的緣故。其實那時我已經看出你的師父乃是異人
了。」
說了一會,這兩人的聲音忽然聽不見了。又過一會,才聽得上官紈「吃吃」的笑聲,
跟著林道軒也笑起來。但林道軒的笑聲卻似乎有點勉強,是為了上官紈笑了他才笑的。
江海天有點奇怪,心道:「這兩個孩子也有什麼私話兒要在耳邊悄悄他說?」要知
他們倘若不是在耳邊私語,江海天一定會聽到他們是說些什麼。
就在這時,忽聽得上官泰的聲音叫道:「紈兒,紈兒!」原來他也是出來找尋上官
紈了。
上官紈道:「爹,我在這兒.還有林家弟弟。」從假山石後走了出來。上官泰怔了
一怔,道:「你們怎的三更半夜躲在這兒?」上官紈道:「我們都是出來找你的呀,你
是不是和江大俠到外面去了?」
上官泰哈哈笑道:「好精靈的丫頭,一猜便看。不錯,我是和江大俠一道,送你二
姨父回去。」上官紈怔了一怔,說道:
「怎麼二姨父連夜回家?出了什麼事情了?」上官泰道:「沒什麼。
你二姨父是個急性子的人,他突然心血來潮,想起了你的表弟,怕他一個人在家中
鬧事,就趕回去了。」上官紈道:「那也用不著半夜三更走呀?」上官泰道:「是呀!
我也這麼說。但你二姨父的脾氣是想起了什麼事情馬上就要做的,他出來找他兒子,離
家日久,急著回去,我也留他不往。」
與上官泰有來往的幾個親友,都是帶有幾分怪癖的,說來便來,說去便去,上官紈
從小見慣了這些人的行徑,因此對她二姨父的半夜離去,倒也不怎麼懷疑。當下問道:
「二姨父可說什麼時候再來麼?」
上官泰笑道:「你也惦記著你的梵表弟是不是?二姨父說不久就會再來看你的。」
他對女兒說了謊話,心中很是抱愧,但因不想女兒難過,卻是不得不然。
江海天悄聲說道:「咱們可以回去了。」仲長統也下願在此露面,於是兩人各自悄
悄回房。
上官泰不想再提楊鉦父子,扭轉話題說道:「你和林家弟弟玩得很高興呀,你們大
聲笑、小聲講,說些什麼?」
上官紈笑道:「林家弟弟說要教我上樹。我答應給他編個花環。他跟江大俠新近學
會了一種輕功,雙手不抓樹伎,就可以走上樹頂的呢,你說奇不奇妙?」上官泰笑道:
「好啦,那你們就該趕快回房間去再睡一覺了,否則明天你們哪裡來的精神切磋武功?」
江海天回到房間不久,林道軒也回來了。江海天佯作不知,道,「你到哪兒去了?」
林道軒道:「我出去找你呢。恰巧碰上了上官姑娘。師父,我——」江海天道:「你怎
麼?說吧。」
林道軒道:「不是我的事情。是上官姑娘想求你一件事情,她不敢和你說。」江海
天微笑道:「什麼事情呀?」林道軒道:
「她想你教她一樣功夫。」江海天笑直:「我本來答應過教她的吁,怎的不敢和我
說?」林道軒道,「他想學的是一種特別的功夫,不是任從你教她什麼就學什麼。」
江海天詫道:「哦,她要學的什麼特別功夫?」林道軒道:
「她要學一種能夠制伏楊梵的武功。她說你已經和楊梵的父親交過手,一定知道楊
家武功的奧妙了。她就要學會能夠破楊家武功的武功!」正是:
可憐小兒女,心事費疑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