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欲制玉郎求絕技 不知乳燕入誰家
江海天有點奇怪,笑道:「她為什麼想學克制楊家的武功?」林道軒道:「就是為了
要制伏楊梵呀。她說她若勝過了楊梵,楊梵就不敢不聽她的話了。看來她對楊亢很好,
楊亢卻是常常欺負她的。」
江海天笑道:「她對你這樣說嗎?」林道軒道:「她不說我也知道。她老是提起姓
楊這小子,我還不知道她是喜歡他嗎?」江海天不禁又笑了起來,說道:「她喜歡楊梵,
你可就不喜歡了。」
林道軒年紀雖小,也聽得出師父是取笑他,忸怩說道:「我才不管她的事呢。只是
這姓楊的小子盛氣凌人,我卻的確是有點討厭他。」江海天心裡想道:「軒兒和她很合
得來,只可惜比她小了三歲,要不然倒是一對。」
林道軒道:「師父,你教她還是不教?她不好意思向你開口,這才叫我代為懇求的。」
江海天笑道:「我本來許下允諾,可以為她做一件事情的。好吧,我如她心願便是。」
林道軒道:「她也曾說過這樁事情,所以才敢要我代為求你的。但她還有一樣請求。」
江每天道:「還有什麼?」林道軒道:「她向你們學武功之事,不想讓她父親知道。你
可以給她保守秘密麼?」
江海天笑道:「這小姑姊心眼兒真多。我給她保守秘密不難。
但要瞞住她的父親教她武功,這卻不容易了。我是大人,不能像你們孩子一樣,可
以隨便找個藉口,帶她出去玩個一天半日的呀。她為什麼要瞞住父親?」林道軒道:
「我沒問她,我不知道。師父,你想個法子吧。」
江海天道:「你這兩個小鬼頭要我串通作弊麼?」林道軒道:
「師父,這是你答應了人家的。」江海天忽地笑道:「有了,有了。」林道軒道:
「怎麼?」江海天道:「你也答應了她,明天陪她玩的,是不是?」林道軒道:「嗯,
我和她說的話,你都聽見了?但你答應教她武功,我不和她玩也不打緊。」
江海天道:「不,你還是陪她去玩,由你教她武功。」林道軒道:「我,我怎會教
她?」江海天道:「我教會了你,你便能教她了。躡雲步和天羅步,這兩種輕功步法,
你是練得很熟的了。
還有一種『一指禪功』,我將秘決傳你,你去教她,以後她就可以自己練了。她內
功根底比你好,秘訣一知,學起來會比你還快的。有了這三種功夫,要對付楊梵,已是
綽綽有餘。」
林道軒大為歡喜,說道:「我曾和她說過那兩種步法,她羨慕得不得了。如今你准
我教她,她一定是非常高興的了。」
江海天笑道:「你高不高興?」林道軒道:「我,我不知道。」這問題他的確是難
以答覆,他心裡在想:「上官姐姐希望獲得的武功,學到了手,我應該替她高興;可是,
她學這武功是為了能夠制伏楊梵;而她想要制伏楊梵,又是因為她喜歡他!哼,這小子
自高自大,令人一見就生憎厭,不知何以他卻偏們討得上官姐姐的喜歡?」
林道軒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根本還未懂得什麼男女私情,但憑著他純真的孩子
的感情,他卻是不願意上官紈與楊梵同在一起,不喜歡上官紈對楊梵的「喜歡」。這也
許說不上是「妒忌」,但至少是一種「惋惜」。惋惜一個「好姑娘」竟會喜歡一個「壞
小子」。他知道上官紈學成了武功之後,楊梵就要「聽她的話」,反過來說,也就是上
官紈以後和楊梵會更親密了。那麼,她學這武功,是「好」呢?還是「不好」呢?是應
該為她「高興」呢?還是應該為她「傷心」呢?他答不出來!在他幼稚的心靈,只是感
到迷茫。
江海天卻想不到這孩子有這麼多心事,笑了一笑,就把「一指禪功」的秘決傳授給
他。功夫深奧,秘訣卻很簡單,內功有了根底而天資又很聰穎的人,自能心領神會。林
道軒不用半個時辰,已是牢牢記住。天將五鼓,林道軒不再睡覺,跟師父做了一會吐納
功夫,精神恢復,天也亮了。
第二天早點過後,上官泰便依前約,招集家丁,親自率領,替仲長統採集配製金創
藥的藥草。江海天與仲長統過意不去,當然是和他們同行。林道軒則是一早便與上官紈
去「玩」去了。
上官泰不提宵來之事,他有二十餘年未下過山,江湖上的事情極為隔膜,很有興趣
聽仲長統談論江湖之事。他也與江海天切磋了一些武學上的問題。只是話題稍有涉及他
的武功淵源、身世來歷等等,他就避開不談。至於他那位姓竺的大襟兄,他更是一句話
也沒有提及。
到得傍晚時分,採集的藥草己是足夠有餘。仲長統十分感謝。上官泰道:「好,咱
們再打幾樣野味,就可以回家啦。」
這時上官泰才忽地想到了女兒,說道:「我丫頭真是不懂規矩,只顧自己去玩,也
不來幫手。」才叫了一聲「紈兒」,江海天便道:「孩子們玩得高興,就由得他們吧。」
上官泰哈哈一笑,說道:「江大俠,看來你寵愛你的徒弟,還更甚於我對我的女兒呢!」
上官泰看看天色,說道:「還是找她回來吧。」正要吩咐家丁分頭去找女兒,只聽
得上官紈的聲音已在遠遠應道:「爹爹,女兒來啦!」
過了一會,上官紈與林道軒手拉著手,己是走到他們面前。
上官泰好生憐惜,說道:「紈兒,你知道回來就行了,也用不著跑這麼快的,你累
了吧?先歇歇再說話。」
以上官紈平日的輕功本事,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跑這一段路程,本來是應該喘不過氣
來的。所以上官泰自然而然的便這麼說了。
豈知上官紈學會了躡雲步與天羅步法,禁不住拿來一試,果然一試便靈,絲毫也不
費力便跑來了。她是在看見了父親之後,才藏起新學會的輕功,改換步法的。
上官紈笑嘻嘻道:「不累。不,只是有一點點累,不要緊的。」她心思靈敏,一說
出了「不累」之後,立時省覺,怕給她父親看出破綻,隨即改口。又故意喘了喘氣。上
官泰只道是女兒好勝,並不怎麼在意。
只見林道軒頸上套著一個花環,上官紈手中則捉著兩隻小鳥,翡翠似的羽毛,十分
美麗。上官奉笑道:「你們真貪玩,這兩隻小鳥,羽毛未豐,是從它的窩裡掏出來的吧?」
那管家道:
「小姐真好本事,這兩隻珍奇的小鳥,我們平時常在山上走,也很少見到的,卻給
小姐捉來了。」
上官紈道:「是林家小弟給我上樹捉下來的,它們是還不怎麼會飛。剛一展翅便給
林弟弟捉到手了。」
本道軒怔了一怔,道:「不,這不是你——」上官紈笑道:
「不錯,這是我叫你捉的。你上樹本領好,卻不肯留心注意,不是我指給你看,幾
乎就要錯過了。」
林道軒怔了一怔之後,也就明白了她要對父親隱瞞,笑道:
「你是在山裡長大的,當然知道什麼樹上有鳥兒了。我可真是沒有這門學問。」
江海天心裡明白,這是上官紈試用她新學會的功夫,上樹捉下來的。心道:「這小
姑娘果然聰明絕頂,那兩種輕功步法,她已是一學便會。以她這樣聰明,她『一指禪功』,
看來她也用不上一年便可應用了。」
這一天大家都很高興,回家路上,上官泰不住口的誇費林道軒年紀輕輕,這麼了得。
一宿無話,第二日一早,江海天師徒與丐幫諸人,便向上官泰告辭了。上官泰父女
送客人下了天筆峰,這才依依不捨告別。
仲長統笑道:「這次上山,倒成全了軒兒交上了一位好朋友了。你瞧,他和上宮姑
娘可真是難捨難分呢!嘿,嘿,老叫化最是愛管閒事,只可惜你年紀還小,待你長大了
再說吧。」
林道軒正自目送上官紈上山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回過頭來,說道:「仲公公,
你也交上了一位好朋友啊。前天你和上官山主打得那樣凶,剛才不也是難捨難分嗎?」
仲長統掀須笑道:「我們交的朋友和你可不一樣。不過,你也說得對,我和上官泰
確也算得是不打不成相識了。這個人儘管行事古怪,性情卻還有幾分爽直,比起楊鉦,
那要好得多了。
嗯,說起楊鉦,我可要問你了,前晚是怎麼一回事情?上官泰於嘛把楊鉦趕出他家?」
江海天笑道:「現在說已無妨。」當下,把他前晚的所見所聞,都告訴了仲長統。
仲長統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照這麼說來,那楊鉦一定是和朝廷有勾搭的了。
可惜你那一掌打得太輕。」
林道軒在旁邊聽了,心裡更是暗暗為上官紈感到不值,衝口便道:「楊梵的父親是
這麼樣一個壞人,上官姐姐若是嫁到他家,這可不是往火坑裡跳嗎?」他雖然還不大憧
男婚女嫁是怎麼一回事情,但女子「出嫁從夫」這句話他卻是自小就聽過的。妻子總是
要和丈夫同在一起,這個他也是知道的,
仲長統哈哈大笑,但看了他一臉孔擔憂的神氣,倒是不忍再取笑他。於是說道:
「軒兒,你倒不用替她擔心。他們的父親已經鬧翻,上官泰這老兒怎會讓女兒嫁到楊家?」
江海天道:「李文成的兒子,如今已知確在竺家。他們那姓竺的襟兄,據說也想起
事反清,卻不知何以不肯與江湖同道結納?你們丐幫耳目眾多,不妨打聽打聽這一個人。」
仲長統道:「我會給你留心打聽的。目下清廷正要對付丐幫和氓山派。我須得趕回
幫中料理一些事情,還要趕製金創藥送給郭泗湖這支義軍,待這些事情辦妥,我再到氓
山會你。」他們是一個向南,一個向北。下山之後,便即分手。
江海天離家已有半年了,半年的奔波,雖然沒有找到李光夏,畢竟也得了他確實的
消息,可以放下幾分心事。目前唯一下能令他放心的,就只是葉凌風了。
江海天只知道葉凌風在曲沃遭遇意外,但直到現在還沒有得到他的確實消息,不知
他下落如何,心中總是難免不安。
江海天在為葉凌風擔著心事,卻不知葉凌風早已回到他的家中了。
葉凌風是那天在曲沃擺脫了風從龍之後,便即快馬加鞭,兼程趕回江家的。
他雖然擺脫了風從龍,但卻擺脫不了風從龍播在他心上的陰影。那一晚的遭遇實在
太可怕了,簡直像是一場惡夢。惡夢還有醒來的時候,醒了就可以忘了。但風從龍給他
的威脅,卻似冤魂不散的永遠纏繞著他。
風從龍是他父親——陝甘總督的護院,而實際的身份又是朝廷的暗探,派去監視他
的父親的。風從龍對他的底細知道得一清二楚,這還不止,而且風從龍還拿著了他的兩
個把柄。
葉凌風悔不該:一、冒充了別人的身份,假作谷中蓮的侄兒;二、在被清廷鷹犬追
捕的時候,對同行的夥伴尉遲炯下了毒手。為了要擺脫這個他一向抱著惡感的大盜,他
把受了傷的尉遲炯椎跌地上,讓鷹爪將尉遲炯抓去,而他則棄友私逃。
豈知擺脫了尉遲炯,卻遇上了風從龍。兩個把柄捏在風從龍手上,迫他就範,使得
他毫無辦法,只好訂城下之盟。
風從龍要他在江家「臥底」,要他隨時報告與江海天有往來的義軍領袖的消息。倘
若葉凌風膽敢有所隱瞞,給他查知,他就要將葉凌風的來歷,將葉凌風所做過的虧心事,
全都抖露出來,讓江海天親自殺他!
葉凌風不願意這樣做,但他卻又不能一走了之。他捨不得不做江海天的掌門弟子,
更捨不得他那雪膚花貌、冰雪聰明的師妹——江曉芙。
沒辦法中他想到一個辦法,趕回江家,盡快獲得江曉芙的芳心。倘若他以掌門弟子
的身份又再變成了江海天的女婿,則將來萬一事情發作,或許還可以得到師父的手下留
情。至於如何應付風從龍的威脅,那只有見一步,行一步了。
葉凌風就是如此這般,懷著恐懼,也懷著希望,快馬加鞭,趕回江家。
赤龍駒日行千里,不過十天功夫,他就從山西的曲沃,回到了山東東平縣的柳家莊
——他師父的家鄉了。越行越近,他的一顆心也是越來越跳動得激烈。
師妹的影子在他眼前搖晃,驀地,那張秀麗的面孔變成了個濃眉大眼的少年,那是
字文雄。葉凌風「哼」了一聲,把手一揮,似是想把字文雄的影子驅走。這下意識的舉
動,卻使他清醒過來,字文雄的影子和師妹的影子都在他眼前消失了。
葉凌風患得患失,忐忑不安,心中想道:「這半年來,字文雄朝夕陪伴著她,他門
是曾經共過一場患難的,再經過這半年的相處,哎呀,不要,不要——」他不敢朝著這
個方向想下去了。
「好在師母認定了我是她的侄兒。師母是有意將師妹許給我的。我只要討得師母的
歡心,怕什麼字文雄從中作梗?」「這小子有哪點比得上我,論聰明,論相貌。論文學,
論武功,我那樣不比他高強?他不過佔著『近水樓台』的便宜罷了,我一回來,還怕師
妹不回心向我?」葉凌風一想到自己「有利」的條件,先前不快之感一掃而空,又歡歡
喜喜,充滿信心。
正自患得患失,一會兒憂慮,一會兒歡喜之際,忽聽得有一陣熟悉的笑聲,隱隱傳
來。葉凌風怔了一怔,趕忙定下心神,原來已到了師父門前那個山坡了。
江海天住的是從前「鐵掌神彈」楊仲英那間老屋,倚山修建,面臨東平棚,屋前面
建有一座平台,四圍花草樹木,把十幾間房子和那座平台圍在當中。葉凌風還看不見師
妹的影子,卻已聽出是她的笑聲。這笑聲是從平台上傳出來的。
葉凌風大為歡喜,連忙下馬,正要出聲呼喚。忽聽得師妹朗聲說道:「大漠孤煙直,
長河落日圓。」葉凌風好生奇怪,心道:「師妹真好興致,跑上平台念起古詩來了,卻
怎的不似念詩的腔調?」
心念未已,只聽得江曉芙的聲音又格格笑道:「大漠孤煙直這一招倒是使得對了。
長河落日圓麼,嘿嘿,你劃的這道圈圈只是像個鴨蛋,哪裡圓了?你瞧我的!」隨即聽
得「錚錚」兩聲,似是雙劍相交,其中一口劍給蕩了開去。字文雄歎道:「師妹,你真
行,我練了半天,這一招老是不能中規中矩。唉,我真是笨得可以。」江曉芙笑道:
「不,你不過還未摸到其中訣竅而已。從前我練這招還練了三天才學會呢!」葉凌風這
才知道,原來是江曉芙與字文雄二人,在這平台上練習劍術。
原來經過半年的調治,江曉芙的傷早已完全好了。字文雄的傷比她重,外傷好了,
內傷還有少許未曾痊癒。江海天臨走的時候,叫妻子教他「大須彌劍式」,可以有助於
他治療內傷,恢復功力,如今他和江曉芙就正是在練這套劍術。
葉凌風又羨又妒,只覺心底辛酸,口中苦澀,滿不是味兒。
「師妹」二字,在舌尖打滾,竟是叫不出來!
他叫不出來,他這匹坐騎卻先叫起來了。這匹赤龍駒本來是江曉芙往常乘坐的,此
時聽得舊主人的聲音,歡喜得揚鬃振蹄,跳躍嘶鳴。
江曉芙道:「咦,好像是赤龍駒回來了?」拔開繁枝密葉,探出頭來,吹了一個口
哨。
葉凌風已經下了馬,那匹馬聽得主人呼喚,飛奔上山。到了此時,葉凌風也只好強
自定下心神,跟著赤龍駒飛跑上去,大聲叫道:「不錯,是我乘赤龍駒回來了!」
江曉芙日夕盼望她父親回來,突然聽到了葉凌風的聲音,這一喜當真是非同小可。
一面上前迎接,一面叫道:「媽,大師哥回來啦!咦,爹爹呢?怎麼只是你一個人?是
爹爹叫你先回來的嗎?」
葉凌風道:「說來活長,待見了姑姑,再仔細談吧。表妹,你們倒是很用功啊。這
套大須彌劍式,師父在路上曾把劍決傳授與我,我也還未曾練過呢。」
江曉芙記掛著父親,哪有心情與他閒談,隨口敷衍道:「是嗎?那麼,咱們以後一
同練好了。」
字文雄哪想得到葉凌風對他心懷妒意,他內傷還有少許未癒,得礙稍慢,跟在江曉
蕪後面,也是歡天喜他的上來迎接師兄。
字文雄道:「大師哥,你回來了。我們這幾天都在談著你們呢。師母盼望你們,可
真是望眼欲穿了。」
葉凌風城府極深,心裡恨不得捏死字文雄,臉上卻是一副親親熱熱,高興非常的樣
子,說道:「師弟,恭喜,恭喜。你的傷已經好了,武功也大大長進啦。為兄的這半年
來跟著師父,一路奔波,功夫可是擱下來了。」口裡說著話,手卻伸了出去,與字文雄
相握。
字文雄絲毫也沒提防,歡歡喜喜地握著師兄的手,搖了一搖。忽覺一股勁力猛的推
擠過來,字文雄吃了一驚,本能的生出反應。他的內功基礎本是在葉凌風之上,但因內
傷未癒,減了幾分;而葉凌風這半年來卻是功力大增。此消彼長,雙手一握,強弱立判,
字文雄不禁「哎喲」一聲,叫了出來。
江曉蕪驚道:「大師哥,你這是怎麼?二師哥傷還未癒呢!」葉凌風這才裝出惶恐
的神氣,放開了手。
字文雄苦笑道:「大師哥,好功夫。」葉凌風惶然說道:「我只道你的傷都已經好
了,想試試你這半年來功力增進如何。這都怪為兄的魯莽,沒弄傷你吧?」
師兄弟多時未見,葉凌風以掌門師兄的身份,試一試師弟的功夫,這也是事屬尋常。
不過,他們二人的情形,又與一般的師兄弟不同。葉凌風拜師之後,在江家不過幾天,
就跟師父出門了;而字文雄則更是在路上定下了師徒名份,之後就與師父師兄分手,獨
自跟師母回家養傷的。所以他們雖然份屬同門,其實相處還不到半日,說起來和陌生人
也差不多。而一般的師兄弟互試功夫,則總是在十分稔熟之後的。
但字文雄是個胸襟坦蕩的人,卻想不到葉凌風竟是心懷叵測。何況葉凌風一見面的
時候,就先說了「恭喜」他健康恢復,武功大進之類的說話,他只道師兄是真的出於善
意,試他武功。
連江曉芙那樣聰明的人,也只是覺得大師哥有點「魯莽」而已,不疑有他。
江曉蕪並不怪責葉凌風,但對字文雄卻是十分憐惜,連忙去給他揉搓關節,推血過
宮,低聲問道:「還痛不痛?好在你沒有受傷,我這才放了心了。」他這番慇勤呵護,
倒弄得字文雄很是不好意思,紅著臉道:「不痛了。師妹,多謝你啦。」甩開了江曉芙
的手,上去與葉凌風搭訕,問他別後的情形。
葉凌風看了他們親熱的情形,心中是又妒又恨,又懷著幾分恐懼。原來他與字文雄
握手之後,受了字文雄反震之力,虎口也感到一陣酸麻,心裡想道;「他傷還未癒,居
然也足以與我抗衡。傷好之後,那不是勝於我了?這半年來,他佔著近水樓台之利,師
妹不知已教了他多少江家的秘傳武功了」
其實字文雄這半年來所學的武功遠不及他多,他一套大須彌劍式還未學得齊全;而
江海天在一路之上,則已經把內功心法、拳經、劍訣,差不多都口授與葉凌風了。但葉
凌風卻不知足,總是疑神疑鬼,妒忌著字文雄。
葉凌風心裡又想:「師妹如今眼中只有這個小子,哼,無論如何總得想個法子拆散
他們寸好。」他心懷叵測,神色卻是絲毫不露,對字文雄又是抱歉,又是問好,親熱非
常。
剛搭訕得幾句,谷中蓮已是匆匆趕來。
谷中蓮遠遠的就叫道:「好侄兒,你回來了?你們一去就是半年有多,我成天擔著
心事,生怕你們遇了意外呢!你姑父呢?
他又在哪兒耽擱了?」江海天知交遍天下,谷中蓮只道江海天是給哪位好友留住,
叫葉凌風先回來報訊的。葉凌風本事低微,都已經平安歸來了,她怎麼想得到江海天會
出事情。
葉凌風一聽這個口氣,谷中蓮仍是粑他當作至親骨肉看待,心中不由得暗暗歡喜,
想道:「師母總是向著我的,我怕這小子何來?」他有心討好谷中蓮,谷中蓮一到,他
立即跪倒,咚、咚、咚的叩了三個響頭,說道:「姑姑,勞你掛念,心實不安。侄兒回
來向你請罪啦!」
谷中蓮將葉凌風扶了起來,笑著對女兒說道:「你瞧,你表哥多懂禮儀,哪像你這
麼野?以後你多跟你表哥學點規矩。」
谷中蓮道:「風侄,你還未說到你姑父呢。他怎麼了?」
葉凌風道:「姑父可能碰上了一點麻煩,侄兒本領低微,不能去探聽他的下落,因
此特地回來報訊,向姑姑請罪。」
谷中蓮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你和你姑父不是同在一起的嗎?出了什麼事情。」
葉凌風道:「半年經過,說來話長,待回家侄幾向你仔細稟告。師父武功蓋世,料
想縱有意外,亦可無優。」
谷中蓮心急如焚,三步並作兩步,回到家中,就叫葉凌風細說。
葉凌風將一路之上,碰見「祁連三獸」,碰見程百岳,打聽到天理教教主林清的消
息,以及後來江海天獨自一人趕往米脂藏龍堡報訊等等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如實說了。
然後歎口氣道:「師父得知大內眾多高手,要前往藏龍堡逮捕林清,而我們的兩匹坐騎
又傷還未癒,師父他不肯聽我勸阻,無論如何也要獨自趕往米脂救出林清。他嫌我跑路
跟不上他,叫我留在一個名叫曲沃的小縣城等候他。」
谷中蓮道:「你師父就是這個急公好義的脾氣。他去搭救林清,這是應該的。莫說
是你,就是我在他的身邊,也難以將他勸阻。後來怎樣?是不是他一去就不回來了?」
葉凌風道:「師父與我相約,十天為期,回到曲祆。我等到第十一天,未見師父回
來,當晚就出了一件意外之事!」
谷中蓮道:「想必你是遇上了朝廷的鷹爪了?這種人都是欺軟怕硬的,見你孤單一
人,就來欺負你了。」
葉凌風道:「一點不錯,姑姑你真是料事如神!」其實谷中蓮至多只能說是猜中了
一半,那晚的「鷹爪孫」是由於追捕尉遲炯,經過曲沃,葉凌風湊巧碰上的。
葉凌風接著說道:「還不僅是普通的鷹爪孫,為首的是御林軍的副統領賀蘭明。」
谷中蓮道:「賀蘭明的鞭法在武林中也算得是稱一流的了。
這麼說來,也許他們的目標還不僅僅是你呢!」
葉凌風心頭一凜,想道:「我可得小心點兒,別讓她聽出破綻。」於是說道:「師
父先前打聽到的消息,是朝廷分別派遣三批好手,前往米脂,提拿林清,這賀蘭明就是
其中的一路。卻不知怎的,給他們知道我躲在曲沃,他們就順路而來捉拿我了。」
谷中蓮點點頭道:「這就對了。若然只是為你,他們不必出動賀蘭明這等高手。你
是怎麼逃脫的?」
葉凌風道:「我著了賀蘭明的一枚暗器,幸虧靠著赤龍駒跑得快,逃了出來。你瞧,
我這傷口還未癒合呢!」
那晚葉凌風是曾給賀蘭明用飛錐打了兩次,可是第一次有尉遲炯替他打落,第二次
有風從龍出手阻住了賀蘭明,他其實並未受傷。他這傷口是後來他自己用飛錐刺傷的。
他深知身上若然不帶點傷。谷中蓮一定不會相信,除非他把當晚真相都和盤托出。但他
卻怎敢一切如實道來?
谷中蓮只看一眼,就看出這是飛錐所傷。她是知道賀蘭明用的什麼暗器的,果然相
信不疑,可惜她只看了「一眼」,見此傷已好了個七八分,就不再深究了:若是她細心
察視,以她的聰明、經驗,當可看得出這是「自傷」,因為傷得極有「分寸」,就差那
麼一點兒沒有傷著筋骨。
谷中蓮道:「你師父趕著去救林清,將你留下,可令你吃盡苦頭了。還幸你逃得出
來。」
葉凌風道:「可是白龍駒卻給他們搶去了。這都是侄兒無能之故,只保得住一匹坐
騎。」
谷中蓮道:「只要人得到平安,一匹馬算得什麼,即使它是千里駒,也比不上人的
緊要。」江曉芙本來有點可惜,但聽了她母親一說,心中也就釋然,反而怕葉凌風難過
了。當下說道:
「大師哥你不要難過,將來我總要給你奪回來。」
葉凌風心中感到一陣甜意,說道:「那我就先多謝師妹啦。」谷中蓮笑道:「芙兒,
你總是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你誇下這個海口,你可知道你的武功恐怕比那賀蘭明還差
一大截呢。」江曉芙道:「媽,那你就教我一套容易見效,可以制伏那賀蘭明的武功,
不就行了?」
谷中蓮笑道:「天下哪有這樣容易練成的上乘武功?不但武功如此,任何本領,你
要學得出人頭地,就得痛下苦功,想省力氣那是不行的。」江曉芙撅著小嘴兒道:「媽。
你也學了爹爹的口吻,人家一開口,你就先要教訓一番。你怎知道我不肯下苦功?」
谷中蓮笑道:「我說的是正經道理。不過,你要助你表哥,這番心意卻是好的,我
應該成全你的心願。這樣吧,明天我就教你們一套兩人合使的劍法,你和你表哥聯手,
以後即使碰上比賀蘭明武功更強的人物,大約也可以對付了。」
谷中蓮做夢也想不到葉凌風是假冒的侄兒,她實是藏有一點私心,總想設法讓葉凌
風多一些機會親近她的女兒,她要教這一套兩人合使的劍法,也就是藏著這個心意。葉
凌風七竅玲瓏,一聽就明白了。心裡暗暗歡喜。江曉芙雖然也很聰明,卻沒有這個心眼
兒,聽得又有一套新奇的劍法可練,心裡也在歡喜。
葉凌風謝過了師母,說道:「我逃出來之後,本來想去尋覓師父的。但在米脂的道
上,朝廷鷹犬正是絡繹於途,我本事低微,只怕有甚閃失,那就連個報訊的人都沒有了。
是以我擅作主張,先趕回來,請姑姑定奪。」
谷中蓮道:「你師父與你約定的日期已過,你回來報訊,正該如此。你辦事精明,
我還要嘉獎你呢。」葉凌風所稟報的事情有真有假,但除了瞞過尉遲炯與風從龍這兩人
的事情之外,其他則都是真的。而谷中蓮又為私心所蔽,是以對他毫不起疑。
谷中蓮沉吟半響,說道:「你師父過期不來,那是可能出了點意外了。但他交遊廣
闊,倘有大不了的事情,他一定會托人向我報訊。除非、除非——」葉凌風連忙說道:
「師父武功蓋世,決不至於遭到不幸的。」
谷中蓮歎了口氣,說道:「此去米脂,路途遙遠,倘他真是遭遇凶險,我著急也是
著急不來。目前又正是多事之秋,已有風聲,說是朝廷要有所不利於氓山派了。我是氓
山派的掌門,可不能在這個時候抽身赴遠。」
江曉芙道:「但爹爹的消息,可總得有人打聽呀!」
谷中蓮道:「還有十天,就是清明。氓山派長幼三代同門與各方好友,談一天都會
來到氓山,給本派的兩位祖師——獨臂神尼與呂四娘掃墓。今年是呂四娘逝世的五十周
年,朝廷又正有不利於氓山派的消息,估量今年來氓山掃墓趁此聚會的人必定比往年多。
我是掌門人,須得在清明前兩天回到氓山主持。那就是五天之後,咱門便要從家中動身
了。」
「但願你爹爹平安無事,在這五天之內,回到家中。但若是到了第五天,他還沒回
來,我就不能等待了。到了氓山,我會拜託各方的武林同道,打聽你爹爹的消息。」
江曉芙道,「但這五天之內,咱們只是坐在家裡等嗎?」
谷中蓮道:「你有什麼主意?」
江曉芙道:「不如叫爺爺給丐幫報訊,請丐幫代咱們打聽。
南北兩丐幫已經合而為一,他們有飛鴿傳書,聯絡方便。離此地最近的德州丐幫分
舵,騎這匹赤龍駒前去報訊,來回用不了三天。」
谷中蓮道:「這主意好是好,不過爺爺年邁,勞煩他老人家我於心不安。這幾天風
聲正緊,隨時可能有人找我,我又不能離開,叫你們去吧?你們剛剛養好了傷,又沒江
湖經驗,我更不放心。」
江曉芙道:「爺爺年紀雖老,身體十分強健,他最好動。他若知道了爹爹之事,你
不讓他去只怕他也不依呢!」
谷中蓮想了一想,笑道:「我何嘗不知道你爺爺的脾氣,我只是怕他誤事。他年近
六旬,卻還似個毫無心機的大孩子一般。
但不讓他去,他又一定會和我吵鬧的。也罷,只不過是報一個訊,大約也不會鬧出
事的。阿雄,你就去把公公叫回來吧。」
葉凌風這才想起了未曾問候師祖,說道:「爺爺不在家嗎?」
谷中蓮道:「他新近交上一位棋友,是住在鎮上的。他閒著沒事,就跑到鎮上找那
人下棋,在往就在那家人家過夜的。」
字文雄去後,谷中蓮看看天色,已是日頭過午,問道:「風侄,你吃過中飯沒有?」
葉凌風道:「我在路上吃過了,現在還不餓。姑姑,趁著還有一個下午,你今天就把那
套劍法傳給了我們吧。」
谷中蓮正是有這個意思,所以才差遣字文雄去叫她公公的。
當下說道:「好,難得你們這樣好學,那便去練武場吧。」
江曉芙道:「不等二師哥回來嗎?」谷中蓮道:「不必等他了。
我是要你和大師哥聯手對付賀蘭明,才教你們這套劍法。至於你二師哥,他已學了
大須彌劍式,足以防身,這套劍法,就不必急於學了。」
江曉芙隱隱覺得母親有點偏心,但谷中蓮說的也有她的道理,江曉芙不便駁她,心
裡想道:「我先學會了再說。將來倘若二師哥要學,我不會偷偷教給他嗎?到了在江湖
闖蕩之時,我高興和誰聯手,媽又怎能管得住我?」這麼一想,也就高高興興的和葉凌
風同下練武場。
這套劍法分為八八六十四招,剛柔配合,最適合於男女聯手。葉凌風的武學根底遠
不及江曉芙,但聰明卻是在她之上。練了一個時辰,這八八六十四個招式,已使得相當
純熟。
正在練得高興,忽聽得有人哈哈大笑,讚道:「好,好劍法,好徒弟!」原來是江
海天的父親——江南已經和字文雄回來了。
字文雄猛地想起這套劍法是師母說要教給師妹與大師哥的,可並沒有提及他;正要
避開,江曉芙卻在叫道:「二師哥,你要不要下場,我也來跟你練練?」她見字文雄恰
好此時來到,忽地靈機一動,臨時改了主意,索性當著母親的面,把話說開,料她母親
不好意思禁止,那麼她也就不必瞞著母親私將授受了。
字文雄道:「不,我的大須彌劍式還未學會呢,我天資笨拙,不宜貪多。」
葉凌風倏的收招,說道:「爺爺回來了,咱們改日練吧。先把事情稟報爺爺要緊。」
插劍歸鞘,上前便向江南見過大禮。
葉凌風這一舉動更是「聰明」,絲毫不著痕跡的便把這場練武結束了。
江南哈哈笑道:「你這個娃兒太多禮了,我這個老頭子可是不喜歡小輩這樣拘束。」
又道:「你和你師父的事情,雄兒已經告訴我了,你也不必再行稟報啦。」
谷中蓮道:「爹爹,海天下落不明,我們想請你老人家——」
江南道:「知道啦!知道啦!明天我就到德州去走一趟。」
江南從小喜歡說話,老了越發囉嗦,跟著又笑道:「不是為了這件事情,我才不回
來呢!你猜阿雄是在什麼地方把我拉回來的?」谷中蓮道:「不是在你那位棋友的家中
嗎?」江南道:
「不,是在一家新開張的酒樓上。」葉凌風聽了這句話,不覺心頭一震。正是。
說者本無意,聽來卻有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萬里尋夫來問訊 中霄執藥動奸謀
谷中蓮道:「風侄,你的面色怎的似乎有點不對?」葉凌風慌忙鎮攝心神,笑道,
「沒什麼,也許是因為剛剛練了武功,稍微有點睏倦。」
谷中蓮怎也不會想到那間新開張的酒樓,會令到葉凌風心驚膽戰,聽了葉凌風的解
釋,絲毫也不起疑,點點頭道:「是啊,這倒是我粗心了。你長途奔彼,席不暇暖,又
隨我練了一個時辰的武功,莫要練壞了身子了。既然疲倦,你就去歇歇吧。」愛護之情,
溢於言表。
葉凌風笑道:「侄兒身子還不至於這樣虛弱,稍微有點睏倦,現在也已過去了。師
父曾傳了我大周天吐納之法,恢復疲勞,最是有效。難得爺爺談興這樣好,我也還想聽
爺爺說他喝酒的趣事呢。」
江曉芙道:「爺爺最喜歡有人陪他聊天,他的談興,什麼時候都是這樣好的。」
江南笑道:「你這丫頭就知道編排你的爺爺。對啦,我剛才說到了什麼地方?」
江曉芙道:「你說到你在鎮上一家新開張的酒樓喝酒,給雄哥把你拉回來了。爺爺,
我正想問你,你幾時又上了酒癮啦?」
江南笑道:「我倒不是喜歡喝酒,只是這家酒樓實在是太好了!」
江曉芙道:「怎麼個好法?」
江南道:「地點好,招呼好,小菜也好!這間酒樓開在湖邊,風涼水冷;跑堂的笑
臉迎人,招呼得你妥妥帖帖。座位又寬敞又舒服,我和王老漢就一面喝酒,一面下棋,
下個半天,掌櫃的也沒半句閒話。你說,我怎能不喜歡那個地方呢?」
江曉芙道:「有這麼個好去處,爺爺,你幾時也帶我去玩玩?」
江南笑道:「你這丫頭就是愛玩。」
江曉芙道:「誰叫你說得這麼好,你瞧,大師哥也聽得出了神啦!」
葉凌風道:「可惜爺爺明天就要動身,待到爺爺回來,咱們又要趕往氓山了。不知
道幾時才能無事身閒,陪爺爺喝酒。」他是有意兜轉話題,免得江南儘是談這酒樓之事。
谷中蓮道:「是啊,爹爹,你明天一早動身,可也該早點歇息了。我也還得寫一封
信,托你帶給楊舵主呢。」
江南哈哈笑道:「你怕我說得不清楚麼?也好,寫一封信比較鄭重一些,也顯得咱
們禮儀周到。」
吃過晚飯,各自回房歇息。但葉凌風卻是滿懷心事,整夜不能入睡。
黑暗中,他眼前幻出一個恐怖的魅影,似乎正在張牙舞爪,向他撲來!
葉凌風怒叫道:「風從龍,你不要迫人太甚!」可是他張開了口,卻叫不出聲音!
只覺胸口如給千斤巨石壓住,嚇出了一身冷汗。
窗外是一叢修竹,風過處竹葉沙沙作響,聽在葉凌風耳中,卻又似乎變成了風從龍
的獰笑。葉凌風一掌拍出,掌力推開了窗門,清冷的月光照到了床前,風從龍的影子不
見了,但他獰笑的聲音卻還如在耳邊,在向著他再三叮囑:「葉公子,你可別忘了應該
做些什麼!你知道我會怎樣對付你的!」
葉凌風就是因為記起了他最後的那段叮囑,而致心神不安的。
風從龍要他在江家「臥底」,迫得他不能不答應之後,臨走之時,就向他交代了今
後的聯絡辦法。
「我們在東平鎮新開了一家酒樓,就是臨湖的那一家。你有什麼事情要通知我,可
上那家酒樓,酒樓上的夥計都是『自己人』,以『日月無光』四字作為聯絡暗號,就是
沒有事情,你回到江家之後,也要設法在三天之內。抽出空來,到那酒樓一趟!
切切記住,不可忘了!」
葉凌風當時為了脫身,風從龍說的什麼他就答應什麼。他不願想以後的事情,就是
幾天之後的事情,他也不願意想。他是抱著渺茫的希望;「船到橋頭自會直。」見一步,
再走一步。憑著他的「聰明」,也許到了其時,他可以見機應付。
可是他要逃避也逃避不開,就在他回到江家的第一天,江南就和他提起那間新開張
的酒樓了。
江南當然不知道他和這家酒樓有著一條黑線相連:谷中蓮母女,更下會想到他是為
了這家酒樓,有如「談虎色變」。
日間他是掩飾過去了,晚上他不能不獨自思量了。江南已證實了有這麼一家酒樓,
他不願意想的煩心之事,也不由得他不想了。
其實,也只是一個問題:「要不要聽從風從龍的指使?」
可是這一個問題,卻牽涉他一生的前途,關係他切身的利害。他有把柄捏在風從龍
的手中,而他卻又沒有勇氣向師父師母說出隱情,坦白認錯。就這樣在「患得患失」的
心情之中,他整夜失眠——也沒想到一個解決的方法。這個問題還是像毒蛇一樣纏著他,
解不開,摔不掉!
不覺天色已亮,葉凌風行了一會吐納功夫,恢復精神,只聽得笑語喧喧,江曉芙與
字文雄早已起來,在他的窗外說話了。
葉凌風披衣而起,走出房來,江曉芙笑道:「大師哥好貪睡,我們正要來叫你呢。
爺爺就要動身了。」
葉凌風忙與師弟師妹,同去送行。江南已經知道事情的經過,再問了葉凌風幾個細
節,葉凌風只隱瞞了尉遲炯與風從龍這兩樁事情,其他都如實說了。
江南說道:「這麼說來,海兒只是過期不歸,不一定就有凶險。在江湖走動,往往
會遭遇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煩的,你們也不必太擔憂了。我此去德州,立即請丐幫打聽他
的行蹤,你們在家裡等著好消息吧。」江南對這件事情的判斷,與谷中蓮完全相同。江
曉芙深信父親的武功天下無敵,再聽得爺爺和母親都是這麼說,心中越發安定,恢復了
她天真活潑的少女心情。
送行之後,江曉芙道:「大師哥,今天還練不練那套劍術?」葉凌風道:「那套劍
術,我大致已記得差不多了。師父在路上曾教了我一些拳經劍訣,我一直沒有時間練習。
再過幾天,姑姑又要上氓山了,我想趁這向天功夫,趕緊多練一些本門武功。」
谷中蓮道:「對,你是掌門師兄,本門的武功,是該趕緊多練一些,今年的氓山之
會,我想帶你們都去見見世面。芙兒,今天你給你師兄喂招,你自己也好練得純熟一些。」
江曉芙本來想要字文雄也練那套劍術,不料葉凌風卻要練其他武功,江曉芙有點失
望,但轉念一想,要教字文雄也不必急在一時。她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女,還有著幾分
孩子氣,聽得母親要她給大師哥「喂招」,其實也就是等於叫她代教,於是心中頗有幾
分得意,又高興起來了,笑著說道:「表哥,你要我給你喂招,今後你可不能向我端掌
門師兄的架子了!」
葉凌風笑道:「我做這個掌門師兄,不過佔了年紀比你大幾歲的便宜,說起本門武
功,我可比你差得遠呢。今後我隨時都要向你請教的,我怎敢向你端師兄的架子?」
谷中蓮斥道:「野丫頭,說話沒上沒下,好在是你表哥,若叫外人聽了去,可要說
我不懂教你規矩啦。」她口中在斥罵女兒,心裡可是十分歡喜。她這態度,不但葉凌風
看得明白,連江曉芙也感覺到了。
這一天,他們師兄妹三人,除了吃飯的時間之外,就在花園中練武。
江曉芙雖然隱隱感到母親的態度似有偏袒,但也只道母親是因為愛護自己的家裡人,
對侄兒偏袒一些,不足為奇。她根本設想到這個「表哥」是對她另有企圖,心中也就並
不因為母親的偏袒而有芥蒂。
她對葉凌風說不上有什麼好感,也說不上有什麼惡感,但無論如何,葉凌風總是她
的「表哥」,所以這日在練武場上,她與葉凌風也是一樣的有說有笑。不過,相形之下,
她和宇文雄總是顯得親熱得多。要知她和宇文雄是患難之交,又有了半年多朝夕相處的
感情,儘管她意欲對這兩個師兄一視同仁,而這股感情卻還是禁不住自然流露。
葉凌風看在眼內,恨在心中,但態度上卻是落落大方,妒恨之情,絕不形於辭色。
谷中蓮也曾到練武場上看過他們幾次,見他們都在用心練武,也沒說什麼,看了一會,
便即走了。
晚餐過後,宇文雄和江曉芙走出院子,這是他們每日例行的功課,天黑之前,巡視
一趟門戶。自從江海天離家之後,谷中蓮就要女兒每日如此做的。為的是要養成女兒小
心謹慎的習慣。至於宇文雄,則由於江曉芙總是要他陪伴,也就養成習慣了。
葉凌風見他們並肩走出,心中有一股難以言說的酸味,也不知是跟著他們同走的好,
還是留下的好。谷中蓮忽道:「風侄,你坐一會兒,我有話和你說。」
葉凌風道:「侄兒在聽姑姑教訓。」
谷中蓮微笑道,「都是一家人,你也別大拘禮了。我只想問你,你有什麼心事?」
葉凌風怔了一怔,道:「沒有呀!」
谷中蓮道:「我瞧你今日好似有點悶悶不樂。可是芙兒有什衝撞你麼?」
葉凌風道:「沒有,表妹對我很好。我只是記掛著師父。」
谷中蓮道:「沒有就好,芙兒年紀輕,還不懂事,我也寵壞了她,性情實是有點驕
縱。你先順著她點兒,以後再慢慢教她。」
葉凌風心裡暗笑:「怎樣哄得女孩子的歡喜,這個我還用得著你來教我?」但他聽
得師母如此暗示,分明是有把女兒終身許托於他之意,心裡也是十分高興。於是說道:
「姑姑對我的恩情,我是感激得很,就只怕我太笨了,比不上宇文師弟,會討表妹的歡
心。」
谷中蓮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忽聽得打門的聲音有如擂鼓,谷中蓮道:「這麼晚了,
是什麼人?」
話猶未了,忽聽得宇文雄大聲喝道:「好一個賊婆娘,膽子可真不小,居然敢找上
門來啦!」接著「唰」的一聲,似乎他已在一劍刺出。
谷中蓮連忙跑出去看,葉凌鳳聽得「賊婆娘」三字,卻不禁吃了一驚,但也只好跟
在谷中蓮後面,出去看個究竟。
只見院子裡一個黑衣女子,本是蒙著面紗的,面紗已經除下,斜掛鬢邊,額上有一
道淺淺的傷痕,便似抹上了四脂似的,血跡還殷紅可見。宇文雄那一劍刺在院子中的那
棵槐樹上,還未曾拔得出來。
葉凌風見了這個女子,心頭大震。原來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尉遲炯的妻子——
「千手觀音」祈聖因。
谷中蓮連忙說道:「雄兒不可無禮,這位想必是——」
字文雄叫道:「師娘,這賊婆娘就正是那日傷了師妹與我的人!」
原來江海天在德州與尉遲炯夫妻化敵為友之事,字文雄還未知道。那次江每天只是
帶葉凌風同行。不過,在這件事情過後,江海天卻曾寫了一封書信,托德州的丐幫楊舵
主,送給他的妻子,所以谷中蓮明白其中的原因。
但這件事谷中蓮卻沒有告訴字文雄,因為那時宇文雄正在病中,谷中蓮舊他心裡有
所不安,而且又因尉遲炯是個江湖上著名的大盜,谷中蓮也不願意別人知道她的丈夫與
這個大盜往來。她不告訴宇文雄,一半是為了體貼他;另一半卻也是因為未能完全信任
宇文雄的緣故。
宇文雄的父親生前是個名鏢師,因為鏢銀被尉遲炯所劫,回家之後,就氣悶成病,
不久身亡,因此字文雄把尉遲炯當成殺父之仇,再加上那次在荒谷受傷之恨,所以一見
了祈聖因,便立即拔劍了。可是祈聖因的武功比他高明,一閃閃開,宇文雄這一劍刺到
了樹上。
谷中蓮也沒見過祈聖因,但她一聽得字文雄罵她作「賊婆娘」,已經知道來的是誰
了。
祈聖因冷笑道:「這位想必是江夫人吧?不錯,我們夫婦是曾傷了令嬡,江夫人若
是記仇,盡可一劍將我殺了。」
宇文雄拔出了劍。卻過未肯納入鞘中。江曉芙防他師兄有失,也早已拔出劍來,在
一旁監視著祈聖因。
谷中蓮喝道,「你兩人退下,不許對客人無禮!尉遲大人,我在這廂給你賠罪了。
敢問夫人,因何事光臨寒舍?」
祈聖因道:「無事不登三寶毆。我當然是有事而來。但如今看來,我可是來錯了時
候,走錯了地方啦。」原來這時宇文雄與江曉芙雖然插劍歸鞘,雙雙退下,但還是氣鼓
鼓地盯著祈聖因。
谷中蓮道:「尉遲夫人,且慢!你既然身上有事,遠道而來,卻怎能話未分明,就
要走了?」
江曉芙忍不住說道,「媽,是朋友來了,咱們才能當作客人待她!」
谷中蓮想要責備女兒,但想到女兒曾吃過尉遲炯夫婦的大虧,她惱恨這「千手觀音」
祈聖因,也是無怪她的。
祈聖因嘿嘿冷笑,正要發話,葉凌風卻已走了上前,搶著說道:「師弟,師妹,你
們有所不知。師父早已與尉遲舵主和解啦。江湖上的些須小怨,何足介懷?師妹,而且
你也許還未知道呢,當日在荒谷之中,尉遲夫人,實是對你劍下留情,才沒傷你性命的。
總之,那日的誤會,師父是早已與尉遲舵主、尉遲夫人,說得清清楚楚,一筆勾銷的了;
尉遲夫人今日來到咱們這幾,正是咱們的陰友,請也請不到的貴客啊!」
原來葉凌風聰明絕頂,他看了谷中蓮的態度,已知谷中蓮定會留客,遲早是要把這
件事情解釋給女兒聽的。所以他就搶先說了出來,一來是賣個人情,二來也是意欲試探
祈聖因的態度。
有一點葉凌風是可以斷定的,祈聖因料想還未知道是他害了她的丈夫,要不然以她
的性子,決不會到現在還沒發作。不過,他還想試探,祈聖因對她丈夫之事,究竟知道
了多少。
江曉芙怔了一怔。把眼望著她的母親,谷中蓮道:「你大師哥說的話都是真的,芙
兒,你向尉遲夫人賠個禮吧!」谷中蓮最初還是想瞞著宇文雄的,但她也想得到有了今
日之事,遲早總也不能瞞他,葉凌風既然說了出來,那也就算了。
江曉芙最服她的父親,母親的話有時她還可以不聽,父親的話她則是必定依從的。
如今聽說父親已與尉遲夫妻化敵為友,她當然也不敢再用仇恨的眼光敵視祈聖因了。宇
文雄聽了這件事情,卻是茫然若失,一方面是師命不能不遵,另方面是父仇卻不能忘掉。
於是神色之間,就難免有點不大自然,顯得是帶了幾分悲憤。
江曉芙心裡不很願意,可還是上前與祈聖因見過一禮。祈聖因笑道:「不必客氣啦,
那天我丈夫打傷了你,你也削了我的頭髮,咱們算是扯了個直。」江曉芙最為好勝,聽
得祈聖因這麼一說,等於是讚了她的劍法,對祈聖因的惡感,她也就減了幾分了。
祈聖因道:「江夫人,我只要見見你的丈夫,問他一句話。
說完了,馬上就走!」
谷中蓮道:「我丈夫不在家。」
祈聖因歎了口氣,說道:「我果然是來錯了時候。好,告辭了!」其實她來了這許
久還未見江海天出來,也料到江海天是不在家中的了。不過既然來到,也總得問谷中蓮
一句。
祈聖因回頭便走,谷中蓮雙眉一軒,說道:「尉遲夫人,謾走!你這未免是大小覷
我了!」
祈聖因腳步一個蹌踉,回過頭來,說道:「怎麼?」
谷中蓮道:「我丈夫不在家,有什麼事情,我就擔當不起了麼?即使擔當不起,我
也總得盡力而為,不負武林道義!你這一走,這不是小覷我了?」
谷中蓮一番俠義凜然的說話,說得祈聖因聳然動容,連忙賠罪道:「江夫人是一派
掌門,女中英傑,我豈敢小覷?我也不是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來求江大俠,我只是要打聽
一個消息,只不知——」
谷中蓮道:「我不知道也還有我這徒兒呢。他是跟著師父出門,昨天才回來的。」
祈聖因朝著葉凌風一笑,說道:「我知道。那日在德州我當家的得罪了你,我該向
你賠禮。嗯,你心腸很好,不愧是江大俠的掌門弟子。我那當家的是個莽夫,不辭愚賢,
不識好歹,有甚無禮之言,你別放在心上。」那日在德州丐幫分舵,尉遲炯對葉凌風頗
為鄙視,曾罵過他不配做江海天的弟子,是以祈聖因方有這番言語。
葉凌風心中卜卜地跳,但聽祈聖因說得情辭懇切,卻絲毫不似嘲諷!這才放下心來,
想道:「她果然不知道我在曲沃幹的事情。」
葉凌風道:「我是在半月之前才與我師父分手的。你要打聽什麼事情,我知道的絕
不隱瞞。」
谷中蓮笑道:「進裡面說去。不管你要打聽的我們知不知道,今天都是不能讓你走
的了。你總不能不把我當作朋友吧?」
原來谷中蓮看出她是受了內傷,卻不知輕重如何。但看她腳步踉蹌,即使不是重傷,
也是疲勞不堪的了。谷中蓮堅要留她過夜,實在是存著江湖道義,要保護朋友的心意。
祈聖因聽她這麼一說,亦自明白她的心意,尋思:「她這個二徒弟雖然對我懷有敵
意,但江海天夫婦是何等身份,我是江家客人,料想這宇文雄也不敢做出什麼對我不利
之事。我小心些兒,也就是了。我丈夫當日敢去會江每天,難道我就沒有這份豪氣?我
若是再三推辭,不但辜負了江夫人的一番好意,還要給她懷疑我是不相信她,笑我是膽
小如鼠了。」
祈聖因是武學名家之女,但因嫁了尉遲炯多年,也有幾分綠林大盜的豪氣,思念及
此,便即縱聲笑道:「江夫人肯折節下交,把我當作朋友,我是深感榮寵,說不得只好
打擾你啦。」
祈聖因只知防範宇文雄,卻不知防範葉凌風,其實宇文雄雖然對她未泯敵意,卻是
心地純厚,處處顧著師門,怎敢對師父的朋友有所不利?何況他也並沒有把祈聖因當作
仇人,只因她是尉遲炯的妻子,他才對她懷有敵意而已。倒是葉凌風心懷鬼胎,祈聖因
一點也不知道。還當他是個俠義少年,對他甚有好感。
祈聖因隨著谷中蓮母女、師徒走進客廳,坐定之後。說道:
「實不相瞞,我此來是打聽我當家的消息。我當家的幹的是黑道營生,官府欲得而
甘心,仇家亦復不少。江夫人想來已是知道的了?」
谷中蓮道:「我們夫婦的朋友之中,綠林豪傑不少。你放心,我敢請你進未,就不
怕有天大的風浪。只不知你當家的出了什麼事情?」
祈聖因道,「我也不知道。三個月前,我與他分手,各幹一樁事情,說明一個月內
他回來的,至今他仍是蹤跡杏然。他曾與我說過要來拜訪尊夫,故此我今日到來打聽消
息。」
谷中蓮道:「我丈夫出外半年,如今也未曾回家。風侄,你們在路上可曾碰見過尉
遲炯舵主麼?」
葉凌風早知道她是要打聽丈夫消息,心中有了準備,神色自如他說道:「沒碰上。
不過,我師父後來單獨一人上了米脂,有沒有碰見尉遲舵主,我就不知道了。」
谷中蓮道:「尊夫武藝高強,料想不至出事。」
祈聖因歎口氣道:「尋常的公門鷹犬,我當家的不至於懼怕他們,但據我所知,這
次追捕他的,有一個御林軍副統領賀蘭明在內,此人已得尉遲鞭法真傳,我當家的未必
勝得過他。另外還有『祁連三獸』聽說也歸順了朝廷,這三人也都是我們的仇家。」
祈聖因的消息並不靈通,她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賀蘭明出現在陝甘道上,為的
是要往米脂捉拿林清;而祈連三獸中的馬老三也早已死了。但雖然如此,她也總算摸到
了一點邊,而尉遲炯後來也的確是被賀蘭明所擒的。
江曉芙道:「賀蘭明?嗯,大師哥,你在曲沃碰上的不就是這個賀蘭明嗎?」
葉凌風心頭一震,連忙鎮攝心神,說道:「不錯,我是碰上了賀蘭明,幸虧馬快,
才逃出了性命。但卻沒有碰見尊夫。」
祈聖因道:「你可否將當日情形說與我聽聽?」
葉凌風只好將他所捏造的故事;對祈聖因再說一遍。祈聖因卻比谷中蓮細心一些,
多問了幾點細節。這故事是葉凌風在路上構思過千百遍的,祈聖因所問,他都一一應付
過去,並無破綻。
祈聖因沉吟半晌,說道:「這麼說來,已經證實賀蘭明是在這條路上了。你既然沒
有發現他們押著囚車,我倒可以稍稍放心了。我那當家的大約還未曾與他們碰上。」
葉凌風道:「賀蘭明這干人,據我師父聽到的消息是要往米脂捉拿天理教教主的,
夫人是可以放心。」
祈聖因搖了搖頭,說道:「我當家的與他們正是走的一條路。
我還是不能放心。不過他倘若是出了事,料想也是這半個月內發生的了,面地點必
然是在曲沃到米脂的路上。唉,可惜我現在力不從心。不能馬上前去打聽。」
葉凌風暗暗吃驚,心中想道:「尉遲炯那日曾與我說過,他有個朋友在曲沃。這祈
聖因又甚精明,倘若給她到曲沃去一打聽,定然可以得知她丈夫被擒的消息,這不是就
要戳破了我的謊言了?」
谷中蓮道:「恕我冒昧,請問夫人是否受了點傷?」
祈聖因道:「多謝夫人關心,我也不能瞞你。今日午間,我在靈壁碰上三個鷹爪,
倒有幾分『硬份』,我被他們斫了一刀。
打了一掌,坐騎也給他們傷了。嘿嘿,不過到底還是我佔了便宜,這三個鷹爪孫全
都給我殺了!」
谷中蓮聽了,也不禁駭然,心中想道:「靈壁離此二百里有多,她在受傷之後,半
日之間,奔波二百餘里,怪不得精神困頓,看來似是受了內傷。她不顧身上的傷,跑到
我家,固然是為了打聽她丈夫的消息,但她對於我的丈夫,也真算得是推心置腹,毫無
疑懼的了。人家這樣信任我們,我非得好好待她不可!」
祈聖因接著說道:「這一刀一掌算下了什麼,我在路上已經敷上了金創藥,服下了
化瘀丹,想來不至礙事。多承夫人愛護。
讓我借宿一宵,明日我看也可以走路了。」
谷中蓮道:「請讓我給你把一把脈。」
祈聖因道:「原來江夫人還懂得醫道,那是最好不過了,」
谷中蓮道:「略為懂得一些。我丈夫的義父是華山靈隱華無風,他曾學過一點醫術,
因此我也略識皮毛。」
谷中蓮給她診了把脈,她的醫道雖然並不高明,但祈聖因的脈息並無散亂之象,卻
是不難判斷。
谷中蓮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說道:「尉遲夫人,內傷你倒沒有。不過,也許因
為是奔波勞累,身子很是虛弱。你可覺得頭痛麼?」
祈聖因道:「正是有點昏眩。」
谷中蓮道:「那就是體虛而兼有感冒的跡象。若不及早凋治,小病也會弄成大病的。
我給你開個方子試試。」
祈聖因道:「夫人費心了。可是如今天色己晚——」
谷中蓮道:「這東平鎮上,有一間藥店,與我家相熟。現在還不到二更,我叫徒兒
給你執藥。一定可以做得妥當。」她說的「妥當」,另外還有一個含意,那就是可以叫
藥店主人代為保守秘密的意思。析聖因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不必明言,她亦明日。
谷中蓮立即叫女兒取來紙筆,開下藥方。心中在想:「叫誰去執藥好呢?」她看看
身旁兩個徒弟,一時還來打定主意。
祈聖因道:「大恩不言報。江夫人,我也不客氣了,我還有兩件事情想拜託你們。」
谷中蓮道:「夫人請說。」
析聖因道:「我想我一匹坐騎,但不知這麼晚了,鎮上還可以買得到麼?」
谷中蓮心道:「可惜那匹赤龍駒爹爹已騎上德州,要不然倒可以送給她。東乎鎮是
個小鎮,平日就沒有馬市,急切之間,卻是難找。」
祈聖因道:「若是難找,那就算了,我明日走路也罷。」
江曉芙忽道:「娘,我倒有個主意,我知道王大叔家裡有一匹好馬,我和二師哥都
見過的。當然比不上咱們的赤龍駒與白龍駒,但一日跑個二三百里,據說也不會口吐白
沫。」
祈聖因道:「這位王大叔是什麼人?」
谷中蓮笑道:「芙兒,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這位王大叔是我公公的棋友,
會點武功,為人卻是十分慷慨好義。」
祈聖因道:「好,他若肯出讓,什麼價錢都行。」
江曉芙道:「王大叔的脾氣我知道,提到一個錢字反而不行。
你不用管,讓我給你安排吧。」
原來江曉芙見祈聖因受了傷,明日還要趕路,同情之心,不覺油然而生。她從前雖
是對祈聖因懷有敵意,但此刻的祈聖因已是她父母的朋友,何況她又知道了祈聖因當日
在那荒谷有意保全了她的性命之事,因而故意也就化成了好感,轉而為祈聖因設想了。
祈聖因道:「好,那我就先多謝姑娘了。另外還有件事,請你們往鎮上執藥的時候,
順便給我打聽一個人,」
谷中蓮道:「是什麼樣的人?如何打聽?」
析聖因道:「是一位綠林朋友。我前日與他約定,在東平鎮上相會。當時我未想到
會在你家留宿,也未想到今日會在靈壁遭遇意外,掛了彩的。所以沒敢約他到你家來。」
谷中蓮道:「東平鎮上只有三家小客店,倒也不難尋找。只不知他來了沒有?」
祈聖因道:「他與我約好,他若來了,便在所住的客店後牆,畫一朵小小梅花為記。
這朵梅花他將用金剛指力刻劃,刻劃在不受人注意的地方。即使萬一有人發現,也不容
易抹去。你們哪位去給我留心看看,倘若發現了這個記號,也不用去找尋此人,只回來
告訴我就行了。」
谷中蓮道:「好,事情不難,但卻要選一個細心的人去。芙兒——」
江曉芙道:「媽,你是要我去麼?我正想和你說,請二師哥陪我一同去呢!」
谷中蓮笑道:「芙兒,你熱心可嘉,但我卻不放心你去。你和我留在家中陪客。
「
江曉芙撅著小嘴兒道:「媽,你怕我鬧出亂子麼?我會很細心的。」
谷中蓮道,「細心也不行。你是個女孩兒家,這麼晚了,到鎮上亂跑,容易惹人注
意。何況鎮上的人,也都認得你是江海天的女兒,你方便到客店附近溜躂,仔細找尋牆
上的標記嗎?」
江曉芙道:「媽,你不要我去,王大叔那匹青驄馬誰給你牽來?」
葉凌風一直默不作聲,這時忽地站起來道,「姑姑,就讓我去一趨吧。」
江曉芙道:「大師哥,你更不行。你認不得王大叔,和藥店也不相熟。」
葉凌風笑道:「我的意思是想請宇文師弟與我同去。宇文師弟不也是和那位王大叔
相熟的嗎?」
谷中蓮正是有這個意思,原來她因為宇文雄對祈聖因懷有故意,不放心讓他前去執
藥。但若由她開口要葉凌風與他同去,卻又怕他心上有了疙瘩。
祈聖因更不放心讓宇文雄單獨前往,連忙說道:「兩位都去,那是最好不過,事情
分頭來辦,既可節省時間,又可有個照應。」她是有意給葉凌風找個兩人同去的藉口。
同時也是向葉凌風示意,要他親去執藥,所以說是「分頭辦事」。她料想葉凌風甚是精
明,定然一點即透。
不錯,葉凌風確是精明,也果然一點即透。但祈聖因卻想不到,葉凌風卻正是利用
他的精明,晴中打她的主意。
谷中蓮與祈聖因是同樣的想地,「有葉凌風同去,我就可以放心了。」當下便問宇
文雄道:「雄兒,你師兄要你作伴,你意下如何?」
宇文雄道:「但憑師母差遣。」字文雄此刻所抱的態度是:既不仇恨祈聖因,但也
不去討好祈聖因,師母如何吩咐,他就如何照辦。
谷中蓮道:「好,那你們就去吧。藥店主人認不得你們也不打緊,他認得我的字跡,
我打上一個記號,他就會替我守口如瓶的。」說罷,她便將那張藥方交給了葉凌風。
江曉芙道:「藥店主人也認得雄哥的。」
谷中蓮道:「是嗎?那我就更放心了。」她口裡是這麼說,但藥方還是交給了葉凌
風。宇文雄雖是個老實人,但卻並非笨蛋,師母不怎麼信任他,他也有點隱隱感覺到了。
宇文雄憋著了氣,但還是恭恭敬敬地垂手說道:「是。師母還有什麼吩咐?」
谷中蓮想了一想,說道:「對啦,王大叔那兒還得交代幾句,你說我借他那匹青驄
馬一用,半月為期,在這期間,他若要使用坐騎,明天你爺爺回來,就把那匹赤龍駒讓
他使用。」要知祈聖因借馬,不過是一時救急,半月之內,她當然可以找到更好的駿馬,
也當然可以托人將原物奉還。
不過谷中蓮這麼吩咐宇文雄,另還含有另一層用意,那就是「指定」要他到王家去
借那匹馬,購藥之事,他就無須管了。
祈聖因一聽便懂,心道:「江夫人果然是思慮周詳,她也防著她這個徒弟對我不利。」
便即笑道:「對,這樣安排最好不過。
半月之內,我準能將青驄馬交回。」
葉凌風聽了谷中蓮如此安排、他心裡可是有點不大願意,但也不好再說什麼,當下
便與字文雄一同趕往東平鎮。
兩人施展輕功,十多里的路程,不多一會,也就到了。這時二更已過,三更未到。
但東平鎮是個小鎮,人黑之後,便沒有生意,店舖都關上了門!鎮上也早已沒有閒人了。
葉凌風忽道:「師弟,你和藥店相熟,不如你去執藥,執了藥再去借馬。我去打聽
那位綠林朋友的消息,多勞煩你一些。」
字文雄道:「不,還是師兄去執藥的好。師母已經說得明白,藥店主人認得她的字
跡!絕不至於出甚岔子。小弟不是貪懶,實是有難言之隱,我與這位千手觀音夫妻,有
點點小小的過節,理該避嫌。明天待她走了,我再告訴師兄。」
字文雄坦直他說了出來,葉凌風無可奈何,只好說道:「好,那麼你借了坐騎之後,
就在路口等我,不必再到鎮上來了。深夜騎馬進鎮,會惹人注意。」那位王大叔家在郊
外,離東平鎮二三里路,葉凌風早已打聽清楚。
字文雄道:「是,師兄想得比小弟周到多了。」於是師兄弟二人,分頭辦事,
葉凌風掏出藥方,心中不禁苦笑:「師母疑心他、相信我,這固是對我有利。可惜
如此安排,我卻不能在執藥這件事上,作弄手腳了!」
原來葉凌風早已盤算了一個「一箭雙鵰」之計,趁這個難得的機會,偷換藥材,混
入毒藥。如此一來,就既可毒死祈聖因,又可嫁禍宇文雄了。可是要實現這個計劃,卻
必須宇文雄聽他指使,前去執藥。
幸虧谷中蓮早就作了安排,把藥方交給了葉凌風而不是給字文雄:字文雄體會到師
母的意思,本人也要避嫌,因而就並沒有上他的當。
葉凌風心亂如麻,暗自思量:「現在是由我執藥,這算盤可就打不響了。不錯,師
母會相信我的說話,我可以誣賴宇文雄。
但我總不能把藥店的掌櫃殺了。毒死了祈聖因,師母即使聽信我一面之辭,師妹也
定要查究的。到了那時,藥店掌櫃指證是我執的藥,那豈不是害了人也害了自己?」
葉凌風患得患失,忐忑不安,要想放棄這個計劃,但又捨不得錯過這個機會。心中
想道:「要是放過了祈聖因。她遲早總會到曲沃去打聽她丈夫的消息的。那時她戳破了
我的謊言,豈有不來追究之理?可是卻怎生想得個兩全之策,害了她呢?」
迷惆之間,葉凌風忽地抬頭,不覺又是一驚。原來他在不知不覺之間,來到了一個
酒家前面。酒家掛著「太白樓」三字招牌,墨跡猶新,一看就知是新開張的酒樓。這酒
樓正在湖邊,顯然就是江南所說的那家酒樓,也就是風從龍下了命令,要他前去聯絡的
那家酒樓。
酒樓上燈火未滅,從下面望上去,還隱隱可以看見黑影幢幢。
葉凌風只感一股冷意直透心頭,風從龍的陰影又來緊緊抓著他了。他似乎聽得風從
龍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你要害人,為何還不進去與我的夥計商量?」
葉凌風歎了口氣,心道:「只怪我當初走錯一步,如今已是騎虎難下了!」他要邁
步進去,心中忽地又似有另一個聲音說道:
「凌風,你一錯不能再錯,你一踏進這個黑店,終生就不能自拔了!尉遲炯已經被
你害得不知死活,如今你又要害他的妻子,這、這怎麼對得住你的良心?」
可惜他的「良心」一現即逝,他退了兩步,不知不覺間又進了三步,心道:「人不
為己,天誅地滅!我要保住我的錦繡前程,決不能讓風從龍抖出我的把柄,也決不能放
過了祈聖因!」正是:
但得前程如錦繡,良心喪盡又問妨?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魔手攫人藏黑店 良駒中毒困英雌
善惡兩個念頭,正自在他心中交戰,忽地一條黑影「嗖」地竄了出來,一把抓住了
葉凌風,隨即一柄明晃晃的利刃指到了他的喉頭,沉聲喝道:「好小子,你是什麼人?
膽敢到此窺探!」
以葉凌風的本領,本來決不至於一個照面,就給這人所擒,即使在被擒之後,他要
掙脫,也非難事。但他此時,失魂落魄,根本就設想到反抗,一見這人是從酒家裡面竄
出來的,無暇思索,便即低聲說道:「日月無光。」這是風從龍給他的聯絡暗號。那人
哈哈笑道:「原來是自己人,那就進去吧!」
葉凌風本來就要進去的,可是他也知道這道門檻乃是人獸關頭,就缺少那麼一點
「外力」,舉起步來似有千斤之重,遲遲疑疑,總是跨不過這道門檻。如今被這人一拉,
他就似無人把舵的孤舟,被逆流捲進游渦裡一樣,半推半就的跟著那人跨過了門檻。
葉凌風在黑店裡和那些人如何密商,暫且不表。且說宇文雄在王家借了那匹青驄馬,
匆匆忙忙,趕到路口相候。等了一會,還不見葉凌風出來,宇文雄要想進鎮找他,可是
又記著他的吩咐,決定再等一會。
眼看月過中天,葉凌風還未出來。字文雄心道:「難道是出了什麼岔子?」正自嘀
咕,忽覺有衣襟帶風之聲,似是有人從他身旁掠過。宇文雄吃了一驚,定睛看時,那人
身法好快,遠遠的只見一條淡談的黑影,已進了這個小鎮,轉眼間連黑影也不見了。
宇文雄想道:「附近可沒有本領如此高強之人,卻不知是過路的江湖好漢還是公門
鷹犬,倘屬後者,師兄碰上,可是麻煩。」正要進鎮踩探,那條黑影又出來了,可是卻
沒有剛才來勢之速。
宇文雄看清楚了來者是誰,大喜說道:「師兄,原來是你!」
葉凌風怔了一怔,道:「你以為是誰?」宇文雄道:「剛才我看見一個人跑進了鎮,
我只道是這個人入而復出。」
葉凌風也暗暗吃驚,道:「有這麼一個人嗎?我怎麼沒見?」
宇文雄道:「他既不是來找咱們的麻煩,咱們也不必管他了。
回去給千手觀音治病要緊,藥執好了吧?」
葉凌風道;「沒執好我怎會回來。那藥店老頭已睡著了,我把他叫醒,耽誤了一些
時候了。好,咱們馬上趕回家去!」
宇文雄道:「師兄,你乘馬送藥回去,小弟慢一步不打緊。」這匹青驄馬是匹壯健
駿馬,本來可以兩人合騎,但葉凌風心念一動,卻道:「也好,反正不過十多里路,那
我就不客氣了。」接過馬鞭,策馬疾馳。
葉凌風騎的是匹素經訓練的馴良駿馬,但心中的感覺卻如同騎在虎背一般,「事已
如斯,騎虎難下,是禍是福,也只好聽天由命了。卻不知那條黑影乃是何人?宇文雄說
得這樣確鑿,想不至於騙我?」
宇文雄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葉凌風作賊心虛,卻不能不仔細推敲,「這個人三更半
夜到東平鎮來,要嗎就是大白樓的一夥;要嗎就是祈聖因的那個綠林朋友。前者我不用
擔憂,若是後者,他此時進鎮,也不會發覺我潛入太白樓之事。」
葉凌風盤算好一套說話,十多里路程,快馬疾馳,不過半支香時刻,也就到了。
谷中蓮母女聽得馬嘶,出來開門,詫道:「你師弟呢?」葉凌風把坐騎交給了師妹,
邊走邊道:「師弟要我趕回來送藥,我想救人要緊,也就不和他客氣了。」江曉芙很是
歡喜,笑了一笑,說道:「二師哥不聲不響,人倒是很熱心的。媽,你可以不用擔憂他
還在懷恨尉遲夫人了。」谷中蓮搖了搖手,示意叫她不可妄發議論,讓客人聽見了不好
意思。江曉芙道:「好,你們去給客人煎藥,我在這裡等候雄哥。」
葉、江二人的說話雖不是特別大聲,但也不是悄悄耳語,祈聖因在客廳裡都聽見了。
不禁又起了一點疑心,「我不信宇文雄這小子會有這樣好心,但只要這藥不是他經手執
的,我調補好一些精神,明早便走,諒他也無奈我何。」
進了客廳,葉凌風把藥交出,說道:「我把藥店老頭喚醒,耽擱一些時候了。」谷
中蓮怕祈聖因起疑,故意多問了一聲,「這藥除你之外,沒經過旁人的手吧?」葉凌風
心想此事不好說謊,便如實答道:「沒有。」
谷中蓮道:「好,那你到廚房把風爐拿來,幫忙生火。在這裡煎藥也好陪尉遲夫人
說話。」她是要免除祈聖因的任何疑慮,故此找個藉口,特地在她面前煎藥。葉凌風吃
了一驚,心道:
「師母好不精明,但也幸虧我還有另一套計劃。」當下把風爐藥罐拿來,谷中蓮已
查對過各種藥材,便在祈聖因面前傾入藥罐。
祈聖因道:「葉相公,三件事情,兩件已經辦妥了,還有一件呢?」葉凌風道:
「你可是說的你那位綠林朋友?」祈聖因道:
「不錯。可有消息?」葉凌風道:「我依照你的吩咐,三間客店都去查探過了,牆
上並無發現你所說的那梅花標記。」
祈聖因皺了眉頭說道:「奇怪怎麼還沒有來?這位朋友素來是守信的。」谷中蓮道:
「出門的事情怎說得準,路上有甚耽擱,也是常事,未必就有意外。明天你多留一天吧。」
祈聖因道:「不,我不能再留了。明天我準備從鎮上經過,看我是否能夠碰上?」
說到這裡,她的眼光忽地移到葉凌風身上,道,「葉相公,你有什麼話說?」她在無意
之間,發覺葉凌風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似乎在想說些什麼而又不便開口。
原來葉凌風根本就沒有去查探過任何一間客店,那番話是他捏造出來的。給祈聖因
一同,乘機便道:「尉遲夫人,我正是想告訴你一個消息。本來應該由我師弟告訴你的,
我並不知其詳。但你心急,我也只好先告訴你,讓你參詳參詳。」
祈聖因詫道:「什麼消息?」
葉凌風道:「我與師弟約定在路口相會,他去借馬,我去購藥、探人。我從鎮上出
來的時候,遠遠的似乎看見有個人和師弟在一起,那人身法好快,倏然間就不見了。我
還以為是我自己眼花。後來我師弟說,他的確是碰上了一個夜行人。」
祈聖因急忙問道;「是什麼人?」
葉凌風道:「我不知道,師弟說是個過路的夜行人。他們井無交談。」
祈聖因道:「既無交談,他怎知道是過路的夜行人?」
葉凌風並不正面答覆這個問題,卻道:「是啊!也許就是你那位朋友吧?你那位朋
友是不是輕功很好的?」
祈聖因道:「我那位朋友樣樣功夫都好,就是輕功不行。」
葉凌風聽了此言,心裡又驚又喜,原來他是有意搶在宇文雄前頭,報告這個消息,
他知道宇文雄回來之後,反正是要說的,不如他先自加油添醬,使得祈聖因對他師弟起
疑。
如今析聖因果然是起了疑心了。但聽她的說法,這人卻又不是她的朋友,那是誰呢?
谷中蓮道:「宇文雄就要回來的了,回來後再問他吧。藥已煎好了,尉達夫人你先
吃藥。」
祈聖因道:「要江夫人如此費神,實是過意不去。」端起藥茶,一口喝盡。
谷中蓮道:「藥苦得很吧?凌風,給尉遲夫人倒一杯開水。」
葉凌風剛要去拿杯子,只聽得江曉芙的聲音說道:「尉遲夫人,你已經吃了藥啦?
大師哥,讓我來倒開水吧。」
葉凌風道:「哦,師弟,你回來了?」原來字文雄正跟在江曉芙後面,默不作聲地
走了進來。
宇文雄有點不好意思,說道:「我輕功不行,走得慢了。尉遲夫人都已經吃了藥啦。」
其實不是他輕功不行,而是因為他大病初癒,不敢全力施為。
祈聖因不覺又犯了點疑心,正想問他,忽覺腹中作痛,禁不住眉頭一皺,黃豆般粗
大的汗珠一顆顆沁了出來。谷中蓮吃了一驚,道,「藥不對嗎?」江曉芙也嚇得呆了,
眼光不知不覺的就瞪著宇文雄。她沒有聽到葉凌風剛才的言語,並不知道這一包藥從沒
經過宇文雄的手,害怕他報仇心切,在這藥中作了手腳。
字文雄感到了她懷疑的目光,心中氣憤得很,幾乎就要嚷道:「我從未沾過這包藥。」
幸虧他還沒有嚷出來,祈聖因的情形已經好轉。
只見祈聖因吸了口氣,半晌笑道:「這藥靈驗得很,汗一發散,我已經舒服多啦!」
谷中蓮放下了心上的石頭,笑道:「我還害怕我的藥用得不對呢。」原來她的醫道
只是跟丈夫間接學了一些,連自己也沒信心,她怕藥力不夠,用的份量比常人重了一倍,
很擔心弄巧反拙。
祈聖因漱過了口,說道:「江夫人客氣了,你的醫道實是高明得很。咱們有武功底
子的人,體質比常人壯健,是該用重藥才對,我明天可以趕路啦!」原來祈聖因也是稍
為懂得一點藥道的。
宇文雄心中兀自感到委屈,想道:「幸虧不是我執的藥,也幸虧師母的藥沒有用錯。
哼,要不然,這婆娘有甚三長兩短,只怕就要賴到我的頭上了。連師妹都信我不過!」
葉凌風也是捏了把汗,心道:「好在我沒有在藥裡作弄手腳。」
谷中蓮道:「雄兒,聽說你碰上了一個夜行人,是什麼樣的人?他可曾和你說了什
麼話了?」這些問題,也正是祈聖因所要問的,她雖然不願現出緊張,但也自自然然的
把眼光移到了宇文雄身上。
宇文雄道:「那人身法太快,我看也沒看得清楚,他就過去了,還怎能和他說話?」
谷中蓮道:「那麼你後來獨自回來,還有沒有碰上可疑之人?」
宇文雄滿肚皮委屈,頗感傷心,想道:「我來到這兒半年多了,師母還似乎是把我
當作外人,處處提防著我。這樣的口氣,不是在審問我麼?」不知不覺就提高了聲音說
道:「沒有。弟子雖然愚魯,也還知道要遵守師門規矩,倘若和外人說了什麼話,自當
回來稟報,決不敢有所隱瞞!」言語之間,已是隱隱帶著幾分憤激。
谷中蓮怫然不悅,心道:「這小子好糊塗,我是要他說給析聖因聽的,為的就是要
給他洗脫嫌疑,他卻顛倒怪起我來了。」但谷中蓮雖是有所偏心,卻並非不明事理,她
也知道宇文雄為人耿直,聽他一發牢騷,對他倒是沒有什麼疑心了。
谷中蓮不便解釋,當下淡淡說道:「這幾天風聲正緊,即使沒有尉遲夫人這件事情,
咱們也得多加小心。」
宇文雄也發覺了自己態度不當,垂手說道:「是,師母教訓得對。還有什麼吩咐嗎?」
谷中蓮道:「沒什麼事了,你們都廁去歇息吧。客人也應該安歇了。」
宇文雄狠不願意和祈聖因同在一個地方,第一個先走出去。
江曉芙向母親和客人請過了安,跟著出去,趕上宇文雄,細聲安慰他。
谷中蓮道:「凌風,你也可以去歇息啦。」葉凌風笑了一笑,說道:「表妹似乎有
話要和師弟說,我不便打擾他們。」谷中蓮皺了一皺眉頭,道:「你也太小心眼了。」
葉凌風不敢再進讒言,但他也知道,他的說話已經在師母心中造成疙瘩,目的也就達到
了。
葉凌風走了之後,祈聖因笑了一笑,道;「令千金多大年紀了?」谷中蓮道:「今
年十七歲了。」祈聖因笑道;「也到了令父母操心的年紀了。江夫人,承你以知己相待,
咱們可以說得是一見如故。我有一句不中聽的話,不知該不該說?」谷中蓮道:「你這
麼說就是見外了,我正想請你指教。」
祈聖因道:「不敢。只是我看這個情形,似乎你的兩個徒弟對令嬡都很有意思。我
以為像你這樣的人家,挑選女婿,武功、資質還在其次,最緊要的是人品正派、來歷清
楚。」
谷中蓮心中一動,說道:「難得夫人這樣熱心,我也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祈聖因道:「咱們只有今晚相聚,後會無期。我正想與姐姐敞開心胸說話。」她改
稱「姐姐」,態度親近了許多,也表示已有足夠的交情,不必再繞著彎兒說話了。
谷中蓮說:「好,那就請恕我冒昧動問了。聽說賢伉儷與我這二徒弟有點小小的過
節,姐姐對他的家世來歷,想必清楚?我們雖然略有所知,但還談不上深知底細。」
原來谷中蓮認定了葉凌風是她的侄兒,對他的來歷已是毫不懷疑。但對於宇文雄,
她卻未能完全放心。所以一聽得祈聖因說的這番話,就想到宇文雄身上來了。
不錯,宇文雄的父親宇文朗是江海天的舊時相識,但也只不過僅僅在水雲莊見過一
面而已。那時的宇文朗是水雲莊莊主雲召的大徒弟,在江湖上還未曾出道。
直到宇文雄見了江海天,交出他父親的遺書之後,江海天這才知道宇文朗做了風雷
鏢局的鏢頭,以及被尉遲炯劫鏢,家道中落,抱恨而亡等等事情。
可是他們夫婦對宇文朗的事情,也只是知道他信中所說的這些。二十年來,他經歷
了些什麼,和哪些人有來往。走的什麼路道,……可就不知道底細了。而這些底細,只
怕宇文雄也未必完全清楚。
所以谷中蓮之所以不放心,並不是懷疑宇文雄本人,而是對他父親的底細未曾清楚。
祈聖因正是要說這樁事情,當下便說:「我當家的劫了風雷鏢局的鏢,這事姐姐已
是知道的了。但不知姐姐可知其中緣故麼?」
谷中蓮怔了一怔,道:「正要請教。」
祈聖因道:「我當家的與宇文朗無冤無仇,劫鏢並不是衝著他的。但也不單單是覬
覦他保的這支鏢,這支鏢雖然值十多萬兩銀子,也還不放在我們眼內。」
谷中蓮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祈聖因道:「風雷鏢局的總鏢頭也不算壞人,可是你也可以想得到的,在北京開設
鏢局,難免和官場上的人發生關係。這風雷鏢局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兒佔著一份『紅股』,
而且這個官兒不是尋常的文職官員,而是給皇帝老兒當差的御林軍副統領李大典。御林
軍有兩個副統領,另一個是賀蘭明。李大典本領不及賀蘭明,卻比賀蘭明貪財。」
谷中蓮聽到這裡,已然明白,說道:「哦,原來如此。尉遲舵主動這支鏢,乃是為
了坍李大典的台。」心裡則在想道:「但如此一來,卻是連累了風雷鏢局了。李大典不
過少分紅股而已,但鏢局賠累關門,眾鏢頭因此威名掃地,鏢行這口飯也吃不下去,這
損失可就更大啦。」
祈聖因道:「這事情是做得過分了些,我當家的一時按不住火氣,干了出來,過後
也很後悔。尤其在知道宇文朗的兒子已經是你們的徒弟之後,我們更感不安。那次在德
州我們向江大俠請罪,此事也是其中之一。」
谷中蓮道:「宇文朗之死,雖與此事有關,但畢竟與一般仇殺不同。事情已成過去,
姐姐可也不必介懷了。」
祈聖因道:「雖然如此,我們也要略表歉疚之意。那次我們在德州與江大俠分手之
後,曾托北京鏢行退休了的一位老前輩出面,將二十萬兩銀子分送風雷鏢局原來的眾鏢
頭,作為賠償他們的損失。這件事是我們向江大俠許了願的,伽今已經辦妥了。這是那
位老前輩代鏢局所寫的謝啟,作為證明的。請姐姐收下。」
谷中蓮怔了一怔,道:「你的意思是——」
祈聖因道:「一來是向尊夫交代:二來是請姐姐善為說辭,代我們夫婦向令徒化解。」
谷中蓮道:「我這二徒弟性情是有幾分倔強,但為人還算正派,也肯聽長輩的說話。
待明日我與他解說,料他當肯依從。」
祈聖因道:「我並無疑心令徒之意,但有一點卻得提醒姐姐,他父親生前所往來的
朋友品流複雜,其中也不乏如李大典之類的朝廷鷹爪,倘若這些人知道了他是江大俠的
弟子,你可得提防這些人會利用他。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請姐姐恕我直言。」
祈聖因這些話其實就是有點疑心宇文雄。她哪裡知道,給她說中的是葉凌風而不是
宇文雄。
谷中蓮道:「多謝姐姐給我說了心腹的話。有備無患,我多加留意就是。姐姐對他
今晚之事,是否還有不放心的?」谷中蓮見祈聖因為人爽直,索性也挑開天窗說亮話,
坦率問她。
祈聖因道:「姐姐對令徒的為人,當然比我清楚得多。姐姐放心得下,我還有下放
心的。我們也曾聽得風聲,說是朝廷要對付你們氓山派,說不定令徒今晚所碰見的夜行
人,是來窺伺你們的動靜的。」
谷中蓮道:「不錯,朝廷是要對付我們,但我們在此安家立業,一不欠糧,二不犯
法,表面上總還是個良民,沒有把柄捏在官府手裡,他們不敢公然來此騷擾。至於個把
踩道的鷹爪孫,還不放在我們眼內。只是怕姐姐有甚意外,明日我送你一程如何?」
祈聖因笑道:「你送我一程,倘然給鷹爪孫看到,這就是把柄了。」
谷中蓮沉吟半晌,說道:「我擔心你身子虛弱:明天不知能否復原?偏偏今晚又發
現了形跡可疑的陌生人。姐姐,要不然你多留兩天如問?」
祈聖因笑道:「江湖風險,對我來說,已是家常便飯。姐姐,你可以送我一程,總
不能送我千里,我要去的地方,卻還在千里之外呢!姐姐的好意我心領了。」
谷中蓮沉吟不語,析聖因怕她擔心,又再說道:「鷹爪孫決不知道我們夫婦與尊夫
的交情,料他們也決不會想到我到你家投宿。追蹤我的狗腿子昨日已給我都宰掉了,令
徒今晚發現的夜行人料想也決不會是追蹤我的那一幫人。這個人即使也是鷹爪,但一來
他未必認得我;二來就算他知我身份,一兩個人,我縱然本領不濟,總還不至於打發不
了!」
谷中蓮聽她說得有理,知她急於要去尋覓丈夫,便不再勸,當下說道:「既然如此,
姐姐請早安歇,養好精神,明日才好走路。」這晚兩人同榻而眠。
谷中蓮給她開的那劑藥很有效驗,但到底不是仙丹。祈聖因睡了一覺,心中記掛著
明早趕路之事,五更時分便醒來了。她試一試運氣行功,只覺功力已恢復了七八成,但
身體還是稍感虛軟。
谷中蓮聽得她起床的聲音,跟著醒來,問道:「姐姐睡得好麼?覺得如何?」
祈聖因笑道:「你的醫道高明之極,只一劑藥,我已經全好了。」她是怕谷中蓮留
客,故意誇張他說道。
谷中蓮卻信以為真,說道:「這麼我就放心了。」
祈聖因道:「不要驚動令嬡令徒了。我這就走了吧。」
谷中蓮伴她到馬廄牽那匹借來的坐騎,只見葉凌風已在門口等候,說道:「尉遲夫
人,你走了麼?見了尉遲舵主,請代我問候。」
谷中蓮道:「你師妹還未起來麼?」
祈聖因道:「不要去叫醒她了。葉公子,多謝你有心。」
葉凌風道:「這匹坐騎,昨晚宇文師弟臨睡之前已經餵了它一頓草料。我剛才看過,
它精神很是飽滿。」
祈聖因道:「好,那就不必再餵它了。吃得太飽,跑路反而不快。」心想:「葉凌
風倒很細心,敢情他也在疑心他的師弟。」
祈聖因跨上馬背、說道:「江夫人,但願後會有期。」虛打一鞭,青驄馬展開四蹄,
果然跑得風也似快。
祈聖因走後,葉凌風道:「姑姑,師妹和師弟其實都已起來了。」
谷中蓮怔了一怔,道:「那怎的不見他們?」
葉凌風道:「師弟不願給千手觀音送行,師妹陪他到後花園練武去了。」
谷中蓮皺了皺眉,心道:「阿雄想必還是為了昨晚的事情,心裡很不舒服。嗯,受
了點小小的委屈,就賭起氣來了。應該挫一挫他這驕氣。芙兒也不懂事,不勸告他,反
而助長了他的驕氣。」但她在大徒弟面前卻不願責備二徒弟,當下淡淡說道:
「是麼?好,那你去給我把師弟叫來,我有話和他說。」
谷中蓮受了祈聖因之托,要給他們夫婦化解與宇文雄之間的過節,這,暫且按下不
表。
且說祈聖因上馬疾馳,初時那匹青驄馬跑得很快,但跑了一程,卻漸漸慢了下來。
祈聖因起了疑雲,心道:「奇怪,才不過走了七八里,怎的就會這樣?」想起這匹馬是
宇文雄借來,昨晚又是他喂的草料,越想越覺不妙。
這時正走上一個山坡,翻過這個山坡便是東平鎮了,那匹坐騎忽地一聲長嘶,四蹄
屈下。祈聖因下馬一看,只見馬兒口吐白沫,噓噓喘氣。祈聖因是個大行家,一看就知
這匹馬是給人下了慢性毒藥,不跑路不會發覺,一跑起來,毒性便會慢慢發作。
祈聖因大怒,心道:「我只道宇文雄這小子不敢如此大膽,誰知他屆然干了出來!
哼,我沒了坐騎不打緊,但這樣卑鄙的小人,給他留在江家,對江大俠也是個心腹之患。
我該回去告訴江夫人才是。」
祈聖因因為這匹馬是借來的,不能拋棄,正想拉著它慢慢走回去。就在此時,忽聽
得有人哈哈笑道:「賊婆娘,你已經鑽進網裡來了,還想跑麼?」
土堆後突然竄出三個人來,這三個人祈聖因全都認得。發話罵她的那個人正是御林
軍副統領李大典。在李大典左面的是御林軍統帶衛渙,在御林軍中也是有數的高手,職
位比李大典低一級,武功卻比李大典更勝一籌,僅次於另一個副統領賀蘭明。右邊的那
個人卻是個道士,本來是蘇州玄妙觀的主持,後來作了朝廷鷹爪的白濤道人。
祈聖因一見這三個人,不由得滿腔怒火。原來這三個人都是她的仇人,李大典因風
雷鏢局之事和她丈夫有一段過節,這冤仇還是比較小的。衛渙和白濤道人卻是殺害李文
成的凶子。當日領頭追捕李文成的那個黑衣武士就是衛渙。白濤道人則是他最得力的助
手。當日在泰山一戰,衛渙率領白濤道人、黑木和尚、劇盜彭洪,四名高手圍攻李文成。
黑木、彭洪被李文成所殺,衛渙、白濤受了重傷,僥倖沒死。想不到他們養好了傷,又
在此處出現,恰好碰上了祈聖因。
祈聖因一聲冷笑,驀地喝道:「好呀,我正是要為李文成報仇!」雙手齊揚,同時
發出了兩枝袖箭,兩口飛刀,再加上兩枚透骨釘。她號稱「千手觀音」,暗器功夫,確
是非同小可,六件暗器,分打三個敵人,都是打向對方的要害穴道。
可是祈聖因吃虧在氣力還未完全恢復,打出去的勁道差了幾分,這三個敵人也都不
是庸手。衛渙長鞭一卷,「啪啪」兩聲,把她的兩口飛刀打落;白濤道人揮動長劍,將
她的兩枝袖箭削斷;李大典本領稍弱,給她的一枚透骨釘貼著手臂擦過,但也只不過傷
了一點皮肉。
說時遲,那時快,這三個人一打落了暗器,便來到了祈聖因身邊,將她包圍起來了。
衛渙縱聲笑道:「你的情人已經死了,你應該一心一意跟隨你的丈夫啦,你的丈夫已經
受了招安,現在京城亨福,你要不要去見他?」
祈聖因斥道:「胡說八道!」唰的一鞭就向衛渙掃去,衛渙也是個使鞭的高手,但
他用的是「水磨鞭」,較為深重,不及祈聖因的輕靈。雙鞭在半空中一纏一碰,祈聖因
的長鞭一個拐彎,啪的一聲響,將衛渙的衣袖扯碎一幅。但她氣力較弱,卻也不禁退了
一步。白濤道人一招「白虹貫日」,劍尖吐出了碧瑩瑩的寒光,襲到了她的胸前!
白濤道人所學本是玄門劍法的正宗,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等一的好手。哪知祈聖因
不但暗器高明,鞭劍合使的功夫也是她家傳絕學。所以她外號「千手觀音」,又被人稱
為「鞭劍雙絕」,只論劍術的造詣,也還要比白濤道人勝一兩分。
眼看自濤道人的劍尖已堪堪刺到她的胸前,只見青光一閃,就在那瞬息之間,祈聖
因的劍招已是後發先至,隨著她身形一晃,白禱道人一劍戳空,陡然間只覺耀眼生輝,
祈聖因的劍鋒先劃到了他的面門!
白濤道人大吃一驚,百忙中一個藏頭縮頸,倒轉劍柄,撥開祈聖因的劍鋒。雖然狼
狽之極,但險中求勝,化解得極為適當,祈聖因也不禁心頭微凜,想道:「怪不得李文
成當日傷在這幾個傢伙手下。」
祈聖因那一招還未曾使老,驀聽得金刃劈風之聲,李大典又已揮動雁翎刀從她背後
斬來。祈聖因頭也不回,反手便是一劍!她竟似背後長有眼睛,這一劍直指李大典的脈
門,是一招兩敗俱傷的劍法,她拼著手臂受傷,但李大典的脈門若給她戳上,那就要成
為廢人了。
李大典哪敢硬拚,慌忙退後一步。析聖因一聲冷笑,一個盤龍繞步,轉過身來,以
鞭對鞭,以劍對劍,呼的一聲,盪開了衛渙的長劍,一招「抽撤連環」,又迫退了白濤
道人。但她的腳步,卻是向著李大典衝去。她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與這三個敵人各自拆
了一招之後,已看出李大典官職最高,武功最弱,她要先擊破最弱的一環!
李大典霍的一個「鳳點頭」。橫刀力磕。他也看出了祈聖因招數精妙,但氣力卻是
不足的弱點。這一刀意欲以逸待勞,磕飛祈聖因的兵刃。
祈聖因眼明手快,哪能讓他得逞,陡地劍鋒一轉,看是刺李大典的咽喉,待他橫刀
磕上來時,劍尖一送,倏然間便自偏旁刺出,李大典斜斜一躍,只覺寒風颯然,頭皮起
栗,祈聖因一劍削過,把他盤在頭上的辮子削去了!祈聖因本來要削去他半個天靈蓋的,
只因氣力不夠,邁的一步未能恰到好處,劍招使出,也就略失準頭,結果只是削去他一
條辮子,心裡暗叫可惜!
白濤、衛渙退而復上,分向兩邊攻來,這一次他們已有默契,彼此呼應,攻勢極是
凌厲,祈聖因只好暫且放鬆了李大典,凝神應付這兩個強敵。
清代禮制,男子必須留辮,尤其是當官的,辮子更為重要,失掉它就見不得人。雖
然可以裝上一條假辮,但總是「大失體面」的醜事。如今祈聖因削了李大典的辮子,在
祈聖因心中是覺得便宜了他,而在李大典心中則是比斫了他一刀還要難過。
李大典城府甚深,怒極氣極,反而縱聲笑道:「千手觀音,今日你自投羅網,就算
你當真有一千條手臂,也是撕不破我們所布下的天羅地網的了。但念在你是女流之輩,
我不能與你一般見識。許你下得辣手,我卻還想成全你呢!」
衛渙與白濤聯手,擋住了祈聖因的攻勢,鬆了口氣,便與他的上司一唱一和道:
「李大人,你要如何成全這賊婆娘?她可是匹不易馴服的胭脂馬啊,難道你想把她收房?」
李大典大笑道:「老衛,你別想得心邪,我哪能拆散別人鴛鴦?嘿,嘿,我正是想
成全他們夫妻團圓呢。喂,你要不要會你丈夫?老實告訴你吧,你丈夫投降那是假的,
但落在我們手中那是真的。如今他正被夫在天牢,早晚就要被殺頭的。只有你能夠救他,
只要你聽我們的話,勸他吐出贓物歸順朝廷!」
祈聖因給他們的污言穢語氣得七竅生煙,可是他們所說的關於她丈夫的消息,她卻
不能不相信幾分。她知道丈夫的脾氣,投降決計不會,而那些當官的個個見錢眼開,想
追繳他的「贓物」,那也是情理之常。故而李大典說他被囚在天牢,還未喪命,倒是有
幾分可以相信。
祈聖因又是氣怒,又是心傷。可是她以一敵三,哪還有餘力和他們鬥口?但也實在
氣憤不過,當下柳眉倒豎,「呸」的一聲,倏然間竄過去向李大典猛施殺手!
她是想豁出一條性命,至不濟也要撈個夠本。可惜她氣力不足,力不從心,那一鞭
一劍,雖然招數精妙,卻給衛渙與白濤並肩擋住,根本就打不到李大典身上。
李大典哈哈笑道:「趁你還沒受傷,快快投降了吧!你這樣千嬌百媚的美人兒,我
還真捨不得傷了你呢!」口裡是如此說,手中的雁翎刀卻毫不放鬆,繞到祈聖因背後,
斫她的「下三路」,祈聖因身子虛弱,跳躍漸漸不靈,「下盤不固」的弱點,已經是明
顯的露出來了。
祈聖因驀地一聲長嘯,戰略驟變,不和敵人游鬥,雙足牢牢釘在地上,見招拆招,
見式拆式,長鞭打遠,短劍御近,帶守帶攻,封鎖得滴水不進。原來她也自知本身氣力
不加、跳躍不靈的弱點,故而改變戰術,以守為攻,希望能夠多支持一些時刻。
李大典刀光霍霍,向她下三路斫來,祈聖因使出「回風掃柳」的鞭法,呼、呼、呼
捲起一團鞭影,李大典的雁翎刀幾乎給她捲出手去,不敢欺身逼近;白濤使出「連環奪
命劍法」,瞬息之間,連攻了六六三十六劍,哪知祈聖因氣力雖然不加,劍法的迅捷,
仍是不在白濤之下,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就在這瞬息之間,她也還了三十六劍,
白濤道人,絲毫也沒有佔到便宜。
白濤道人吸了一口涼氣,說道:「這賊婆娘是想固守待援,須得趕快把她料理,否
則江家有人趕來,那就大大麻煩了。李大人,你看要不要發信號召人?」
李大典哈哈笑道:「白濤道長,你大可放心,江家的底細,我們已經摸得十分清楚。
江海天的渾家過兩天要到氓山赴會,這兩天內決不會出門。這兒離江家雖然不遠,也有
十里路程,這賊婆娘就是叫破了喉嚨,江家的人也不能聽見!」
衛渙又與他的上司一唱一和道:「道長,你還未知道呢!李大人神機妙算,早已在
江家布下內應,這個時候,江海天那渾家就是想要出來,也自會有人設法將她留住!」
祈聖因早已想到了江家有他們的內應,可惜她猜錯了「正點兒」,她只道這個人是
宇文雄,卻不知是葉凌風。
原來東平鎮上那黑店的掌櫃就是李大典,衛渙和白濤則一個扮作夥計,一個扮做游
方道人寄居店內,在一個月前,黑店籌備開張的時候,他們已經來到這東平鎮了。這二
人因為在泰山之戰受了重傷,未完全恢復,故而他們幕後的主人作出如此安排,讓他們
有個固定的住址可以養傷。他們在東平鎮一個月,傷已痊癒,恰好今日派上了用場。葉
凌風昨晚進入黑店,就是和他們接頭的。衛渙說的確實不是假話,谷中蓮如果此時要想
出來打聽,葉凌風自有辦法將她攔阻。
他們這一番話是故意說給祈聖因聽的,一來要令她絕望,二來也正是要祈聖因請疑
是宇文雄。祈聖因果然上當,心中極是氣憤。可是有一點他們卻猜錯了,祈聖因的長嘯,
並非是向江家求援。
祈聖因等待的是她那位綠林朋友,她如今所在之處,距離江家十里有多,距離東平
鎮則不足三里。她在受傷之後,運功發嘯,聲音當然傳不到十里之外;但自付三里之內,
倘有武學高明之士,耳朵比常人靈敏,總還可以隱隱聽到她的嘯聲。
清晨的薄霧早被朝陽驅散,像揭開了一幅碩大無朋的輕紗,滿地都是陽光了。東平
鎮是個小鎮,早上還沒人趁墟,但也有了幾個行人,這些人遠遠的看見山坡上有人廝殺,
其中有軍官、有道土、還有女人,也不知是做什麼的,——是官兵還是土匪?
是搶劫還是鬥毆?都嚇得趕忙回頭,避之唯恐不及!這種年頭,老百姓哪敢多管閒
事?
祈聖因好生失望,這些驚惶走避的百姓,當然不是她所期待的人。日上三竿,她所
期待的人,一直還沒有出現。祈聖因暗自尋思:「難道岳大哥今次竟然失約,還沒有來?
倘若他是在這鎮上,聽見我的嘯聲,也早應該趕到了。」
李大典這班人當然不會把老百姓放在心上,可是他們也怕鬧出事情,總是多少有點
麻煩。於是加緊進攻,要趕在開市之前,把祈聖因拿下。
祈聖因打了將近一個時辰,早已筋疲力竭,心裡一失望,招數更見散亂,破綻頻頻
出現。衛渙喚一聲「著!」唰的在她背上抽了一鞭,祈聖因腳步踉蹌,眼前金星亂冒,
白濤道人跟著一劍,又在她臂上劃開了一道傷口,喝道:「還不扔劍麼?」
祈聖因本來病體未癒,傷上加傷,實是難支。可是她緊咬銀牙,撐著口氣,畢竟還
是勉強支持住了,沒有扔劍。她大怒之下,「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使出亂披風劍
法,居然還把三般兵器一齊盪開。
李大典冷笑道:「這賊婆娘不肯投降,咱們可不能和她歪纏了,殺了她吧!」
衛渙應道:「是!」長鞭一招「倒捲徊瀾」,捲住了祈聖因的銀絲鞭,兩條鞭糾結
一起,祈聖因解脫不開,只剩單劍應敵。白濤道人運劍如風,又封住了她的劍路,李大
典喝道:「賊婆娘,會你丈夫去吧!」大喝聲中一刀劈下。
祈聖因毫無招架之功,眼看這一刀便要把她劈為兩段,忽聽得「叮」的一聲,不知
從哪裡飛來一顆石子,忽地把李大典的刀鋒打歪,刀鋒斜斜削過,劈了個空。正是: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揮刀救友真英傑 問罪登門枉好人
祈聖因大喜叫道:「岳大哥,你來了?」李大典則在大怒罵道:「好小子,有種的
出來!」
奇怪的是,那個人既沒有現身,也沒有應聲。
這個人雖然沒有發現,但依理推測,一顆小小的石子,絕不可能是從很遠的地方打
來的。這人必定是藏在附近,所以才能用石子打歪李大典的刀鋒。
祈聖因心裡奇怪極了,尋思:「岳大哥難道早已埋伏在這兒了?但以他那樣火爆的
性子,絕不會看見我遭受圍攻,還能忍耐這許多時候才發暗器的道理。發了暗器,又不
肯出來?嗯,這大不像他的為人了,難道是另外的朋友?」
祈聖因受傷極重,在李大典他們看來,已是甕中之鱉。衛渙說道:「這小子是個無
膽匪類,不敢出來。要不要我把他先揪出來?」李大典喝道:「先殺了這賊婆娘,再揪
這小子。留神點兒,防備暗器。」李大典是驚弓之烏,祈聖因雖受重傷,他也還是有幾
分顧忌生怕分薄了人力,自己拿不下祈聖因。
祈聖因聽得衛渙用激將之計,那個人還是沒有給他「激」出來,心裡暗暗歎了口氣,
知道這個人絕不是她所期待的那個岳老大了。
衛渙應了聲:「是!」水磨鋼鞭一招「秋風掃葉」,向祈聖因攔腰便掃,祈聖因橫
劍一封,她實在是力竭筋疲,手腳都不聽使喚了,招數用得很對,可惜有氣沒力,只聽
得「噹」的一聲,右手劍已給衛渙的鋼鞭打落。白濤道人看出便宜,爭先搶攻,「唰」
的一劍刺到了祈聖因背後的「魂門穴」。
就在祈聖因性命俄頃之際,那個人又發出了兩枚石子,「叮」的一聲,先把白濤道
人的劍鋒打歪,接著「卜」的一下,這枚石子卻打中了衛渙的虎口,衛渙的鋼鞭也給打
落。他們兩人本來已經是非常留神,防避那人偷發暗器了的,但結果卻仍然沒能躲開。
這人的本領顯然是遠在他們之上。
白濤等人都是江湖上的大行家,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但在吃驚之中,卻也猜想得
到那人的用意,那人似乎只是不許他們殺祈聖因,卻沒有和他們作敵的意思。要不然他
的石子就應該是打向穴道要害,而不僅僅是打他們的兵器了。
李大典朗聲說道:「閣下是哪條線上的朋友?這賊婆娘乃是欽犯,閣下倘非與她一
路,請留個交情!」口氣已是一變而為討好那人了。
那人仍然沒有答話。白濤道人在李大典耳邊悄聲說道:「這賊婆娘受傷極重,決計
逃跑不了。咱們先對付那個小子,我已經聽出了他擲石的方向,他準是躲在那土堆後面。
合咱們三人之力,可以殺得了他!」白濤在三人之中武功最強,隨身也有幾件毒辣的暗
器,是以頗為自恃。對這暗藏的敵人,不似李大典的害怕。
李大典心意躊躇,一時未決。忽聽得馬蹄之聲急如暴風驟雨。這座山崗的背面就是
東平鎮,有兩騎馬正是從東平鎮那面跑來。轉眼之間,已上了這座山崗。騎在馬背上的
是一對中年男女。
那男的面如鍋底,五嶽朝天,相貌極是醜陋。李大典喝道:
「來者何人?」祈聖因大喜過望,原來這次來的才是她所期待的那個「岳老大」,
而且連他的妻子也來了。
岳老大發出一聲長嘯,遠遠的揚聲問道:「祈弟妹,這幾個是什麼人?」祈聖因吸
了口氣,用力說道:「鷹爪孫!」
李大典與白濤道人同一心思,同時揚手,向祈聖因飛出暗器。李大典發的是三支袖
箭,白濤道人則是兩枚蒺藜,都是餵過毒的暗器。要趁這對中年夫婦未到之菌,把祈聖
因射殺。
土堆後面一條黑影暮地長身而起,用「天女散花」的手法,撒出了一把銅錢,只聽
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把李大典與白濤所發的暗器全部打落!
但那人一露出行藏之後,就不再停留,打落了晴器,便一溜煙地跑了。他穿著二身
黑色衣裳,帽沿壓得很底,祈聖因連他的面貌也看不清楚,只是從背景看來,憑著祈聖
因的目光閱歷,大致可以判斷是個少年。輕功非常特別,與中土各派都不相同。
祈聖因詫異之極,她和丈夫相識的朋友之中,井沒有這樣一個人。這人始終不肯現
身,此際,祈聖因的友人來了,他才匆匆而走,卻也未曾與祈聖因打一個招呼。顯然,
他也並不認識祈聖因,不想捲入這個漩渦。
祈聖因疑團塞胸,百思莫解,此人既非相識,何以卻又在暗中救了她的性命?但此
際她已無暇琢磨了,李大典的暗器剛被打落,衛渙拾起地上的鋼鞭,又在向她打來。
祈聖因見到了丈夫的朋友,精神陡振,揮鞭迎敵,居然一鼓作氣,化解了衛渙三招
狠辣的招數。
說時遲,那時快,岳老大夫妻已是聯騎衝到。岳老大舌綻春雷,聲如霹靂,喝道,
「好呀,老子正要殺盡你們這班鷹爪孫!」
這「岳老大」名叫岳霆,是尉遲炯在關外做馬賊時的結拜兄弟,性情剛暴,外號人
稱「霹靂火」。妻子葛三娘也是一幫馬賊的首領,武功不在丈夫之下,性情卻甚溫柔。
他們夫妻二人因在關外被軍官圍襲,立足不住,逃進關來,找尋尉遲炯。費了許多氣力,
才與祈聖因接通消息,約定了在這東平鎮會面。
岳霆聽得嘯聲,勿匆趕來,一見祈聖因受了重傷,不由得怒火勃發,飛身下馬,亮
出了厚背斫山刀,一招「力劈華山」,便向李大典摟頭斬下。
李大典橫刀招架,只聽得「噹」的一聲,火星蓬飛,李大典的雁翎刀損了一個缺口,
虎口竟給震得裂開,沁出血絲。幸而雁翎刀還沒有脫手。
白濤道人見勢不妙,劍走偏鋒,刺岳霆的「肩井穴」,岳霆心道:「這牛鼻子的劍
術倒還有兩下子。」大喝一聲,刀鋒斜掠。
給他一個強攻猛打。白濤道人知道此人不可力敵,慌不迭的撤招,卻繞到他的背後
偷襲,岳霆反手三刀,都給他躲開了。
衛渙水磨鞭霍地捲來,哪知岳霆的輕功雖然不甚高明,腿上的功夫卻極了得,覷個
真切,一腳踏下,恰恰踏著鞭梢。手上的斫山刀仍然向李大典劈去。白濤道人連忙出劍
刺他膝蓋,解衛渙之危。岳霆舌綻春雷,喝聲:「去!」驀地雙腳齊飛,分踢兩人。白
濤們身閃過,李大典的雁翎刀卻給他踢得飛上了半空。
衛渙因對方驀然放鬆,而他則正在用力抽鞭,也不禁踉踉蹌蹌地退了幾步,險些栽
倒。
岳霆殺得性起,叫道:「渾家,你去照顧弟妹,這三個鷹爪孫都讓給俺吧!我這口
寶刀已有多時不飲人血了,今日須得殺個痛快!」
岳霆這話卻提醒了李大典,他跳出了日子,接下雁翎刀,拋升岳霆,卻去攻擊受了
重傷的祈聖因。
葛三娘還未來得及給祈聖因裹傷,只草草的給她敷上了金創藥。見李大典殺到,冷
笑道:「好不要臉,就懂得欺負受傷的女人。」她擋在祈聖因面前,待得李大典刀鋒堪
堪所到,才倏地一劍刺出。
李大典只道女流之輩較易對付,哪知葛三娘的劍招奇詭絕倫,後發先至,唰的一劍,
就在李大典的手臂上劃開了一道傷口。這還是因為衛渙的長鞭也已經打來,葛三娘需要
分神應付,要不然這一劍就可以把他這條手臂削下。
衛渙的鞭法溜滑之極,採取了避強擊弱的戰術,一根鋼鞭舞得呼呼風響,指東打西,
指南打北,不與葛三娘硬拚。卻是尋暇抵隙,每一招都向著祈聖因的身上招呼。祈聖因
大怒,忍不住樣鞭還擊,剛敷上金創藥的傷口,又再血流如注!
葛三娘道:「祈弟妹,你暫且歇歇。這兩個鷹爪孫我對付得了。」她的武功本是在
衛渙之上,但鞭長劍短,衛渙與他繞身游鬥,急切之間,卻是無奈他何。李大典雖然稍
弱,對葛三娘也不無威脅。葛三娘吃虧在要照顧受了重傷的祈聖因,每一招都必須搶在
前頭,替祈聖因對付。如此一來,也就禁不住有點手忙腳亂。
另一邊,岳霆也正在與白濤道人惡鬥。白濤道人是劍術名家,武功高於濟輩,但比
之岳霆,還是頗有不如。不過在三五十招之內,卻可以勉強應付得來。
岳霆一聲怒吼,疾劈三刀,白濤道人招架不住,連連後退。
岳霆不去理他,撲過去先解祈聖因之因。
他們夫妻會合,李大典等人如何抵擋得住?不過數招,只聽得「噹」的一聲,岳霆
一刀削去了李大典的頂戴花翎,不是李大典藏頭縮頸得快,只差三寸,就要削去了他的
半邊腦袋。
白濤道人只好鼓勇上前,再與岳霆交手。雙方形成了混戰之局,在人數上倒是相等,
三個對付三個。可是岳霆夫婦要照顧祈聖因,實際上還不如他們夫妻應數。
但儘管如此,還是他們夫妻大大的佔了上風。岳霆刀重力沉,無人敢與他硬拚;葛
三娘展開了一套綿密的劍法,只守不攻,防護著祈聖因,饒是白濤、衛渙如何溜滑,也
休想攻到他們身前。
李大典忽地退出圈子,摸出一支號角,嗚嗚地吹了起來。岳霆怒道:「好呀,你還
要請救兵來麼?老子先請你去見閻羅!」潑風似的一輪快刀,殺得白濤、衛渙都慌不迭
的閃開,岳霆撲上前去,便要斬殺李大典。
李大典叫道:「再支撐些時,這賊婆娘就要死了,咱們的人也就要來了!」衛渙要
已結長官,只好拚命纏著岳霆。白濤道人則按劍一旁,監視著葛三娘。葛三恨正在替祈
聖因再敷傷藥,無暇理會他了。
李大典沒有聽到回應的角聲,心中驚疑不定。忽聽得自濤道人喊道:「大事不妙,
大白樓起火了!」這座山崗的腳下就是東平鎮,白濤道人看見了鎮上的火光,正是他們
那間黑店所在的方向。
李大典見機得快,一聽得大白樓起火,虛晃一刀,轉身便走。衛渙本是與他聯手御
敵的,李大典突然問跑開,也不與他打個招呼,等於將他賣與敵人。待到衛渙發覺,大
吃一驚之時,已是遲了。
岳霆一聲大吼,一手抓著鞭梢,呼的便是一刀劈去。祈聖因急忙叫道:「刀下留……」
一個「人」字未曾出口,岳霆這一刀已是劈去了衛渙的半邊腦袋。
祈聖因無暇再說,一揚手,用盡平生氣力,飛出一柄匕首,追上了李大典,「卜」
的一聲,插入了他的肩頭。可惜氣力究竟是差了一點,插入不深,李大典雖然痛徹心肺,
依然還是帶著匕首逃跑。他的坐騎是久經訓練的戰馬,跑到了他的身邊,待到岳霆劈了
衛渙,要去追他之時,李大典已經跳上馬背,衝下山崗,白濤道人也早已跑了。
葛三娘道:「大哥,你好糊塗。應該留個活口的。」岳霆大是尷尬,訕訕說道:
「反正是鷹爪孫害人,何須再加審問?」他哪裡知道,祈聖因是要留個活口,問清楚宇
文雄怎樣與他們勾通的事情。岳霆這一刀殺了衛渙,等於間接幫了葉凌風一個大忙,死
無對證,祈聖因認定了宇文雄乃是好細,更是不會疑心到葉凌風了。
祈聖因心裡想道:「雖然抓不到活的證人,想來江夫人不至於不相信我的說話。」
此時她已是全身氣力耗盡,傷口復裂,血流如注。葛三娘趕忙給她再行裹傷,岳霆走了
過來,見她嘴唇開合,似乎想說什麼,岳霆道:「祈弟妹,你歇歇再說。」
祈聖因吸了口氣,掙扎著說道:「不,這事非說不可。多謝大哥相救,但我受傷太
重,性命只怕難保。有兩件事要拜託大哥。」岳霆看她傷成這個樣子,心裡也著了慌、
只好將耳朵湊到她的嘴邊。祈聖因說道,「第一件事,拜託你打聽你兄弟的下落。」岳
霆道:「這個當然。否則要我這個做兄弟的何用?」
祈聖因接著說道,「第二件事,要你立刻去辦的。你去告訴江大俠的夫人,他那個
二徒弟宇文雄是奸細!今日這班鷹爪孫是他勾引來的!記著是宇文雄!」她生怕岳霆聽
不清楚,把宇文雄的名字再說一遍,說了之後,最後的一點氣也已經用盡:「哇」的一
口鮮血噴了出來,便暈過去了!葛三娘連忙將她抱住。
岳霆大驚道:「祈弟妹,你怎麼啦?」可憐祈聖因已是人事不省,還怎能回答?
葛三娘道:「氣息未絕,心頭也還溫暖,或許還救得活的。
你先別驚慌!」話雖如此,她口中勸尉丈夫,臉上也自變了顏色了。
岳霆當機立斷,說道:「此地不能再耽擱了,你和祈弟妹先走,我到江家報訊,隨
後就來。咱們還有一支長白山老參,你嚼爛了餵她,盡人事而聽天命!」
忽聽得蹄聲得得,有輛牛車正走上山坡。祈聖因所騎的那匹青驄馬,剛才廝殺的時
候,本來已經躲進了林子的,這時忽然跑了出來。倒把岳霆嚇了一跳。
葛三娘喜道:「這輛車子來得正好。」岳霆道:「是。我馬上搶來給你。」要知祈
聖因傷得極重,倘在馬上奔馳,只怕難勝顛簸之苦;而且葛三娘抱著一個渾身浴血的女
人在路上跑,也難免惹人注目。有輛車子載著她,當然是好得多了。
葛三娘道:「普通農家,沒有這樣大膽。只怕有些來歷,你先間一同他。」岳霆外
號「霹靂火」性情急躁,早就跑了上去,叫道:「咄,給我停住!」
不料他還未曾開口,駕車的那個老頭兒已先問他道:「你們是江家的客人嗎?」
岳霆怔了一怔,道:「你怎麼知道?」
那老頭兒道:「這匹青驄馬本來是我的,昨晚江家的二徒弟深夜來問我借這匹坐騎。
說是要給一位客人趕路。看你們的情形,敢情是剛剛碰上了強人?咦,不對,我這匹馬
不是受的刀劍之傷,是給人下了毒!怎的會弄成這個樣子的?」
原來這個老頭正是江南的那個棋友。他家就在附近,聽得這邊有人廝殺,趕出來看。
路上搭了一個相熟的鄉人的牛車。這個王老頭本來也是一個江湖人物,鄉人都知道他有
一身武藝。牛車的主人駕車往東平鎮,在半路上聽見有「官軍捕盜」的消息,不知散了
沒有,正自躊躇不敢向前。樂得有王老頭搭他的車,做他的保鏢。
王老頭心疼他的坐騎,下了車就去撫摸那匹青驄馬,仔細審視,咕咕哦啼地道:
「還好是慢性毒藥,但也得我小心給它調養十天八天了。」
岳霆聽了王老頭的話,呆了一呆,道:「你說的那個江家二徒弟,是不是宇文雄?」
王老頭道:「不錯,正是宇文雄。你認得他,你就是昨晚在江家留宿的那位客人嗎?」
岳霆忽地大叫道:「我明白了!」他聲如霹靂,把王老頭嚇一大跳!問道:「你明
白什麼?」
岳霆大叫道:「好呀,原來都是這小子搗的鬼!」王老頭摸不著頭腦,道:「你說
什麼?」
岳霆哪有功夫與他多說,道:「這輛車子借我一用。」
王老頭道:「這車子不是我的。但我可以和你說說,張大叔——」這張大叔是牛車
的主人,早已嚇得慌了,躲在車廂裡哪敢露面?
話猶未了,岳霆己把這張大叔一把揪了出來,說道:「我不是白要你的,這錠金元
寶你拿去。我沒工夫和你多說!」
王老頭氣得雙眼翻白,道:「朋友,你這是算哪一門?」你究竟是江家的客人還是
強盜?我有心把你當作一個朋友,你怎的這樣無禮?」
岳霆解開繩索,放了拉車那兩條牛,把他們夫婦那兩匹坐騎套上,將牛車改作了馬
車。說道:「我不敢高攀江家,我是強盜。但這樁買賣,你的朋友也總不至於吃虧吧!」
葛三娘抱著祈聖因坐上馬車,說道:「我知道你老人家很夠朋友。但我的朋友受了
傷,我們急著要走。禮貌欠周,你老人家多多包涵包涵!」用祈聖因那條長鞭當作馬鞭,
「呼嚇」一聲,趕車便跑。
岳霆則展開了輕功,向相反的方向跑在江家。他急著去辦祈聖因囑托之事,無暇向
這老頭兒解釋了。
王老頭聽了葛三娘向他賠罪的說話,火氣稍稍平了一些,兀是咕咕噥噥他說道:
「真是個冒失鬼,老子從前也曾做過強盜,卻沒見過你這麼樣連江湖規矩都不懂的。哼,
我最心愛的坐騎還可以借出來,誰稀罕你的金子?」他越想越覺得岳霆夫婦形跡可疑,
又自言自語道:「看來只怕當真不是江家的客人?他罵的那個小子似乎說的是宇文雄,
嗯,宇文雄可是個好小子呀,這人無端的罵他,不知為甚來由?」
王老頭想往江家探聽,但那匹青驄馬中了毒,必須先牽回家中療治,於是說道:
「喂,老張,咱們回去吧。你發什麼呆呀?」
這張大叔一生未曾見過金元寶,拈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瞧了又瞧,說道:「你看看,
這是真金還是黃銅?」王老頭道:「當然是真金!」張大叔咕咚一聲,坐在地上,樂極
忘形地叫道:
「媽呀,那我可發財了!」他是農村裡兼做小買賣的生意人,這金子王老頭不稀罕,
他可稀罕。
王老頭想起車子不是自己的,不禁啞然失笑:「他們一個願賣,一個願買,我又何
必生這閒氣?」這麼一想,火氣也就平了下來,和那張大叔回家了。
葛三娘趕車下了山坡,但王老頭那番說話她還能聽見,不覺心中一動,想道:「這
老頭兒很夠義氣,看來是個正派的人。
但祈弟妹說宇文雄是奸細,這老頭兒的口氣卻很維護這個小子。
莫非這小子還有幾分可取之處?可惜祈弟妹昏迷不醒,不能詳究根由。」葛三娘心
地慈悲,比較肯為別人著想,想到此處,倒有點害怕祈聖因一時不察,冤枉了好人。但
她此時急著要把受傷的祈聖因送到安全的地方療治,卻是無暇跑回去與丈夫商量了。
宇丈雄做夢也想不到有人誣陷他。祈聖因走的時候,他還在花園中與江曉英練武。
一套追鳳劍式尚未練完,葉凌風便出來傳活,叫他去見谷中蓮。
宇文雄因為昨晚之事,祈聖因對他頗有懷疑,連師母也似乎不敢完全相信他,心中
難免有點氣憤。見了師母,神色也掩藏不住。
谷中蓮倒是和顏悅色的和他說道:「雄兒,你可是感到委屈麼?」宇文雄道:「徒
兒不敢。」谷中蓮道:「你對尉遲炯夫婦是否還有仇恨?」宇文雄道:「師母,你可是
要徒兒說實話麼?」
谷中蓮有點不大高興,說道:「當然是要你說實話。」宇文雄道:「尉遲炯雖然沒
有親手殺了我的父親,但我父親病死,總是因他劫鏢而起,如今他和師父有了交情,我
可以不再報仇,但要我討好他,我還是不願。說老實話,我多少還有點恨他的。不過,
我也想通了,這種劫鏢之事,江湖上在所多有,也不能就把尉遲炯當作殺父之仇看待。」
谷中蓮微微一笑,說道:「很好,你肯說老實話我很高興。
我並非要你討好他們夫婦,你能夠這樣想,我已經滿意了。我也想告訴你,他們夫
婦對那次劫鏢的事頗為後悔,想與你化解這段冤仇呢。尉遲炯已經賠償了鏢局的損失,
至於他當初為什麼要劫這支鏢,昨晚祈聖因也告訴了我,我現在說給你聽。」
谷中蓮還沒說到一半,忽聽得「砰」的一聲,似是有人踢開了大門。谷中蓮怔了一
怔,正自心想:「什麼人來到我家,竟敢如此無禮!」心念未已,便聽得有人大呼小叫
道:「叫宇文雄這小子出來,我沒有工夫耽擱!」
來的乃是岳霆,他脾氣急躁,踢開大門,進來便罵。江曉芙怒道:「豈有此理,你
為什麼罵我二師哥?」岳霆「哼」了一聲道:「我不但要罵,我還要——」江曉芙雙眼
一翻道:「你還要怎樣?你要殺他?」
岳霆是關外的馬賊,進關未久,對江海天的聲名僅是略有所聞,因此對江海天的敬
畏之心也自是不如關內的豪傑。不過,他畢竟也曾聽人說過江海天是個「大俠」,而且
祈聖因昨晚得到江家款待,說來也有一份香火之情。
江曉芙怒氣沖沖地截斷他的話反問,岳霆窒了一窒,倒也不敢太過魯莽,當下,冷
笑一聲,說道:「江海天是你爹爹吧?
哼,你爹爹教的好徒弟!你爹爹若不殺他,說不得那我只好代勞了!」
江曉芙一聽這黑漢子果然是要殺他的二師哥,氣得辮子一甩,「唰」的就拔出劍來,
說道:「我爹爹若是在家,焉能容你欺負上門?好呀,你要殺我師哥,那就亮兵刃吧,
你殺得了我,再去殺他!」她這幾句話,是有意大聲說給母親聽的,但在對方未亮兵刃
之前,她也不敢便即動手。
岳霆搖了搖頭,心道:「江海天空有大俠之名,教出的女兒竟然如此驕縱。女兒猶
且如此,徒弟當然更是不堪了。」不過江曉芙這麼一來,他倒是不知如何應付才好?江
曉芙不過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他豈能與一個小姑娘一般見識?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谷中蓮與宇文雄已經走了出來,葉凌風也聞聲趕到了。
谷中蓮喝道:「芙兒,不可無禮!」宇丈雄十分奇怪,這人他並不認識,雙眉一軒,
上前問道:「你找宇文雄何事?」
江曉芙退到他母親身旁,咕咕噥噥說道:「媽,你瞧這賊漢子把咱們的大門也踢爛
了,還要殺二師哥。你不讓他知道一點厲害,他只道江家是好欺負的呢!」幾個人爭著
說話,嘈成一片。
谷中蓮眉頭一皺,道:「芙兒,讓客人先說。不管他是怎樣進來的,來到咱家,就
是咱家的客人,咱們不可先失了禮數!」
谷中蓮這幾句話透著稜角,表面是教訓女兒,實際是連岳霆也教訓了。岳霆怔了一
怔,想起自己也是魯莽了些兒,當下抱拳一札,說道:「這位是江大人吧?這少年人是
否就是你的二徒弟宇文雄?」谷中蓮道:「不錯,我這徒弟有何事得罪客下?」
岳霆聽說是宇文雄,雙眼一瞪,冷冷說道:「江夫人,你知不知道你這徒弟乃是清
廷奸細?」正是:
接木移花施毒計,是非顛倒害同門。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