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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天女傳》第9章
第三十七回

劍影刀光 群英逞絕技

干戈玉帛 殺氣化祥雲

  提摩達多仰天大笑,道:「對啦,還是爽快些好!噫,還有那位要一同上嗎?省得我一

個一個的比試。」唐賽花老而彌辣,聽了通譯的傳話,「哈,哈,哈!」的也大笑了三聲,

道:「你對他說,我坐著不動,也要將他打敗!」唐經天一聽,便知道唐賽花又是想施展她

的暗器功夫,但提摩達多豈是那幾個弓箭教頭可比?他既在東歐西亞號稱第一高手,想必有

極其厲害的獨門功夫,唐寒花年邁力衰,縱然暗器精絕,只恐也難與相抗。唐經大不待通譯

傳知,急忙說道:「這位老太太是鬧著玩的,當然由我比試。」那通譯的說了,提摩達多毗

牙裂嘴的衝著唐賽花一笑,道:「老太大你坐著瞧好了,你年紀大啦,就是打我,我也不能

還手。」唐寒花最恨別人欺她年老,聽了通譯的傳話,氣得半死,提摩達郴經天已經走入場

心了。

  提摩達多氣焰凌人,唐經天心中自是不悅,但仍是待他以前輩之禮,拱手說道:

「請!」提摩達多哈哈笑道:「你腰間懸著寶劍,我就讓你先刺三招!」唐經天又怒又驚,

心道:「這廝好眼力,劍未出鞘,他居然看出我的游龍劍乃是寶物。」唐經天如何肯佔這個

「便宜」,冷冷說道:「中國武士從不欺負手無寸鐵之人,你亮出兵器來,我讓你先進三

招!」提摩達多雙掌一拍,淡淡說道:「我多年不用兵器對敵,早已忘掉兵器是怎麼用的

啦:」唐經天道:「好吧,那麼咱們就較量較量拳腳上的功夫。」江南急忙揚聲叫道:「唐

大俠不要上他的當,有寶劍為何不用?」要知唐經天的寶劍神芒,乃是克敵致勝的兩大「法

寶」,只賽拳腳,那就是捨長用短了。按中國武林的規矩,各人有各人的絕技,有的精於劍

法,有的雄於掌力,以劍對掌,也並不是什麼有失面子的事情。但經多嘴的江南這樣一嚷,

尼泊爾武士們都注意唐經天腰間隱隱透出光芒的寶劍。通譯的又故意將江南的話傳譯出來,

提摩達多更是洋洋得意,哈哈笑道:「對啦,有寶劍為何不用?要不然你輸了也不心服!」

  處此情形,唐經天更不好自食前言,棄掌用劍,雙掌一錯,做然說道:「不必多言,請

先賜招!我若輸了,自然甘拜下風!」提摩達多心中也佩服唐經天的倔強,知他不肯先行動

手,便笑道:「那麼你站穩了!」距離三丈之外,也不見他伏身作勢,便若無其事似的,輕

飄飄的拍出一掌,唐經天尚未留神,陡然間只覺一股極大的潛力排山倒海而至,急忙施展

「千斤墜」的功夫,雙腳牢牢釘在地上,上身已是晃了兩晃,提摩達多見一掌推他不動,微

微「噫」了一聲,右掌收回,左手輕輕一招,唐經天只覺陡然間又有一股相反的潛力,將他

牽引!

  兩股力量,相推相引,唐經天再也站立不穩,急忙趁勢一躍而起,出手如風,凌空疾

擊,一照面便用天山掌法中的追風掌式「排雲駛電」,立下殺手。尼泊爾武士們不知就裡,

見唐經天身法俊美,掌法凌厲,都喝起彩來。豈知唐經天是被迫如此,實在已被敵人佔了主

動。只是提摩達多在喝彩聲中,雙掌齊揚,唐經天在半空中連翻兩個觔斗,斜飛出三丈之

外,落在地上。尼泊爾的數萬大軍,見兩人手指都未沾到,便立即分開,都是莫名其妙。

  提摩達多見雙掌齊出,仍是未能將唐經天擊倒,心中暗暗稱奇,想道:「這小子就算在

娘胎裡便學武功,最多也不過二十多年功力,居然能擋得我的陰陽掌力!看來中國武功的奧

妙,確是名不虛傳!」心中一凜,不敢輕敵,趁著唐經天喘息未定,疾行撲上,左一掌右一

掌,有如狂風驟雨,打得唐經天只有招架的份兒!

  唐經天小心翼翼地用追風掌法對付,攻中帶守,見招拆招,見式拆式,不過一會子功

夫,但覺敵人的兩股掌力,左右牽引,越來越見厲害,頓然間好像身處在一個極大的漩渦中

心,進既不能,退亦不得!原來提摩達多用的乃是「陰陽五行掌力」,是觀察天體星辰的運

行法則,從「萬有引力」中所參悟出來的一門奇功。要知用任何一種力量打擊對方,有正作

用必有反作用,提摩達多練到兩股掌力互相激撞,再與敵人所發的力量匯合,敵人的力量就

反而為我所用,和幾股浪潮相碰之時,捲起漩渦的道理,正復相同。

  唐經天雖然不識這種奧妙的奇功,但他到底是一代宗師的嫡系傳人,一覺身子似投入漩

渦的中心,不久便悟到內力激撞的消長之理,當下立即凝神運氣,抱元守一,兀立在漩渦的

中心,施展出大山掌法中最精妙的「須彌掌法」。須彌掌法是天下第一等的防身功夫,全用

陰柔之力,隨勢屈伸,消解敵人攻來的勁道。不過提摩達多的掌力並非直接打到唐經天的身

上,他的兩股掌力成為圓圈形的牽引,唐經天雖然盡力化解,仍然是身不由己的跟著他的掌

力直打圈圈。不過比起初遇這種掌力之時的狼狽,那是應付有方了。

  尼泊爾武士們不明其理,但見唐經天不住的繞著提摩達多疾走,提摩達多則有時邁前一

步,有時退後一步,總是將自己保持在唐經天所繞圈子的中心,同時不停的將兩手揉搓,均

是大感詫異,不知者還以為他們是弄什麼把戲。唐賽花可是觸目驚心,只見唐經天越轉越

疾,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心中暗叫不妙,不假思索,長袖一揮,暗中發出幾枚三稜透骨

釘,分打提摩達多上中下三處死穴!

  唐賽花發暗器的手法,天下無雙,這一下袖底飛釘、毫無聲息,眾人又正在看得眼花綴

亂,誰也沒有留意她。唐賽花正自得意,忽聽得叮叮叮幾聲連響,有如銀瓶乍裂,金鐵交

鳴。唐賽花吃了一驚,立刻暗呼不妙。提摩達多手上沒有兵器,身上沒有甲冑,唐賽花所發

的暗器名叫「透骨釘」,一沾人體,立可透骨而入,他身上既無甲冑阻隔,怎會發出這種叮

叮叮之聲?

  只見唐經天人陀螺般地疾轉一圈,身形忽然停滯下來。提摩達多縱聲大笑,原來那幾枚

透骨釘都給他用掌力硬迫到唐經天身上。提摩達多正想出語冷嘲,忽見火星點點,從唐經天

身上濺起,那幾枚透骨釘給震到半空,除了是他,尋常肉眼,已是不能看見。提摩達多這一

驚不在唐賽花之下,要知這幾枚透骨釘鋒利非常,經他的掌力一迫,那就等於從槍口所發出

的鉛彈一樣,即算身上披著重甲,也難抵禦,然而竟然射不進唐經天的身體!

  他哪裡知道唐經天身上披著一件異寶,那是昔年鍾萬堂送給他母親的金絲軟甲,不要說

幾枚透骨釘,即算削鐵如泥的寶劍也刺不進去。不過因為提摩達多的內力大猛,所以他才似

突然給人推了一把似的,轉個不休,好不容易用「千斤墜」的功夫,才能把身形定住。

  唐經天大喝道:「好呀,你偷用暗器,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一接我這天山神芒。」

霎然間兩道烏金光芒電射而至。提摩達多長袖一揮,只聽得嗤嗤兩聲。那兩支天山神芒雖然

給他拂落地上,但他的衣袖也被射穿了兩個小孔。提摩達多還是第一次見到世問有這種強勁

威猛的暗器,心頭也不禁微微一震,說時遲,那時快,唐經天又接續發出兩支,提摩達多不

敢怠慢,凝神運掌,將兩支天山神芒在離身丈許之地劈落。這時通譯才來得及將唐經天適才

所罵的說話傳譯過來。提摩達多這一氣非同小可,大怒罵道:「你們的人偷施暗算,卻賴在

我的身上,哼,哼,算哪門子的好漢!賭!就是——」忽地想起自己適才說話太滿,說過只

憑一雙肉掌便可與所有的漢人周旋,那又怎怪得旁人出手相助?何況發暗器的又是他所譏笑

過的「老太婆」?以他的身份,難道還要與一個老太婆罵戰?所以他本來想指出唐賽花,話

到口邊,卻又忍著。尼泊爾武士聽了通譯的傳話,心中都在想道:「明明是你用暗器先打人

家,若然是中國人發的,怎麼會打到他們同伴的身上?」對提摩達多的話反而不信,噓聲四

起!

  說時遲,那時快,唐經天又接續發了出兩支天山神芒,提摩達多一動了氣,真力稍減,

兩支神芒直到離身三尺之地,才給他的掌力震落,要是掌力再弱一些,只怕就要給神芒透心

穿過!提摩達多心中一凜,正在凝神運氣,忽覺臂上的穴道一陣酸麻,隨即聽到女子吃吃的

笑聲。

  只見山坡上的冰巖轉胸之處,突然閃出兩個女子,一個是中年婦人,一個是如花似玉的

少女,看情形是兩母女,卻是一般打扮,頭上結著兩個蝴蝶結,顯出一副淘氣的神情。唐經

大大喜叫道:「姨媽!」那中年婦人身形一起,在空中一個轉身,飄然落地,這等輕功比剛

才的傅古拉阿斯羅等人,又不知高明了幾倍,山谷中的幾萬大軍不禁發出如雷采聲!

  提摩達多俯首一看,只見臂上沾著一片新綠的樹葉,一抬頭但見馮琳對著他嘻嘻地笑。

這片樹葉正是馮琳用「飛花摘葉」的最上乘的內功發出來的!本來提摩達多的內功與馮琳不

相上下,廂他全神對付天山神芒,故此竟給馮琳的一片樹葉,將他的臂膊打得隱隱發麻!也

幸虧馮琳及時出手,要不然他的掌力一發,唐經天就要重陷漩渦,雖有天山神芒,也無餘力

發出了。

  馮琳道:「經天,金世遺呢?」唐經天道:「嗯,還未見到,看跡象可能也到這兒來

了。」馮琳點了點頭,道:「好,你和表妹說去,我來對付這個番僧。」一招手叫通譯過

來,嘻嘻笑道:「我最喜歡看人耍把戲,我瞧這位大法師搓手轉圈,怪有趣的,你對他說,

我想逗他玩玩。」

  提摩達多幾曾給人這樣嘲弄過,但他見了馮琳的武功,確是不容小視,高手比拚,哪敢

動氣?只好強抑怒火,拱手說道:「好,我今日就再會一會中國的女英雄,叫她亮出兵器

來!」馮。琳聽了通譯的話,笑嘻嘻的解下頭上的一個蝴蝶結,把纏著蝴蝶結的彩色頭繩一

抖,笑道:「我既不是女英雄,也不會拿刀弄劍,我最拿手的就是用繩子縛猴兒,好呀,你

對他說去!」

  通譯的活未說完,但聽得提摩達多一聲怒吼,雙掌一拍,狂賤驟起,馮琳身似花枝亂

顫,在風中搖搖晃晃。唐賽花叫道:「不好!」李沁梅笑道:「我媽媽和他戲耍呢1」只見

馮琳左一晃,右一晃,有如迎風起舞,衣袂飄飄,那根彩繩嚴似一條金蛇,忽屈忽伸,忽地

唆的一聲,抖得筆直,直鑽提摩達多的鼻孔。這一下怪招,大出提摩克多意,彩繩全不受

力,掌風及遠不能及近,竟是無可奈何,饒是他閃避得快,也被彩繩輕輕的沾了一下,登時

打了一個噴嚏。

  江南拍手笑道:「妙啊!妙啊!」連緊繃著臉孔的尼泊爾王也不禁笑了起來;但見馮琳

刁鑽之極,口中不任叫道:「刺你眼睛!」「穿你耳朵!」那條彩繩被她用上乘的內功使

動,竟似一條鋼線,不但穿眼刺鼻,防不勝防,而且專鑽人身各處穴道。提摩達多的陰陽掌

力雖然厲害,但也得利用敵人的反擊之力,馮琳的彩繩輕飄的,打又打不斷;蕩文蕩不開,

看似最柔,實是最剛。馮琳把真氣防護全身,她與提摩達多功力悉敵,提摩達多的劈空掌力

又傷她不得,她用彩繩刺穴,等於用兵器以制空拳,提摩達多簡直無法應付。

  唐經天直看得入神,李沁梅在他耳邊低聲問道:「表哥,你是不是很討厭金世遺?」唐

經天隨口應道:「嗯,有一點。」眼光一瞥,忽見李沁梅神色甚是認真,心中一動,轉口說

道:「沒,沒有呀!呀,快看!這一招好極了!」李沁梅嗅道:「喂,你怎麼無心答我的

活?我媽准贏這個番僧,不看也罷。你真心答我,你到底是不是討厭金世遺?」唐經天道:

「我是說真的。以前是有點討厭,現在嗎?沒有了。」李沁梅道:「嗯,現在世遺哥只有七

天性命了,你知也不知?」唐經天怔了一怔;怎的李沁梅記得如此清楚?忽地恍然大悟,微

笑說道:「原來你和姨媽到此,是來追金世遺的。」李沁悔道:「你願不願救他?我媽說只

有你和姨父用天山派的內功心法可以救他。」唐經天道:「我和冰川天女來此,本來就是准

備救他。」李沁梅道:「那麼咱們趕快上山人尋他。」唐經天笑道:「那也得等你媽媽打完

這一場咱們才好去呀。」心中暗笑,想道:「金世遺這樣不近人情,居然也有人歡喜他。」

但立即被表妹流露的真摯感情所感動,想起要在喜馬拉雅山找一個人,無異大海撈針,殊無

把握,不禁黯然神傷。

  李沁梅揚聲叫道:「表哥已答應救他啦;媽,你趕快打敗這個番僧;咱們好同上山

去!」忽聽得「嘩啦啦」一片聲響,地上本來凝結著很厚的堅冰,這時馮琳腳下的冰雪突然

崩解,只見馮琳凌空飛起,彩繩疾繞,同時屈指如鉤,向著提摩達多的頭頂鑿下。唐經天喝

彩道:「好一個貓鷹撲擊的功夫。」話猶未了,但見提摩達多的滿頭亂髮根根上豎,馮琳突

然在半空中轉了一個圈圈,彩繩倏的飄開,人也斜飛飄下。提摩達多身法也是快到汲點,幾

乎是後腳跟著前腳的一撲即至,雙掌一分,把馮琳全身都罩在他的掌力之下。

  要知提摩達多能夠稱雄東歐西亞,實非幸至,他見難以取勝,突施詭計,虛劈數掌,迷

惑馮琳,卻把內家真力,運到腳跟,突然在地上重重一踏,將堅冰震裂。正巧馮琳又被女兒

催促,忽覺地下搖動,便趁勢飛起,用力下撲。提摩達多正要借用敵人反擊之力,馮琳的力

量分解為二,一股力量用以壓住地下的堅冰,才能借力飛起;一股力量用以反撲敵人;這一

來,恰好中計,即在內功的比對上,也已及不上提摩達多了。提摩達多的陰陽五行掌力立生

妙用,馮琳幾乎被他的掌力捲入漩渦,幸而她的輕功妙技,天下無雙,能在空中轉折,這才

逃出了提摩達多的毒手。

  在這一進一退之間,提摩達多已是搶了先手,馮琳急忙凝神運氣,仍用前法,以彩繩刺

他的穴道。但提摩達多的掌法亦已跟著改變。

  但見提摩達多五指疾彈,另一隻手則不停的打著圈圈,馮琳的彩繩有如長蛇屈伸,倏進

倏退,卻總是穿不進圈子,近不了敵人的身軀,原來提摩達多的聰明才智並不亞於馮琳,交

手了數十回合之後,他已看出馮琳的功力與他不相上下,也看出了馮琳防他陰陽掌力的方

法。於是改變戰術,只用一手發動陰陽掌力,另一隻手則改掌為指,把內力凝於指尖;掌力

的分佈面廣,面廣則力薄,難以令彩繩受力;指力凝於一點,彩繩一近就被他彈開。這一

來,馮琳的彩繩刺穴之法受了克制,難以發揮,雙方等於各以內力相搏,打成了一個平手。

  唐經天暗暗頓足,道:「不要再催你的媽媽啦!」李沁梅大是焦急,卻無可奈何。江南

悄聲說道:「唐老太婆,再發暗器。」他機伶之極,剛才唐賽花偷發暗器,他坐在唐賽花身

邊,只有他瞧在眼內。不過他卻看不出馮琳偷發的那片樹葉,只道剛才一提摩達多的受挫,

是唐賽花的暗器之功。唐賽花苦笑道:「馮琳的暗器功夫比我厲害得多,她猶自不能制勝,

我再出手,那管保是越幫越糟!」唐經天聽了這才知道剛才的暗器竟是唐賽花所發,自己錯

怪提摩達多了。

  不說唐經天等一干人為馮琳暗暗著急,尼泊爾王更是觸目驚心,他把提摩達多倚為靠

山,只道提摩達多一到,便可無敵於天下,哪知卻被馮琳纏戰,搶不到半點上風。一個中國

婦人,也有如此神奇的本領,中國人才之盛,真是難以窺測,看來我真是井底之蛙了!」心

中不禁凜然生懼!

  提摩達多苦鬥馮琳,地下的冰雪不住融解,雙方都佔不到便宜。馮琳面上的笑容也盡已

收斂,她正想別出新法破敵,忽地山風又起,捲著沙石冰塊,從上面直刮下來,驀地裡忽聽

得一聲怪嘯,隨著山風吹送下來,那嘯聲恍如海沫卷空,接續不斷,接著皇一陣極奇特的嗚

嗚之聲。

  馮琳忽地跳起,叫道:「是金世遺!」一個轉身,跳出圈子,疾向山上奔去。提摩達多

怔了一怔,咕咕嚕嚕的大嚷一通,也跟著向山頂奔去,馮琳的影子,轉瞬之間不見,提摩達

多向著另一個方向登山,片刻之間,身形也被嗟峨的怪石遮蔽了。

  眾人都是一呆,通譯的稟告尼泊爾王道:「提摩達多大法師說,他的弟子在上面呼喚

他,他要攀登世界第一高峰,先告辭了。」唐經天叫道:「胡說,明明是金世遺,怎麼是他

的弟子?」李沁梅扯著唐經天道:「咱們快去。」這時群情聳動,冰川天女和唐賽花等人都

紛紛起立,忽又聞得嗚嗚的號角之聲,守在山谷的尼泊爾的武士跑進來報道:「中國的大軍

到了!」但聽得谷外萬馬奔騰之聲,尼泊爾王大驚失色!

  冰川天女道:「咱們的軍隊先行越界,怪不得人家前來問罪。幸在尚未越出山區,還有

得說。目下之計,只有設法消餌爭端。方為上策。」尼泊爾王道:「他們肯麼?」唐經天

道:「中國是仁義之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現在戰端未啟,國王親去陪罪,方可化干戈

而為玉帛。」尼泊爾王沒了主意,懇求唐經天道:「一切仰仗唐大俠代為說辭。」尼泊爾王

本來覦覬西藏,經過了今日的一場比武,始知中國能人之多,而今又被中國的軍隊制住機

先,堵了谷口,哪裡還敢再有野心。

  唐經天道:「排難解紛,乃是我輩份所當為,不敢推辭!」尼泊爾王便請唐經天與冰川

天女同乘白象,擺起儀仗,到谷口去迎接大軍。李沁梅急道:「表哥,你不去救金世遺

麼?」唐經天「道:「待這裡事情稍告段落,我便立即上山。」李沁梅道:「那麼我先走

了。」神色之間,頗為不悅。唐經天取出一個銀瓶,瓶中藏有三粒碧靈丹,遞過去給李沁梅

道:「碧靈丹雖然不能治本,但讓他多活幾天,想還能夠。你一路上留下標誌,我自會跟蹤

前往。」李沁梅接過銀瓶,幽幽地歎了口氣,道:「若然救不回世遺哥哥,我一生都會難

過。」唐經天還是第一次見這個頑皮的表妹歎氣,心中甚感歉疚,但中尼兩國的友好,比起

金世遺的生死重要得多,他又怎能抽身陪李沁梅?

  走出葫蘆形的峽谷,只見中國的軍隊排成扇形的陣勢,堵住谷口,戈矛映日,施旗招

展,軍容甚壯,冰川天女道:「咦,你看那不是陳天宇和幽萍嗎?」只見「帥」字旗下,一

個雄赳赳的將軍,挺著狼牙棒,在馬背上顧盼自雄,側邊立著一個少年公於,一個如花少

女,唐經天認得這將軍乃是焦春雷,旁邊站立的公子和少女正是陳天宇和幽萍。原來福康安

賞識陳天宇的才具,叫他來襄贊軍務,幽萍懷念主人,當然跟著來了;

  唐經天得見陳天宇,冰川天女得見幽萍,自是喜之不勝。焦春雷雖是主帥,但拙於言

辭,交涉事宜,都委託給陳天宇辦理。陳天宇首先便問尼泊爾王的來意,尼泊爾王說是因為

冬天天寒冷,特地到山谷中避寒練軍,喜馬拉雅山太大,一時沒有查清楚,以至越過疆界。

說話之間,頻頻道歉。陳天字想不到事情如此容易解決,也便不為己甚,告誡了幾句,約好

在第二日再詳細商談兩國友好通商的具體條文。

  尼泊爾王既已道歉,中國軍隊當然亦以國君之禮相待,立即在軍營中設宴,並饋贈一萬

套寒衣給尼泊爾的士兵。尼泊爾軍歡聲雷動,人人感謝冰川天女和唐經天的相助,消洱了這

場戰禍。對中國的寬容,當然更是感激不盡。

  事情告一段落,趁著筵席未開,陳夭字忙與唐經天交談別後的經過。

  陳天宇聽說金世遺有性命之憂,而今獨上高山,只怕難以尋覓,心念他以往相救之情,

甚是難過,也願陪唐經天等上山尋找。唐經天道:「我們已有多人前往,你尚有大事要辦,

不必去了。」陳天宇道:「咱們不久也怕要分手了。」唐經天道:「是否令尊已接了御旨,

有了南歸之訊麼?」陳天宇道:「京中已來了驛報,家父奉調回京,重任御史。家父想回京

之後,便即辭官,回故鄉養老。」

  江南插口笑道:「帶不帶我回去?可憐我名叫江南,天天聽你們說江南的美景,江南到

底是怎個好法?我卻一點也不知道。」唐經天笑道:「江南就像你一樣,頑皮活潑,生氣勃

勃,惹人喜愛。」江南笑道:「哈,我還是第一次聽得有人說我不惹人厭,唐大俠,你真是

我的知己。」陳天宇正色說道:「你如今和我們都是一樣的身,你歡喜去哪兒就去哪兒。你

願和我們同回江南,那是求之不得。我也捨不得你呢!」

  那邊廂,幽萍也在和主人互談心事。幽萍間道:「公主,你回不回尼泊爾?」冰川天女

笑道:「我就是想回去,只怕國王也不歡迎我呢!」幽萍笑道:「他不是想娶你做皇后

嗎?」冰川天女笑道:「諒他也沒有這個膽子。我看他現在就是想等我自己說出不願意回尼

泊爾的說話。」將兩日來的事情,告訴幽萍,幽萍聽說尼泊爾王尷尬之事,幾乎笑破肚皮。

  過了一會,幽萍忽又問道:「那麼你回不回冰宮?」冰川天女道:「怎麼?」幽萍道:

「我想那冰宮冷冷清清,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回。」冰川天女道:「我偏偏就是喜歡冰宮!」

幽萍黯然不語,臉上掠過一絲失望的神色。冰川天女笑道:「我也學陳天宇對待江南的榜

樣,從今以後,你我姐妹相稱,你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幽萍忙道:「我沒有離開公主

的意思。」冰川夭女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緣份,我知道你不願再回冰宮,你想跟陳公子同

去江南,天宇為人不錯,你跟他我很放心!」幽萍給主人一言說破心事,既是歡喜,又是害

羞,說不出話來,只是嘻嘻的笑。

  席散之後,已是黃昏,唐經天冰川天女等都留在清軍大營,尼泊爾王自和他的大臣回

去,商議明日交換文書,勘定疆界等大事。唐賽花知道龍靈矯已逃人深山,不待席散,便先

和侄兒上山去了。

  喜馬拉雅山偽夜景奇特之極,一望無盡千萬座山峰,都是白雪皚皚,好像神話中的琉璃

世界。唐經天迫不及待,與冰川天女連夜登山。午夜時分,重到金世遺留下詩句的地方,唐

經天無限感慨,笑道:「想不到我當初那麼憎恨他,而今卻從心底裡盼望他不要死。」冰川

天女笑道:「人世之事,本來難測。這不是你常說的嗎?」談笑之間,忽又聽的得山頂有怪

嘯之聲,不是金世遺是誰,只是山峰插雲,雖聞嘯聳,卻不知他人在何處。

  正是:

  飄零湖海豪情在,欲上仍間第一峰!

  欲知金世遺性命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恩怨全消 經年懷舊恨

死生度外 一醉解千愁

  冰川天女在為金世遺擔心,金世遺卻正在為冰川天女祈禱。金世遺早就看見他們了,唐

經天和冰川天女卻沒有看見他。

  那是在唐經天和冰川天女出手攔阻紅衣番僧,讓龍靈矯攀上山峰逃走的時候,金世遺正

伏在對面山峰。將一切情形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只要金世遺一聲喊,他立刻可以將自己的生命從死亡的邊緣挽救回來,可是他卻不

願意向唐經天乞求,他一聲不響地直到唐經天和冰川天女走了之後,才抬起頭來,深深地歎

了口氣。

  山風捲著雪花,雪花飄在他的身上,他死水一樣的心湖,卻忽然泛起了波瀾,記起了人

世的冷酷,也記起了人世的溫暖。他想起冰川天女對他的友情和期待,他也想起了李沁梅對

他的愛意與關懷。然而這一些雜亂無章、片片段段的回憶,都似那滿天飛舞的雪花,剎那之

間,便又隨風而逝。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從來不懂得關心別人的他,這時卻忽然為冰川天女祈禱起來,他生

平一不信神,二不信佛,可以說從來沒有信仰過什麼東西,然而他這次卻是衷心的為冰川天

女而祈禱,但願天上真有一個「全能」的神,能夠降福給冰川天女,讓她和唐經天一生幸

福。這時他對唐經天的恨意也像雪花在陽光之下一樣的融解了,雖然談不上好感,但他已知

道冰川天女是真心喜愛唐經天,他為了冰川天女的幸福,也就願意唐經天得幸福,一切妒忌

貪嗔,盡都昇華,盡都淨化。

  他茫然地獨自登山,但見龍靈矯正在上面疾行,龍靈矯似乎也懷著重重的心事,腳步不

停地攀上一座山峰又一座山峰,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人跟在他的後面,金世遺忽然覺得非常寂

寞,想出聲呼喊,想找一個人傾談,然而他終於還是忍住了。龍靈矯為什麼逃上山呢?他到

底是怎樣一個人?懷著膠厚的好奇心,金世遺悄悄地跟在龍靈矯後面。忽然又是一陣大風,

上面有一塊磨盤大的冰塊搖搖欲墜,龍靈矯卻似乎還沒有留意,看他身形躍落,勢將踏著那

塊冰塊,金世遺撿起兩塊石子,倏地擲出,一塊擲在龍靈矯的面前,將他嚇了一跳,另一塊

擲在那冰塊上,那冰塊本就搖搖欲墜,給石頭一撞,登時「轟隆隆」的飛滾下來。但是龍靈

矯茫然四顧,不久又向前走了。

  龍靈矯四顧無人,還以為那是山峰偶然刮來的兩塊石子。他這時也正是心事重重,歎了

口氣道:「要是這樣跌死了,倒也乾淨。」他心中正在人天交戰,他知道自己這次從尼泊爾

軍營中逃走,尼泊爾王必定要追捕他;他若是回到拉薩,清廷也必然不肯放過他。

  龍靈矯抖一抖身上的雪花,自思自想:「我即算死在福康安手中,也勝於給尼泊爾王作

傀儡。我既已知道尼泊爾王要進兵西藏的陰謀,豈可不回去報告。哼,哼,那紅衣番僧居然

想要我做引狼入室的巨奸大惡,這簡直是對我最大的侮辱!」心中打定主意,在山上躲過追

兵之後,就從另一面翻下山坡,繞過喀什倫草原回拉薩。

  雪越下越大,天色漸近黃昏,紫色的晚霞抹在滿山交錯的冰川上,蔚成七彩,奇麗無

儔,龍靈矯無心觀賞,只是想找一個巖穴,今晚可以棲身,走了一會,忽覺冷風之中,有一

股溫暖濕潤的空氣撲面而來,抬頭一看,原來前面有一股噴泉,灼熱的水花被風吹散,映著

陽光,形成一圈圈橙色的、淡紫和淺紅的花朵,就像拉薩布達拉宮在節日之夜所放的煙花。

西藏各地本多溫泉,但在這高插入雲、冰川遍佈的喜馬拉雅山山峰上見到灼熱的噴泉,卻是

一大奇景。

  龍靈矯心中大喜,心道:「就在這溫泉的旁邊過夜,倒也不錯。可惜總碰不著黃羊和山

雞,要不然連開水也不用燒。」走近溫泉,忽又聞得風中送來的花香,龍靈矯大為奇怪,循

著香風來處走去,只見山坡上有一家人家,有一個小小的花圃,圍牆只有人高;花枝低扭,

綠葉紅花隱約可見。龍靈矯心道:「此處地氣溫暖,有花不足為奇,但有這樣的一家孤零零

的人家,卻是奇了。」要知這地方雖然還未到半山,但比中原的大山已不知要高出多少,不

要說山頂的冰雪亙古不化,山腰也是終年積雪,等閒人家,怎能在此安身?

  龍靈矯走近前去,只見園門虛掩,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忽聽得裡面有一個少女的嬌聲

說道:「爹爹,你看我種的玫瑰已經開了。」抬頭一看,兩個人都不禁「呵呀」一聲叫了起

來。

  只見一個嬌小玲攏的少女,立在玫瑰叢中,手拈一把剪刀,指甲上還有污泥,似乎是剛

剛給花樹栽枝剪葉。那少女道:」「你是什麼人?」龍靈矯道:「我是迷了路的獵人。」那

少女道:「這麼樣的大雪天,你上山打獵?」龍靈矯道:「我想獵一隻野犛牛。」西藏的野

犛牛有「冰河之舟」的稱號,肉可食,乳可飲,皮可制革,毛可御寒,西藏的獵人視為寶

貝,這種犛牛灑息在雪山之上,龍靈矯的說話倒可以自圓其謊,但他既沒有獵人的裝備,而

且最大膽的獵人也只敢在下面的群峰之間打獵,從來無人敢上到這樣高的。那少女半信半

疑,但能見到一個外人,心中卻又高興,便道:「好,待我和爹爹說去。」龍靈矯道:「你

家中有多少人?」那少女道:「就只有我和爹爹。嗯,你在這裡待一會兒。」龍靈矯心中疑

慮,好奇之心大起。過了一會,只聽得腳步聲已到了花圃外邊。

  一個老頭的聲音低聲說道:「不管他是否真正的獵人,既然是山下的遠客到來,咱們就

該款待。你也不必問他的來歷。」語聲極低,似乎是湊著耳朵說的。但龍靈矯是暗器大名家

的嫡傳弟子,耳音極好,這老頭的說話卻聽得一清二楚。

  園門推開,只見這老頭髯眉如雪,老態龍鍾,背也微微詢樓了。但乾瘦的面上卻隱泛紅

光。龍靈矯心中一凜,想道:「說不定他就是遁跡山林的一位世外高人。」恭恭敬敬的上前

行禮,請問姓名。那老頭道:「老朽姓方,居住此問,三十年了,名字一向沒人提起,早已

忘了。」龍靈矯自報姓名,說道:「我上山獵犛牛,不想越上越高,闖到仙居,實在無

禮。」那方老頭說道:「既然如此,壯士若不嫌簡慢,就請在此歇宿一宵。」

  龍靈矯自是求之不得,隨兩父女登堂入室,但見石室裡空無所有,只是牆壁上掛著幾張

獸皮,屋角堆有一些草藥。那少女捧出一大盆肉和一大盆牛乳,那老者笑道:「你上山來還

沒碰到犛牛吧?」龍靈矯道:「沒有。」那老者道:「犛牛要在大雪初止的時候出來,很有

耐心的獵人才能守到。小女前幾天倒很幸運,獵到了一隻犛牛,夠我們吃幾個月了。你嘗嘗

這犛牛奶,趁熱喝最好。」龍靈矯大吃一驚,要知西藏的犛牛比猛虎還凶,最少要集合十數

獵人才敢捕它,而這少女居然能獵犛牛!龍靈矯雖然早就料到這兩父女是有本事的人,聽他

們說得如此輕鬆,心中還是不免駭異。龍靈矯深知江湖忌諱,雖有所疑,卻也不敢動間他們

的來歷。

  那老者道:「壯士敢獨自上山捕牛,勇氣可嘉。腰間長劍亦非凡品,想來在武功上定有

極深的遣詣了。」龍靈矯心想不認也不行,謙辭對道:「學是學過幾年,哪說得上什麼造

詣。」那少女道:「你的師父是誰?」老頭子望了女兒一眼,那少女想起父親不許她盤問客

人來歷的吩咐,汕汕的怪不好意思。龍靈矯道:「是四川一位姓唐的師父。」他沒說出天下

暗器第一家的名頭,那老頭聽後,「哦」了一聲,卻沒追問。

  犛牛肉微帶腥味,龍靈矯很不習慣,把嚼碎的肉吐出來,那少女笑道:「龍先生吃不慣

嗎?唐大俠倒很喜歡!」那老頭急忙又瞪了女兒一眼,龍靈矯大為吃驚,道:「哪位唐大

俠?」那老頭微笑道:「是一位懂得劍術的朋友,小女少見世面,凡是本事比她好的人,他

都尊為大俠的。」龍靈矯心道:「世間足當得上唐大俠稱呼的,只有唐經天父子,唐曉瀾遠

在天山,唐經天尚在山峰底下,他們怎能見到?」心中疑雲更重了。

  犛牛奶倒很可口,只是滾熱燙口,龍靈矯喝了一大碗,額上沁出汗珠,那老頭道:「貴

客請寬衣。」龍靈矯脫下外面的狐皮罩袍,忽見那老者目光有異,緊緊的盯著自己,神情詭

秘之極。龍靈矯經盡大風大浪,對著這樣的目光,也不禁微微發抖。

  龍靈矯感覺那老者的目光,的視著他腰間的一件物飾,那是用一塊通體晶瑩的白玉雕成

的玉獅子,心中不禁大奇,想道:「難道這樣一位世外的高人,也垂涎世間的金玉?何況這

玉獅子也並不是什麼寶物。可惜這是我父親僅剩下來的遺物,要不然我倒可以送給他。」那

少女也感到父親的目光有異,輕輕叫道:「爹爹,犛牛奶涼啦。」目光也不自禁的轉到了龍

靈矯的飾物上。

  龍靈矯道:「承蒙老伯款待,無以為報,這一串珍珠送給令嬡,不成敬意,聊表寸

心。」他捨不得送那玉獅子,另從懷中掏出一串珍珠。那老者詭異的目光一瞬即逝,哈哈笑

道:「山野丫頭,要這珍珠有何用處?戴給斑豹和犛牛看嗎?」那少女從未見過珍珠,閃著

好奇的目光說道:「這是什麼東西,怎麼光閃閃的?」龍靈矯道:「寶劍贈俠客,珍珠贈美

人。姑娘你戴上這串珍珠,一定更好看啦。」那少女笑道:「我見過一些畫上的美人,哈,

扭扭捏捏弱不禁風的樣子,我才不願像她。」這少女在喜馬拉雅山長大,壓根兒就沒有見過

幾個外人,絲毫不懂人世之事,覺得那串珍珠好玩,根本就不考慮到世俗之見——不好亂要

別人的東西。那老者皺皺眉頭,忽道:「雪兒,你既然歡喜,就謝過這位客人吧。」那少女

當真襝衽一禮,龍靈矯急忙還禮,心中想道:「到底還是要了。」但對那少女,只感到天真

無邪,卻也不敢存半點輕視之念。

  那老者微笑說道:「在西藏的獵戶,要買南海的珍珠,我看總得十隻犛牛才換得這麼樣

的一串珍珠呢。」龍靈矯心中一動,暗笑自己洩露了身份,但隨即想到,這老者絕非常人,

定然早已看穿自己不是獵戶,那也就隨他去吧。

  那老者讓龍靈矯住在外面的一間石室,靠近花圃。龍靈矯這一晚翻來覆去,哪睡得著,

他心中思如潮湧,首先想到這兩父女奇怪的行徑;那老者詭秘的目光似乎在黑暗中盯著他,

龍靈矯不禁打了個寒喚,好不容易才擺脫開這老者的影子;手觸腰間的玉獅子,忽的又想起

了自己的父親,想起他率領百萬大軍的威風,想起他被清廷殺戮的仇恨。龍靈矯歎了口氣,

心道:「我父親當年本來可以自立稱王,可惜他沒這份膽氣。」想起自己多年的苦心策劃,

壯志雄心,到而今都付之流水。思潮接連不斷,山風送來縷縷花香,龍靈矯睡不著覺,素性

披衣出戶,到了花圃中漫步。

  穿過花叢,忽見有一道矮小的籬笆圍著園子的一角,龍靈矯一時好奇,探頭進去一看,

這一看登時令他嚇得呆了,這時他再也無暇顧及那兩父女是什麼人,立即就把籬笆完全拆

毀,月光下兩尊石像顯露出來,一尊石像似是一個滿族的貴人,另一尊石像竟是他的父親一

--年羹堯,更奇怪的是他父親那尊石像上插著兩把尖刀。

  龍靈矯幾乎懷疑自己是身在惡夢之中,這剎那間,既是憤怒,又是驚恐,忽覺背後衣襟

帶風之聲,龍靈矯大吼一聲,反手一拳,怒聲喝道:「老匹夫,你何故侮辱我的父親!」

  一拳打出,只聽得「砰」的一聲,如中敗革,龍靈矯被那老頭輕輕一推,退出數步,回

頭一望,只見那老者身軀搖晃,口角沁出血絲,在冷月寒冰的映照之下,面色越發顯得慘白

可怕。龍靈矯怔了一怔,只見那老者緩緩舉起衣袖,拭掉嘴角的血絲,沉聲說道:「我早料

到年公子有此一問,請你把那柄尖刀拔出來。」

  龍靈矯略一躊躇,終於去拔那兩柄尖刀,只見刀柄觸手即落,原來年深日久,木頭早已

腐朽了。龍靈矯力透指尖,硬把尖刀拔出,只見上面半截生滿鐵銹,下面半截因插在石像

中,刀口仍然閃著光芒。那老者道:「這兩把刀是三十年前,插進去的。那時,我對令尊確

是怨毒甚深。」

  龍靈矯道:「我父親與你何冤何仇,你如此冤毒?」那老者道:「三十年前,天下的仁

人義士,個個都是你父親的仇人!我呢,我雖然也恨你的父親,可是這仇恨又與一般人不

同,說起來慚愧得很。」

  龍靈矯喝道:「你是誰?你因何恨我父親?」那老者道:「你聽過方今明這個名字

麼?」龍靈矯似乎聽師父提過這個名字,卻想不起他是誰人。那老者淒然一笑,說道:「三

十年世事滄桑,現在我的名字也沒人知道了。」頓了一頓,緩緩說道:「現在的皇帝是乾

隆,四十五年之前,乾隆的父親雍正還是四皇子允禎,那時諸皇子爭位,允禎最大的強敵就

是十四皇子允提。這故事你聽說過嗎?」龍靈矯點點頭道:「嗯,這故事我聽說過。」方今

明道:「乾隆的祖父康熙本來是寫好遺詔傳位給十四皇子的,後來雍正得你的父親和國舅科

隆多之助,擅改遺詔,將『傳位十四皇子』這幾個字,改為『傳位於四皇子,雍正才得登大

寶。」龍靈矯道:「他們滿洲人誰做皇帝,還不一樣。與老百姓何干?」

  方今明道:「不,最少與你我有關。若不是雍正做皇帝,你父親不會這樣快便被殺頭,

我也不會逃到這山上來。」龍靈矯默然不語,半晌說道:「好在雍正也給他的仇人殺了。」

  方今明道:「四十多年之前,那時十四皇子手下有兩個最出名的武士,稱為軍中二寶,

一個叫做車辟邪,後來改事新君,投順了雍正,另一個呢,對十四皇子始終忠心耿耿。」龍

靈矯驟然想了起來,叫道:「這個人叫做神拳方今明。」那老者微微一笑,道:「不錯,那

就正是老朽了。」說至這裡,那少女分花拂葉,穿入花叢,道,「爹爹,這麼夜了,你還要

客人陪你說話嗎?咦,你怎麼啦?」

  方今明再拭乾淨嘴角沁出來的血絲,微笑說道:「沒什麼?雪兒,你也聽聽。」頓了一

頓,往下說道:「雍正擅改遺詔,潛登大寶,過了幾年,又趁著十四皇子西征之時,將他害

了。害十四皇子之事,正是你父親替雍正策劃的,事成之後,你父親奪了十四皇子的兵權,

才得以成為年大將軍。」(按:諸事詳見拙著《江湖三女俠》)龍靈矯道:「因此,你就恨

雍正與我的父親了。」方今明道:「不錯,我不肯投順,雍正也恨極了我,我才逃到西藏。

逃到西藏之後,我還矢志報仇,娶了她的母親,希望生下一個兒子,殺你的父親和雍正。」

那少女驚叫起來,方今明笑道:「雪兒,不必駭怕,這兩個仇人都死了三+多年了,那時我

消息隔閡,尚自唸唸復仇,還未娶你的母親呢。」停了一下,續道:「雍正死後幾年,唐大

俠來探望我,我才知道消息。但我的名字,還是被朝廷列為欽犯。我也早心灰意冷,你母親

對我很好,我也就把西藏當成我的家鄉啦。我初來至這裡隱居時,對年羹堯的恨尚未全消,

因此刻了他的石像,練習飛刀。其實人死仇滅,在死人身上發氣,實是無聊得很,唐大俠也

曾勸告過我。年公子,今晚我把事情說明,我是誠心讓你打一拳消氣的。」那少女請龍靈矯

坐下,這時龍靈矯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方雪君。

  龍靈矯恨意消了一半,仍道:「原來你是因此恨我父親。你效忠十四皇子,我父親效忠

四皇子,只能說是各為其主,你何以怨毒深厚如斯?」

  方今明道:「不錯,我當年效忠十四皇子,說起來也該為人責罵。但比起你的父親卻大

不相同。我僅是十四皇子的心腹武士,你父親卻是個大將軍。他給雍正出了許多壞主意,殺

戳天下義士。壓得老百姓抬不起頭來,他又背叛師門,火燒少林寺,屢興大獄,殘害無辜,

這種種事情,你知道嗎?」龍靈矯自幼受唐家撫養,唐家怕傷他的心,從沒和他說起他父親

的事。還是龍靈矯長大成人之後,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年羹堯,但亦僅僅知道自己的父親是

個手握百萬軍符的大將軍和他被雍正慘殺這兩件事而已,至於他父親做過的許多壞事,因沒

人對他說,他自然也不知道。這時聽得方今明一樁樁提起,有如萬箭穿心,想起自己一向崇

拜的父親,竟是個國人皆曰可殺的國賊,悲憤羞慚,頓是充滿胸臆,恨不得掘個地洞鑽了下

去。方今明緩緩說道:「父親的罪過,不關兒子的事。何況你父親死時,你還是個未滿週歲

的嬰孩。前些時唐大俠至此,也曾提起你,他從唐少俠打聽到的消息知道你已改名換姓,在

西藏有所圖謀,算得是一個人才。他還替你高興呢。只是他聽說你想在西藏起事,他很不讚

成。」龍靈矯有如泥塑木雕,胸中百感交集,想的只是怎樣替父親贖罪,哪還有爭奪江山的

壯志雄心?好半晌才道:「你怎麼知道我是、我是年羹堯的兒子?」好艱難才說得出他父親

的名字。但覺這三個字對他乃是是一種恥辱。

  方今明道:「我曾見過你父親佩戴過這個玉獅子。嗯,我今晚若要害你,那是易如反

掌。現在你的氣消了吧?」龍靈矯潸然淚下,叫道:「老丈!」極為悔恨打他那拳。

  方今明道:「現在我得聽你說了,你又是因何逃上此山?」龍靈矯道:「尼泊爾的大軍

就駐屯在下面的山谷,我對朝廷並無好感,但總不能見異國入侵。」猛的想起父親當年曾帶

大軍給清廷四處「平亂」,讓滿洲皇帝可以坐穩龍廷,無異為虎作悵。不禁暗怪自己糊塗,

多少年來,何以總沒想到這等民族的大義。

  方今明眼睛一亮,道:「唐大俠沒看錯,你果然不像你的父親!」那少女替龍靈矯難

過,插口說道:「呀,爹爹,你盡提人家的父親做什麼?」方今明一笑說道:「不錯,上代

冤仇今代解,龍生九種各不同。你們拉拉手吧。」那少女天真無邪,坦然的伸手和龍靈矯一

握。方今明今晚立意和龍靈矯化解,其實還另有用心。他和女兒隱居深山,難選佳婿,聽唐

曉瀾說起年羹堯的兒子與父不同,心中早有印象,今日一見,果是一表人才,雖然他比女兒

大上十多年,也還匹配。只是自己剛剛被他打了一拳,婚事又怎好意思出口。只好等待將來

再請唐曉瀾撮合了。

  龍靈矯心神稍定,問道:「老丈所說的唐大俠是否即天山派的掌門唐曉瀾?」方今明

道:「不錯,我們是將近四十年的老朋友了。」龍靈矯道:「他也到了這裡嗎?」方今明

道:「不久之前才來過。」正想再說,忽聽得外面有輕微的腳步聲,方今明道:「來人踏雪

無痕的功夫還未到家,但也算不弱了。」龍靈矯心中一凜,道:「這必然是尼泊爾王派武士

來追捕我!」方今明道:「龍先生,哈,我還是叫你龍先生的好,有我們父女在這兒,絕不

能讓你被捕,只恐未必就是你的敵人。」

  話猶未了,腳步聲已到外面,有人打石屋的大門,方今明沉聲喝道:「我在這兒!」只

聽得有人用西藏話罵道:「老頭兒,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膽敢打傷提摩達多的門下,快快出

來領死!」龍靈矯一怔,道:「原來是找你的。」方今明道:「不關你事,待我去會他

們。」提高聲音,哈哈笑道:「我這幾根老骨頭正想找人鬆鬆呢。」一竄身,打開園門,沖

了出去,龍靈矯豈肯讓他孤身對敵,與那少女也立即跟在方今明身後,飛出圍牆。

  只見山坡上高高矮矮的站著四五個人,除了一個說西藏話的之外,其他都是奇形怪狀的

異邦人,一見方今明出來,不由分說,立刻撲上,龍靈矯大怒,長劍出鞘,搶先動手,忽覺

兩股掌力,左右迴旋,長劍幾乎拿捏不定。龍靈矯吃了一驚,心道:「這是什麼武功?」只

見方今明「呼」的一拳打出,相距十步,搶先撲上的那兩個番僧還是給拳風沖得搖搖晃晃!

  龍靈矯心中讚道:「神拳之名,確不虛傳!」另兩個人又從側翼抄上,四股掌力一合,

方今明應付漸見艱難,龍靈矯與那少女上前助戰,龍靈矯內功深湛,雖然還比不上頂兒尖兒

的武林名宿,但亦不過略遜於唐經天等人而已,提摩達多門下的陰陽掌力,雖然厲害,過招

不久,他已妙悟其理,順著那股掌力的迴旋之勢,運劍擊刺,也不見怎樣吃力。那少女使的

是一根金絲軟鞭,功夫雖然較弱,但鞭法靈活刁鑽,一丈之內,敵人近不了身,也是個得力

的助手。

  戰到分際,忽聽得「波」的一聲,好像一個極大的氣球爆裂一般,左翼兩個敵人朝天跌

下,龍靈矯長劍斜刺,卻被右翼那兩個敵人擋回,轉眼之間,跌倒的另兩人已滾下山坡,右

翼那兩個敵人以退為進,猛發三掌,將龍靈矯迫退數步,一個轉身,也急忙走了。

  但聽得方今明氣喘吁吁,搖頭歎道:「老了,不中用了!」原來他以內家真力,破了敵

人的陰陽掌力,雖然得勝,元氣已是大傷,龍靈矯和那少女扶他回轉石室,方今明靜坐運

功,過了一盞茶的時刻,氣息才漸漸調勻。

  龍靈矯問道:「這干人是甚來頭?怎的要和老丈作對?」方今明道:「誰知道呢?他們

去了一批,又來一批,先後己有三次了。第一次是一個紅髮的番僧帶同一個西藏的通譯來,

說他的師父要這個地方,叫我們將石室和花圃都讓給他,還要老朽和小女都做他們的奴婢,

哼,哼,老朽活了六十多歲,還沒見過這樣霸道的人,沒說的,只有給他們一頓好打,將他

們打跑了。第二次有三個人來,其中兩個功甚高,老朽父女兩人和他們打了半天,抵擋不

住,幸好唐大俠恰巧上山找我,用兩支天山神芒,將功力最高的兩人打傷,直將他們趕到山

腳。這一次又多來了一個,幸虧有龍先生相助,要不然老朽經營了數十的的家園,就只好眼

睜睜的讓他們霸佔了。」

  龍靈矯心中奇怪之極,想道:「這些外國人看來不似是尼泊爾的武士,他們萬里迢迢,

到中國來,要霸佔荒山的一間石室,卻是為何?」事理反常,怎樣也猜想不透。原來這些人

都是提摩達多的門下。提摩達多想攀登世界第一高峰,籌劃已久,派了門下弟子探路,見半

山上有方今明這一家人,甚是奇異。加以方今明所居之處,地氣溫暖,最適合做中途的駐腳

之所,故此他門下的弟子,兩次三番,前來要索,若是他們說明原由,方今明服軟不服硬,

或許答允,偏偏提摩達多門下的弟子,一向橫行歐亞,恃強慣了,故此才爆出了這幾場的惡

戰。第二次上山,被唐曉瀾用天山神芒打折了腿的那兩個人,正是怪古拉和阿斯羅。

  月光從雪峰上瀉下來,令人感到一股寒意,方雪君道:「爹爹,你該睡啦!」方今明側

耳凝神,好似在聆聽什麼聲音,忽道:「只怕敵人還不肯讓我們睡覺。」方雪君道:「什

麼,他們又來了嗎?」龍靈矯長劍一振,怒道:「這干人纏糾不清,確是令人可惱。」他也

聽到外面敵人的聲息了。

  驀地裡轟隆一聲巨響,花圃的圍牆崩了一堵,沙石紛飛中,一夥人從缺口湧入,只見當

前的那正是尼泊爾的第一國師泰吉提,剛才被打走的那四個提摩達多的門下弟子,也去而復

回,另外還有兩個尼泊爾武士跟在後面。原來泰吉提被唐經天打敗之後,無面目再見國王,

因此邀了兩個尼泊爾武士,再上山來追拿龍靈矯,希望可以將功贖罪。他的袈裟已被天山神

芒射穿,不能再用,改用一面鐵盾,配合右手的鐵錘。上到半山,恰好碰到那四個提摩達多

的弟子,泰吉提懂得阿拉伯話,一問情形,知道龍靈矯也在上面,於是兩伙人合成一夥,又

來尋釁。

  泰吉提一錘擊坍圍牆,滿園花樹都受災殃,方雪君愛花若命,心痛如割,大怒斥道:

「無禮番僧,膽敢糟蹋我的花枝,看劍!」方今明忙叫道:「雪兒退下。」方雪君右手揮動

長鞭,左手飛出一把短劍,只聽得嗎的一聲,短劍碰在鐵盾上,登時折斷,長鞭僻啪一聲,

卻纏上了泰吉提的手腕。泰吉提竟似毫不在意,仍然邁步前行,哈哈笑道:「年公子,我國

國王待你不薄,因何私逃?」每行一步,那長鞭便在他手臂上多繞上一匝,方雪君使盡氣

力,有如靖蜒之撼石柱,眼看長鞭越縮越短。龍靈矯喝道:「放開再說!」長劍一挽,作勢

刺他腕上的關元穴,泰吉提手臂一振,將方雪君推上兩步,哈哈笑道:「你刺!年先生,咱

們還是先禮後兵的好!」說時遲,那時快,忽見一條黑影,捷如飛鳥,倏地撲來,只聽得又

是「襠」的一聲,泰吉提的鐵盾登時脫手飛上半空,隨即聽得「卜勒」「卜勒」的一串急

響,方雪君的長鞭寸寸碎裂,丈餘的長鞭,只剩下四尺來長。原來是方今明施用神拳真力,

硬打了泰吉提一拳,解了女兒之圍。

  泰吉提面色灰白,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方今明的身子也搖晃不定,有似風中之

燭。方今明剛才那一拳是以內家真力與泰吉提硬碰,若在他壯年之時,這一拳就足以裂泰吉

提的五臟,而今一者吃虧在年紀老了,二者吃虧在曾吃了龍靈矯一拳,三者吃虧在剛剛激戰

過來,以至鬧得個兩敗俱傷。

  龍靈矯叫道:「雪妹,扶你爹爹回去。」一抖手發出幾枚蒺藜和袖箭,只聽得嗤嗤的暗

器破風之聲,卻都從泰吉提的身邊擦過,原來是被那四個提摩達多的弟干用陰陽掌力震歪了

準頭。龍靈矯大怒,奮不顧身,挽劍衝入敵人的核心。

  泰桿提頑勇之極,受了內傷,居然能夠挺注,拾回鐵盾,揮動鐵錘,仍然搶來助戰,這

一來變成了以一敵七之勢。龍靈矯被那四個提降達多的弟子以及尼泊爾的兩個武土困在核

心。另外還要抵擋泰吉提的鐵錘壓頂之勢,幸而泰吉提受了內傷,那四個提摩達多的弟子剛

剛經過一場激戰,其中兩個還被方今明用百步神拳之力打下山坡,內力俱都受了損耗,龍靈

矯這才能夠勉強支持。然而也不過十多二十招,龍靈矯便被捲進陰陽掌力的漩渦之中,長劍

漸漸施展不開。泰吉提一見時機已到,運了全力,一錘擊下。

  忽聽得一塊怪嘯,響徹林谷,突然一塊磨盤大的巨石向著眾人飛下,這一來陣勢大亂,

各人紛紛走避,只見隨著那大石的轟隆撼地之聲,一個鎢衣百結的少年跳了出來,哈哈笑

道:「我生平最看不過眼以多欺少之事,哈哈,你吃我一拐,哈哈!你也吃我一拐!」鐵拐

一揮,突然在地上連打了三個觔斗,疾似驚雷閃電,霎眼之間,已連襲了七個敵人,身法怪

異,世罕其倫!此人非他,正是金世遺來了!

  龍靈矯不認得金世遺,驚詫交集,顧不得問他姓名,長劍一振,上來助戰。金世遺仗著

詭異絕倫的身法,把那四個提摩。達多的弟子打得隔在四處,陰陽掌力匯不到一處,先佔上

風,泰吉提鼓勇擋了三招,陣勢重整,金世遺被那四股掌力牽引,只覺有如身陷漩渦,大怒

喝道:「這是什麼邪門功夫?」一拐盪開泰吉提的大鐵錘,抽出拐中鐵劍,左拐右劍,左衝

右突,龍靈矯叫道:「兄台不可動氣,順著其勢,先守後攻!」金世遺「呸」了一口道:

「猛虎怒吼,震懾鼠輩,大丈夫當怒則怒,豈可沒有脾氣?」龍靈矯呆了一呆,心道:「我

好心勸你,怎的你連我也罵起來了?」那四個提摩達多的弟子雖然聽不懂中國話,但見金世

遺強攻猛打,心中正自暗喜,正待加強掌力,使他不能脫身,忽聽得泰吉提大叫道:「小心

了!」說時遲,那時快,金世遺呸的一口濃涎,己然吐出,首當其衝的一名提摩達多門下,

眉尖上忽似給一隻毒螞蟻叮了一口,眼睛頓時睜不開來,只聽得一陣「嗤嗤」聲響,那兩名

尼泊爾武士也仆地不起。

  剩下的那三個提摩達多弟子驚駭莫明,急忙撤回掌力自保,只見泰吉提也把鐵盾舞得旋

風疾轉,潑水難進。原來這正是金世遺的拿手絕技,假作動怒,噴出口中的毒針。龍靈矯這

才恍然大悟,失聲叫道:「你是毒手瘋丐!」金世遺哈哈大笑,應道:「不錯呀不錯!毒手

瘋丐是我,我是毒手瘋丐!,世人都說我毒,世人都說我瘋!哈哈,你怕了我麼?」龍靈矯

一聲喊出,立刻醒覺自己說錯了話,好生尷尬,忙道:「兄台俠義心腸,小弟失言了。」金

世遺哈哈大笑道:「我本來就是毒手瘋丐,哈哈,你再來看我的毒手!」

  只見他又是呸的一口濃痰飛出,鐵劍一振,把泰吉提的有臂割了一道長長的傷口,泰吉

提狂舞鐵盾,拚命抵擋,金世遺左一拐,右一劍,真如瘋虎下山,招招都是毒手!

  但在這轉瞬之間,那三個提摩達多的門下,又已佔好方位,三股掌力合在一起,以四敵

二,堪堪打個平手,金世遺拐劍兼施,破不了他們的掌力,他們害怕金世遺的暗器,也只能

半攻半守,不敢全力施為。

  激戰移時,只聽得那三個提摩達多門下發出嗚嗚的口哨聲。令人心煩意亂,金世遺喝

道:「鬼嚎什麼?你也聽我的龍吟虎嘯!」發聲長嘯,把他們的口哨聲都壓了下去。山風呼

號,嘯聲哨聲在風中迴旋,更令人驚心動魄。

  再打了半個時辰,泰吉提又被他敲了一拐,眼見不支,金世遺忽道:「我肚了餓啦!吃

飽了再和你打。」泰吉提求之不得,急道:「好,讓你們多活一天!」金世遺笑道:「也不

知是誰讓誰呢?」「呸」的又是一口濃痰,泰吉提急忙竄開,不敢再說。

  金世遺摸出半邊燒野雞,咬了兩口,道:「凍得硬了,一點也不好吃,喂,我幫你打

架,你就不招待我麼?」龍靈矯眼見將要得勝,甚是可惜,但不好違拗金世遺,只得說道:

「屋子裡有酒有肉,咱們回去吃飽了再打也好。」他卻不知原來金世遺猛打了半個時辰,氣

力也差不多盡了。金世遺這時已悟出了陰陽掌力的訣竅,知道在急迫之間,破他不得,正准

備養好氣力,再用妙法破他。

  龍靈矯記掛方今明的傷勢,心道:「回去先把他醫好也是正理。」與金世遺踏入石屋,

只見方今明躺在地上,面如金紙。龍靈矯驚道:「老丈,你怎麼啦?」方今明微笑道:「還

好,今晚我死不了!」龍靈矯是個行家,急忙替他把脈,心頭不覺一沉,原來方今明的帶脈

已給震斷,最多也活不過七天,心中促為難過,眼淚幾乎要滾出來,為怕令他女兒傷心,強

行忍著,不敢把真情說出。

  忽聽得金世遺又是哈哈笑道:「對極,對極!活一天就算一天,只要今晚死不了就好;

誰知道自己明天還在不在這世界上?」龍靈矯心中生氣,暗道:「毒手瘋丐果然是瘋瘋癲

癲,說話不近人情。老人家傷得這麼重,他還在說風涼話兒!」向他白了一眼,淡淡說道:

「裡面有酒有肉,你自己端出來喝吧!」金世遺鐵拐一頓,又哈哈笑道:「好,妙極妙極!

吃飽了明天便死也好做個飽鬼!老丈呵,咱們同病相憐,我和你痛飲三杯!」龍靈矯氣得說

不出話,他哪裡知道,金世遺的生命也只有七天,難怪他有如斯感觸!

  方今明望了金世遺一眼,忽地哈哈笑道:「妙極,妙極!這位小哥快人快語,我與你痛

飲三杯!雪兒,快去取酒食來款待客人。」笑聲漸漸淒涼,方雪兒從未見過父親這副神氣,

不覺呆了!

  方今明是武學的大行家,瞧了一眼,已看出金世遺內功走火入魔,性命也不過七天,任

何妙藥靈丹,無可救治,他飽經憂患,歷盡滄桑,對死生之事本就豁達,何況金世遺又是與

他同病相憐的人,因而對金世遺的話,也就絲毫不以為意。

  方雪君燙好熱酒,端了出來,給金世遺斟了一杯,按著酒壺道:「爹爹,你喝酒不妨事

麼?」方今明仰天一笑,在女兒手上接過酒壺,道:「今日幸遇敵人之子,又新交上了這樣

一位豁達豪邁的小友,我心中痛快已極,什麼妨事不妨事?如此盛會,豈可不痛飲一場。」

提起酒壺自斟自飲,又給金世遺頻頻添酒,一老一少,端的是脫略形骸,放懷大飲,把生生

死死,恩恩怨怨,全都置之度外。

  龍靈矯想起是自己的父親害得他們兩父女隱居荒山,而他又是為自己而受重傷,不覺心

痛如割,明明知道他是借酒澆愁。卻又怎忍止他死前的歡樂?

  方今明酒酣耳熱,忽地把酒杯重重一頓,面向龍靈矯說道:「龍先生,今日之會,何幸

如之,我的未了之事,要拜託你了。」龍靈矯道:「老丈有命,萬死不辭。」方今明道:

「我這位小女,總不能在喜馬拉雅山上渡過一生,將來下山,還望你多多照顧。」

  龍靈矯聽他話中似有深意,怔了一怔,方今明道:「怎麼?」龍靈矯道:「這是理所當

然。」方雪君十分不解,道:「爹爹,我若下山,你自然也得下山,咱們相依為命,難道你

就不照顧我了?」方今明道:「傻孩子,爹爹能照顧你一世麼?龍先生贈你珠串,你向她拜

謝。」方雪君心道:「我不是謝過了麼?咦,爹爹怎的今晚大失常態,說話顛倒。」但還是

依著父親的吩咐,向龍靈矯再謝一次。龍靈矯是個絕頂聰明的人,這時恍然大悟,原來方今

明適才准許女兒接受他的禮物,敢情早已有了以女兒終身相托之意,把珍珠串當作聘禮看待

了。

  龍靈矯多年來遁跡風塵,胸懷大志,活到三十多歲,從來未興過家室之念,這時忽在喜

馬拉雅山中有此奇遇,眼見方雪君嬌美可愛,天真無邪,心中也不禁怦然而動,急忙向方雪

君答拜,又向方今明叩了三個響頭,道:「小侄必不負老丈所托。」方今明燃須大笑,又飲

了滿滿一杯。方雪君仍是莫名其妙,怔怔地站在一旁。

  忽聽得金世遺也是哈哈大笑,把壺中余酒一飲而盡,朗聲道:「他若負你所托,我就給

你打他三十鐵拐!哈哈,想不到我今晚倒做了世外奇緣的見證之人!」

  龍靈矯道:「兄台醉了!」金世遺大笑道:「端的醉了,我只有緣作證,無緣再飲你的

酒了!」把酒壺「砰」的一聲擲出門外,立刻倒在地上,呼呼熟睡。

  龍靈矯卻是滿懷心事,哪睡得著,好容易熬到天明,只見金世遺一個翻身跳起,揉揉眼

睛,迎著射入來的晨曦,仰天笑道:「又是一天啦!」拾起鐵拐,踢開大門,大叫道:

「來,來,來!你且看我給你打發那幾個小賊!」

  大踏步走出門外,只見那幾個敵人都聚在一堆,卻多了一個身材高大、長髮披肩、碧眼

黃須的外國人,正俯下身軀替那個中了毒針的敵人按摩。這個人正是提摩達多,他是聽到弟

子吹的口哨聲趕上來的,剛到不久,這時正用深湛的內功,替弟子吸出體內的毒針。

  只見提摩達多的掌心在那弟子的背心轉了幾轉,忽地叫了一聲,手掌一起,雙指拈著一

根亮晶晶的銀針,咕咕嗜嗜的直罵。金世遺聽不懂他的話,也猜得到他是罵自己的暗器狠

毒。泰吉提受了重傷,無法運氣,養了一夜,越發重了,這時坐在地上,不敢動彈,見金世

遺現身,恨得牙癢癢的,向金世遺指了一指,用阿拉伯話叫道:「就是他!」又用中國話向

金世遺罵道:「好小子,提摩達多大法師來了,管叫你們一個個都難逃活命!」

  金世遺的毒針是用蛇島最毒的金線蛇的口涎所煉,傷人之後,二十四個時辰之內,毒氣

即攻人心頭,無藥可救,而今競被提摩達多用掌心吸出,這份內功,確是不可思議。金世遺

也不禁心中一凜,但他自知死期將至,對任何強敵,也了無畏懼,聽了泰吉提的指斥,反而

哈哈大笑,迎上前去,「呸」的啐了一口,叫道,「不錯,毒針是我發的,什麼大法師,你

懂不懂得超幽度鬼!」

  提摩達多衣袖一拂,將金世遺雜在口涎中的幾口毒針。拂得無蹤無影,猛的大吼一聲,

一掌向金世遺拍下。

  金世遺鐵拐一舉,一招「飛龍在天」,疾起而迎,只聽得噹的一聲,那鐵拐彎了過來,

提摩達多的虎口也震得大痛。比對之下,雖然是金世遺吃了虧,提摩達多卻也不敢輕視,左

掌連環擊到,金世遺早已拔出拐中鐵劍,提摩達多那一掌拍下,正正迎著劍尖,金世遺一劍

戳去,心道:這一劍還不把你的手掌戳穿?

  那料提摩達多掌勢倏然而止,金世遺驟覺兩股力道,一齊攻到,一推一拉,竟是立足不

穩,身不由己的滴溜溜的轉了幾個圈。提摩達多桀桀怪笑,左一掌,右一掌,掌掌拍向金世

遺命門要害,金世遺雖敗不亂,忽然順著身子旋轉之勢,一個「靈猴倒縱」打了一個觔斗,

鐵拐霍地一掃,居然化解了提摩達多打他的致命的一招。提摩達多大為陀異,心道:「中國

的武術,果然名不虛傳,這小子年紀輕輕,竟也不在那姓唐的之下。」戰術一改,由急攻改

為緩取,運用陰陽掌力,將金世遺困住。

  提摩達多一掌接著一掌緩緩拍出,看似輕描淡寫,實已用了全力,金世遺但覺敵人的力

道從四方八面推擠迫來,有如置身在漩渦之中,進退不得。

  方今明扶著女兒,走了出來,盤膝坐在門前,凝目注視,搖頭歎息道:「可惜,可

惜!」方雪君道:「怎麼?」方今明道:「這位小哥年紀輕輕,功力之高,除了有限幾位前

輩高人之外,當今之世,恐怕無人能與匹敵,英年國手,早歸黃土,豈不令人慨歎?」龍靈

矯不知道金世遺的生命只有六日期限,只道方今明是指目前之戰,心道:「這瘋丐昨晚曾經

救我,我豈可讓他獨抗強敵?」拔劍欲出,但見提摩達多的那四個弟子,排成半個弧形,正

是虎視眈眈,龍靈矯心中一凜,想道:「方老伯身受重傷,敵人若攻過來,憑雪妹一人,怎

能防護?」手按劍柄,躊躇難決。忽聽得方今明一聲歡呼,叫道:「唐,唐、唐大俠夫婦來

啦!」歡喜過度,聲音顫抖嘶啞!

  金世遺正自全神貫注,對付提摩達多的陰陽掌力,頭昏腦脹,根本就沒有聽到方今明叫

些什麼。忽覺身上一輕,眼前人影一晃,一條長袖迎面拂來,金世遺大吃一驚,欲待閃避,

哪裡還來得及,竟似被人平空托起,金世遺順著這股力道,一個觔斗倒翻出去,但見提摩達

多也踉踉蹌蹌的向後連退了十幾步。

  唐曉瀾來得正是時候,要不是他雙袖齊拂,一舉拂開了提摩達多與金世遺二人,再過片

刻,金世遺內力支持不住,必被提摩達多的陽陽掌力壓得窒息閉氣。此時他雖脫身,但陰陽

掌力的後勁尚未消解,兀自在地上旋轉不休。

  提摩達多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他縱橫歐洲與阿拉伯諸國,從無對手,一照面就給來人

揮袖拂開,不覺被唐曉瀾的神威震懾,雖然立即撲了上來,卻不敢動手。唐曉瀾道:「你是

何人?怎的在我老友的門前胡鬧?」

  提摩達多聽不懂唐曉瀾的話,但覺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高,耳鼓卻給震得嗡嗡作響,提

摩達多急忙運氣托御,泰吉提尚自不知死活,代為答道:「縱橫歐亞,武功天下第一的大法

師提摩達多,你知不知道?」

  唐曉瀾仰天大笑,揚袖一拂,說道:「我還沒有見過敢自稱天下第一的人。今日倒要見

識見識外國的武功。好呀,你的掌力是有點邪門,我就先讓你打我十掌。」他這一拂,力道

分襲提摩達多與泰吉提二人,提摩達多全力抵禦,身軀不過晃了一晃,泰吉提距離二三十步

之外,卻被唐曉瀾揮袖的勁風一拂,咕咯一聲,倒在地上,翻翻滾滾,要不是同門搶救得

快,趕緊將他扶起,幾乎就要滾下山坡。

  泰吉提嘶聲叫道,「法師不必和他客氣,他說他讓你先打十掌,只要除此強敵,中國就

無人再敢與你相抗。」泰吉捷經常在尼泊爾與西藏之間來往,對中國的武林名手,雖未認

識,也有耳聞,聽到方今明的呼喊,見此情形,也料到是天山派的掌門唐曉瀾到了。

  提摩達多哪曾受過如此輕蔑,沉住了氣,雙掌接連拍出,只見唐曉瀾足跟牢牢釘在地

上,猶如打了樁似的,紋絲不動。提摩達多又驚又怒,一掌緊似一掌,只見唐曉瀾湖水色的

長衫隨著掌風飄動,他的腳步卻始終未曾移動分毫。提摩達多用盡全力,猛的大吼一聲,雙

掌齊出,陰陽掌力,左推右引!唐曉瀾身軀略晃,提起左足,劃了一個圈圈,踏下足來,仍

然站在原位,哈哈笑道:「十招已滿,你能使我身形晃動,亦算難得了!好,你也接我數

招!」只聽得呼的一聲,勁風驟起,天山神掌,實有開碑裂石之能,提摩達多哪敢學唐曉瀾

的樣子,純用內功抵禦,當下雙掌護胸,拚力往外一推,身軀仍是不由自己的向後連退三

步。唐曉瀾一聲長嘯,踏上一步,呼的又是一掌拍出,提摩達多雙掌打了一個圈圈,斜走疾

避,仍然被唐曉瀾的掌力迫得立足不穩,有如風中之燭,搖搖晃晃,幾乎栽倒!唐曉瀾再踏

前一步,第三掌又待連環迫出,提摩達多急忙叫道:「且住,且住!」唐曉瀾怔了一怔,回

顧泰吉提道:「他說什麼?」

  提摩達多咕咕嗜嗜的說了一通,泰吉提斷斷續續的代為翻譯道:「大、大、大法師說,

說、說他、他和你,都、都是並世高手,硬打硬拚,有失身份,他、他、他要與你另、另換

一個方法,賭、賭賽……」唐曉瀾道:「怎樣賭賽?」泰吉提道:「賭、賭賽攀、攀山,看

誰能攀上世界第一高峰?」把話說完,聲嘶力竭,登時暈死。

  唐曉瀾揮手說道:「好,珠穆朗瑪峰是中國的,就是不提賭賽,中國人也要上此高

峰!」方今明叫道:「唐大俠,不,不……」氣力微弱,盧音嘶啞,唐曉瀾道:「方大哥,

你怎麼啦?」

  金世遺這時已止了旋轉之勢,方今明的話,傳入耳中,金世遺呆若木雞,心道:「原來

是唐經天的父親。」頭腦昏亂,想起當今之世,只有此人能救自己的性命,幾乎喊出聲來,

忽地又想起他是唐經天的父親,想起董太清的讒言,說是唐曉瀾妒忌他這一派的武功,自己

若去求他,以後就永遠抬不起頭來。霎時間思潮轉了數十百遍,突然回身便走,猛一抬頭,

忽見一個中年美婦,從山峰上飄然而下,金世遺好似被人定著,失聲叫道:「你、你一定要

迫我做什麼?」

  正是:

  欲上珠峰摘星斗,生來狂傲不求憐。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大雪寒風 高山消霸氣

輕憐密愛 冰塔救佳人

  這少婦正是唐曉瀾的妻子馮瑛,金世遺錯把她當成了馮琳。心中暗暗叫苦:「這回她必

定不肯放我走開,要強迫我接受唐曉瀾的恩惠了。」

  馮玻一聽金世遺的活,如墜五服霧中,摸不著頭腦,詫道:「你說什麼?」金世遺見她

一副冷傲的神氣,心中怒火突發,想道:「原來你以前對我好,都是假仁假義,見我死期在

即,卻又換L了這樣的一副冷面孔了。呀,人情冷淡,世態炎涼,這還有什麼好說!」金世

遺就是這樣的怪脾氣,他不希望沾別人的恩惠,卻又熱盼有人關懷他。他既怕馮琳纏他,但

一旦感到受她冷落之時,卻又更增怒氣。

  馮瑛心頭一動,想道:「莫非又是我妹妹惹來的事情?」柔聲說道:「你是准:什麼事

情、好好的對我說吧!」金世遺突然一聲怪叫,喊道:「好,從今之後,只當你我未曾相

識,放我走開。」他只怕馮瑛出手攔阻,不顧一切,飛身躍起,一拐掃去。以見馮瑛輕舒玉

臂,雙指一彈,冷冷說道:「准要留你?」只聽得「錚」的一聲,金世遺的鐵拐被她一彈,

登時一股力道傳了過來,金世遺競破這股力道推得在空中連翻了三個觔斗。金世遺落下山

坡,這一驚非同小可,他以前曾見馮琳的本領,雖然極之佩服,卻也想不到如此神通,心

道:「幸虧她無意作弄我。要不然我只有聽她擺佈的份兒了。」心中凜懼,急忙攀上對面的

山峰,不敢再回頭望馮瑛一眼。他哪知道馮瑛的武功遠在馮琳之上,幾乎與呂四娘並駕齊

驅,這一彈若是換了馮琳,至多只能叫金世遺翻一個觔斗。

  唐曉瀾這時已看清楚了方今明的傷勢,給他服了兩粒碧靈丹,又用最上乘的內功替他打

通經脈,馮玫走了過來,過了一會,唐曉瀾拍拍手掌,站起來道:「方大哥,你明日起在靜

室靜坐十天,這傷勢料想無妨。」方今明苦笑道:「唐大俠,你何苦多事,又要我多活幾

年?」原來方今明年紀老邁,受了重傷,雖得療治,武功最少也要損失一半,估量也不能活

多少年了。

  方今明慢慢抬起頭來,緩緩說道:「唐大俠,我給你們引見兩位後輩英豪。咦,那位小

哥哪裡去了?」剛才他閉目運氣,接受唐曉瀾的治療,還不知道金世遺已經逃走。馮瑛道:

「那人是誰?怎的行徑如此奇怪?」龍靈矯道:「他是江湖上人稱毒手瘋丐的金世遺。」唐

曉瀾沒聽過這個名字,喃喃說道:「金世遺,咦,剛才我見他的武功路道,回想起一位老朋

友來了。」馮瑛叫道:「毒龍尊者!」唐曉瀾道:「不錯,你看他的武功是不是毒龍尊者的

路子?」馮瑛道:「豈只路道相同,連那奇門內功也是一樣的路子。呀,糟了,可惜我沒有

把他留下!」

  唐曉瀾道:「怎麼?」馮瘓道:「剛才我用一指禪的功夫,將金世遺送走,他不知道我

的好意,竟然運力反擊,按說是非立即受傷不可,但他的內功怪異非常,居然把因他反擊而

引起的我的一指禪的潛力化解了。天下只有毒龍尊者有這門自生自滅的內功,但他從鐵拐傳

來的內力,毫無後勁,看來已是走火人魔之象,只怕死期就在這幾天了!」龍靈矯聽了大

駭,這才醒悟金世遺說話瘋瘋癲癲,原來是將死的狂傲哀憤的心聲。

  方今明歎口氣道:「昨胰我仔細察看他的氣色,推測他死期不過六天,唐夫人也這麼

說,想來不會錯了。」馮瑛歎道:「若是我早知道他是毒龍尊者的弟子,定然把他留下。毒

龍尊者的武功自成一派,若因此而成絕響,這倒是武學上的大損失呵!」

  方今明靜默半晌,緩緩說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看來這十數年間,

武林中的後輩英豪倒出了不少。唐大俠,我再給你引見一位後輩英豪。」龍靈矯上前施禮,

唐曉瀾一眼瞥見他佩劍上掛著的那件飾物——玉獅子,怔了一怔,忽地哈哈笑道:「原來是

故人之子。久仰了!」龍靈矯滿面羞慚,道:「罪人之子,尚祈恕罪。」唐曉瀾哈哈笑道:

「年羹堯之罪與你何於?你父親本是一代將才,可惜不走正路。但望你熟讀兵書,為民效

力。」龍靈矯拱手說道:「謹領教言。」唐曉瀾道:「多謝你給我保存那塊漢玉,我早從經

天口中中知道你的為人了。」

  當下同進石屋敘話,唐曉瀾聽兒子和冰川天女也都來了,歡喜無限,對馮瑛笑道:「我

與那大法師打賭攀山,你下去探訪他們吧。」說將起來,原來唐曉瀾也知道尼泊爾的大軍屯

在下面的山谷,怕有人上來騷擾方家,故此特地上山探問老友的。

  馮玻想起那次在駝峰之上,冰川天女誤會她是馮琳事,笑道:「咱們這個未來媳婦,見

了我只怕氣還沒消呢。琳妹總是孩子脾氣,看來這個毒手瘋丐金世遺也是被她捉弄過的,要

不然不會一見我就嚇得要逃。咦,這是誰來了?」

  眾人隨著馮瑛走出石屋,只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嘻嘻笑道:「姐姐,你又在背後罵我了。

你問經天去,我得罪了你的媳婦,可也幫了她不少忙呀!」來的正是馮琳。她輕功本來比提

摩達多高強,只因不熟山路,反而落在提摩達多之後,而今才到。

  馮瑛正待說話,馮琳忽地閃了過來,將她攬住,叫道:「好姐姐,你剛才說什麼?是不

是你已經見到金世遺了?」

  馮玻道:「咦,你這樣著急做什麼?」唐曉瀾道:「他剛剛走了。」馮琳叫道:「呀,

你知道不知道他的生命期限只有六天?」馮瑛道:「知道。」馮琳大叫道:「那你為什麼見

死不救?」馮瑛笑道:「誰叫他一見面就打我一拐?」唐曉瀾道:「別再激惱你的琳妹啦。

沒有將金世遺留下,我也遺憾得很。」當下將適才的情形說了。馮琳急得跳腳,一把扭著姐

姐,叫道:「好。你們把他放走,你們就得替我把他找回來。」

  馮瑛熟知妹妹的脾氣,心念一動,在妹妹耳邊低聲說道:「你今日怎的如此認真。哈,

是不是替阿梅看中了這個毒手瘋丐?」馮琳杏眼睜圓,道:「怎麼,他有什麼不好?你們說

他是毒手瘋丐,我卻要說他是個至情至性的少年。你討厭他,我偏偏歡喜他。」馮瑛噗嗤一

笑,道:「誰討厭他了?你替我撮合經天的姻緣,我也替你找回一個女婿便是。」

  只見山拗處又轉出一人,卻是唐老太婆,她一見岩石上有金世遺的拐印便大聲叫了起

來,馮琳道:「姐姐,你瞧,又是一個說金世遺好的人來了。」馮瑛笑道:「幸虧這個唐老

太婆沒有女兒。」

  唐賽花聽說金世遺已走,卻見了龍靈矯,正是一喜一愁,拖著龍靈矯說道:「兒呵,料

不到還能見你,娘就是現在便死,也瞑目了,靈矯,依我說,你年紀也不小了,好好給我討

一門媳婦正經。待我死後,你再去爭王奪霸吧,免得我在生之日,總為你擔心。」唐賽花年

青守寡,將龍靈矯撫養成人,端的是視同己出,龍靈矯而今已是三十多歲的人,她還是將他

當作孩子看待。龍靈矯面上一紅,說道:「從今之後,我只盼能跟隨唐大俠等諸先輩之後,

行俠仗義,再也別提什麼爭王奪霸啦。娘,你老當益壯,盡說那些喪氣的話做什麼?」唐賽

花道:「要不是金世遺,我只怕早已死啦。你可得替我找他。曉瀾,現在只有你是他的救

星,看在我的份上,請你們夫婦也去找他。」

  馮琳道:「你從下面上來,可知道經天的消息麼?」唐賽花道:「經天和冰川天女也要

上來的,我老婆子心急先走,所以沒有和他們一道。」唐曉瀾詫道:「怎麼?尼泊爾的大軍

退走了嗎?」唐賽花道:「也不遠了。」龍靈矯與唐曉瀾夫婦得知中國軍隊已到,這才放下

了心上的石頭。

  當下商議,分頭去找金世遺。唐曉瀾、馮瑛、馮琳各走一路,龍靈矯與唐老太婆同一

路,雖然分成四路,但一想喜瑪拉雅山千峰萬壑,綿延數千里,尋覓一個人等如海底撈針,

真是渺茫得很,那只有聽天由命了。

  眾人在方今明家中略事歇息,並準備登山的乾糧。馮瑛和唐曉瀾將馮琳拉過一邊,查問

她母女結識金世遺的經過。

  馮琳將結識金世遺的經過,一一說與姐姐知道。馮瑛聽到她在峨嵋山戲弄金世遺的情

形,也不禁笑了起來,聽到金世遺的淒涼身世,又不禁潸然淚下,悵然歎道:「原來他的狂

傲怪僻,大有來由。」

  唐曉瀾道:「你們兩姐妹一見面,總是話說不完,咱們該登山啦。」馮琳忽然想起一

事,取出毒龍尊者那本日記,交給唐曉瀾道:「這本東西交給你保管,這是毒龍尊者在蛇島

幾十年所寫下的。但願你能親手交與金世遺。」金世遺與唐經天不和,馮琳約略知道一些,

故此將這本日記交與唐曉瀾,希望為他們的和解加多一重助力。唐曉瀾無暇細問,更無暇翻

看,只道是毒龍尊者的武功秘籍,便珍重的收藏了,心中想道:「能救活金世遺,那固然是

最好不過。萬一金世遺不幸而死,我也必定要替毒龍尊者尋覓傳人,免得他這一派曠世武功

成為絕響。」

  金世遺避開了唐曉瀾夫婦之後,獨自登山,此時他最後求生的一點機會亦已消滅,自份

必死,心中所想的,只是能夠在死前登上珠穆朗瑪峰。第一第二兩日還沒覺得什麼,到了第

三日,越上越高,但覺呼吸漸漸困難。金世遺沒有現代人的常識,當然不知道這是因為高山

缺氧的原故。要知本世紀初,歐洲的爬山家還認為八千米是登山的「極限」,喜馬拉雅山高

達八八八二米,亦是地球的最高點,金世遺這時攀登的高度,已是接近七千米了,高山缺氧

的結果,當然在生理上引起反應,金世遺不明其理,只道是自己的「走火人魔」提前發作,

心中焦急,只好拚命加快腳步,鼓勇前行。

  可是越上越高,那就越發難走,任是金世逼如何使盡氣力,速度已是大不如前。還有一

樣困難的是,高山上的寒風,越至高處,風力越大,往往驟然一陣狂風,將人刮得後退數十

步,待得風止之後,又要耗掉許多氣力,方能爬至原處。金世遺遙望高聳入雲的珠穆朗瑪

峰,珠穆朗瑪峰就像一個碩大無朋的寶石,在藍天白雲之中晶瑩耀目,是那樣的誘人,卻又

是那樣的可望而不可即!金世遺打遍天下英雄,此時遙望珠峰,也不禁感到有些氣餒。

  但他還是鼓勇前行。

  奇景驟然在眼前出現,但見冰川交錯,遍佈在雪白的山坡上,蔚藍得像翡翠一般,無數

冰川匯到一處,突然好似平地上湧起許多寶塔,那是像蔚藍色水晶的「冰塔群」!「成群結

隊」的連成一大片,在陽光之下閃著寒光!金世遺一聲歡呼,仰天長嘯,叫道:「縱算不能

攀上珠峰,得見此人間仙境,死亦瞑目了!」

  金世遺使勁的深深吸了口氣,向著「冰塔群」奔去,腳步一抬,踏碎冰塊,忽然觸著一

樣東西,低頭一看,卻原來是一個外國人的屍體,在積雪裡不知埋了多少年,屍體旁邊有許

多登山的用具,繩索衣裳都已風化腐爛了,觸手即成碎粉,面目仍是栩栩如生。走不多遠,

又發現一個屍體,金世遺歎口氣道:「千百年來,不知多少人因為攀登這天下第一高峰而埋

屍雪地,三兩日後,大約我也要步他們的後塵,與他們作伴了!」

  「冰塔群」看來不遠,走了大半天仍未走到,金世遺帶來的於糧也已吃完了,幸喜高山

上也有些動物,而且都是別處見不到的珍禽異獸,小熊貓在雪地上跳躍,見了人也不知道躲

避,可愛極了,活像一個淘氣的娃娃,金世遺捨不得打它,用石子打下了幾頭黃嘴山鴉,又

獵了一隻雪雞。他隨身帶有火石,擦了許久,才擦出火星,高山上有的是枯枝敗葉,可作燃

料,但煮東西卻比平地花多了不止三倍的時間,金世遺在那兩個死了的「爬山家」的遺物

中,撿出了個盛水的錫器,把冰塊放在裡面,燒了一個時辰,水還未滾。金世遺吃了兩頭山

鴉,半邊雪雞,喝飽了半開的溫水,氣力稍稍恢復,又向前行。

  迎面是一條大冰川,冰川上有一塊巨大的花崗石,被一座小山般的大冰塊支撐著,形狀

酷肖一個巨型的「蘑苑」。金世遺正想改道繞過,忽聽得「冰蘑苑」後面隱約有呻吟之聲。

金世遺嚇了一跳,攀上「冰蘑苑」,向下一看,只見兩個殭屍般的怪人,躺在冰塊上,面上

一條條的血痕,越發顯得猙獰可怕。這兩個人乃是赤神子與董太清,他們想上山來尋絛珠仙

草,哪知剛望見「冰塔群」就凍僵了。

  若然是在平地,金世遺對這兩個人決不會起半點同情之心,此際在高山之上,得見人

類,那怕他是敵人,也有一種親熱之感。金世遺提一口氣,躍下冰川,腳底下隱隱可覺冰塊

浮動,金世遺先摸一摸赤神子的鼻觀,觸手冰冷,氣息已絕。董太清卻尚有一絲氣息。原來

赤神子是被冰川天女打了七枚冰魄神彈之後,元氣大傷,加以他所練的內功更是邪門,反而

比不上董太清能夠持久。

  金世遺替董太清揉搓手足,又餵他喝了半口水,董太清微微張開眼睛,嘶聲說道:「是

你?」金世遺道:「別動,我助你運功。」董太清歎了口氣,低聲說道:「不成啦,你快離

此險地!」金世遺聽他脈息散亂,體硬如冰,亦已知道難以救治,但仍猶疑不決,未忍離

開。董太清掙扎了一下,忽道:「世遺兄,是我哄騙了你。」

  金世遺道:「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到了此時,還用得著計較麼?我哪有心思理會你說

的什麼是謊言,什麼是真話?」董太清又掙扎了一下,道:「不,不,我再不說以後就不能

說了。」金世遺道:「好,你既然要說出才能心安,那你就說。」

  董太清嘶聲說道:「你師父的書,在馮琳手中。我以前所說被唐曉瀾搶去乃是哄騙你

的。」金世遺淡淡一笑,道:「管它在誰手裡,喂,你怎麼啦?」

  董太清忽地把腳上蹬,使盡最後的氣力叫道:「快走!」金世遺只覺腳下流冰浮動,眼

見一股狂風刮來,不假思索,急忙躍上「冰蘑苑」,再跳回地上。只聽得在呼呼的狂風聲

中,那塊「冰蘑苑」晃了幾晃,「蘑苑」下面的浮冰嘩啦啦的響,驟然裂開了一條大縫,董

太清和赤神子的屍體被浮冰一擠,沉沒入裂縫之中,埋天冰川底下!

  金世遺心底一陣悲涼,不自禁的灑下幾點英雄眼淚,也不知是為了董太清傷感,還是為

自己的命運辛酸?一抬頭,忽見附近的一塊冰巖上刻有一朵梅花,金世遺吃了一驚,頓時間

只覺熱血上湧,神思悵惘,喃喃自語道:「當真是好,她也來了?」狂風已止,陽光被冰川

反射,泛出千百道霞輝麗彩,金世遺一片茫然,沿著冰巖走去,走不多久、又見一朵梅花標

志,敢情那是用利劍在冰壁上刻劃出來的,冰層透明,花瓣在冰層中映得玲玫浮凸,真比開

在枝頭的梅花更要妖艷。金世遺身軀顫抖,倚著冰壁,幾乎邁不動腳步。

  這梅花正是李沁梅的標誌,因她的名字中有一個「梅」字。金世遺以前和她同路,從四

川峨嵋山走下,一路直到藏邊,沿途就曾見她留下不少梅花記號。

  這剎那間,金世遺但覺被凍得麻木了的身體忽然如有暖流通過,想不到這世界上還有一

個如此掛念他的人,不辭冒雪沖寒,到此亙古無人的冰峰,追蹤覓跡!但想到自己死期將

至,又怎忍和她再見最後一面,令她傷心。

  金世遺正自躊躇難決,忽聽得冰塔群中隱隱有廝殺之聲,金世遺突然血脈憤張,提了口

氣,飛奔過去,穿入「塔」群,遠遠就見冰壁上映出李沁梅的影子,無數大大上小的冰塔,

就像千百面明鏡,層層反射,走到塔群的中央,日之所至,所見的都是李沁梅的影子。另外

還有兩個怪人的影子,圍著李沁梅手舞足蹈的,在千百面冰壁上反射出來,令人眼花績亂。

  金世遺定一定神,靠著耳朵的感覺,辨別聲音的來路,在「冰塔群:』中穿來插去,眼

前忽然開朗,但見在幾座冰塔圍拱之中,有一個小湖,小湖之濱,李沁梅正在和那兩個怪人

廝殺。

  那兩個怪人都是雙足已肢,以手支地,頻頻換掌,圍著李沁梅陀螺般的旋轉,交替發

掌。這兩個人正是伶古拉與阿斯羅。他們那日與冰川天女比賽輕功,從冰峰上跌下來,幸而

冰川天女相救,得以不死。所受的輕傷,養了一兩日亦已無事。他們聞知師父提摩達多登

山,便趕上來,不想在此處遇見李沁梅。他們一來缺了乾糧。二來亦感氣力枯竭,見到李沁

梅,忽地起了壞心,想把李沁梅劫走,從南面下山,偷回故國。說是劫到中國的美人,也好

在歐洲炫耀。在當時歐洲的風氣,「騎士」遠征,搶劫女人作為勝利品,那是司空見慣之

事。何況俺古拉與阿斯羅此次來華,一再挫敗,連雙腿都被唐曉瀾打得幾乎斷折,一腔怒

氣,無處發洩,劫一個中國美人回去,正好洩憤。

  李沁梅此時也是氣衰力竭,但她的劍法是天山劍法的另一支,白髮魔女這一派的嫡傳,

奇詭變幻,天下無雙,伶古拉與阿斯羅的陰陽掌力,雖然厲害,卻也只能將她困住,近不了

身。

  高山缺氧,在此打鬥,比在平地上吃力百倍,不消半個時辰,三個人都是頭昏目眩,氣

盡力竭,只是本能的發招相抗了。金世遺自是行家,一見李沁梅的劍尖東指西劃,毫無勁

風,立知不妙,提起鐵拐,正待相助,李沁梅從冰壁的反映中,已看見金世遺的影子,端的

似大漠中絕重的旅人,摹然天降甘霖,狂喜而致昏迷。只聽得她尖叫一聲,長劍一拋,踉踉

蹌蹌的迎著金世遺奔跑,跑得十來步,便暈倒地上。

  傅古拉與阿斯羅兀自在地上打轉,他們亦已神智昏迷,金世遺一到湖濱,他們竟似視而

不見。金世遺哪有心思去理他們,慌忙搶上前去將李沁梅一把抱起,但覺她身子軟綿綿的,

香喘吁吁,星眸半閉,金世遺情不自禁的撥開她面上的亂髮,輕輕的彈了一下她的眉尖,低

聲喚道:「梅妹妹,你睜開眼睛看看。」

  李沁梅嘴角掛著淒涼的微笑,眼睛慢慢張開,喘氣說道:「世遺哥哥,我知道你會來

的。」金世遺道:「你調勻呼吸,我助你運功。」李沁梅在他懷中微微顫動,忽地掏出一個

銀瓶,道:「你快服下!」金世遺正自莫明所以,忽見李沁梅又慢慢閉了眼睛,面色非常寧

靜,嘴角的笑容漸漸收縮。好像一朵蓓蕾,金世遺吃了一驚,但覺她手腳漸漸僵硬。

  金世遺替她按摩了一會,毫無效果,除了些微氣息之外,便和死去一般。金世遺仔細察

視,知她並沒傷,但氣力消耗過甚,卻是難以恢復。若在平地,喝兩碗參湯,睡一個大覺,

自然無事。但這裡是高聳入雲的雪峰,呼吸尚且困難。食物亦極難找,哪有什麼靈藥可以助

她恢復元神。

  金世遺心痛如割,垂淚說道:「呀,都是我累了你。」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大動真

情。可惜他充滿感情的言語,李沁梅卻一點也聽不見。

  金世遺垂下了頭,茫然無措,忽然眼光碰到了地上的銀瓶,金世遺心頭一跳,將銀瓶抓

了起來,只見瓶中有三粒碧綠色的丸丹,正是用天山雪蓮配製的碧靈丹,以前唐經天曾要把

這三粒靈丹連同銀瓶送給金世遺,被金世遺拒絕了的。如今金世遺只有三大的性命了,卻又

在李沁梅的身邊發現這個銀瓶。

  如果金世遺現在吞下這三粒靈丹,他的性命最少又可以延長三十六天,但金世遺哪會如

此去想,這時他捧起銀瓶,就像捧著從天上掉下來的寶貝,心中想道:「天山雪蓮可解諸般

邪毒,而且能助長元氣,功力比起千年老參,有過之而無不及、呀,靈藥就在身邊,我剛才

怎麼視而不見?」

  金世遺急急打開銀瓶,將三粒碧靈丹傾倒手心,撬開李沁梅的牙關,將三粒靈丹送進她

的口中,將她的身子搖了兩搖,又給她推血過宮,忙了一陣,但覺她氣息漸漸轉粗,但仍未

甦醒。

  金世遺一陣狂喜,隨即又是感到一片悲涼,自己只有不夠三天的性命了,難道還要留在

她的身邊,讓她甦醒之後,替自己送終?呀,呀,世界上只有她這樣關心自己,難道又忍心

獨自離去,讓她孤零零的在這裡懷著癡心,等候一個永不會再回來的人?

  金世遺心亂如麻,悄悄的離開了李沁梅,在冰塔群中徘徊,抬頭一望,忽見那兩個怪人

盤膝坐在地上,宛如石像。金世遺這才記起他們,走上去一探,氣息毫無,竟是死了。倏古

拉與阿斯羅這兩個人,武功雖高,但論到內功的精純,卻不如李沁梅傳自大山的正宗內功,

因而能夠支持的時間,比李沁梅更短。

  金世遺歎口氣道:「這是第四個在喜瑪拉雅山上送命的人。」想到不該讓李沁梅甦醒之

後看到死屍的慘狀,於是挖開地上的積雪,將這兩個怪人的屍體掩埋。忽然想道:「這兩個

人死了還有我給他們掩埋,我死了又有誰來埋我。」

  金世遺回轉頭來,忽見李沁梅在她上動了兩下,眼皮也好似就要張開。這一瞬間,金世

遺心悸不休,突然作了決定:「不,不,我不應讓她眼睜睜瞧我死去!我一生冷酷對待世

人,我也不配接受她的愛意。」心意雖決,腳步還是捨不得離開。只見李沁梅在地上轉了個

身,手腳慢慢舒展。金世遺咬了咬牙,忽然跳上前去,在她額上親了一下,丟下叱剩的半邊

雪雞,鼓起全身氣力,跑出了「冰塔群」,再也不敢回頭。

  背後傳來微弱的呼聲,那是李沁梅的聲音,隱隱約約還可以聽得出來,她是在叫:「世

遺哥哥,讓遺哥哥!」金世遺感到無限欣悅:李沁梅畢竟甦醒了;又感到無限辛酸,世界上

竟有一個這麼關心自己的人,然而自己竟不能和她訣別:又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懼,好像神話

中的巨人逃避自己的影子追逐一樣,頭也不回,逃出了冰塔群。

  太陽早已落山去了,一鉤新月在珠穆朗瑪峰上瀉下幽冷的清光,群峰雪蓋,喜瑪拉雅山

的夜晚,沉浸在雪光月景之中,周圍數里的景物,還是看得清清楚楚,翡翠般的冰川,寶石

般的冰塔,構成了絕妙的圖畫,奇麗夫濤!那是天公的大手筆,幻出了這人世間的神仙境

界!然而這神仙的境界,卻又是何其淒寂,何其清冷!金世遺除了靜聽自己的呼吸之外,眼

前白茫茫一片,完全看不到有生命的東西,金世遺只感到自己也快要窒息了。

  然而金世遺還是鼓勇前行。他抖一抖身上的冰雪,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抖落了一切對

於人世的依戀和記憶,將下面的世界連同李沁梅在內部拋在後面。

  迎面是一道縱直的冰裂縫,阻著去路,裂縫深陷而狹窄,就像一條豎著的「冰胡同」。

金世遺找不到出路,只好鑽入了「冰胡同」。「胡同」幽深暗黝,雖有上面透下來的冰雪寒

光,眼前道路已看不清楚了。金世遺但覺筋疲力竭,四肢麻木,只好在「冰胡同」中盤膝靜

坐,默運玄功。雖還可以勉強運功,但己不能像平時一樣吐納呼吸。坐了許久,真氣兀是不

能透過十二重關。金世遺在半睡半醒之中,渡過了二個漫長的夜晚。

  第二日,陽光透下了冰胡同,金世遺精力稍稍恢復,又向前行,行了許久,才到冰胡同

的盡頭,又得向上面爬了。這冰胡同雖然只有二十來丈高,但卻爬得非常吃力,寒風削體如

刀,汁水仍是不停的從額角上淌下,金世遺接連幾次從中途跌落下來,好不容易爬到了胡同

的頂端但見日頭已過中天,金世遺歎了口氣,他的生命期限,已經不夠兩天了!

  金世遺稍稍歇息了一會,吃完了最後一份乾糧,腹中還覺空虛,走了一會,見一隻雪羊

從身旁經過,金世遺急忙跑去追逐雪羊,哪知雪羊是最膽怯的動物,不追自可,一追它,它

未曾見過人,只當是什麼兇惡的野獸,放開四蹄疾跑,金世遺哪追得及,這才發現,自己的

輕功也已大不如前了。其實不是金世遺的武功減退,在這高山之上,氧氣缺乏,任是蓋世英

雄,也要受生理的影響,哪能像平地一樣來去自如。

  好不容易打下兩頭黃嘴烏鴉,生了半天的火,把烏鴉烤熟,鴉肉粗糙,而且帶有廣股擅

味,但在金世遺已覺得是最美味的珍躊。再行了半天,眼前景色突變。

  這是凸出來的山拗地區,受的風力最大,狂風捲著積雪,吹得人難以前進,喜瑪拉雅山

諸峰,都是終年雪蓋,只有這一處上面的山峰,因為經常被狂風吹刮,山峰北鹵,也即是正

向著金世遺的這一面山坡,積雪被風吹得乾乾淨淨,露出儲色的岩石,與周圍景色大不調

和,更增荒冷寂寞之感,令人驚然生懼!

  金世遺在狂風中匍匐前進,爬到天黑,才通過這凸出來的山拗地區,可憐金世遺的手足

都已磨得傷損流血,就在山坡上生起野火,睡了一晚,第二日一早起身,獲得兩隻野免,果

腹之後,又向前行。

  這已經是金世遺生命期限的最後一天了。珠穆朗瑪峰就在面前,看來並不遠了。可是珠

穆朗瑪峰高聳入雲,即算攀上了珠峰,還得多少時日才能到達峰頂?而今只有短短的一天期

限,金世遺想征服珠峰的願望看來是絕望了。

  但他此際只有一個念頭,要到達珠峰,要創造人類的奇跡!不管是否絕望,他仍是鼓勇

前行。

  越到後來,艱難越甚,金世遺張大了嘴拚命地吸氣,仍然感到胸脯閉塞,喘不過氣來,

猛烈的西北風衝擊著北峰和主峰的巖壁,帶著暴雨一樣的冰渣和雪粒,嘶嘯著,翻滾著,形

成一股強烈的旋風,金世遺走不動了!在地上幾乎是一寸一寸的爬行。

  手觸著珠穆朗瑪峰的岩石了,金世遺的手足早已麻木了,這時卻突感到一股清冷之氣,

精神陡的振作起來,終於觸到珠穆朗瑪峰的岩石了!好像迴光反照的病人,受到了強心劑的

刺激,金世遺又拚命的向上攀登。

  突然間,眼前金星閃爍。頭昏腦漲,除了一團團的幻影之外,什麼都看不見了。最後的

時刻到了,金世遺的氣力已是完全消失,走火入魔的跡象也開始出現了!

  幻影漸漸擴大,有李沁梅的影子,有冰川天女的影子,有他師父毒龍尊者的影子。這些

影子都在注視他,耳邊好像聽得人說道:「呀,這可憐的孩子!」這是誰說的呢?金世遺掙

扎叫道:「我不要人可憐!」但已是力不從心,雙手一鬆,登時跌倒珠峰腳下,他沒有征服

珠峰,卻給珠峰征服了!

  迷茫中,金世遺忽然感到人世的可戀,他從心底裡叫喊出來道:「我還要活!」一股狂

風打來,狂風挾著冰碴和雪粒,撒在他的面上,撒在他的身上,漸漸的將他掩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金世遺好像在沉睡中突然被人驚醒,僵硬的身體上又競好似有了知

覺,覺得疼痛了,眼前又是一團團的幻影,又好似喜馬拉雅山上的層雲一層層的向自己壓下

來,金世遺想叫,叫不出聲,依稀聽得一個人在耳邊說道:「呀,這可憐的孩子!」

  這的確是人類說話的聲音。「咦,我並沒有死?這也不是夢?」金世遺想道。但眼睛還

是睜不開來,諸般魔相,諸般幻影都漸漸消散了。驟然問,金世遺感到一股巨大的暖流從身

體流過,衝擊自己各處大穴,骨節好像被利刀支解似的,疼痛之中,卻又有一種輕鬆之感。

再過一會,疼痛的感覺也漸漸減弱了,但覺那股巨大的暖流,在體內流轉,竟似化成了一團

火焰,在體內燃燒起來,金世遺但覺內外焦渴之極,想張口吶喊,卻喊不出聲;想張開眼

睛,眼皮上卻似壓著千斤重物。忽然間,一股清涼之氣,直透心田,有如飲了玉液瓊漿,將

體中的煩躁火熱之氣消除得乾乾淨淨,那股暖流仍然在體內流轉,有說不出的舒服。

  金世遺慢慢恢復了知覺,慢慢睜開了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兩隻炯炯發光的眼睛,漸漸看

清楚了面容的輪廓,金世遺幾乎要喊出聲來,可惜氣力毫無。想掙扎也動彈下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金世遺不願向他求救、想躲避他的唐曉瀾!

  唐曉瀾一來為了尋覓金世遺,二來為了與提摩達多打賭攀山,越上越高,他從另一條路

登山,繞過了冰塔群,直抵珠穆朗瑪峰的腳下。饒是他的內功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饒是他

長住天山,能夠適應高山的環境,這時也感到呼吸困難,只能一步一步的向上攀登了。就在

他開始攀登珠峰的時候,發現了還沒有被積雪完全掩蓋的金世遺。唐曉瀾這一喜非同小可,

挖開積雪,摸一摸金世遺的心頭,還有些微氣息,幸虧他來得及時,將金世遺從死亡的邊緣

上拉了回來!

  金世遺張開眼睛,但見唐曉瀾頭上白氣騰騰,汗水從額角上不停的淌下,知道他正在用

深湛的內功替自己沖關解穴,消除那「走火人魔」的邪毒,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慚愧,他一

生不願向人乞憐,不願受人恩惠,然而這一次卻不由得他不接受了。他還不知道,唐曉瀾為

了救他,為了使他能盡快的恢復,除了耗費精力,用內功給他療治之外,還把身上僅存的五

粒碧靈丹全都給他服下了。

  唐曉瀾見金世遺張開了眼睛,微微笑道:「好孩子,你終於醒了!」金世遺喉頭咕咕作

響,這時他本來可以說話了,但卻說不出話來,兩顆晶瑩的淚珠,從他的眼角流出。唐曉瀾

道:「咦,你還是感到痛苦嗎?咬著牙關再忍一會兒。」他不知道金世遺心中的千般感觸,

只當自己功力未到,急忙凝神運氣,將真力傳入金世遺體內。過了一會,金世遺但覺氣機暢

通,雖然體力尚未恢復,但已知道經此一來;自己不但保住了性命,而且內功上也大有稗

益。

  正在唐曉瀾全力施為之際,雪地上忽然傳來了極輕的腳步聲音。

  要不是唐曉瀾這樣一位武學大宗師,這樣輕微的聲音,定然當作是浮冰的碎響,唐曉瀾

中一凜,想道:「難道是瑛妹來了?」忽聽得金世遺叫道:「敵人!」他仰臥地上,已看到

唐曉瀾背後的冰壁現出了提摩達多的影子。話猶未了,提摩達多突然從冰壁躍下,呼的一掌

拍到唐曉瀾的肩頭。

  幸而有金世遺提醒,唐曉瀾身手何等快捷,左手抱起金世遺,右手反掌一揮,雙掌相

交,只聽得「蓬」的一聲,唐曉瀾蹌蹌踉踉後退幾步,幾乎滑坡。本來唐曉瀾的功力比提摩

達多要高出許多,但因他耗了不少精力救治金世遺,加以只是用一掌之力,故此剛剛和提摩

達多打成平手。

  唐曉瀾轉過頭來,提摩達多的獰寒剛剛收斂。唐曉瀾喝道:「豈有此理,彼此賭賽攀

山,你怎的暗中偷襲!」提摩達多的獰笑變為歡笑,作出了一個親熱的姿態,拍拍自己的肩

頭,向上面一指,叫道:「哈呷,哈吵,高,高!乾,乾!」意思是招呼唐曉瀾快去爬山,

唐曉瀾聽不懂他的話,看他的手勢,聽他的語調,亦已明白,這提摩達多敢情是偷襲不成,

故意作狀招呼的。只見提摩達多一面胡叫;一面爬山,轉眼之間,已爬上了十多丈了。

  唐曉瀾翟然一驚,心道:「且不管他是惡意偷襲還是好意招呼,我總不能讓他先我登上

珠峰。」低頭一看金世遺,見金世遺面色也漸轉紅潤,看此情形,金世遺已是脫了危險,體

力和武功的恢復也是旦夕間事了。唐曉瀾將金世遺輕輕放下,同時也等於放下了心上的石

頭,微笑說道:「馮琳和她的女兒也上來了,你在這裡等候她們,或者禱你體力恢復之後,

逕自下山,到方今明家中去等候她們。」金世遺戳然不語,限色又沁出兩顆晶瑩的淚珠。

  「唐曉瀾忽然起了異樣的感覺,心中想道:「咦,這少年人怎的如此奇怪,將他救醒

了,他道謝也不說一聲。」唐曉瀾並不是希罕他的道謝,只是覺得此事大出情理之常,隨想

道:「是了,想是他得以重生,感極而位,神智尚未清明哩。」他哪知金世遣此刻正是心事

如潮。是仍舊像以前一樣,獨往獨來,寂寞終老?還是囪到人群之中,獲得友誼的溫暖?此

事正在金世遺的心頭委決不下。

  唐曉瀾抬頭一看,但見提摩達多又已攀上了十多丈,心中一急,無暇再推敲揣測金世遺

的心事、丟下半袋乾糧,便去追趕。走了幾步,陡然想起了一件事,回過頭來,掏出了馮琳

交給他的那本書、笑道:「我幾乎忘記了,這是你師父的遺書。」輕輕一擲,將毒龍尊者在

蛇島所寫的那本日記,擲在金世遺的身旁。但聽得金世遺微微歎息,歎息中反顯現得無限詫

異,無限淒涼!

  唐曉瀾已在峭壁上攀登了幾丈高,回頭下望,只見金世遺已坐在地上,翻閱那本日記。

唐曉瀾見提摩達多的背影越上越高,他雖然覺得金世遺的神態有異,終於還是拋下了金世

遺,緊跟著提摩達多的足印前進。

  唐曉瀾只覺呼吸越來越是困難,在珠穆朗瑪峰上攀登,那真是世上無可比擬的奇險。只

見上面除了陡峭的長長的冰坡之外,還橫臥著兩道百丈懸巖,珠峰銀色的山巒間儘是濃密的

白色雲霧,飛絮一樣的雲氣,觸手即散,有幾隻矯健的山鷹在懸巖上空盤旋,突然問一隻山

鷹從雲霧中跌了下來,看來它是因為霧遮著視線,觸著懸巖的利石而跌下來的。唐曉瀾不禁

歎了口氣,心道:「兀鷹尚自飛不到珠峰。」但不管如何,他總不能讓一個外國人比他先爬

上這個矚於中國的世界第一峰。

  與提摩達多的距離逐漸近了,唐曉瀾但覺筋疲力竭,手足井用,也只能一寸一寸的向上

爬行,心中正自奇怪,提摩達多卻怎的還能夠支持。再接近一些,但聽叮叮叮之聲,原來提

摩達多的背羹中準備有各種登山工具,這時正在冰坡上用冰鎬挖階,在岩石上釘上一口口的

鐵釘。但他每上一步,就用小鐵幢把釘子一敲,將鐵釘敲得沒入岩石之中,使唐曉瀾無法利

用。再看他踏過的足印,又發現他是穿著鑲有鋼釘的特製的登山鞋子,不怕雪滑。他靠著各

種登山工具的幫助,自是省力得多。

  唐曉瀾雄心勃發,叫道:「好,我就是只手空拳也要贏你!」施展平生絕學,以大力鷹

爪功,抓緊岩石,定住身形一步步向上攀登,碰到岩石平滑之處,又用壁虎游牆功加快上升

的速度,雖然吃力非常,有好幾次還幾乎滑下來,但終於還是支持住了,與提摩達多的距離

也縮短到只有五六丈了。

  第一道懸巖已橫在面前,只見提摩達多身體貼著冰面,進行攀登,那氣呼呼的喘息聲吹

得冰渣紛落。他已是筋疲力竭了。要不是唐曉瀾跟在後面,他怕唐曉瀾恥笑,更怕唐曉瀾在

他下來之時加害,他早已塑繩溜下了。

  唐曉瀾學提摩達多的方法,貼著冰面,進行攀登。他四肢都已麻木,氣力就像要用石磨

緊搾才一點一點的搾出來。這時太陽已經偏西,陣陣寒風從山巒間刮過,發出陣陣嘯鳴。

  突然飄來一陣烏雲,遮住了晴空,大風驟起,吹得人寸步難行。唐曉瀾緊緊抓著一塊凸

出來的石筍,忽聽得轟隆之聲,整個山谷都好像要震動起來,原來是碰到珠穆朗瑪峰頂的

「雪崩」!

  山坡上縱橫交錯的冰川突然間冒出無數氣泡,那是層冰震裂之後所發生的現象,整個珠

穆朗瑪峰好像披上了薄霧輕絹,陽光透射下來,眼前一片白漾漾的景象,只聽得冰塊炸裂的

聲音不絕於耳,幸虧有巨大的懸巖橫在前面,冰塊碰著懸巖,體積重的就像滾珠一樣,遇到

阻礙便飛騰起來,作弧形的拋物線向山谷拋下,體積輕的炸成無數碎裂的冰塊,有如殞星,

紛落如雨。

  唐曉瀾緊緊抓著凸出來的石筍,將身體倒掛在懸空的岩石下面,但覺無數巨大的冰塊,

在狂風中呼嘯、炸裂,從頭頂上滾過,從身邊飛過……這真是人世上難逢的奇景,是那樣的

可怕,又是那樣的壯麗無倫!唐曉瀾饒是蓋世英雄,也覺心頭顫震。

  珠穆朗瑪峰上堆積著深不可測的萬年冰雪,尤其在唐曉瀾現在所攀登的「北坳」險陡的

坡壁上,更潛伏著無數冰崩和雪崩的「槽印」,成為珠穆朗瑪山峰間最危險的地區,幾乎每

年都要發生巨大的冰崩和雪崩,唐曉瀾這次碰到的,其實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次雪崩而已!在

巨大的雪崩時,千百噸重的冰巖和雪塊都像火山一樣噴瀉而下,百里之外都可以聽到它的轟

隆聲,在雪崩三數里之內的範圍,生物體想活命!(作者按:近代攀山家認為珠峰的北勒是

「不可逾越的天險」,其中的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這個地區經常發生雪崩。最近一次人類在北

拗所遇到的雪崩是一九二三年英國的探險隊遇到的,在北墩約八千米高度之處,七名探險隊

員都被埋到冰雪的底層。此事大英百科全書亦有記載。)

  唐曉瀾這次碰到的雪崩,其實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次而已。但就是這樣一次輕微的雪崩,

已顯示出了大自然巨大的威力!令唐曉瀾這樣的英雄,也感到個人力量的渺小!

  眼前白濛濛一片,唐曉瀾定睛注視,數丈之外,隱約可見到提摩達多的景況。但見他雙

手緊緊抓著一條鐵鏈,他早就在岩石上鑿了一口鐵釘,在鐵釘上掛上鐵鏈,如此一來,他整

個身子都懸在橫空的大岩石底下,有大岩石擋著,冰塊傷害不到他,那是比唐曉瀾安全得

多。他畢生處心積慮、夢想攀登這世界第一高峰,曾派門下弟子在喜馬拉雅山勘查過無數

次,看來他對可能發生的雪崩,也早已估計在內,所以登山工具帶得甚為齊全。

  可是在這種令人無可抗拒的自然災禍中,最重要的還是超人的勇氣。唐曉瀾咬實牙根,

用了全身的力量,緊緊抓著石筍,把生死置之度外,終於支持下來了。提摩達多抓著鐵鏈,

掛在懸巖下面,生命本來已有了保障,反而顯得惶恐不安,只見他身體劇烈搖擺,可以看出

他顫抖得多麼厲害!摹然間懸巖上轟隆一聲巨響,一塊巨大的冰塊墜了下來。

  那塊冰塊大得驚人,像一座小山似的驟然從天外飛來,壓在懸巖上面,驚天動地的一聲

巨響,炸裂成無數碎塊,震撼得那橫凸出來的百丈懸巖也搖動起來,唐曉瀾拚命抓緊巖山,

眼睛也被狂風刮得不能張開,但覺冰塊颼颼的從四邊飛過,觸體如刀,唐曉瀾一生之中,不

知經過多次大陣仗,卻從無一次像現在的奇險!生命繫於一線,就像到了懸巖的邊沿,只要

稍一鬆勁,便會從萬丈高峰跌下!

  陡然間只聽得一聲厲叫,在風聲之中掠過,更顯得刺耳非常,驚心蕩魄!唐曉瀾努力睜

開眼睛,只見提摩達多那龐大的身軀,從高空飛墜,淒厲的叫聲搖曳空際,轉瞬之間,提摩

達多的身形就被風雪卷沒了!本來提摩達多抓緊鐵鏈,掛在懸巖下面,原可不受傷害,但他

被這大自然的威力嚇著了,意志支持不了身體,手指一鬆,登時喪命!

  唐曉瀾也被這一慘厲的景象嚇得心悸身顫,幸而這次雪崩,只是珠峰上一次輕微的雪

崩,不久風力便漸漸減輕,雪崩也停止了。唐曉瀾向前爬行了幾丈之地,到了提摩達多剛才

躲避的地方,但見那條鐵鏈尚自掛在懸巖下面,往來搖擺,鐵鏈上血跡殷紅,想是提摩達多

的手指被磨損所致。唐曉瀾心頭顫慄,想不到這位名震東歐與阿刺伯諸國的第一高手,竟是

如此收場!

  此時此際,饒是唐曉瀾絕世武功,亦已筋疲力竭,寸步難行。俯首下望,但見峭壁冰

巖,腳下雲氣瀰漫,看來下山亦大不易。唐曉瀾臥在懸巖之上,調勻呼吸,運氣御寒,但覺

呼吸亦極艱難,眼前不停的迸發「金星」,胸口疼痛脹塞,那自是高山缺氧之故,幸而唐曉

瀾的內功深湛,在武林中是頂兒尖兒的人物,即算完全閉了呼吸,也可勉強支持一時三刻,

要是換了稍差一點的,到了這個高度,早已窒息而死!

  唐曉瀾歇了一會,氣力稍稍恢復,這時風雪已止,天朗氣清,翹首望上去,珠穆朗瑪峰

的頂峰亦清晰可見,然而他還沒有上到一半,上面還有一道更高更陡的懸巖。而且在長長的

冰雪的斜坡上,白雪點綴著狹窄的裂縫,就像樹葉的脈絡一樣,遍佈在冰坡上,要是在這冰

坡上爬行,稍一疏神,就會墮下裂縫,永埋冰底。不要說唐曉瀾現在已是精疲力竭,即算在

一平時,要在這冰坡上爬行,也是奇險萬分!唐曉瀾歎了口氣,不由得他不向珠穆朗瑪峰低

頭,放棄了征服珠峰的夢想。

  唐曉瀾解下了提摩達多那條長可丈許的鐵鏈,正在籌思下山之法,忽聽得上面隱隱有人

呼喚。仔細一聽,竟像是叫喚他的名字!

  唐曉瀾心頭一震,失聲叫道:「瑛妹,瑛妹!」精神陡振,又向上面爬行了十多丈,抬

頭一望,果然是馮瑛坐在上面,但見她雲鬢松亂,衣裳上一點點的血跡,不問可知,那也是

被冰雪刮損了身體所致的了。馮玻低聲叫道:「曉瀾,是你嗎,快來救我!」馮瑛的內功已

得天山前輩劍客易蘭珠的衣缽真傳,比唐曉瀾還稍勝一分,平時用「傳音入密」的功夫,百

丈之外,亦可與唐曉瀾談話,有如面對,如令兩人的距離不過十來丈,聲音聽來已是微弱之

極,顯然也已是精疲力竭的了。

  唐曉瀾出盡平生氣力,再向上攀登數丈。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然而唐曉瀾再也無力向

上攀登了,忽的腦筋一動,將那條鐵鏈向上拋出,馮瑛一手抓著鐵鏈,將唐曉瀾拉動幾步,

唐曉瀾也用力支撐著冰塊,好不容易翻上懸巖,和馮瑛坐在一起,歇了半天,才說得出話。

  馮瑛微笑道:「和你在一起,即算死在珠峰,亦可瞑目。」唐曉瀾驚道:「瑛妹,你怎

麼啦?是剛才的雪崩傷了你嗎?」馮瑛道:「沒什麼,我躲在岩石縫中,總算避過了這聲災

難。剛才我聽得有人慘叫,還以為是你呢!我只被冰雪刮傷了一點皮肉,可是我的氣力已經

完全沒有啦,看來是下不去了。」唐曉瀾苦笑想道:「我何嘗不是如此!」其實他因為曾救

治金世遺,費了許多精神氣力,爬至此處,精疲力竭的程度,已是比馮瑛更甚了。但為了安

慰馮漠,只好在無辦法之中想辦法,說道:「咱們若是各自下山,自是奇險萬狀,兩人相互

扶持,或許能平安下去。這條鐵鏈倒是可以大派用場。」

  兩人又歇了一會,吃了一點乾糧,趁著天色未晚,正想冒險下山,忽聽得高處有人長

嘯,唐曉瀾跳起來道:「咦,是呂四娘!」回聲想應,怕聲音不能傳至高處,又射出兩枝天

山神芒,破空直上。過了一會,只見上面山坡現出呂四娘的身影,招手叫道:「快來,快

來!」

  唐曉瀾馮瑛二人本想保留氣力作下山之用,但聽得呂四娘招喚,仍然掙扎著向上爬去,

兩人相互扶持,手牽著手,兩股內家真力合在一處,果然比一人爬山省力得多,然而爬到上

面,亦已手足酸軟,四肢無力。

  但見呂四娘亦是面色慘白,氣喘吁吁,顯然精力尚未恢復。但她獨自一人,比唐曉瀾夫

婦還攀登得高,唐曉瀾從心底佩服。只見呂四娘微笑問道:「曉瀾,你的賭賽贏了嗎?」原

來呂四娘在峨嵋山金光寺送冒川生人土之後,便即趕來找唐曉瀾,趕到喜馬拉雅山腳,遇到

在清軍大營中留守的陳天宇等人,才知道唐經天等眾人都已上山找金世遺,於是呂四娘也獨

自上山,在半山方今明家中住了一晚,知悉各事,因而兼程追趕,尋覓唐曉瀾夫婦等人。

  呂四娘的輕功本領天下無雙,沿途又沒耽擱,所以登山雖在唐曉瀾之後,卻比唐曉瀾先

到此間。但到了這個高度,亦已感到呼吸困難,精疲力竭的了。

  唐曉瀾聽她問起賭賽之事,苦笑說道:「贏了,也輸了。」呂四娘道:「此話怎說?」

唐曉瀾道:「提摩達多跌死,我和他的賭賽算是贏了,但到底上不了珠峰,那還是輸了。」

  呂四娘微微一笑,道:「到了此處,你也可以心足了。我帶你去看一件物事。」三人相

互扶持,又爬了好半天,好容易再爬上二三十丈,到了第二道懸巖的下面,只見冰壁一塊平

滑的大石上,刻有「人天絕界」四個大字,下面還有題記,文道:

  「甲申之秋,余三赴藏邊,欲窮珠峰之險,至此受阻,力竭精疲,寸步難進,幾喪我

生,嗟呼,今始知人力有時而窮,天險絕難飛度也!余雖出師門以來,挾劍漫遊,天下無所

抗手,自以為世間無艱難險阻之事,孰知坐井觀天,今乃俯首珠峰,為嶺上白雲所笑矣!嗚

呼,勝人易,勝天難,此事誠足令天下英雄撫劍長歎者也!」

  文後的署名是「凌未風」,他助晦明禪師創立天山派的武功,也即是天山派的第一代掌

門,唐曉瀾和馮瑛的師祖。呂四娘指著碑文笑道:「凌大俠當年亦不過只到此處,便即回

頭,咱們現在也到了此處,還不滿足嗎?」唐曉瀾看了那「人天絕界」四字,出了一會神,

悵然歎道:「凌師祖說的不錯,再想上去,那真是難於登天了。咱們都是血肉凡人,到了此

處人天交界之處,已是盡頭了。」

  呂四娘沉思有傾,忽然微笑說道:「咱們是不能再上去了,但凌大俠所題的『人天絕

界』四字,這活也怕說得太滿,焉知後者之不如今?」唐曉瀾有點不服,道:「以凌師祖那

樣的絕世武功,還有誰能趕得上他?」

  呂四娘吸了口氣,左手拉著唐曉瀾,右手拉著馮瑛,毅然說道:「再前行三步!」唐、

馮二人不明其意,但他們一向都把呂四娘當成大姐姐一樣尊敬,依言向前踏出三步,這三步

在懸巖峭壁上踏進,端的難如登天,要不是各以絕頂的內功相互扶持,決計移不動腳步。呂

四娘嘶聲一笑,拉著兩人跳了下來,在懸巖上歇了一會,喘氣說道:「後人必勝前人,這是

今古不易之理。咱們今天不就是比凌大俠多走了三步嗎?」

  唐曉瀾心頭一動,但覺呂四娘之言大有哲理,但仰望珠峰,雲氣瀰漫,不知還要幾千幾

萬個「三步」才能踏上峰頂,又不禁黯然神傷。可惜那時候還沒有登山的測量儀器,要不然

他們當可發現,他們已在八千二百五十米的高處,早已超過了近代歐洲爬山家所說的「登山

極限」,大足自豪了!

  歇了一會,馮玻問道:「呂姐姐,你上來的時候,可有見到經天麼?」呂四娘道:「經

天和你們的未來兒媳都已上山來了。聽說也是為了找金世遺。」唐曉瀾道:「嗯,那麼他們

也許在珠峰下面見著了。」唐曉瀾將在珠峰腳下救治金世遺的事告訴了呂四娘,呂四娘道:

「毒龍尊者有了衣缽傳人,我也放下一重心事了。趁著天色還早,咱們也該下去啦。」馮瑛

道:「幸而碰到呂姐姐,要不然真不知道怎麼下山呢!」三人牽著鐵鏈,互相照顧,滑下冰

坡,雖然險狀百出,到底比上山之時省力得多。

  他們以為一下珠峰,就可以見到金世遺,誰知又有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唐經天和冰川天女,在尼泊爾王的筵席散了之後,就連夜上山。尼泊爾王已答應在凡日

之內便撤兵,他們幾月來所擔心的事情,終於得到了圓滿的解決,心情自是愉快之極,但懸

念金世遺的命運,卻又不免蒙上一層陰影。他們也有聽到金世遺的嘯聲,卻因所走的道路不

對,既沒有經過方今明的家園:也沒有發現金世遺的蹤跡。

  走了三日,越上越高,冰川天女長住冰宮,還沒感覺什麼,唐經天則漸漸感到呼吸有些

不暢,但他仍是給眼前壯麗的景色所吸引住了。喜馬拉雅山的冰川比之冰川天女所住的念青

唐古拉山,不知高出多少倍!但見天藍色的冰川,像綵緞一樣,從峰頂向四面八方撒下來,

鑲嵌在潔白的山坡上,顯得分外的晶瑩燦爛,冰川天女嘖嘖稱賞,好像遊子看到了與故鄉相

似的景物一樣,時不時停下步來,駐足而觀。唐經天和她相處以來,還很少見到她有這樣的

興致,但覺冰雪世界,都化成了旖旎風光!唐經大回想起三上冰峰,邀請她下山的往事,回

想起萬里追蹤,好事多磨的經過,而今這一切全都過去了,喜馬拉雅山上的險阻雖多,但他

們奎情的道路上已沒有險阻了。唐經天心中甜絲絲的,雖然他不大習慣高山的氣候,但有冰

川天女在旁,卻是精神煥發,比起金世遺上山之時的那種淒苦心情,那自是人淵之別了。

  再走了兩天,遠遠的看到冰塔群,寶塔流輝,冰光映日,端的似冰峰上突然湧現的蓬萊

仙境,冰川天女喜極而呼,這時,因為高山缺氧的原故,她本來也感到呼吸有些困難了,但

見此人間仙境,仍禁不住飛奔過去,只可憐唐經天用盡氣力,都跟不上她。

  面前一道冰川阻止去路,恍惚聽到底下流冰的嘶響,冰川上有一個巨大的冰塊,狀似蘑

菇,冰川天女剛想繞過這道冰川,忽聽得冰蘑菇背後,有人低聲哭泣,甚是淒涼,冰川天女

心頭一震,招手等唐經天過來,兩人繞過冰川一看,只見冰蘑菇背上,有人坐在沙川的旁

邊,抱著一條黑漆發光的人臂。

  唐經天叫道:「咦,你是黃石道人!」他抱的卻是董太清的那條鐵臂。只見他面上一條

條的血痕,沁出的血絲都已凝結成冰,形狀十分可怕,一見冰川天女到來,忽地揮動那條鐵

臂,夾頭夾腦的打來,大叫大嚷道:「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冰川天女奇道:

「我害了誰了?」隨手用冰魄寒光劍一撥,「嗤」的一聲,將黃石道人的道袍割裂數寸,黃

石道人雙眼一瞪,忽然大叫一聲,將鐵臂拋出,叫道:「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

狀若瘋狂。冰川天女有點害怕,退後一步,但見黃石道人一聲厲叫,仆倒地上,鮮魚湧出,

染紅衣裳,片刻之間,又已凝結成冰。

  冰川大女那一劍根本沒有觸及他的身體,突然見他流血暈倒,不禁大奇,上前察看,原

來是他受不了山上的嚴寒,加以高山上呼吸困難,功力早已大減,冰川大女的冰劍又是奇冷

無比,內外兩股寒氣夾攻,以至血管爆裂。要不然若是在平地之上,冰川天女還不是他的敵

手,這一劍絕不能叫他受傷。

  冰川天女心存惻隱,掏出專解寒氣的陽和丸給他服下,這是冰宮中絕妙的靈丹,即算受

了冰魄神彈的奇寒之氣亦可解救。黃石道人服後,過了片刻,果然甦醒。唐經天給他推血過

宮,再過了一會,黃石道人神智漸漸恢復正常,眼光中流露出感激的神氣,忽然又哺哺說

道:「是我害死了他們,是我害死了他們!」

  唐經天道:「你害了誰了?」黃石道人忽又叫道:「沒有絳珠仙草,沒有絳珠仙草,你

們趕快下去吧。」冰川天女道:「什麼絛珠仙草?」黃石道人道:「你們不是想上珠穆朗瑪

峰尋覓絛珠仙草的嗎?」冰川天女搖了搖頭,道:「連這名字我都沒有聽過。」黃石道人吁

了口氣,道:「呀,那就只是我害了赤神子和董太清了。」冰川天女道:「怎麼?」黃石道

人一指那條鐵臂,又取出一縷黃褐色的亂草般的長髮,那是赤神子的頭髮。黃石道人歎了口

氣,說道:「他們都已埋到冰川底下去了。我只在冰裂縫中抓起這條鐵臂和扯斷這縷頭髮,

連他們的屍身也找不出來,冰縫便重合了。」

  冰川天女道:「這是怎麼回事?」黃石道人道:「赤神子中了你的七枚冰魄神彈後,元

氣大傷,他一心想恢復武功,已到癡迷的程度,他一生只交我這個朋友,我不忍讓他鬱鬱而

死,為了解開他心頭的死結,於是騙他說,珠峰上有一種絳珠仙草,服下一株,可以當得三

十年功力,我只是想讓他心頭有一個希望,或者即算上山,也會知難而退,那時就息了心

了。豈知他和董太清竟然冒險來到此處,這不是我害了他們嗎?」

  冰川天女心中側然,想道:「赤神子無惡不作,死不足惜。但這黃石道人篤於友情,雖

說是非不分,倒還值得同情。原來他剛才是因為好友之死,以至神智迷亂。」便道:「既然

如此,你趕快下山去吧。你服了我的陽和丸,不畏寒氣所侵,下山料可無妨。」

  黃石道人拾起那條鐵臂,道:「你呢?」冰川天女道:「我們所要尋覓的東西比絳珠仙

草還要珍貴。」黃石道人搖了搖頭,見冰川天女意志堅決,只好獨自下山而去。

  冰川天女心頭有點悵惆,但冰塔群奇麗無侍的景色將她吸引住了,她和唐經天輕輕攜手

前行,穿入冰塔群中,但見冰光塔影,互相輝映,千門萬戶,寒氣森森,冰川天女歡喜贊

歎,笑道:「簡直比我的冰宮還要勝過萬分。」唐經天笑道:「冰宮有你這樣一位仙女,這

裡雖然奇麗,卻毫無一點生氣。」

  冰川天女笑道:「你焉知這裡不是女神所居?嗯,你可知道珠穆朗瑪這幾個字的意思

嗎?」唐經天道:「正要請教。」冰川天女道:「它是女神的名字,藏人稱珠穆朗瑪為『聖

母之地』,有的稱作『第三聖母』,在西藏和尼泊爾,流傳著一個非常美麗的傳說。

  「據說珠穆朗瑪是一位腰身纖細、四肢修長的女神,她的相貌挺秀,性格溫柔。登臨峰

巔,能看到全世界的景色。人們看到她的容貌,沒有不感到羨慕和景仰的。和她同住的有大

姐珠穆策仁瑪、二姐珠穆丁結沙桑瑪,她是三姐珠穆朗瑪,還有囚妹穆覺本珠桑瑪、五妹穆

德格日卓桑瑪,合稱珠穆覺岸(珠穆五姊妹)一家。這世界第一峰本來是三姐珠穆朗瑪住

的,後來其他四姐妹因感到世界上的人沒有比珠穆朗瑪再溫柔可愛的了,也沒有地方比她所

居住的仙峰再美好的了,所以都從各地遷來,環繞珠穆朗瑪而居住。你瞧,那就是環拱著珠

穆朗瑪那四座山峰了。她們在珠穆朗瑪峰上修建宮殿、湖泊和亭台,伺養著金色的鴛鴦和白

色的獅子,使這座高峰成為世界上最美好、最幸福的地方。」

  這美麗的神話從冰川天女的口中說出來,聽得唐經天如醉如癡,忽地笑道:「那麼,你

就是珠穆朗瑪,世界上再沒有人比你更溫柔可愛的了。」冰川天女嗅道,「你幾時學得這樣

油嘴滑舌?咱們連珠穆朗瑪峰都上不了呢。」唐經天學著冰川天女的語調說道:「不論你住

在什麼地方,那就是世界上最美好、最幸福的地方。」

  冰川天女輕輕的打了他一下,唐經天怨道:「咦,這裡敢情真有女神?你聽!」只聽得

冰塔群中果然有人的聲息,聽清楚了,竟然又是低低的啜泣之聲。

  正是:

  人間幾許傷心事,獨上珠峰把淚彈。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天女散花 珠峰勞悵望

冰川映月 雲海寄遐思

  冰川天女笑道:「女神是不會哭泣的。」唐經天眼睛一亮,道。「這哭聲好熟悉!」朝

著聲音的方向跑去,忽然大聲叫道:「沁梅表妹!」只見冰塔群中一個小湖之濱,李沁梅正

在那裡哭泣。

  唐經天輕輕地走過去,微微說道:「阿梅,迷了路嗎?」他和李沁梅小時候常常一齊玩

耍,只道她還是小時那樣脾氣,但聽她哭得十分淒涼。決不是僅僅為了迷路。

  李沁梅緩緩地抬起頭來,道:「他走啦!」冰川天女走到了她的身邊,道:「你見著他

了,呀,你怎麼不留著他?」唐經天的笑容立即收斂,這時他已明白,原來是金世遺到過這

兒,李沁梅都留不住他,那麼還有誰能勸他回來。

  李沁梅指一指地上的銀瓶,道:「他把碧靈丹都留給我吃啦。他的心腸太好了,也太狠

了。」唐經天道:「怎麼?」李沁梅道:「真像做一場夢似的,夢醒了他就不見了!」哽咽

著把遇到金世遺的經過說了,冰川天女和唐經天都覺得心頭沉重,想不出用什麼話來安慰李

沁悔。

  冰川天女低頭默想,過了一會,輕聲說道:「沁梅妹妹,你別哭啦。我們陪你上珠穆朗

瑪峰去。」李沁悔抬起了疑惑的眼睛,冰川天女道:「依他的性格,我看他既然到了這兒,

就一定會去攀登珠峰。」

  李沁梅眼光中露出一點希望,道:「冰娥姐姐,你真好。」唐經天道:「咦,你還打了

雪雞,哈,還是烤熟了的。你怎麼不吃?」李沁梅道:「這是他留給我的,我捨不得吃。」

冰川天女笑道:「傻孩子,不吃東西,哪有氣力呢?」她摸摸李沁梅的乾糧袋,乾糧袋早已

空了,原來李沁梅整整一天,竟沒有吃東西。幸而唐經天的於糧帶得多,還帶有一支長白人

參,最適宜爬山之用。李沁梅吃了一些乾糧,嚼了半支人參,那半隻雪雞,卻還是捨不得

吃。

  三人穿過了冰塔群,但見冰坡上還留有金世遺的足印,他們跟著金世遺的足印前行,再

走過了冰胡同,第二日到了風窩的北拗地區,大風雪早已把金世遺的足印埋掉,三人用盡氣

力通過了這個地區,再走一天,珠穆朗瑪峰已經在望。可是他們也都精疲力竭了。冰川天女

雖然不怕寒冷,但到了這樣的高度,由於缺乏氧氣,一樣令她覺得胸口疼痛而脹塞,呼吸十

分困難。唐經天內功根基最厚,稍好一些,李沁梅則更是支持不住,但是為了一個希望,她

仍然堅持著,在冰川天女和唐經天的扶持下,一步步走近珠峰。

  那正是雪崩過後,珠穆朗瑪峰上風雪呼嘯,從下面望上去,但見雪峰插雲,簡直是兀鷹

也飛不上!

  冰川天女和李沁梅仰望珠峰,心臟都幾乎要停止了跳動了,不約而同的想道:「金世遺

怎能攀上這座高峰。呀,那定是凶多吉少的了!」但這絕望的語言,誰也不肯先說出來。李

沁梅忽然低聲說道:「這是第幾天了?」她在冰塔群中經過一度昏迷,日子記得不大清楚,

但覺得好似己過了金世遺生命的期限。冰川天女唰的一下面色變得灰白,她猛的記了起來,

她們在喜馬拉雅山上已過了七個白天和黑夜,那就是說早已過了期限一天一夜了!

  霎時間空氣都好似冷得凝結了,眾人本來都己精疲力竭,這時更覺手足酸軟,絲毫也不

能移動。白天又過去了,但見蒼白無力的月亮,從珠穆朗瑪峰上悠悠升起,良久,良久,唐

經天歎了口氣道:「咱們該回去啦!」李沁梅叫道:「不,我不回去!」

  冰川天女淒然地看著李沁梅,正想說話,忽聽得冰坡上有人叫道:「阿梅,是你來了

嗎?」李沁梅跳起來道:「媽媽!」抬起頭一看,只見馮琳笑喜喜地在冰坡上招手。

  唐經天大喜叫道:「姨媽,你找到他了嗎?」馮琳道:「找到啦!」李沁梅一下子精神

抖擻,竟然跑得比冰川天女還快,先到了母親的跟前,忽地又墜進了失望的深淵。失聲叫

道:「他在哪兒?」馮琳伸手一指,道:「你看!」

  只見前面的冰壁上刻有幾行字跡,那是一首詩,詩道:「不是平生慣負恩,珠峰遙望自

沉吟,此身只合江湖老,愧對嫦娥一片心。」冰壁下面還剩下幾個未被風雪埋掉的拐印。

  冰川天女心頭沉重,只有她能稍稍理解金世遺題詩的心情,那是一種極度自尊而又極度

自卑的錯綜複雜的心情,他終於捨掉了渴望已久的的人間溫暖,在這冰雪的世界中又悄悄地

獨自走了。

  李沁梅但覺一片茫然,十分不解,歎了口氣道:「嗯,那麼,他還是走了。」馮琳道:

「你瞧,這幾行字是他用鐵劍刻出來的,如果他臨死垂危,哪還有這份功力?」李沁梅心中

稍稍安慰,仍是悵然他說道:「可是,他還是走了!」

  珠穆朗瑪峰頂的月光,透過漫天風捲的冰雪,灑到眾人身上,冰川映月,意境分外淒

清,眾人都覺心頭一片寒冷。馮琳恨恨說道:「這小子真是豈有此理!」忽又噗嗤一笑,

道:「你愁什麼?只要他不死,媽總能給你把他抓回來,讓你打他一頓消氣。」這說話當然

是故意逗女兒笑的,馮琳看了這首詩,也早已明白,金世遺乃是下決心避開她們,再要找

他,那是更不容易的了。

  風雪漸漸減弱,李沁梅忽道:「咦,這了個雪球怎麼如此奇怪?」只見冰坡上滾下三團

白色的東西,馮琳「噗嗤」一笑,道:「那不是雪球,那是你的姨父、姨母,咦,還有一個

人似是呂四娘!」話猶未了,那三個「雪人」已是從冰坡上滑了下來,到了珠穆朗瑪峰腳,

縱聲長笑,拍掉身上厚厚的積雪,果然是唐曉瀾馮瑛和呂四娘。在珠峰腳下呼吸當然比上面

舒暢得多,這三個人乃是當世武功最高的人物,到了下面,精神恢復,誰也想像不到,不久

之前,他們是那樣的困頓疲勞,在珠峰上面,幾乎喪掉了性命。

  馮瑛一見兒子,心花怒放,攬著冰川天女,輕輕摸撫她的秀髮,笑道:「你現在對我不

生氣了吧?」馮琳笑道:「我答應過給你找一個好媳婦兒,瞧,你現在該稱心滿意了吧?」

冰川天女羞得低下了頭,想起以前將唐經天的母親誤當他的姨媽之事,不禁暗笑。真想不到

天下竟有這樣相似的人。記起唐經天的話,暗中留意,這才分辨出她們笑時果不相同,一個

在左邊面頰現出梨渦,一個卻在右邊。

  馮琳又道:「我答應你們的事已辦到了,你們答應我的事呢?」唐曉瀾道:「怎麼,你

們還沒有見著金世遺嗎?我叫他在這裡等你們的呀!要不,他就是到方今明的家中等候你們

了。」馮琳道:「他才不會呢,你瞧,他題的這首詩。」

  唐曉瀾看了題詩,黯然不語,半晌說道:「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他的行徑比毒龍尊者

當年還要古怪。」將他救治金世遺的經過告訴了眾人。李沁梅聽了一喜一憂,喜者是金世遺

的性命得以保存,而且因禍反而得福,異日必能成為武學的大師;憂者是他康復之後,還要

逃走,那定是下了決心,不再回來的了。

  馮琳一向遊戲風塵,對什麼事情都是滿不在乎的樣子,這一次表面上雖然也沒有顯露得

怎樣緊張,其實卻是傷心之極。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合乎自己心意、也合女兒心意的人,

然而這個人卻又莫名其妙地避開了她,避開了所有關心他的人。馮琳心中煩亂之極,聽得唐

曉瀾提起毒龍尊者,突然想起了毒龍尊者那本日記,問道:「那本日記你交給了金世遺了

嗎?」

  唐曉瀾怔了一怔,道:「交給他了。什麼,那不是毒龍尊者的武功秘籍,而是他所寫的

日記嗎?」

  馮琳道:「你沒有翻看嗎?」唐曉瀾慍道:「我怎麼會翻看別人的東西?」呂四娘一直

在默默地聽他們談話,這時眼睛中忽然現出光芒,道:」這日記裡記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馮琳道:「怎麼沒有?這日記的記載,有關沿海的生靈!」

  唐曉瀾吃了一驚,道:「怎麼回事?」馮琳道:「蛇島下面,原來埋有火山,依毒龍尊

者的推算,這火山的爆發可能在十年之後,只恐整個蛇島都要化成飛灰,不但海中的生物遭

逢浩劫,黃海邊沿的陸地,也可能波及,只有熟悉蛇島地形而又不畏蛇毒的人,在火山爆發

之前的幾個月,深入火山口,鑿開通路,引來海水,讓毒火慢慢渲洩,或者可以挽救這場浩

劫!」

  呂四娘色然而喜,笑道:「如此說來,你們不必費力去找金世遺啦!」馮琳道:「怎

麼?」呂四娘道:「他看了這本日記難道他還不明白,他自己就是最適宜於挽救這場浩劫的

人!」

  李沁梅道:「那我寧願他不再回來。」唐曉瀾道:「救困扶危,俠者本色。何況是挽救

這樣的一場浩劫!而且毒龍尊者對消餌禍胎之事,既有預見,料想金世遺就是深入火窟,也

未必就有性命之憂。」馮琳道:「反正他的性命也是拾回來的,就讓他做這一場大功德,也

可得人景仰。」

  李沁梅緊蹩著的雙眉漸漸開展,道:「那麼我也願他回來了,只是他肯不肯回來呢?」

呂四娘道:「他的心情正自愧對世人,我瞧他一定會回去挽救這場浩劫。」李沁梅聽她說得

如此肯定,心情矛盾之極,但一想起火山爆發之期至少還有十年,若果是金吐遺十年之後不

再重回中原,自己雖然可以到蛇島去守候他,這十年漫長的時間,又怎生挨過。但事既如

斯,空自焦急,也沒有什麼辦法。

  一行人等,默默下山。下山比上山容易得多,可是為了金世遺的事情,心頭都蒙上一層

陰影。走了三天,回到方今明的家中,龍靈矯、唐老太婆等人早已回來了,他們根本還未上

到冰塔群那處的高度,空自滿山搜索,當然沒有發現金世遺的蹤跡。

  方今明聽唐曉瀾之勸,也隨同眾人下山,他離開數十年隱居的家園,心中自有無限悵

惆,但想到女兒的將來,他仍是愉快地離開了故居。

  眾人上山下山,經過的時間不過十多天,山下的景色早已變了,這時已是暮春三月的時

節,山下的冰雪已漸漸溶解,山坡上披蓋著濃綠的森林,到處盛開著白色的野薔薇,還有艷

紅的玫瑰和五色繽紛的杜鵑,冰川天女隨手摘了幾朵野花,又讓它隨風飄散,下時地回望珠

峰,只有唐經天能稍稍理解到她心中的悵惘。

  再走了兩天,循著來時的路,回到喜馬拉雅山下面的幽谷,但見谷中野羊奔走,尼泊爾

的大軍早已撤走了,清軍也已撤走了,山谷中一片寧靜,誰料得到不久之前,這和平寧靜的

山谷中曾瀰漫戰雲?

  清軍還是前幾大撤走的,陳天宇和幽萍卻還留在山谷之中等候眾人,見眾人平安回來,

自是歡喜,但聽得金世遺失蹤的消息,想起他曾救過自己的性命,也不禁黯然。

  眾人走出山谷,又回到陽光明媚的草原上,草原上已開始有第一批旅人,那是一群販嗎

的「流浪人」,來到邊境做生意的。在草原上他們唱起了「流浪者之歌」:

  「聖峰的冰川像大河的倒掛,

  你聽那流冰浮動。輕輕的響——

  像是姑娘的巧手彈起了東不拉。

  她在問那流浪的旅人:

  你還要攀過幾座冰山?

  經歷幾許風砂?

  咿啦——

  流浪的旅人呀,

  草原的兀鷹也不能終日盤旋不下,

  你們儘是走呀,走呀,走呀——

  要走到哪年哪月,才肯停下你們的馬?

  姑娘呀,多謝你的好心好意,

  只是我們沒有辦法回答。

  你可曾見過荒漠開花?

  你可曾見過冰川融化?

  (你沒有見過?沒有見過!呀!)

  那麼流浪的旅人哪,

  他也永不會停下!」

  這《流浪者之歌》是陳天宇三年之前曾聽過的,那時他初會芝娜,聽了這首歌,不禁心

中絞痛,回頭一瞥,幽萍正用深情的眼光注視著他,這眼光足以療治他心頭的創傷。

  冰川天女也曾聽過這首歌,她禁不住心頭顫慄,想起了金世遺的命運,難道金世遺的命

運竟似這歌中流浪的旅人。回頭一瞥,唐經天也正用深情的眼光注視著她,她雖然仍是心頭

顫慄,卻感到自己的幸福了。

  李沁梅是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然而卻沒有人用深情的眼光注視著她。金世遺回不回來,

這還是一個謎,他會不會像流浪的旅人,要等荒漠開花、冰川融化才肯停下他的馬?李沁梅

眼角沁出晶瑩的淚珠,不敢回望珠峰,但聽得那《流浪者之歌》,還是在草原上餘音繚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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