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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海玉弓綠》第2章
第九回 是愛是憎難自釋 為恩為怨未分明

  謝雲真大感沒趣,搖了搖頭,武定球「哼」了一聲,道:「這女子不知是什麼來路,對

老前輩的問話如此不恭,真是不近人情!」翼仲牟道:「你們初走江湖,不知江湖上要避忌

的很多,這女子也許有什麼隱衷,我們雖然當她是朋友,她卻未必敢推心置腹,一一告訴我

們。」

  一班人對這女子議論紛紛,大家都覺得她神秘莫測。金世遺對他們的議論,好像充耳不

聞。自站開一旁,靜靜思索。那女子臨走時還特別提醒他,叫他記著今晚三更,說的當然是

她所安排的,與李沁梅的約會了。金世遺想到今晚三更便可以見到李沁梅,自是無限歡喜,

但卻也是有點懷疑:「這女子邪裡邪氣的,她不該是和我開玩笑吧?」

  謝雲真這一班人對金世遺殊無好感,但到底有同仇敵愾之心,不好將他當作外人,謝雲

真首先說道:「金、金大俠,你見到沁梅沒有?我聽說她是被囚在孟家的。」她心中實是不

願將金世遺稱作「金大俠」,這三個字在她的嘴邊打了好幾個盤旋才說得出來。至於那根玉

釵是她放在金世遺房中的,這件事她更不肯說出來了。

  金世遺徵微微一笑,恭恭敬敬的對謝雲真鞠了個躬,說道:「不必客氣,不必客氣,你

還是照舊的稱呼我做毒手瘋丐吧,我聽到你背後這樣叫我的。至於要救沁梅脫險的事,嘿,

嘿,有她本派的弟子在此。卻何須要我費心?」金世遺故意裝作一表斯文的與謝雲真說話,

話中卻充滿譏剌,把謝雲真弄得啼笑皆非。武定球更是沉不住氣,但他究竟是有點怕金世

遺,怒容滿面,可不敢發作。

  翼仲牟打了一個哈哈,說道:「天下各行各業,要數咱們做叫化子的這行最為逍遙自

在。老弟,你是咱們這一行最傑出的人物,可惜今日始有緣相識,咱們親近親近。」他有竟

插科打諢,沖淡這尷尬的氣氛。金世遺縱聲大笑道:「你是幫主,我是個小叫化。幫主大老

爺,我可不敢和你親近。哈,你真要和我親近,我這手有毒,你知道嗎?」金世遺號稱「毒

手瘋丐」,江湖上將他說成一個瘋子,瘋子已經可怕,更加上「毒手」,那就更可怕了。翼

仲牟怔了一怔,不知他說的是不是瘋話,本能的將伸出去的手又縮回少許,金世遺大笑道:

「翼幫主,你好好養息吧,孟神通已經走了,我也要走啦。」走過武定球身旁,突然在他耳

邊輕聲說道:「記著以後不可背地罵人,不然以後還要你多吃爛臭泥巴!」武定球氣得兩眼

發自,待得金世遺去遠,便大罵起來。

  金世遺將他們戲弄一番,痛快之極,自到附近山頭去睡了一個大覺,夢中見到李沁梅捧

著一朵天山雪蓮,在海面上緩緩行來,大海平滑如鏡,天上美麗的彩雲好像就要覆到海上,

突然間谷之華也來了,金世遺正想迎接她們,突然間那姓厲的女子也來了,海浪忽然裂開,

李沁梅和谷之華都沉了下去,只留下姓厲的那個女子哈哈大笑!

  金世遺一驚而醒,抬頭一看,但見群星閃爍,明月在天,已是將近三更的時分了。金世

遺自笑道:「這一覺睡得好長,夢也發得荒唐!」忽地想起夢中那三個少女,李沁梅對他是

一片深情,她不解世事,好像根本不知道人間的醜惡,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常常令他感到自

慚形穢,也感到赤子的純真,金世遺願意像對待小妹妹的一樣愛護她。谷之華是呂四娘的弟

子,金世遺尊敬呂四娘,也尊敬谷之華,雖然只是匆匆一面,已給他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谷之華見多識廣,心胸寬大,和靄可親,金世遺雖然比她年長,總覺得她好像自己的姐姐一

般。金世遺對任何人都敢嬉笑怒罵,放蕩不羈,唯獨在谷之華的面前,第一次見面,就令他

自然而然的不敢放肆。至於這個姓厲的女子呢,奇怪得很,金世遺覺得她邪氣十足,對她有

說不出的憎厭,但卻又忍不住去想她,好像她是自己一個很熟悉的人一樣,甚至於在她的身

上,可以看見自己過去的影子。一個人可以擺脫任何東西,卻總不能擺脫自己的影子。這也

許就是金世遺既憎恨她,而又想念她的原故吧。

  總之,夢中這三個少女,雖然各各不同,卻都已在他的心頭佔了一席位置,要不然他也

不會在夢中見到她們了。

  明月將近中天,金世遺也走到了太行山的金雞峰頂,這時,谷之華和那個姓厲的女子,

她們的影子在金世遺的心中淡下去了,李沁梅的影子則浮現出來,因為他就快要見到李沁梅

了,但願這不是一個夢!

  星河黯淡,月色朦隴,金世遺走上了金雞峰頂,穿過了一片樹林,果然發現了一樹參天

古柏,在這古柏下面,果然發現了一個黑衣女子的背影。金世遺心情激湯,那姓厲的女子沒

有騙他,李沁梅果然早已在這裡等候了。

  金世遺使出蜻蜓點水的上乘功夫,悄沒聲的飛掠過去,想出其不意的和李沁梅開個玩

笑,一口涼氣向她頸項吹去。

  就在這時,金世遺忽地感到有些異樣,那回涼氣還未曾吹出,忽聽得那女子「噗嗤」一

笑,回過頭來,說道:「金世遺你果然守信,現在正是三更!」哪裡是李沁梅,還不就是那

個姓厲的女子!

  金世遺氣得發抖,喝道:「好呀,原來是你在和我開玩笑!」那女子格格笑道:「金世

遺,你記得你說過的話沒有?」金世遺道:「什麼?」那女子道:「你說過可以許我對你冒

犯三次,你不發脾氣。」金世遺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做聲不得。

  那女子又笑道。「我聽說你最善於捉弄別人,我就和你開一次玩笑,也算不了什麼。」

金世遺道:「好,玩笑你開過了,李沁梅究竟在什麼地方?」

  那女子道:「你問我,我怎麼知道呀?」金世遺道:「那麼你說的約她今晚三更在此相

會,也是騙我的了?」那女子道:「這倒並不是騙你的。」金世遺道:「那末,為什麼現在

不見她?」那女子道:「我是約她今晚三更在此相見,不過,後來我在三更時分,便在這座

山頭碰見了她,我突然改了主意,請她走了。」金世遺喝道:「為什麼?」那女子格格笑

道:「怎麼。說過不發睥氣的,又發脾氣,休想我答你一句話。」

  金世遺無可奈何,他又急於知道李沁梅的消息,只好忍著氣再問道:「你和她說了些什

麼?你明明知道我要見她,為什麼又叫她走了?」那女子笑道:「因為我知道要見她的,除

了你之外,還有別人。我對她說,沁梅呀,你的師兄是不是一個叫做鍾展的小子,她說是

呀,是有這個小子。我就說,你的師兄在找你呢,還有一個姓武的小子和他一起,都是找你

的。於是他向我道謝之後,便匆匆跑下山去了。」這女子一面說一面用手勢比劃,她學李沁

梅的口氣說話,居然學得很像。

  金世遺幾乎便要罵她,但想到自己對她許過的諾言,只好忍著。那女子又笑道:「我自

問這件事做得不錯呀,人家是師兄妹,說什麼都是自己人,難道她不見自己人反要先見你

嗎?」

  金世遺道:「哼,做得不錯,那麼請問,你又何必要將我騙到這裡來。」那女子道:

「月白風清,我無聊得很,找一個人來聊聊也不壞呀。何況我知道你歡喜開玩笑,既然是偶

然碰上了你,也就不妨偶然和你開次玩笑。」金世遺冷冷說道:「我今晚可沒心情和你閒

聊,好,你現在玩笑也開過了,對不佳,我可不能奉陪啦!」

  那女子忽地叫道:「金世遺,你站著!」金世遺本已邁開大步,被她一叫,心中極不願

竟,可是卻不由自主的腳步停了下來。那女於格格笑道:「金世遺,我剛才是開你玩笑

的!」金世遺怒道:「我知道啦,不必再囉唆了!」那女子笑道:「你一點也不知道,你知

道什麼?我是說,我剛才所說的,今晚約你來此,只是為了找你閒聊,只是和你開玩笑的,

這說話本身就是和你開玩笑的。你聽懂了沒有?明白的說,就是我約你來此,有非常重要的

事情,一點也不是開玩笑的!」

  金世遺聽她說得這樣莊重,半信半疑,姑且走回去道:「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那女子

道:「你的性命重不重要?」金世遺心頭一氣,道:「好,這是你第二次和我開的玩笑

了!」那女子道:「你別胡亂算賬,這次一點也不是開玩笑,我是非常認真的,你吸一口氣

看看,依我的說話,運氣衝擊你的足少陽膽經諸穴!」

  金世遺姑且試試,依那少女的說話,將體內真氣運轉,衝擊足少陽膽經諸穴,自五樞、

神道、居謬以至小腿上的「陽陵穴」,運轉一周,暢通無阻,正想說話斥那少女,忽覺真氣

所衝擊過的各處穴道,竟然徵微有麻癢之感,方自一驚,轉瞬之間,忽覺遍體生寒,尤以足

跟為甚,便似臘月寒天,侵入寒泉之內一般。

  那少女笑道:「如何?我不是和你開玩笑了吧?」金世遺沉吟不語,半晌說道:「想不

到孟神通的修羅陰煞功竟是這般厲害!」那少女道:「這還是因為你的內功深厚,所以沒有

當時發作。不過他那修羅陰煞功的陰寒之氣,卻已留在你的體內,你事後雖然運氣驅寒,卻

沒有驅除淨盡,那陰寒之氣。向阻力最小的地方鑽去,沉聚足跟,你是不是覺得足跟湧泉穴

最為冰冷,這就是了!」金世遺點了點頭。那少女又道:「幸虧是你,若是別人,寒氣攻上

心頭,神仙難救。即以翼仲牟而論,他受了孟神通的一掌,雖然連服了兩粒碧靈丹,大約也

得大病一場。你功力深厚,寒氣不能上行,侵入你的心房,便下行沉聚你的足跟。你如今已

經發覺,以你的功力,每日連功三次,與之相抗,可以使寒氣不至上升,這樣一來,性命或

可保全,但最少也要半身不遂,這兩條腿是從此廢了。」金世遺慘笑道:「這樣子活著還有

什麼意思?何況每天還要多受折磨!」慘笑變為狂笑,轉身使走。那少女道:「你想做什

麼?」金世遺道:「孟神通中了我的毒針,料他也得大病一場,我趁他功力未曾恢復,而我

又尚能行走之際,且找他再惡鬥一場,最多是彼此同歸於盡!」

  那少女冷笑道:「你的性命就這樣不值錢麼?只想要孟神通陪你的命便作算了?再說,

孟神通有他的門人弟子相護,他的師弟也已練到了第五重,你想與他同歸於盡,只怕也還未

必能夠呢!」金世遺心中一動,聽她說得有理,便留下來,想道:「聽她口氣,莫非她能解

救?」但以金世遺的脾氣,連李沁梅的恩惠他都不願接受,卻又怎肯開口求她?

  那少女早已看出了金世遺的心竟,笑道:「金世遺,我求你一件事!」金世遺道:「我

就要半身不遂,還能夠幫你什麼?」那少女道:「我求你幫我復仇。修羅陰煞功我雖然沒有

學會,但在當今世上,卻只有我一個人懂得解救。看你神情,你覺得奇怪是不是?你大約想

問:你不會這種功夫卻又怎懂得解救?那是因為孟神通只偷走了那三篇練修羅陰煞功的秘

笈,解救的方法,卻還留在我的手中。你願不願與我作個交易,我給你解救,你助我復

仇?」

  金世遺何等聰明,一聽便知道這少女的心意,心道:「向孟神通報仇,談何容易?也許

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也報不了這個仇,我一許下諾言,那就得受她束縛,而且不管我

喜不喜歡,都要和她交上朋友了。」但天下除了這姓厲的女子之外,又無人能夠解救,難道

自己甘願從此成了廢人。要知死並不難受,半死不活那才是最難受的事情。金世遺轉念想

道:「焉知這不是她的一番好意?她怕我不肯接受她的好意,所以才提出這個辦法,說成是

她求我的,免得傷了我的顏面?」金世遺猜得不錯,這女子的確是兩樣心思都有,既想縛著

金世遺,又怕他不肯接受。

  那女子等了一會,不見回答,笑道:「怎麼樣?我求你你也不願麼?這等交易,咱們彼

此都不吃虧,誰也不沾誰的恩惠,豈非最好不過?」金世遺心中歎了口氣,說道:「好吧,

你給我解毒,我助你報仇,就這樣定了。」

  那女子道:「你閉上眼睛。」金世遺道:「幹麼?」那女子道:「我怕你見了害怕。」

金世遺大笑道:「我還不知道天下有什麼足以令我害怕的事情!」那女子凝眸一笑,道:

「真的?」金世遺心頭一顫,不知怎的,竟然覺得這女子有幾分可怕!那女子莊容說道:

「我給你施術,你不但不能害怕,而且還得絕對信任我才行。」金世遺笑道:「我現在是病

人,病人當然得聽醫生的話。你儘管施術吧,我不害怕!」那女子取出一把銀針,每枝有兩

寸來長,說道:「你不害怕,就瞧著吧。千萬不能運功相抗。」手起針落,一口銀針插進了

他額上的太陽穴,這太陽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金世遺心念方動,那口針已深深插入,登時

引起一陣劇痛,金世遺咬牙忍往,轉瞬之間,那少女在金世遺十二道死穴都插了一口銀針,

痛了一陣,又是一陣,劇痛接續而來。身上的寒惹自然而然的不覺得了。

  劇痛中金世遺想道:「這治法好生奇怪。咦,更奇怪的是為什麼我竟會甘心情願聽她擺

布?」

  針戳死穴,而金世遺並不死亡,那自是證明療法有效。不過金世遺事先並不知道療法有

效,那女子又是邪氣十足,而金世遺卻並不懷疑她有壞念,也確實沒有連功相抗,他這才自

己發覺,他原來確是信任這個女子,並不只是口上說說而已。金世遺一生之中,除了極有限

的幾個人之外,很少信任別人,而現在卻竟然信任這個女子,這女子又曾不止一次騙過他

的,何以會如此信她,任憑她針戳死穴?連金世遺自己也莫名其妙。

  劇痛漸漸減弱,那女子道:「現在你把右腳伸出來。」金世遺又聽她的話,那女子雙手

捧著他的腳跟,手指在他湧泉穴輕輕一按。

  這一按下,金世遺登時覺得奇癢無比,痛還好受,癢卻難耐,金世遺不覺笑出聱來,說

也奇怪,一笑之後,忽覺全身輕鬆,不但痛苦大減,連氣血也暢通了。那女子格格笑道:

「你最少怕有六七大沒洗身了吧,腳板臭哄哄的,虧你還笑呢。」金世遺道:「哪裡,哪

裡,我前天還在清溪裡沐浴過來。」金世遺雖然知道這女子乃是說笑,可也覺得不好意思,

那女子的手掌又軟又滑,金世遺被她輕輕按摩。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特感覺,心中思如潮

湧,甚至連痕癢也不大感覺了,這才忍住了笑聲。過了一會,湧泉穴上有一股熱氣升上,流

轉全身,陰寒之氣漸漸散發。

  那女子給他按摩了右腳的湧泉穴後,又依法施為,治好他的左腳。金世遺氣血暢通,兩

只腳跟的冰冷之感登時大減。那女子等了一陣,看到金世遺臉色由白轉紅,便把插在他十二

道死穴上的銀針一一拔起,金世遺渾身舒服,但覺軟軟綿綿的,像是大病初癒一般。

  那女子笑道:「功德圓滿了。你餓不餓?我找兩隻野兔來給你烤吃。再說我也還要到山

溪去洗手呢,你在這裡待一會兒。」金世遺自己靜坐連功,氣力稍稍恢復,忽然想道:「我

若軫這機會逃走,她奈我何?她作弄我也作弄夠了,我何妨也作弄她一次。」但轉念一想:

「不可,不可!別的可以開玩笑,她給我醫好了傷,我作弄她,她豈不要疑心我是負義之

人?」念頭即起即滅,終於還是留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那女子果然打了兩隻野兔回來,生起火堆,把兩隻野兔烤熟,分給金世遺

吃,她不停的逗金世遺說話,問金世遺蛇島的風光,說道:「我還未出過海洋,總想有一天

能到海上玩玩,你願意給我掌舵麼?」金世遺道:「我自蛇島出來之後,也未曾回去過。好

吧,將來我回去的時候,我告訴你,你可以搭我的船。」那女子正色說道:「君子一言,快

馬一鞭。到時你可不得瞞著我偷偷的走。」

  金世遺看她淺笑輕顰,忽然想起小時侯一個老乞丐說給他聽的一個神話,據說很高很高

的山上有個魔鬼,他最喜收買人世的靈魂,你喜歡錢的他便給你金子,你喜歡做官他使助你

取得功名,但他卻要你的靈魂。和他簽了賣身契約之後,你的一生便要聽他指使了。金世遺

答應了替一女子復仇,不知怎的,便似覺得與她簽了賣身契約似的,竟然想起了這個荒誕的

神話。

  那女子凝視金世遺的眼睛,道:「你想什麼?」金世遺心頭一凜,道:「沒什麼呀。」

那女子道:「你答應助我復仇,這可不是一句空話,請問你憑什麼可以助我復仇?你自問你

的武功能勝過孟神通嗎?」

  金世遺氣往上湧,冷冷說道:「你救了我,我最多加上利息,還你一條性命便是。」那

女子格格笑道:「聽你的口氣,你雖然不好意思說出來。卻是承認你的武功不如孟神通了,

所以打算拼掉你的性命。」金世遺道:「我助你復仇,最多也不過為你捨命而已,你還有什

麼不滿意的?」那女子笑道:「當然不滿意。你死不打緊,可是我仍然是報不了仇呀!拔況

你若是鬥不過孟神通,你縱然失了一條性命,你對我許下的諾言。也仍然沒有做到呀。」金

世遺攤開雙手,淡淡說道:「那又有什麼法子?我所有的僅僅是一條賤命!」

  那女子道:「我有法子。到你武功大大勝過了孟神通之時,助我復仇,豈不是易如反

掌?」金世遺失聲笑道:「我道你有什麼法子?嗯,我不妨對你實說了吧,我自問若要勝過

孟神通,那最少恐怕也得十年。十年之內,我武功縱有長進,大約也??能和他打個平手,

不致於被他的修羅陰煞功所傷罷了。」

  那女子笑道:「你現在知道修羅陰煞功的厲害了?依你現在武功的底子,確實得練十年

才可以勝過孟神通,而且還得孟神通的修羅陰煞功沒有長進才行,若是他練到了第九重的境

界,你就是十年之後,也未必打得贏他。」金世遺大為喪氣,道:「那你又有法子?」那女

子道:「只要你聽我的話,我可以令你在三年之內,武功便壓倒孟神通。十年之內,當今之

世,無人能與你抗手!不但如此,還可以令你成為古往今來第一位的武學大師!」金世遺心

頭一動,猜到了幾分,登時疑心大起,卻故意作出困惑的神氣問道:「你若有如此本領,何

需求助於我?」

  那女子挪近他的身邊,兩隻又圓又亮的眼睛正對著他,說道:「我不是和你開玩笑的。

這其中自有緣故。」金世遺道:「什麼緣故?」那女子道:「我先要你相信我不是開玩笑

的。你試想孟神通的修羅陰煞功,只不過是我家傳秘籍其中的三篇而已,而據我所知,我家

傳秘籍所載的武功,乃是根據一位前輩異人口述紀錄下來的,那位前輩異人的全部武功,比

起我家紀錄下來的,有如大海之比小溪。咱們若找到了那位前輩異人所留下來的武功,縱有

一百個孟神通又何足懼?」金世遺道:「那位前輩異人已死了三百年了,你怎樣去找他所留

下的武功?你又怎知道他准有武功留下!」

  那女子驚詫非常,跳起來道:「你也知道這件事情?不錯,我所說的前輩異人正是那位

死了將近三百年的喬北溟。你知道我是誰嗎?」金世遺道:「正是呀,我和你認識了兩天,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呢。」那女子道:「我叫厲勝男。我問你的意思不是這個,你可知

道我是什麼人?」

  金世遺道:「我知道你是要找孟神通報仇的人。」那女子道:「這是我對你說的。」金

世遺道:「正是呀,你不說我怎麼知道?」那女子笑道:「原來你是繞著彎兒說話,如此說

來。你在未碰見我之前,根本就不知道世間有我這個人了。」金世遺道:「我比你早生幾

年,又是四方亂闖,惡名遠播江湖。你知道有我這樣一個人自是不足為奇。」那女子道:

「反過來說,你知道我的名字就奇怪了,是不是?不過我倒覺得有點奇怪呢,你知道三百年

前有個喬北漠,卻不知道我是誰?」兩道明如秋水的眼光緊緊的盯著金世遺,好像看出了他

不是說謊,這才鬆了口氣。歇了一歇,說道:「我的身世從來未對人說過,你既然知道喬北

溟這樁事情,我今日就對你說了吧。」金世遺道:「我猜得到你的身世大約有關武林秘密,

若是這樣,不說也罷。」

  那女子道:「咱們今後要彼此依靠,說與你聽何妨。」金世遺聽她說出彼此依靠的話,

打了一個寒噤,心道:「這賣身契約,她當我是簽定的了。」只聽那女子說道:「喬北溟有

個徒弟名叫厲抗天,一生對他忠心耿耿,他既是喬北溟的徒弟,又是他的管家,喬家的武功

秘典,他都曾過目,喬北漠前半生的武學心得,也都由他紀錄。只因喬北溟的名氣太響,所

以三百年後還有人知道,至於他的管家呢,那卻早已埋沒無聞了。」金世遺道:「啊,原來

厲抗天是你的祖先。」那女子道:「不錯,他是我的上七代祖先。喬北漠是當時的第一位魔

頭,得罪了許多俠客。後來他傷在大俠張丹楓劍下,假裝身死,逃到海外,我的先祖沒有隨

行,他怕人向他尋仇,更怕別人搶奪他的武功秘笈,所以便隱姓埋名,而且世世代代相傳,

絕不在江湖上露出風聲。」金世遺道:「令先祖倒善於保身,若是我就悶不住氣。」那女子

道:「喬北溟逃到東海的一個海島,這消息只有我家知道。他在那海島上留下了他一生的武

功心得,也只有我家知道。」金世遺笑道:「我卻早知道了。」地想起那幅怪畫,本待問那

女子,轉念一想,又忍著不說。那女子望了他一眼,又道:「其實即算別人知道:也沒有用

處。別人尋到了那個海島,也沒法子取得喬北溟留下的武功典籍,因為這裡面還有一個秘

密,只有我家知道。現在來說,就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金世遺道:「你是想我一同去那海島,發掘喬北溟留下的武功?」那女子道:「不

錯。」金世遺道:「你何以不自己去?」那女子道:「一來我不懂航海。二來,那個海島是

個有名的魔島,有人作伴,總比單身前往的好。」金世遺想起以前師父告誡他不要上那海島

去玩的事,心道:「難道那海島上除了火山之外,還有什麼怪異的東西。」

  那女子繼續說道:「還有第三個原因。我的武功根基還淺,即算得了喬北溟所留下的武

功典籍,只怕也不解其中奧妙。若然自己盲目苦鑽,頭髮白了,也未必學得成功,如何報得

了仇?令師毒龍尊者是近百年來第一位武林怪傑,你所學的武功路子,和各大門派都不相

同,明白的說,乃是偏門而非正宗。可能與喬北溟以前所走的路子不謀而合。你若得了喬北

俱的武功典籍,定然事半功倍,不消多久,便可成為一代的武學大師。」

  金世遺道:「你不是說,你家中也還留有一些武學的秘典嗎?學全了那些武功,能不能

制服孟神通?老實說,我聽到世代相傳的說法,對喬北溟此人殊無好感,不願做他的隔世弟

子。」那女子大笑道:「人人都道你行徑怪僻,說你是當今之世的大魔頭,想不到你與那些

名門正派的弟子一樣,迂腐得真可以!武林中世代相傳,說喬北溟行事邪惡,那又與你何

干?何侃他已經死了三百年了!他留下的武功,咱們取之何傷?你不願做他的隔世弟子,難

道他的鬼魂還能附在你的身上,強你拜師不成?」

  金世遺默然不語,想道:「喬北溟臨死之前會對那海客言道:誰能將他的遺棺運回中

土,誰便是他的隔世弟子。我生平從不輕易受人恩惠,若然學了他的武功,我豈可忘了他的

恩澤,不將他當做師父?寧欺生人,莫欺死者。對一位死去的前輩。不管他是何等樣人,我

對他背信葉義。總不應該。」

  金世遺正在躊躇莫決,那女子又道:「我家中的一些武學秘典,不過是喬北溟前半生的

心得,而且又非全部。即算學全了也比不得當今的幾位武學大師。何況其中最重要的三篇修

羅陰煞功的秘典,又給孟神通搶去了。」金世遺問道:「孟神通是怎樣搶去的?」那女子

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不知怎的,給孟神通探聽到我家的秘密,前來尋事。我父親

那時侯還未到三十歲,修羅陰煞功僅練到第三重,雖然將他重傷,但中了他的暗器,自己也

不治而死。當時我還沒有出世,我是媽媽的遺腹女,我媽本來盼望我是個男的,誰知令她失

望,所以她給我起個名字,叫做勝男。好了,話都對你說清楚了,你對我許下了諾言,算不

算數?你要助我報仇,一定得去找尋喬北溟留在海島上的武功秘典。」

  金世遺想了好一會子,他雖然不願做喬北溟的隔世弟子,但想來想去。除了這個辦法,

別無他法可以助他報仇,便道:「好,我依你的說話便是,三月之後的月圓之夜,你在東海

海邊嘮山上清宮的門前等我!」

  那女子道:「為什麼要三月之後?」金世遺大笑道:「我只答應助你報仇,並沒有答應

成天跟著你呀。不必囉唆,三個月後,咱們一同出海!」說罷轉身使走。

  那女子忽地一聲怪嘯,追上前來!

  金世遺怒道:「我已答應三月之後與你一同出海,找尋喬北溟所留的武功秘典,你還來

糾纏我做什麼?」話猶未了,那女子已追到了金世遺的背後,突然駢指如戟,同金世遺背心

的「志堂穴」用力一戳,這「志堂入」乃是人身死穴之一,金世遺萬萬料想不到,那女子會

突然間向他下此毒手,何況他毒傷初癒,精神尚未完全恢復,即算有所準備,此時也不是那

女子的對手。但聽得「咕咚」一聲,金世遺給她戳個正著,登時倒地。暈眩中只聽得那女子

歎了口氣,好似還說了幾句什麼說話,但金世遺已聽不清楚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金世遺一覺醒來,但見曉露未乾,朝陽初起,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時

分。金世遺好生詫異:「我怎麼還沒死?難道是做夢麼?」四處一瞧,那女子也不見了,地

上有她用劍尖所到約兩行字跡:「請記諾言,三月之後,月圓之夜,我在嘮山上清宮門前等

你。」

  金世遺試運真力,但覺血氣暢通,他隨手劈下,斬裂了一塊岩石,試出武功已是完全恢

復,不禁又驚又喜,再一看地上留有一灘淤血,又發覺自己的雙腳腳跟都貼有藥膏,這才恍

然大悟,「原來那女子見我執意要走,而我體內的遺毒尚未拔盡,故此她用這個辦法將我點

倒,好替我治傷。修羅陰煞功怪異之極,她昨晚用銀針插我的死穴替我治傷,我臨走之時,

她用重手法點我的死穴,想必也是與銀針插入、拔毒療傷的治法同一道理。只是她不聲不

響,突然下手,卻真是駭人!」但轉念一想,那女子昨晚若是先說清楚,當時自己執意要

走,只怕也未必肯相信她的說話。思念及此,不自覺的對那女子有點感激起來,他昨晚討厭

她的糾纏,而今不見了她,反而有點悵惘了。

  金世遺走下了太行山,先去找尋李沁梅的消息,到新安鎮上打聽,鍾展武定球這一行人

早已走了,金世遺不知他們走向何方,但想李沁梅一定是跟他們同走的,想起李沁梅對他如

此癡心,渴欲見他一面,竟然當面錯過,以後又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面了。想到此處。金世

遺又不禁恨起那姓厲的女子來。

  太行山離邙山不過兩三日路程,金世遺既然找不到李沁梅,自自然然的便想起了谷之華

來。

  他木來就是要到邙山去祭掃呂四娘之墓的,於是便渡過黃河,前往邙山。在離邙山還有

六七十里的時候,金世遺想起生平坎坷遭遇,想起茫茫大地,知己誰人?

  正自放聲高歌,忽有兩騎快馬趕過他的前頭,聽得他狂歌怪笑,馬上的騎士不由得向他

注視,一看之下,那兩個人都發出一聲怪叫,策馬飛奔而去。金世遺認得這兩個人,一個是

路民膽的兒子路英豪,一個是白泰官的兒子白英傑。

  路民膽與自泰官乃是呂四娘的師兄,早已去世。他們的兒子繼承家學,在江湖上也掙下

了響噹噹的名頭。金世遺初闖江湖之時,專找成名的人物為難,曾打遍大江南北,許多英雄

豪傑都是他手下的敗將,路英豪和白英傑這兩個人也曾吃過他的苦頭,故此他們一認出了是

金世遺,便立刻策馬飛奔,不敢招惹金世遺。

  金世遺啞然失笑,但隨即已感到有點悲哀:「原來這些名門正派的弟子,都已把我當作

不可沾惹的妖魔看待!我曾做過什麼壞事?最多不過戳破他們的處名而已,他們有何道理這

樣忌我恨我?」殊不知這些在武林中有威望的人物,最忌的就是別人拆穿他的武功底細,金

世遺到處與成名人物為難,又焉能不到處結恨?

  金世遺想到此處,一種自暴自棄的心情忽然又油然而生,故意把衣裳撕破,打散頭髮,

又在面上抹了污泥,打扮成一個乞丐模樣,仰天笑道:「好呀,你們把我當成毒手瘋丐,我

今日就恢復我毒手瘋丐的本來面目!」他變容易貌之後,臨流照影,自暴自棄的心情令他覺

得甚為痛快,然而又有些悵惘。原來他想起了冰川天女。他在五六年前,一向是扮成「瘋

丐」的模樣,遊戲人間的。後來碰到了冰川天女,冰川天女不歡喜他這樣打扮,這幾年來他

才以正常人的面目出現。

  如今想起冰川天女,不覺一片惘然,心道:「除非我再碰到一個風麈知己,否則我將以

毒手瘋丐的身份混過這一生了。」就在這時,谷之華的影子浮上他的心頭,雖然他與谷之華

僅是匆匆一面,他卻覺得谷之華好像比李沁梅更憧得他。

  過了一會,金世遺又碰到兩個熟識的人,一個是周潯的弟子程浩,一個是李源的兒子李

應,這兩個人也曾吃過金世遺的苦頭,他們遠遠看到金世遺就繞道避開了。金世遺忽然想起

路民膽、白泰官、周潯、李源這幾個人都是呂四娘的同門,也即是當年「江南七俠」中的人

物,心中有點奇怪,想道:「怎麼今日儘是碰到江南七快的門人弟子,莫非他們也是到邙山

的麼?」

  走了一程,距離邙山僅有三十里左右了,猛聽得後面馬鈴聲響,金世遺心道:「且看又

是江南七俠中哪一位的門下?」索性在路旁坐下,睜眼一看,來的其是三騎,這回來的,金

世遺卻是一個也不認識。前面一騎是個年近六十的老婦人,態度雍容,像個富貴人家老太太

的身份。跟在她後面的卻是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眉清目秀,稚氣未消。饒是金世遺見多識

廣,也不禁有點疑惑,心想:「這位老太太不像江湖人物,但看她精神健鑠,身手矯捷,分

明又是個武功根底很好的人。這兩個少年一望也是懂得武功的,不知是不是他的孫兒?」金

世遺心有所疑,不禁多望了他們兩眼。

  那兩個少年瞧著金世遺這副怪狀,有點害怕,忽地喝道:「兀這惡丐,你敢向我們擠鼻

子,瞪眼睛!」在馬背上一個彎腰,向後折身,坐騎仍然疾跑,他們已在地上抓起兩塊泥

土,身手端的矯捷非凡。前頭那位老太太,剛剛說道:「小阿子不可多事!」那兩個少年已

把兩塊泥土向金世遺擲出。

  金世遺笑道:「你們是皇太子麼?怕人家看!怕人家看,就該躲在家裡不出來!」伸指

疾彈,「卜卜」兩聱,那兩塊泥土都給他彈了回去。那老太太吃了一驚,要如泥塊軟脆,難

於受力,用力稍大,泥塊便會碎裂,用力小了,又彈不回去,金世遺這一彈恰到好處,那老

太太是位武學的大行家,見他抖露了這手上乘的武功,焉得不驚?

  那兩個少年剛待伸手去接,只見那塊泥土將到跟前,忽然一個拐彎,向著自己打來,來

勢飄忽,那兩個少年看見了金世遺是要打他們的穴道,卻不知要打的是哪一處穴道?一個接

空,嚇得慌了。就在這時,那老太太突然勒住馬頭,她兩個孫兒的坐騎正好趕上,金世遺彈

回去的兩塊泥土也正好飛到,那位老太太揚袖一拂,姿勢美妙之極,只聽得「波」的一聲,

兩塊泥土在半空裂開,揚起一片塵霧。那老太太喊道:「尊駕如此功夫,怎的與小阿子一般

見識!」金世遺猛地省起,叫道:「你是趙老太太麼?哈,江南七快的後人,算你最為高明

了!俺化子正要領教領教!」

  那老太婆甚為驚異,隨即便猜到了金世遺定是江湖上所說的「毒手瘋丐」。冷冷說道:

「我此刻沒有功夫,你要找我請到涿縣趙家莊,我隨時候教!」唰唰兩鞭,催馬疾行,金世

遺隱約尚聽得那兩個少年問道:「婆婆,這個人就是毒手瘋丐嗎?你為什麼不給點厲害,讓

他瞧瞧?」

  這位老太太正是江南七俠之中曹仁父的女兒,名叫曹錦兒,曹仁父在七俠之中年紀最

大,所以曹錦兒在七快的兒女們之中,年紀也最大,今年已有五十八歲了。

  她嫁給涿縣一位姓趙的世家子弟,丈夫並不是武林中人,幾十年來,她從少奶奶而變為

老夫人,功夫雖然沒有擱下,江湖人的氣質卻已淡了。所以她才不願在大路上與金世遺打

架。

  金世遺哼了一聲,心道:「居然向我端老太太的身份,要不是念在呂四娘和我師父有交

情,又兼看在你一大把年紀的份上。我就把你拉下馬來!」他一日之間,接連碰到了七八個

江南七俠的門人後輩,心中已猜想到定有什麼事情,當下加快腳步,趕到邙山,正是中午時

分。

  這時正是春夏之交,山花遍地,山峰上掛下的瀑布,在麗日下酒起金色珍珠的泡沫。金

世遺精神一爽,想起等下要到呂四娘的墳前祭掃,便在瀑布旁邊洗去了面上的污泥,稍稍整

飾儀容,走了一會,經過一條兩行槐樹夾著的墓道,墓園已經在望,忽聽得有人大聲叫道:

「毒手瘋丐來啦!」

  金世遺抬頭一望,只見山頭上高高矮矮,三五成群,江南丐幫的幫主翼仲牟和他的寡嫂

謝雲真也在其中,金世遺心道:「原來江南七俠的門人弟子在此聚會,剛好給我碰上了。」

正想看谷之華在否,只見幾個年青漢子,已是怒氣沖沖的跑過來,路英豪和白英傑也在其

內。

  原來今日正是他們的師祖獨臂神尼五十週年的忌辰,江南七俠的門人弟子,武林好友,

雲集邙山,路英豪和白英傑仗著人多,大著膽子上來攔阻。路英豪首先喝道:「金世遺,這

裡豈是你撒野的地方?」金世遺冷笑道:「邙山是你的麼?我為什麼不可以來?」逕自前

行,毫不睬他,路白二人大怒,雙劍齊出,他們二人親如兄弟,練了一套兩人合使的劍法,

凌厲非常,一劍刺金世遺左脅的「期門穴」,一劍刺金世遺右脅的「精促穴」。金世遺笑

道:「你們不講理,我就是不講理的祖宗!」一個盤龍繞步,路白二人雙劍刺空,只聽得錚

錚雨聲,他們手中的長劍都飛上了半空,原來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他們的虎口都被

金世遺使用「鐵指禪功」,彈個正著,這還是金世遺手下留情,要不然他們的腕骨都得折

斷!

  頓時喝罵之聲大起,金世遺雙臂一振,又把兩個漢子打翻,曹老太婆大怒,起立喝道:

「金世遺你是來找我的麼?」他的兩個孫兒道:「今天何須你老人家出手!」話聲未了,早

已有十幾種暗器向金世遺飛來,金世遺大怒,鐵拐一揮,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

地上一大堆破銅爛鐵,所有打來的暗器都變成了碎片了。金世遺冷笑道:「你們有暗器,我

也有暗器,你們再不住手,我可要不客氣啦!」金世遺的「毒龍針」天下聞名,眾人一想,

縱能將他制服,只怕也得傷亡過半,登時氣餒,果然沒有一個人敢再發暗器。曹老太將龍頭

拐一頓,正想邀幾個武功最好的同門去斗金世遺,翼仲牟趕忙說道:「曹大姐,你先問問他

的來意。」聲音雖小,金世遺卻已聽聞,哈哈笑道:「你們江南七俠的門人,素來以俠義自

居,卻原來這樣蠻不講理!」正是:欲上邙山尋玉女,卻驚平地起風波。

  欲知後事如何?請轉下回分解。

第十回 運出污泥原不染 罪加稚子是何言

  曹錦兒身為同門之長,越眾而出,面向著金世遺道:「你在這兒撒野,怎的反是我們不

講理了?」金世遺冷笑道:「我一到來,你們就一擁而上,這是你們撒野呢,還是我撒野

呢?」曹錦兒將龍頭枴杖一頓,冷冷說道:「我們同門在此聚集,祭掃祖師,你闖進來做什

麼?」金世遺指著山頭上的一些賓客道:「他們不也是外人嗎?」曹錦兒道:「這幾位是我

們的好朋友,和我們的師叔甘大俠、呂大俠生前都有交情,他們也是來掃墓的,要你多管閒

事麼?」金世遺笑道:「我也是來掃墓的。」曹錦兒道:「你給誰人掃墓?」金世遺道:

「我是給前輩女俠呂四娘掃墓來的。」曹錦兒道:「我輩同門,可並不認識有尊駕這號人

物!」

  金世遺大笑道:「是麼?」將鐵拐向翼仲牟一指,朗聲說道:「翼幫主,你還認不認識

我呀?」

  翼仲牟走出來道:「曹大姐,這位金老兄前日曾幫過我們一個大忙。」曹錦兒十分不

悅,但翼仲牟是江南大俠甘鳳池碩果僅存的弟子,又兼身任江南丐幫的幫主,在同門中的地

位極高,曹錦兒不得不給他幾分情面,當下問明了事情的經過,便對金世遺說道:「既然如

此,看在我翼師弟的份上,我們不再與你為難,你就下山去吧。」金世遺道:「怎麼?你要

叫我滾蛋麼?」曹錦兒道:「不敢。我是客客氣氣的請尊駕下山。」

  金世遺笑道:「老太婆,你還不知道我的脾氣哩!你請我不來,我來了,你也請我不

走!」曹錦兒道:「今日是我師祖獨臂神尼的忌辰,你擅自闖來,我不治你不敬之罪,已是

大大給你面子。你再不知進退,當真以為沒人能制服你麼?」金世遺冷笑道:「天下哪有這

種道理,我來給你的長輩掃墓,居然也有罪了?好呀,你要與我較量,過了今日,我一准奉

陪。今日我是看在你的長輩呂四娘的死人面上,不便在她的墳前與你動手。」邁步便走,曹

錦兒將龍頭枴杖一橫,喝道:「金世遺,你往哪走?」金世遺無名火起,縱聲笑道:「你真

的不許我上墳?」翼仲牟急忙上來勸道:「金老兄,今日是我們門人弟子和至親友好掃墓,

你就改一天來吧!」曹錦兒冷冷道:「不成,改一天也不成。呂姑姑是一代大俠,給她上墳

的都是名門正派的俠義中人,我不能讓一個聲名狼藉之輩玷辱了她!」李源的兒子李應也

道:「你非親非故,這墳嘛不上也罷。」金世遺「呸」的一口道:「呂四娘生前也沒有你這

麼氣焰!」曹錦兒怕他口吐毒針,反身躍開,金世遺向前行進兩步,只聽得「噹」的一聲,

曹錦兒的龍頭枴杖迎了上來,金世遺將她架住,冷笑說道:「你真的要迫我在呂四娘墳前與

你動手麼?」

  雙杖相交,只聽得又是「噹」的一聲,曹錦兒蹬、蹬、蹬的向後連退三步,路英豪、白

英傑、程浩、李英等一班人急忙跑土來,刀槍劍戟,排列面前,攔住了金世遺的去路,雙方

劍拔弩張,看看就要大打出手,忽聽得一個銀鈴似的聲音叫道:「眾位同門,且慢動手,請

聽小妹一言。」金世遺撤回鐵拐,心頭「卜通」一跳,抬眼一看,不是谷之華是誰?

  只見她從一塊岩石後面緩緩走出,衣袂飄飄,容光奪目,江南七俠的門下,有許多人在

竊竊私議:「咦,這女子是誰?她是誰的門下?」原來她的這班同門,竟是有十之八九未見

過她。金世遺又是歡喜,又是有點埋怨,「怎的這個時候才出來?」

  曹錦兒雙眼一睜,悄聲問道:「你是何人門下?」谷之華神色有點異樣,但仍然是很平

靜的答道:「弟子是呂四娘門下,參見掌門師姐。」謝雲真聽得曹錦兒問她,心中也好生奇

怪,原來她在呂四娘逝世之前的一年,曾到邙山,見過谷之華。這次同門聚集之先,她早已

對曹錦兒說過呂四娘有這樣一位關門徒弟了,而且剛才曹錦兒來到,谷之華還招待過她;謝

雲真心想:「曹大姐縱然健忘,也不應這樣,怎的轉眼之間便忘記了!」

  這時江南七俠的門人後代尚未到齊,典禮尚未開始,同門的人數太多,雖然已在彼此交

談,但尚沒有按照次序,正式介紹。故此除了有限幾人,如謝雲真翼仲牟等人之外,其餘的

人都未見過谷之華。一聽得谷之華自報姓名,說是呂四娘的關門弟子,大家都不免感到有點

詫異,更感到欣慰呂四娘在晚年的時候,收了這樣一位好弟子,她的玄女劍法終於有了傳

人。江南七俠之中,以呂四娘年紀最小,谷之華又是她晚年收的弟子,今年不過十九歲,比

起曹錦兒,年齡相差三倍,許多師侄輩都比她年長,加上人又長得那樣秀麗,因而也就更加

引人注意。

  谷之華自報姓名之後,曹錦兒面色仍是甚為嚴峻,眼睛啾著谷之華緩緩問道:「你有什

麼話說?」谷之華道:「啟稟師姐:我師父在生之時,曾說過她有位好友,住東海蛇島,名

叫毒龍尊者。據我所知,這位毒龍尊者便是金世遺的師父。」謝雲真道:「不錯,我也曾聽

天山派的掌門人唐曉瀾說過,有這件事。」谷之華又道:「金世遺的師父與我的師父淵源甚

深,他今日前來拜墓,似乎可以容許他廁身在親朋之列。」揆情度理,親朋前來祭掃,死者

的後人是斷斷不能拒絕的,縱然他是壞人,那也只有暫時擱過一邊,讓他磕了頭再算。」曹

錦兒無奈,只好說道:「既是如此,就請這位金先生暫時站開,待我們祭掃之後,你再盡你

的心意吧。」

  曹錦兒既然以禮相待,金世遺自然不好僭越,只得退過一旁,把眼看時,只見谷之華也

正望著他。金世遺面上一紅,後悔自己不該扮成這個模樣上山。同時,他的怒氣也被谷之華

溫柔的眼光所溶化了。

  曹錦兒見風潮已息,說道:「程浩,你將名單給我。」程浩是江南七俠中周潯的大弟

子,這次負責登記上山掃墓的同門名字,聽得掌門師姐喚他,便將名單交出,稟道:「這次

已經來到的同門長幼三輩,共是六十四人。有六位因事不能來,還有三位說是要來的,現仍

未到。」曹錦兒道:「不必再等他們啦。咱們十年一次大聚會,以這次到的人數最多。師姐

師叔地下有如,亦當欣慰。」

  曹錦兒按著名單的次序,將長幼三輩同門的名字一個個念了出來,按著班輩排列。金世

遺凝神細聽,只聽她念了一個又一個,念了約有三四十個,仍然沒有念到谷之華的名字,不

禁大為奇怪。要知谷之華雖然年輕,卻是呂四娘的嫡傳弟子。江南七俠都已去世,她的班輩

使與曹錦兒、翼仲牟一樣,是同門中最長的一輩了,現在曹錦兒已念到第二輩弟子的名字,

仍然未見有她,這實在太過出乎常理之外。

  不但金世遺奇怪,一眾同門也都覺得奇怪。過了一會,曹錦兒念過她兩個孫兒的名宇,

這乃是第三代中最年幼的兩位,念完之後.曹錦兒將名單一卷,說道:「你們披次序排列

好,等會使到師祖墓前行禮。」

  這時只有谷之華孤伶伶的站在一邊,眾同門竊竊私議,程浩更是驚疑之極,小道:「我

明明列有她的名字,難道是師姐看漏了。但即使是一時漏過,如今只剩下她一個人站在一

遺,也應該發覺了,怎的不見師姐叫她?」翼仲牟忍耐不住。他在同門之中,名次排在第

二,挨著曹錦兒,便在她耳邊悄悄問道:「師姐,你是不是漏了一人?」

  曹錦兒雙目一張,同谷之華招手說道:「你過來。」谷之華也不明白她何以漏了自己,

甚是尷尬,走過來道:「師姐,你有何吩咐?」曹錦兒道:「把你的寶劍留下,將我呂姑姑

的劍譜交出來!」谷之華大吃一驚,道:「師姐,你這是什麼意思?」曹錦兒道:「賀劍和

劍譜都是我本門之物,豈能由你帶去!」此言一出,四座皆驚,曹錦兒這話分明是不把谷之

華當作本門弟子,所以要她繳還寶劍、劍譜。金世遺心道:「呂四娘在江南七俠之中武功第

一,這老婆子莫非是覬覦呂四娘的玄女劍法,要佔為己有麼?」一眾同門,則都知道曹錦兒

雖然嚴厲,卻很正直,斷無攘奪同門劍譜之理。正是因此,越發覺得莫名其妙了。

  谷之華呆了一呆,定了心神,大聲問道:「請問掌門師姐,弟子犯了什麼過錯,師姐要

將我逐出門牆?」

  曹錦兒冷笑道:「若是你犯有過錯,我豈只僅僅將你逐出門牆?」逐出門牆乃是極嚴重

的處罰,在武林之中,這種處罰僅次於身受誅戮。谷之華再也忍受不住,朗聲說道:「各位

武林前輩在此,請問有沒有這樣的規矩:並無過錯,也要逐出門牆?」曹錦兒道:「這是我

本門的事情.你想請人干預麼?」本來有幾位武林前輩意欲仗義執言,聽得曹錦兒這麼一

說,只好暫且忍著。

  谷之華又大聲說道:「那麼請各位同門評理,是否任從掌門人個人的好惡,便可以隨意

將同門驅逐?」一眾同門,面面相覷,大家都覺得曹錦兒的所為太出乎常理之外,翼仲牟低

聲說道:「師姐請再考慮,武林中歷代相沿的規矩,除非是犯了傷天害理、十惡不赦的罪

行,或者是叛師投敵,那才可以將他逐出門牆。咱們邙山一派,打從祖師創派至今,被逐出

門牆的只有了因一人,那時他的罪行是天下咸知,並由同門公決才執行的。」曹錦兒冷笑

道:「仲牟,這些規矩,難道我還不知道嗎?」忽地提高了聲音,面向谷之華道:「你當真

要我說出來嗎?我為你著想,還是以不說出來為妙!」

  谷之華大聲說道:「我有什麼過錯,請師姐儘管說出來。若是果然罪有應得,我死而無

怨!」

  曹錦兒道:「好,你既然迫我說,我只好說出來了。我先問你,你姓什麼?」谷之華

道:「弟子姓谷,名喚之華,剛才不是已經稟告了師姐麼?」曹錦完道:「你父親是誰?」

谷之華道:「襄陽谷正朋。」谷正朋是鼎鼎有名的兩湖大俠,到會之人,個個知道,心中想

道:「縱許這小姑娘當真犯有什麼過錯,看在她父親的面上,也當從寬處理才對。」

  曹錦兒面色一端,利箭般的眼光緊緊盯著谷之華,追著問道:「我是問你的生父,谷正

朋是你生身之父麼?」谷之華道:「他雖然是我的養父,但我自幼蒙他撫養,便和生身之父

一般。」曹錦兒道:「那麼,你本來不是姓谷的了?你原來是姓什麼?」谷之華道:「我問

過義父,義父說我姓孟。」曹錦兒突然又提高聲音問道:「那麼你生身之父是誰?」

  谷之華眼圈一紅,含淚說道:「弟子蒙義父收養之時,尚在襁褓之中,直到如今,還不

知道生身之父是誰。」

  曹錦兒冷笑道:「嗯,你倒是個很有天性的孝女。你義父前年去世,他臨死之時,也沒

有告訴你麼?」谷之華難受之極,哽咽說道:「我義父也不知道,若然他告訴了我,我還能

不去找我生身之父麼?」

  曹錦兒淡淡說道:「那麼我告訴你,你的生父就住在太行山下,離此不過三日路程,他

的真名字我不知道,江湖上都叫他做孟神通!」

  此言一出,群情聳動。到會之人,誰都知道孟神通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而且行蹤詭

秘,二十年來下落不明。豈知他就往在太行山下,更料不到的是這個谷之華竟然是他的親生

女兒!

  金世遺一生之中不知經過多少可怕的事情,只有這一次令他驚得呆了,「她,她是孟神

通的女兒?她是孟神通的女兒!不,不!這事情我怎也不能相信!」谷之華就站在他的面

前,氣度是那麼高貴端莊,他又知道她的心地是那樣善良寬厚。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孟神通的

女兒?不但金世遺是如此想,到會諸人也是如此想,若這谷之華的丰度神情,那裡有半絲

「邪氣」?其實這也無怪其然,谷之華被兩湖大俠谷正朋養大,又在呂四娘門下經過將近十

年的薰陶,她又怎可能帶有半絲邪氣?

  谷之華的面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如紙,喃喃說道:「我是孟神通的女兒?我是孟

神通的女兒?師姐,你,你這話是真的麼?」

  曹錦兒面向著墓園後面的來賓,招手說道:「柳大哥,請你過來。」一個年約四十的灰

衣男子神色沮喪,緩緩走出,谷之華一見,說道:「柳行森,柳大哥,是你嗎?」柳行森是

谷正朋的徒弟,谷正朋一生只收有這一個弟子,谷正朋沒有兒女,故此將谷之華當作女兒,

與柳行森名義上是師徒,實則也如父子一般。谷之華八歲那年,就是柳行森將她送上邙山

的。柳行森垂頭說道:「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我不說了!」

  曹錦兒卻向翼仲牟問道:「翼師弟,周驥師兄二十年前在山東道上被害,仇人查出了

嗎?」翼仲牟正在心亂如麻,被師姐一問,怔了一怔,即答道:「查出來了,正是孟神通。

前幾天我們才與他大鬥一場,小弟自愧無能,讓他逃了。」但他對孟神通的女兒,卻怎麼也

恨不起來。

  曹錦兒道:「周師兄被害之後,你曾邀請了許多武林朋友搜查兇手,有這事麼?」翼仲

牟道:「不錯,事後我也會稟告師姐得知。只因師姐當時遠在河南,不及請師姐出來主

持。」曹錦兒道:「你這件事情做得很對,我不是怪責你這件事情。我只是問你,你還認得

這位柳大哥嗎?」翼仲牟道:「認得,他是柳行森大哥,當時他是和谷老前輩一同來的。」

  曹錦兒道:「柳大哥,請你說一說當時追查兇手。在途中遇見一件什麼事情?」柳行森

望了谷之華一眼,說道:「當時各路英雄分頭搜查兇手,我和師父一路,追到了青雲河附近

的一處荒野,忽然發現有一個重傷的婦人抱著一個年方週歲的嬰兒,臥在荒野之中,奄奄待

斃!」

  聽到這裡,人入都覺心頭沉重。柳行森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師父動了惻隱之

心,將這兩母女救起,帶回家中,那婦人身受重傷,不多幾天便死去了。在她去世之前,我

師父也曾問她身世來歷,何以受傷,那婦人只說是被仇家所書,誰是仇家,她卻不肯說出

來。身世來歷,更不肯講:只在臨死之前,指著這個孩子,說了一個「孟」宇,意思是說這

個孩子姓孟。一說之後,便即嚥氣。我師父起了疑心,檢查她所遺下的衣物,發現有孟神通

的獨門暗器冷鏢,才知道這婦人是孟神通的妻子。我師父再去查問,不久之後,又打聽到孟

神通妻子的死因,原來孟神通和妻子中途遇敵,孟神通殺了幾人,力戰突圍,她的妻子卻受

了重傷,與他失散。不過追蹤她的那幾個人,也都受了她的冷鏢所傷,不敢再追。料想是她

打退了敵人之後,亦已力竭筋疲,故此臥在荒野之中奄奄待斃。所以那婦人口中所說的仇

家,其實就是搜捕孟神通的一班俠客!」

  柳行森歇了一歇,眼光慢慢的從谷之華身上移開,繼續說道:「我師父知道了她就是孟

神通的女兒之後,十分為難。這嬰兒活潑可愛,欲待不要,怎生捨得?師父那時曾歎了口氣

說道:.「父母有罪,嬰兒無罪。」就這樣便將她收養下來。孟神通的仇家太多,師父怕這

女孩子長大之後,會有麻煩,故此將她的身世隱藏起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谷之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感到恥辱,也感到羞慚。柳行森低聲說道:「師妹,你

別怪我。曹老前輩問到,我不能不說出來。有一件事情,你還未知道。半年前我本來要到邙

山探你,途中遇到了孟神通的大弟子項鴻,我幾乎喪生在他拿下,幸得曹老前輩解救。她要

搜尋所有關於孟神通的線索,我給你隱瞞了二十年的身世秘密,不能不向她說了。」眾人一

直在凝神靜氣的聽柳行森說話,這時才注意到柳行森的模樣,見他面黃肌瘦,太陽穴旁邊的

幾絲黑氣還沒有褪淨,料想他定是受了修羅陰煞功的傷害,大病過後,至今元氣未復。

  曹錦兒緩緩說道:「各位同門在此,柳行森的話你們都聽清楚了?谷之華是孟神通的女

兒,這事情已無可置疑,他父親是本門的大仇人,我們怎放心得下,鰲一個仇人的女兒,混

在本門之內?」

  江南七俠的門人弟子,看看掌門師姐,又看看谷之華,大家都默不作聲,過了半晌,翼

仲牟低聲說道:「呂姑姑收她做徒弟的時候,不知道谷正朋可曾將她身世來歷講明?」按照

武林規矩,若然呂四娘已經知道了谷之華是本門的仇人,而還肯收她的話,那麼這責任就該

由呂四娘來負,除非谷之華木人再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過錯,否則別人無權代呂四娘來清理

門戶。

  曹錦兒道:「柳大哥,當時是你將她送上邙山的,請你把當時的情形再說一說。」柳行

森道:「我師父收了她做養女之後,心中常感不安。江湖上要向孟神通尋仇的人越來越多,

我師父想她成為一個名門俠女,好贖她父母的罪愆,想來想去,當今之世,只有呂四娘是足

以領袖群倫的大俠,恰巧呂四娘又曾到過我師父家中作客,見過這個女孩子。呂四娘很喜歡

她,說她生有慧根。所以待到她八歲那年,我師父使命我將她送上邙山,懇求呂四娘收她為

徒。我師父說,若是呂四娘查問起她的來歷,你就直說。.我帶她見了呂四娘之後,呂四娘

一句話也沒有問,毫不推辭,便將她收下了。我兒此情形,怕說出之後,反為弄得不妙。因

此呂四娘既然不問,我也就不說了。至於以後我師父曾否向呂四娘提及,我就不知道了。」

  曹錦兒道:「我呂姑姑是飽讀詩書,深明禮義,平生行事,沒有半點瑕疵的一代大俠,

若然知道了她是大魔頭孟神通的女兒。豈肯將她收留?想來谷正朋也是不曾對她說過的了。

各位同門,即算她不是本門仇人的女兒,咱們就是為了四師叔生前的聲譽,也不能讓一個武

林公敵的女兒做她的衣缽傳人,玷污她一生的聲譽!」谷之華面上一陣紅一陣青,收了眼

淚,說道:「掌門師姐,我自問並沒有做過玷污師父聲譽的事情。」曹錦兒道:「現在沒

有,焉知將來沒有?你父母是那樣的人,我怎能信得你過?何況你而今已經知道了你的生身

之父,他日本門與孟神通算賬之時,你與他有父女之情,我又怎放心得下?現在你並無過

錯,只要你繳回劍譜,交還寶劍,並不廢掉你的武功,對你已經是非常寬厚了,你還不服

嗎?」

  谷之華道:「我義父曾否對我師父言及,我不知道。可是我師父仙逝之前,卻曾有遺言

留下。」曹錦兒道:「什麼遺言?」谷之華道:「她說孟、孟神通就住在太行山下,她已知

道,當時我就問,就問……」曹錦兒道:「問什麼?」谷之華道:「那時我並不知道他是我

生身之父,我就問、就問……」翼仲年道:「你就問你師父,為什麼不將孟神通除掉,是也

不是?」谷之華點了點頭,曹錦兒大聲問道:「你師父怎麼說?」

  谷之華道:「我師父說,本門之中自然有人會與那,那,孟,孟神通算賬,不必你去下

手。」

  照禮法習俗,為子女者不能直呼父母之名,所以谷之華在說到「孟神通」的名字時,也

顯得有點尷尬,不過她終於直呼其名了。在場的一班江湖俠義道聽來,雖然稍稍有「不自

然」的感覺,但人人都是如此想道:「這女子在襁褓之中離開了父親,二十年來她受的是兩

湖大俠谷正朋和呂四娘的教養,早已是我輩中人,和孟神通沒有半點關連,也沒有半點相

似,其實也不能把她當作孟神通的女兒了。」

  谷之華歇了一歇,繼續說道:「我師父在仙去之前,留下遺言道,將來若有本門中人要

找孟神通算賬,你可以將我所寫的三篇「少陽玄功秘訣」交給他們。我師父說,她在十年之

前已知道孟神通住在太行山,不過未練成破解修羅陰煞功的本領,所以孟神通不來犯她,她

也便暫時不管。

  後來她用了十年功夫,參悟這少陽玄功,雖然還不能破解修羅陰煞功,但卻可以抵禦修

羅陰煞功的那種邪毒之氣。有了內功根底的人,學少陽玄功,最多不過一年半載的功夫便可

學成,她說只要本門中有兩三位高手能練成少陽玄功,便可以制服得往孟、孟神通了。這三

篇少陽玄功秘訣我已帶來了,現在便交給掌門師姐。」翼仲牟很留神的聽谷之華的說話,聽

完之後,沉吟半晌,低聲對曹錦兒說道:「聽她所說的師父遺言,似乎呂師叔已知道她是孟

神通的女兒,所以不讓她下手,卻叫她將那少陽玄功秘訣交給我們。這樣看來,是否可以稍

稍從寬處理?」

  曹錦兒雙眉一豎,說道:「這只是猜測之辭。呂師叔若然知道她的來歷,又願寬恕她的

話,定然會有遺言留下與我。呂師叔在仙逝之前的幾個月,你和謝雲真曾上過邙山,當時她

可有什麼說話麼?」翼仲年道:「那時呂師叔已自知在生之日無多,她說有你做掌門人,她

很放心得下,其他沒有什麼說話。」

  曹錦兒點點頭道:「這就是了。我一生正直,她老人家當然信得過我。」突然提高聲調

對谷之華說道:「念在你獻出少陽玄功秘訣的份上,我可以稍稍從寬處理。我呂姑姑那柄霜

華劍可以讓你帶去,至於那本玄女劍法的劍譜,那是我師祖獨臂神尼的心血,是本門的寶

物,你必須交出來。你脫離了本派之後,只要你不為非作惡,本門弟子也絕不會把你當作敵

人!」谷之華顫聲說道:「掌門師姐,你、你仍然不肯讓我留在門牆之內麼?」曹錦兒冷冷

說道:「我的話已經說的非常清楚了,難道你還聽不明白?」

  谷之華道:「師父仙逝之前,將劍譜鄭重的交託給我,叫我繼承她的衣缽,我不能辜負

她十年來栽培的心血!」曹錦兒怒道:「你敢不聽我的命令嗎?我叫你好好交出來,已是給

了你面子,你若抗令不遵,我可要執行本門的刑罰了!」翼仲牟面色沉暗,似乎想要說話,

曹錦兒望他一眼,又重複說道:「這女子乃是本門大仇人的女兒,如今她又已知道了她的生

身之父,誰敢擔保她不念在父女之情,與孟神通勾通?誰放心得下她混在本門之內?」

  曹錦兒這番說話乃是向同門說的,同門中人雖然有若干人不以為然,但想到這也是應有

的顧慮,誰都不敢說話。曹錦兒的眼光掃到了翼仲牟身上,翼仲牟也低下了頭,心裡十分難

過。他是有點可憐谷之華,但孟神通恰恰就是殺害他師兄的兇手,又是曾經用修羅陰煞功傷

害過他的大仇人,他也不便袒護她了。

  谷之華的同門都默不出聲,金世遺卻忍耐不佳,突然仰天大笑三聲,走出來道:「我敢

擔保她!」曹錦兒道:「你是什麼人,你敢干預我本門的事情?」

  金世遺道:「不錯,我是外人,不過,你處事不公,我便要仗義執言」不讓你欺負一個

孤苦伶仃的女子!」說罷又哈哈大笑。曹錦兒道:「你笑什麼?我怎樣處事不公?」金世遺

道:「我笑你身為一派掌門,卻是毫無見識!」曹錦兒氣得渾身顫戰,正待發作。金世遺已

搶著說道:「兩湖大俠谷正朋說得好:父母有罪,嬰兒無罪。她在襁褓之中便離開父母,孟

神通所做的事情,豈應責怪到她的身上?那三篇少陽玄功秘訣。她本來可以隱瞞不報,她卻

交給了你們,讓你們去對付她的生身之父,這等苦心,你還忍苛責她嗎?試想,若沒有這三

篇少陽玄功秘訣,你們哪一個打得過孟神通?」

  曹錦兒勃然大怒,喝道:「你這惡名遠播的瘋丐,居然膽敢指責我處事不公?我今日就

要先為江湖除害,把你拿下了!」金世遺哈哈大笑道:「你敢!」曹錦兒的龍頭枴杖一抖,

霍的便是一拐打來,路英豪、白英傑兩人跟著雙劍剌出,這兩人剛才在金世遺手下吃了大

虧,如今仗著師姐壯膽,劍招使得非常凌厲。

  大笑聲中,只見金世遺的鐵拐一橫,噹的一聲巨響,曹錦兒的龍頭枴杖給震得彎過一

邊,路英豪和白英傑的雙劍又一次脫手飛出。曹錦兒的長幼三代同門吃驚非小,紛紛擁上。

金世遺拔出拐中的鐵劍,用鐵拐壓著曹錦兒的枴杖,左手的鐵劍一陣疾揮,只聽得叮噹之聲

不絕於耳,有六七個功力稍弱的弟子,手中的兵器都給他的鐵剝削斷了!

  翼仲牟甚是為難,他曾受過金世遺之恩,可是眼見師姐不敵,他又豈能不去助陣。就在

他躊躇之際,金世遺大喝一聲,李應的一條三節棍又給他削去了兩節,曹錦兒的枴杖遮攔不

佳,竟給他迫得連連後退。翼仲牟叫聱不好,飛步上前,只見金世遺的鐵劍一揮,一招「長

虹經天」,將曹錦兒的幾個師弟都攔在一邊,那根碗口般粗大的鐵拐,已向著曹錦兒直砸下

來,雙杖相交,火花飛濺,曹錦兒的拐仗彎成了新月弧形。

  就在這時,忽聽得「噹」的一聲,谷之華一劍飛來,往上一挑,將金世遺的鐵拐挑起,

曹錦兒的壓力減輕,將龍頭拐仗抽出,氣喘吁吁,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這時翼仲牟方才

趕到,擋在師姐的面前。

  金世遺大感意外,雙目一睜,說道:「好呀,我給你主持公道,你怎敢反幫起她來

了?」谷之華目蘊淚光,劍尖一指,說道:「金世遺,你下山去吧!」金世遺道:「你甘心

受她的欺負嗎?」谷之華道:「這是我本門的事情,你,你看在我的份上,下山去吧!」

  曹錦兒緩過口氣,將能頭拐仗一拗,恢復了原形,大怒說道:「誰敢放他下山?在此邙

山聖地,豈能容這惡丐猖狂?非得把他拿下不可!」要知邙山一派,歷史雖然不算長遠,僅

僅一百多年,但它的創派祖師乃是前明公主獨臂神尼,傳下來的江南七俠,個個都享有大

名,尤其是以甘鳳池和呂四娘兩人,一個是武林領袖,一個是劍學大師,領袖群倫,遺芳後

世。再傳下來,便是曹錦兒這輩,身為幫主者,先後曾有數人之多。聲勢更為浩大。即算曹

錦兒的後輩,也有許多是江湖上的成名豪傑。總之,邙山派的興起之速,享譽之隆,在武林

中可說是罕見的奇跡。今日恰值獨臂神尼逝世約五十週年,邙山派長幼三代同門聚集於此,

卻不料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情,被金世遺大鬧邙山,連掌門人都給他打敗,替曹錦兒著想,若

是不將他擒獲,的確是掃盡面子的事。

  谷之華左右為難,是遵從師姐之命,捉拿金世遺來將功贖罪呢?還是與金世遺一同逃下

山去?正在躊躇,只見幾十位同門,已從四面八方,包圍上來,將金世遺和她,都圍在圈子

之內了。

  劍拔弩張,眼見惡鬥又將再起;就在這時,忽聽得山頂上傳出號哭之聲,翼仲牟抬頭一

望,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三個生面人,一個是老和尚,滿面殺氣,在他的背後,是兩個錦袍

玉帶的官員:這三個人正在獨臂神尼的墓前點燃香燭,哭聲就是那個老和尚發出來的,哭得

厲之極,好像含有滿腔怨毒之氣,所有來賓,無不驚奇!

  這幾個人剛才來到的時候,正值曹錦兒與金世遺惡戰,邙山派的弟子誰都沒有留意他

們。來參加掃墓的各路英雄,雖然心有所疑,但彼此同是來賓身份,當然不便攔阻。直到他

們哭出聲來,這才個個驚奇,人人詫異!要知獨臂神尼乃是前明公主的身份,如今竟有兩個

朝廷命官來給她哭墳,這已經十分古怪;而且邙山派的弟子尚未行禮,他們卻先祭掃起來,

這更是出乎常理之外了!

  這件怪事突如其來,邙山派的弟子不由得都分了心神,放鬆了對金世遺的包圍,翼仲牟

道:「師姐,你認得這幾個人嗎?」曹錦兒皺眉思索,還未曾回答,另一件更令人駭異的事

按著發生,墳地上本來遺下十多把鐵鏟,乃是邙山派的弟子在掃墓之前,用來鏟草覆土,修

整墓園的,剛才因為大家一擁而上,去對付金世遺,就把鐵鏟擱在地上;這三個人在獨臂神

尼的墓前哭過之後,隨手拿起鐵鏟,轉到呂四娘的墳前,那老和尚突然一聲怪笑,戟指罵

道:「犯上作亂的賊婢,你生前我不能殺你,死後也要你骨無存!」把手一揮,三把鐵鏟,

一齊向呂四娘的墳門剷去!呂四娘一生受人欽敬,誰也想不到竟會有人來挖她的墳,群雄呆

了一呆,霎時間,喝罵之聲,如雷震耳。說時遲,那時快,早有兩個邙山弟子撲了上去,施

展大擒拿手法抓那個老和尚的胳膊,那個老和尚頭也不回,但貝他雙肩一聳,這兩個弟子登

時給拋上半空,參加掃墓的武林英傑將近百數,看得清楚的不過幾人,其他的人根本就瞧不

見那個老和尚動手,喝罵之聲倏然間又靜上下來。

  翼仲牟大吃一驚,這老和尚所用的竟是他本門的「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在江南七

俠之中,以甘鳳池最擅長這種功夫,翼仲牟是甘鳳池的嫡傳弟子,也自愧不如!

  就在這時,又有幾個邙山派的弟子撲上前去,這回那老和尚根本就不動手,但見那個軍

官模樣的人掄起鐵鏟,嘸僻啪啪的一陣亂打,幾個回合下來,刀槍劍戟,撒滿一地,邙山派

弟子的兵器竟然都給他們打落了。翼仲牟和曹錦兒留神觀看。雖然僅是幾個回合,但那兩個

軍官已接連用了好幾般武藝,而且都是她本門的武功。那老和尚哈哈大笑,朗聲說道:「你

們這班小輩,見了我還不磕頭,居然還敢與我動手嗎?」

  曹錦兒與翼仲牟急忙捨了金世遺,喝上了眾人,走上前去,那老和尚傲岸之極,同著曹

錦兒說道:「錦兒,你僭位掌門,竟然不認識我麼?」正是減法欺師翻舊案,凶僧氣太囂

張。

第十一回 凶僧辣手圖翻案 俠女青霜護掌門

  曹錦兒怔了一怔,驀地雙肩倒豎,怨聲罵道:「呂師叔當年寬大為懷,只誅首惡,沒問

你助紂為虐之罪,你今日竟還有顏面到她的墳前搗亂!」那老和尚冷笑道:「我今日此來,

正是要了結當年的這樁公案!老實告訴你吧,我師父當年慘遭殺戮,我今日非給他報仇雪恨

不可。我豈只「搗亂」,我還要掘呂四娘的墳墓,毀她的棺材,將她的骨頭燒灰,然後整頓

邙山門戶!」

  原來這老和尚名喚滅法上人,正是了因的徒弟。獨臂神尼的門下,本來共有八人,以了

因為首,除了呂四娘因為是獨臂神尼的關門弟子之外,其他六人:曹仁父、李源、周潯、白

泰官、路民瞻、甘鳳池,他們的武功都是了因代師傳授,後來因為了因大逆不道,叛師叛

國,呂四娘奉了師父的金牌遺命,會合同門,在獨臂神尼墓前,將了因殺死,其時了因已收

有兩個徒弟,呂四娘因為他們的惡跡並未昭彰,雖然也隨著了因做過一些惡事,但可說是迫

於師命,不敢不從;呂四娘念在同是邙山一脈,既然殺了了因,就不再追究他們了。不過經

過同門公決,了因這一支人,從此被清洗出邙山派外。

  了因這兩個徒弟從此也就不敢再在江湖上出頭露面,大約過了十年光景,了因的大徒弟

早死,二徒弟出家為僧,自己取名為滅法和尚,他為人深沉之極,幾十年來勤修武功,只因

他畏懼呂四娘,所以在呂四娘生前,他不敢貿然發難。曹錦兒雖然知道有這一個人,但他既

然銷聲匿跡,曹錦兒也就幾乎忘記他了。想不到他在獨臂神尼逝世的五十週年,竟然帶了兩

個徒弟,突然在邙出出現!

  江南七俠之中,除了呂四娘之外,其餘六俠的武功,既然都是了因所授,滅法和尚繼承

了因的武學,也就身兼六個支派的所長,剛才他用「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跌翻兩個邙山派

的弟子不過是小試其技而已。

  滅法和尚表明自己的身份之後,立即大剌剌的問道:「曹錦兒,你這個掌門人的位子是

誰給你立的?」曹錦兒大怒說道:「你憑什麼身份敢來問我?」滅法和尚道:「我師父是獨

臂神尼的首徒,我是他碩果僅存的弟子,排起長幼尊卑之序,幾時輪得到你?即算我謙讓不

為,你們推舉掌門,也該先向我請示!」翼仲牟冷冷說道:「滅法和尚,你早已不是邙山派

的弟子。我曹師姐接任本派掌門,乃是呂師叔生前指定,如何輪到你管?」滅法和尚冷笑

道:「當年呂四娘以本門最幼的師妹身份,犯上作亂,誅戮掌門師兄,排斥我們這一支人,

我今日正是要把這件案子翻過來,她的措施,我根本就不承認。所以今日掌門人的位子,非

重新推定不可!」

  翼仲牟斥道:「了因叛師投敵,當年本派清理門戶,明正其罪,將其誅戮,武林同道,

無一異議,鐵案如山,豈容更改?你不念本派前輩對你赦免之恩,竟敢到此胡作非為,我邙

山派豈能饒你?」滅法和尚冷笑道:「翼仲牟,你如今身為邙山派一個大宗的宗主,【按:

江南七俠分為七支,各為一宗;其中又以甘鳳池、白泰官兩支人最盛,稱為邙山派下面的兩

個大宗。】又是江南丐幫的幫主,在武林中也算得有點名氣了,飲水思源,你對我的師父應

該如何感恩戴德?你可知道,你師父甘鳳它的武功也是我師父傳授的嗎?你今日竟敢直呼我

師父的名宇,只憑這一點,我就先不饒你!還有你曹錦兒,當年你以晚兩輩的身份,也踉著

呂四娘叛上作亂,今日又潛位掌門,更不可恕!如今我有兩條路由你選擇,第一條是你與我

單打獨鬥,只要你接我的十招,我就承認你是邙山派的掌門;第二條是你向我叩頭謝罪,另

選掌門,另外還要為我師父建墓立碑,披麻帶孝,好了結當年那樁公案!」

  曹錦兒氣得七竅生煙,不待滅法和尚說完,便即舉起龍頭枴杖向他打去,翼仲牟提起鑌

鐵拐仗,給師姐掠陣。滅法和尚哈哈一笑,身軀一側,避開曹錦兒打來的枴杖,不先還手,

卻向著翼仲牟喝道:「咄,我師父這根禪杖你還不還給我麼?」原來翼仲牟所使的這根鑌鐵

寶拐,乃是甘鳳池當年在了因身死之後,將了因的禪杖在邙山石壁之中拔出,改成鐵拐,傳

給他的大弟子呂青的,呂青因此得了個「鐵拐仙」的稱號,呂青死後,這根鐵拐又傳給他的

師弟翼仲牟,故而滅法和尚有此一言。

  滅法和尚聲到人到,但見他一個「盤龍繞步」,閃過了曹錦兒的一拐,立即便搶到了翼

仲牟的跟前。翼仲牟一招「雷電交轟」,鐵拐舞起了一道圓圈,隱隱帶著風雷之聲,同滅法

和尚的光頭擊下。滅法和尚喝聲:「來得好!」挺肩一接。「蓬」的一聲,擊個正著,翼仲

牟忽覺那根鐵拐向旁一滑,心中一凜,說時遲,那時快,滅法和尚早已一掌斬來,掌勢飄忽

之極,以翼仲牟那樣的武功,竟也不知他打向哪個部位,剛剛要使「鐵板橋」的功大閃避,

滅法和尚已抓著了杖頭,向前一送,翼仲牟驀覺一股大力撞來,本來以他的武功而論,雖然

不是滅法和尚的對手,最少也可抵敵個二三十招,只因他在前幾天受了孟神通修羅陰煞功所

傷,雖得天山碧靈丹調冶,元氣仍未恢復,被滅法和尚順著他後仰之勢一送,翼仲牟登時跌

翻,鐵拐也給他劈手奪去。可是翼仲牟在跌下之時,也還了他的一掌,掃中他的手腕。

  滅法和尚手惋一縮一伸,翼仲牟跌出了一丈開外,滅法和尚將那根鑌鐵拐仗掣在手中,

哈哈笑道:「翼仲牟,本門沾衣十八跌的武功,你還得苦練勤修!」一個轉身,曹錦兒的第

三招「五丁開山」剛剛使出,滅法和尚手腕一抬,雙拐相交,但聽得金鐵交鳴之聲,震耳欲

聾,曹錦兒虎口酸麻,不敢硬接,杖頭一顫,回仗一戳,竟然用粗重的枴杖使出判官筆的招

數,剎那之間,連點滅法和尚的七處大穴。可是滅法和尚繼承了因的武功,曹錦兒這一招雖

然厲害,卻是對他無可奈何,但見他鐵拐一揮,也是一招「五丁開山」,鐵拐點了五下。將

曹錦兒的招數盡都化開,反而戳到了曹錦兒胸口的「璇璣穴」,曹錦兒迫得回拐防身,又硬

接了他的一杖,這一下的勁道比剛才更猛,曹錦兒踉踉蹌蹌的向後連退三步,滅法和尚如影

隨形,跟蹤追擊,一拐緊似一拐,將曹錦兒迫得透不過氣來。

  邙山派眾弟子看得驚心動魄,要知曹錦兒是掌門人的身份,親自與敵人動手,眾弟子可

不便湧上去助陣。何況滅法和尚聲言要與曹錦兒較量本門的武功,邙山派的弟子若然以多為

勝,當著這麼多的武林英傑面前,縱然勝了,也是有傷顏面。

  跟滅法和尚來的那兩個軍官也看得目不轉睛,看到了第五招,滅法和尚已經完全佔了上

風,杖影如山,將曹錦兒籠罩得風雨不透,那兩個軍官鬆了口氣,相視而笑。滅法和尚忽地

喝道:「你這兩個蠢娃娃,你們到邙山是作什麼來的?還不趕快掘了呂四娘的墳墓!」那兩

個軍官應聲「遵命!」拾起鐵鏟,立即又同呂四娘的墳頭鏟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兩個名叫於郊、裘玉的邙山派弟子跑了出來,他們是白泰官的得意弟

子,在邙山派現存的第二代弟子中,武功僅次於翼仲牟、曹錦兒、盧道磷、林錦笙四人,如

今曹錦兒正在與滅法和尚對敵,翼仲牟受傷不能再戰,盧林二人這次因事未有參加,他們二

人已是邙山派弟子中武功最強的兩個了。

  那兩個軍官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頭也不回,拔出佩劍,反手便迎,另一隻手仍然掩

著鐵鏟鏟土。

  白泰官是江南七俠中的「神刀手」,他所傳的刀法以快、狠、多變馳譽武林,於裘二人

乃是他的入室弟子,一上來便展開師門絕技,快刀斬落,但聽叮叮噹噹之聲有如繁弦急奏,

竟似有幾十口刀同時斬落一般,快到難以形容。

  可是那兩個軍官竟然頭也不回,就用佩劍反手接刀,施展的也是自家的快刀絕技,劍法

刀法本來大有差異,如今他們用佩劍當成短刀來使,雖然一樣是自家的刀法,但因為劍有兩

邊鋒刃,軌削的部位,出手的輕重,卻又與短刀不盡相同,千裘二人不懂得適應,攻得快,

敗得也快,斬到第十六刀,便聽得嗤嗤雨聲,兩人的手腕都給劃破了一道口子!

  他們雖然斬了一十六刀,卻不過是晃眼的工夫,曹錦兒在這時間之內,只不過擋了滅法

和尚的一招,便見這兩個師弟敗了下來,又驚又怒,險險給滅法和尚的鐵拐打中。滅法和尚

哈哈笑道:「你們號稱邙山派的第三代弟子,卻連我的徒弟也打不過,本門武功未免太粗疏

了,你還有臉皮做掌門人嗎?」

  要知了因和尚這一支人若然不是給邙山派清洗出去的話,這兩個軍官便應該算是邙山派

的第四代弟子,論起輩份,於裘二人是他們的師叔。雖然白泰官的武藝乃是了因代師所傳,

依序類推,了因的徒孫也就等於白泰官的徒弟,但在名義上於裘二人終是長了一輩,長輩敗

給晚輩,在武林中是最失體面的事情。於裘二人氣得七竅生煙,以他們的功力而論,本來可

以贏得那兩個軍官的,只因不適應他們的刀法,致遭敗績,實在感到非常不值,可是他們乃

是邙山派中有數的高手,在武林中也是頗有地位的人,他們以師叔的身份敗給師侄,若然不

肯認輸,再上去挑戰,那就不唯有失體面,且是跡近無賴了。因此他們雖然怒火沖天,也只

得一聲不響。

  就在邙山派的弟子大感躊躇,不知再派誰去之際,那兩個軍官又在呂四娘的墳頭上倒了

幾鏟泥土,翼仲牟大叫「反了,反了!」掙扎起來,在他徒弟的手上奪過了一柄鐵尺,便待

上前拚命。

  他剛剛受傷,邙山派的同門豈肯讓他再戰,有幾個人攔著他,另有幾個人跑出去,在這

危急關頭,他們迫不得已,只好以多為勝,先制上那兩個人鏟呂四娘的墳再說。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那幾個邙山派的弟子剛剛跑上墓道,陡然間忽見一個人飛身躍起,

有如大鵬般凌空抓落,那兩個軍官,還未來得及轉身,鐵鏟剛剛舉起,便給這個人一手一

個,抓著背心,摔將出去,剛剛跌在翼仲牟的跟前,跌得四腳朝天,動彈不得。

  這個人正是金世遺!

  金世遺這一下突如其來,大出眾人意外,想不到他剛剛遭受邙山派的圍攻,如今卻忽然

為邙山派出手,擒了那兩個掘墓的軍官。

  滅法和尚雖然以前沒有見過金世遺,但卻是聞名已久,一見他這形貌舉止,立即知道他

便是江湖上所說的那個「毒手瘋丐」,不由得心中一凜,想道:「這果然名不虛傳,看來武

功不在我下。」鐵拐一揮,將曹錦兒迫退三步,隨即仰天笑道:「曹錦兒,你這掌門人卻原

來是要倚靠外人來給你撐腰麼?邙山派枉稱名門正派,即算你請外人撐腰,也不該請一個惡

名遠播的毒手瘋丐來呀!哈,哈,天下英雄在此,就憑這一點你已掃盡了本派面子,我今日

非把你逐出門牆不可!」

  曹錦兒臊得滿面通紅,大怒罵道:「誰請外人幫忙來了。你胡說八道,吃我一拐!」她

本來想順口罵金世遺的,但話到口邊,轉念一想:金世遺這一舉動到底是幫了她一個大忙,

便罵不出來了。何況剛才他們與金世遺由爭吵以至動手的事情,到會的各路英雄覲見親聞,

又何必自辯?不過曹錦兒既不敢再罵金世遺,又沒有自辯,反來覆去,便只有罵滅法和尚

「胡說八道」,辭鋒便顯得軟弱無力。滅法和尚越發嘿嘿冷笑,顯出絕不相信、一臉鄙夷的

神情。

  就在滅法和尚冷笑之時。金世遺也發出刺耳的笑聲,將滅法和尚的笑聲直壓下去,滅法

和尚雙眼向他一瞪,道:「你笑什麼?」金世遺道:「我笑你放屁。」滅法和尚枴杖一揮,

又把曹錦兒迫退三步,怒道:「我說錯了你麼?」金世遺冷笑道:「曹錦兒她是何等樣人,

豈能請得動我?」滅法和尚道:「那你到這裡來做什麼?」金世遺道:「曹錦兒雖然平庸,

我瞧她不起;呂四根卻是我平生最佩服的人,我今日特來給她上墳,有誰敢動她的墳頭的一

草一木,一撮泥沙,哼,哼,我金,世遺就先放他不過!」滅法和尚道:「哦,原來你只是

為了呂四娘?」金世遺道:「你和曹錦兒爭什麼掌門,吵什麼你們本派的公案,這些我全不

理。不過,你剛才罵我的話,我可記在賬上了!」

  滅法和尚聽說他不管邙山派的事情,先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立即答道:「你要與我

算賬?好極,好極,待我了結今日之事,一准奉陪便是。」斜眼一瞥,但見金世遺守在呂四

娘的墳前,果然並不上前幫手。

  由於金世遺這麼一搞,滅法和尚沒有盡全力去對付曹錦兒,曹錦兒剛才又攻了兩拐,雖

則給滅法和尚迫退,也算是動了兩招,滅法和尚一算,他和曹錦兒已先後過了八招,他有言

在先,非得在十招之內將曹錦兒打敗不可。

  正值曹錦兒一拐打下,滅法和尚喝聲:「來得好!」一招「潛龍升天」,舉拐相迎,這

招正是「伏魔杖法」中一招極厲害的殺手,但聽得「噹」的一聲,有如巨滅擊鐘,群山回

響,有些功力較弱的弟子,耳鼓都給震破,流出血來,但見會錦兒的鐵拐彎曲欲斷,成了半

個環形,滅法和尚的鐵拐擂進環中,跟著一招「翻江倒海」,鐵拐旋風疾轉,曹錦兒被他的

大力帶動,身不由己的跟著他的鐵拐旋轉,直打圈圈,眼看就要當場栽倒!

  就在這緊急的關頭,忽聽得一聲嬌斥,但見一團白影,從邙山派眾弟子的頭頂飛越而

過,劍光一閃,隨即又是「噹」的一聲,這時眾人才看清楚了是谷之華,但見她一劍插入,

將兩根鐵拐分開。曹錦兒一時間仍然未能穩住身形,程浩李應急忙搶上,將她扶了回來。

  以谷之華的功力而論,本來遠比不上滅法和尚,她之所以能分開兩根鐵拐,純是用巧勁

奏功。原來呂四娘的「玄女劍法」,乃是專門適合女子用的,女子的氣力一般都比不上男

子,所以這套劍法最精妙的所在就是以巧降力,以奇制勝,玄女劍法與天山劍法齊名,雄渾

之處不及天山劍法,而奇巧之處則有過之。谷之華那一劍拿捏時候怡到好處。剛剛趁著滅法

和尚的勁力一舉盡殺之際,因勢利導,輕輕將他引過一邊,這才能夠輕描淡寫的便將兩根鐵

拐分開。這也是因為滅法和尚求勝之心太切,想一下就把曹錦兒擊敗,要不然若他留有三分

後勁,用來防備突襲,谷之華就不那麼容易得手了。

  可是,這已經令滅法和尚大吃一驚,尤其看到谷之華是如此年輕的一個少女,吃驚更

甚,他還未曾開口,只聽得谷之華已經說道:「師姐,殺雞何用牛刀,這個凶僧敢在我師父

的墳頭動上,理應由我將他打發,請師姐准我替你效勞。」

  滅法和尚詫道:「你是呂四娘的弟子?」谷之華將呂四娘生前所使的那柄霜華寶劍,揚

空一閃,斥道:「禿驢,我師父的名字,是你叫的麼?二劍光閃處。一招「玉女穿針」,就

向滅法和尚的咽喉溯去。

  曹錦兒這時正在氣喘吁吁,聽了谷之華這一番話,心裡好生為難,要待允許她吧,豈非

承認她乃是本派弟子,並且是呂四娘的衣缽傳人?若待不允許吧,又有誰去抵敵滅法和尚?

翼仲牟低聲說道:「師姐。難得谷之華自告奮勇,就讓她試一試吧。」曹錦兒想了一想,提

高聲音說道:「谷之華你好自為之,打退凶僧,我自有區處。」這話說得甚是含糊,但不啻

已承認她是本派弟子了。

  曹錦兒這句話尚未說完,谷之華早已與滅法和尚動起手來,一陣陣的金鐵交鳴之聲,把

曹錦兒的聲音掩沒了。

  谷之華自知本身功力不及滅法和尚,一上來便採取攻勢,但見她捏著劍訣,指東打西,

指南打北,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柔如柳絮,翩若驚鴻,劍勢確是奇幻無方,看得眾人眼花

繚亂。滅法和尚將枴杖掄圓,潑水不入,谷之華的出劍雖然是快到了極點,每一劍仍然是被

他格開,可是滅法和尚在她的劍光籠罩之下,一時之間,卻也不易反攻。但聽得叮噹之聲,

不絕於耳,轉眼之間,雙方已交換了十餘廿招。

  參加這次聚會的一眾英雄,除了一個金世遺之外,其他的人無不驚詫!滅法和尚的武功

之高,有目共睹,谷之華初出來時,誰不替她擔心?即算是翼仲牟等深知玄女劍法精妙的本

派弟子,也只不過希望她能擋得十招八招,稍稍為邙山派挽回面子而已,豈知連邙由派的掌

門人曹錦兒也擋不了滅法和尚的十招,而她卻居然擋了二十招了,還是絲毫未露敗象!觀戰

的一班老英雄們,禁不住大為興奮,她每擋一招,他們就給她喝一聲采,采聲如雷,曹錦兒

聽在心頭,又喜又惱,面上一陣青一陣紅,感到滿不是味兒,金世遺偷窺她的面色,暗暗好

笑。

  你道滅法和尚何以在開頭二三十招之內,反而給她迫得處在下風?這裡面有個原故。原

來這玄女劍法,乃是獨臂神尼在晚年的時候練成的,得她傳授的只有呂四娘一人。獨臂神尼

其他各種武功一古惱兒都傳給了了因和尚,就只除了這一套玄女劍法。滅法和尚繼承了因的

武學,對曹錦兒、翼仲牟等人的武功瞭如指掌,早有防備,隨手破解,毫不費力,只有谷之

華使出的玄女劍法,他師父未曾學過,他當然也是一竅不通。滅法和尚是存著必勝之心來

的,他在未摸清楚這套劍法之前,生怕一時失手,貽笑武林,故此不敢輕敵冒進。

  待到過了三十多招,玄女劍法的精華已經大半表露,滅法和尚自忖,谷之華的劍法雖然

精妙,功力尚未到一流境界,憑著自己精熟的各種武功,已是有把握能夠勝她,於是轉守為

攻,將碗口般粗大的鐵拐霍霍展開,但見仗影如山,劍光似練。轉瞬間又鬥了二三十招。

  一眾英雄看得驚心動魄,采聱漸漸消沉,戰到分際,忽見滅法和尚大喝一聲,鐵拐橫

掃,一招「八方風雨」,招數使出,隱隱帶有風雷之聲,陡然間便似有十數根鐵拐同時向谷

之華打來。將谷之華前後左右的退路全部封住。這一剎那,全場靜寂無聲,只聽得旁邊的人

心跳!

  滅法和尚使出殺手,迫著谷之華也施展一招絕妙的功夫,就在眾人目眩心驚,層層疊疊

的拐影將谷之華圍得風雨不透之際,突見谷之華凌空飛起,「噹」的一聲,劍尖一點杖頭,

又向上空升了幾尺,剛剛避開了滅法和尚從「八方風雨」轉為「潛龍升天」的招數!

  有幾位年逾六十的老英雄,當年邙山派清理門戶之時,他們也曾在場作了見證。這時谷

之華以絕頂的輕功配合上乘的釗法,使出了這敗中取勝的絕招,他們認得這正是呂四娘當年

剌殺了因的殺著,只道歷史重演,禁不住又喝起采來。

  可惜谷之華的劍術雖然已盡得師門心法,她到底是個初出道的雛兒,怎能與呂四娘殺了

因之時相比?要知呂四娘初出道之時也鬥不過了因,她是經過了將近十年,武功閱歷都大有

進境之後,又值了因和她的六個師兄惡鬥了一場,功力削滅的時候,這才能夠把了因殺掉

的。今日谷之華的武功,最多只能比得上呂四娘初下山的時候,而滅法和尚經過幾十年的修

練,卻幾乎比得上師父盛年。但見谷之華在半空中換了一個劍花,凌空下刺,依樣畫葫蘆,

使出了呂四娘當年殺了因的殺手,滅法和尚大喝一聲:「來得好!」掌拐兼施,「呼」的一

聲,左掌打出了一個劈空掌,右手鐵拐一挺,趁谷之華身形降落之際,戳到了她的丹田。谷

之華的劍尖被他的劈空掌震歪,身子懸空,無法闋避。眼看就要命喪在滅法和尚的鐵拐之

下!

  采聲一變而為驚呼,然而就在這極端危險的時候,谷之華也顯出了她非凡的本領,但見

她身子一弓,卻尖在仗頭上輕輕一點,登時倒縱出數丈開外,在場的邙山派弟子,除了曹錦

兒、翼仲牟等有限幾人,其他的根本就看不出來,只道谷之華已被滅法和尚的鐵拐打翻,掩

面不敢觀看!

  金世遺仰天大笑道:「妙啊,妙啊!這叫做以己之長攻敵之短!曹錦兒你看清楚了?」

他用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震得滅法和尚的耳鼓嗡嗡作響。滅法和尚這一招殺手被谷之華逃

脫,正自有點喪氣,再被金世遺縱聱嘲笑,禁不住心頭煩亂,但他怕招惱了金世遺,在這時

侯又不敢惹他,只好屏氣凝神,專心去對付谷之華。

  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谷之華一聲嬌吒,劍光如練,又殺上來。谷之華得金世遺提

醒,這一上來,劍法又變,但見她有如蝴蝶穿花,蜻蜓點水,劍招一發便收,稍沾即走,以

輕靈之極的身法,展開了迅捷多變的劍術興滅法和尚游鬥。這一來與剛才大大不同,根本就

聽不見兵器碰磕之聲,但見鐵拐縱橫,劍光飛舞,谷之華衣袂飄飄,在杖光劍影之中,倏進

倏退,穿插往來,比起剛才的高呼酣鬥,更顯得驚險絕倫。

  谷之華的輕功要比滅法和尚稍勝一籌,若然她要全身而退,自有可能,可是她為了師門

榮辱,卻非和滅法和尚決鬥不可,這樣時間一長,滅法和尚的功力比她高得多,滅法和尚只

感到有點氣喘,而她卻已是香汗淋漓。

  金世遺心中想到:「這老禿驢口出大言,果然有些真才實學。單打獨鬥,我也未必準能

贏得了他。谷之華現在雖然未現敗家,久戰下去,終是難免一敗,我既來到邙山,豈能坐

視?」但他想來想去,卻是想不出暗助谷之華的法子,若是施用毒針,對付一般的人,那自

是不費吹灰之力:但以滅法和尚這等武功,卻必定給他發覺無疑,而且也未必能夠傷得了

他。要知谷之華今日乃是為了師門榮辱而戰,若是憑藉外人之力取勝,勝了他不光采。何況

金世遺有言在先,今日絕不伸手管他邙山派的事情,即算金世遺有意與滅法和尚一決雌雄,

也決不能在這個時候將谷之華替下。

  過了一會,谷之華與滅法和尚又鬥了一百來招,滅法和尚越戰越勇,鐵拐展開,呼呼轟

轟,方圓丈許之內,谷之華根本無法近身,但她那一柄劍盤旋飛舞,鷹翔集刺,輕靈迅捷,

卻也不滅先前。在旁人看來,他們兩人還是個平手相持的局面,看不出勝敗的跡象:但在金

世遺看來,他聽那兵器偶然間碰擊的聲音,卻聽出了谷之華的真力已滅弱了二成,久戰下

去,必敗無疑。金世遺的辦法還未想出,心中更為著急。

  那兩個掘墓的軍官,剛才被金世遺用大擒拿手抓起,摔到了翼仲牟的跟前,邙山派的弟

子立即將他們縛了,可是當時還沒有餘瑕審問,這時曹錦兒見谷之華與滅法和尚短時間難分

勝敗,便叫弟子將那兩個軍官推過來,與翼仲牟商量怎樣處置。應邀前來觀禮的一位老英

雄,是北京震遠鏢局的總鏢頭霍寶猷,忽然走過來悄悄說道:「這兩個人都是御林軍中甚得

重用的統領,得過皇上賞穿黃馬褂。高的這個叫耿純,矮的這個名叫秦岱。」

  說話之間,那兩個軍官已被推了上來,耿純雙眼一翻,大聲說道:「曹錦兒,你待把咱

怎樣?」曹錦兒怒道:「你們敢上邙山搗亂,毀墓掘墳,罪無可恕,掌刑弟子過來,將他們

杖打三百,驅逐下山!」秦岱大笑道:「曹錦兒,你有這個膽子?除非你敢把我們殺了,否

則侮辱朝廷命官之罪,不但你擔當不起,邙山派也擔當不起!你們邙山派比少林寺如何?少

林寺與朝廷作對,兀自給一把火燒了。若無膽殺我,我必報仇!」

  要知邙山派自獨臂神尼創派以來,便是以反清復明為志,呂四娘連雍正皇帝也殺了,何

懼乎兩個軍官?可是邙山派的反清復明是暗中進行的,呂四娘刺雍正之事,武林中雖然盡人

皆知,但那也只是私下傳講,絕不敢公開場合談論。至於朝廷方面、更是引為隱諱,不肯承

認皇帝是被人刺殺的。正是因此,所以朝廷雖然痛恨邙山派,卻還不敢公然討伐。

  周潯的弟子程浩,在邙山派第三代的弟子中,位置僅在曹錦兒、翼仲牟之下,名列第

三,他性情比較深沉,一聽這兩個軍官的口氣,暗叫不妙,便將師兄翼仲牟拉過一邊,悄悄

說道:「呂姑姑在三十多年前刺殺雍正一事,清廷對咱們邙山派實是含恨已久,只是未曾抓

到藉口來毀咱們,咱們雖然暗中反清,表面上卻從未幹過殺官占府之事,沒有把柄落在朝廷

手裡,今日犯不著為了兩個御林軍軍官,與朝廷公開作對。」翼仲年一想,確是不能不有顧

慮,心道:「即算把這兩個傢伙殺了滅口,當著這麼多人,人多口眾,事情也難以隱瞞。殺

又殺不得,放又放不得,這卻如何是好?」

  曹錦兒被這兩個軍官頂撞,怒不可遏。但一想到其中利害關係,卻也不禁有些氣餒,但

為了面子,又不能放過他們,想了一想,冷冷說道:「你們到此掘我邙山派長輩的墳墓,我

只按武林規矩處置,誰管你們是不是朝廷命官?」口氣已然軟了許多。耿純冷笑道:「你既

不承認我們是邙山派的弟子,我們也不承認你是邙山派的掌門,你向我們擺什麼掌門人的身

份?談什麼武林規矩、家法處置?即算我們是偷墳掘墓的強盜,你也只能送我們到官府衙門

裡去,豈能擅用私刑?朝廷難道是沒有法律的麼?」他這一番話打的官腔,卻也有他的一番

歪理,曹錦兒氣得渾身頤抖,正待不顧一切,喝令掌刑弟子執行,那秦岱又冷笑道:「曹錦

兒,你是有身家產業兒孫的人,我們拚掉捨了性命,你也難免抄家滅族之禍,我言盡於此,

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曹錦兒的夫家乃是涿縣的名門大族,丈夫並不是武林中人,秦岱

出言恫嚇,正說到她心中恐懼之處,她縱然不惜自己,卻不能不怕連累夫家。她眼光一瞥,

只見翼仲牟與程浩面色沉重,暗暗搖頭,似是示意叫她不要輕舉妄動。

  曹錦兒正在為難,忽聽得金世遺怪聲笑道:「曹錦兒,這兩個寶貝是我金世遺拿來的,

你怎麼擅自處置?要審他也輪不到你來審!」原來金世遺趁著一部份人注竟場中的惡鬥,一

部份人注竟曹錦兒的時候,悄沒聲的便走了過來。

  翼仲年大喜,急忙說道:「金老兄,你儘管提去!」曹錦兒雖然氣僨,卻也樂得脫了關

系,不作一聲。金世遺哈哈大笑,一手一個,抓起了那兩個軍官,又回到了呂四娘的墳前,

面對著滅法和尚與谷之華,這時谷之華與滅法和尚已鬥了二三百招,谷之華香汗濕透羅衣,

身形顯得比前遲滯,劍法他沒有剛才那樣靈活了。

  金世遺將那兩個軍官往地上一摜,仰大大笑三聲,突然雙眼一睜,滿面殺氣,嚇得那兩

個軍官魂不附體。

  山頭上所有人,登時都把目光集中在金世遺身上,連谷之華與滅法和尚這一場精采之極

的大戰,也顧不及看了。

  但見金世遺將那兩個軍官踏在腳下,大聲笑道:「我一無父母,二無妻室,三無產業,

四無子孫,上不怕天,下不怕地,你們的韃子皇帝,若然撞在我的手上,也要打他三百拐

杖,殺你們這兩個小小的軍官,只當踩死兩個螞蟻!」那兩個軍官嚇得魂飛魄散,心裡叫苦

不迭,他們恃著御林軍軍官的身份,可以威脅曹錦兒,可以威脅所有邙山派的弟子,但落在

金世遺的手裡,卻是毫無辦法。這兩個人中耿純脾氣較硬,拚著豁了性命,把心一橫,罵

道:「你這個千刀萬剮的毒,毒……哎喲,喲……」他那「毒手瘋丐」四個字還未曾罵得出

口,但覺體內好像有千百條毒蛇亂竄亂咬,痛得死去活來,恨不得當真死了那還好些,偏偏

卻死不了,雖然奇痛攻心。神智卻是清醒得很!

  金世遺笑道:「哈,你這兩個狗頭怎麼不罵了呀?你想激我殺掉你們麼?哪有這樣便宜

的事?老子還要慢慢消遣呢!」雙腳踏在他們背心的「歸藏穴」上,這是奇經八脈交會之

點,金世遺腳尖稍稍用力,這兩個軍官慘過受天下最厲害的酷刑,慘叫狂嗥,就像兩隻受了

傷的野獸,許多心腸稍軟的人,都掩了耳朵,不忍卒聽。這兩個軍官乃是滅法和尚的愛徒,

滅法和尚叫他們上京鑽營,鑽到了御林軍統領的位置,本來早就算定有今日大鬧邙山之事,

所以將他們帶來,準備了一著棋子,作威脅邙山派的工具,做夢也想不到會憑空殺出一個金

世遺來!這時聽得自己的兩個愛徒慘叫旺嚎,入耳刺心,饒是滅法和尚有幾十年靜修的功

夫,也禁不住怒火攻心,心神散亂。

  谷之華這時正處在下風,她專心一意對忖滅法和尚,眼中所見,只是滅法和尚那根鐵

拐,耳中研聽,只是為了辨別鐵拐打來的方位,儘管金世遺鬧得大翻地覆,她卻有如不見不

聞。這樣一個分心,一個專注,登時將形勢扭轉過來,但見谷之華趁勢反攻,劍氣如虹,寒

光匝地,刷刷幾劍,把滅法和尚殺得連連後退!

  滅法和尚暗叫不妙,即算他這時要抽出身來去斗金世遺,其勢亦所不能,急忙定下心

神,重施殺手。腳跟剛剛站定,只聽得金世遺又在那邊罵道:「呂四娘是我平生最欽仰的

人,你們敢掘她的墳墓,我非得重重的教訓你們不可。現在我有兩條路給你們選擇,你們若

不認罪。我就拚著三天三夜不睡,陪伴你們,我有十八種刑罰,一樣一樣,讓你們受用;你

們若肯認罪,聽我所言,嘿,嘿,我看在你們肯認錯的份上,也許可以饒了你們。」那兩個

軍官一聽,若不認罰,要受三日三夜的酷刑,這等酷刑片刻也自難捱,何況三日三夜?急忙

叫道:「我們知錯了,我們認罪了!」

  金世遺道:「空口認錯,不能算數。先在這墳前叩三個響頭,給呂四娘老前輩陪罪!」

雙腳提起,放了那兩個軍官,那兩個軍官爬起身來,立即叩頭有如搗蒜,一口氣磕了六七個

響頭,遠遠超過了金世這所定之數。

  金世遺忍住了笑,又道:「左右開弓,各打自己耳光二十,打一下要罵一聲,罵你自己

是混賬王八蛋,瞎了眼的龜兒子!」那兩個軍官到底是御林軍統領的身份,這樣侮辱自己的

話如何罵得出口?方自躊躇,金世遺突然一聲冷笑,提起了鐵拐,瞪眼罵道:「好呀,你們

的骨頭居然很硬,不肯罵嗎?我倒要試試看,你們的骨頭是不是真硬?」作勢便要打下,那

兩個軍官連忙左右開弓,咿僻啪啪的自打耳光!打一下罵一下,「王八蛋」、「龜兒子」之

聲,叫得震天價響!

  滅法和尚氣得七竅生煙,眼見愛徒在天下英雄面前,受金世遺這等凌辱,他這個做師父

的面子何存,即算奪得邙山派的掌門之位,這恥辱也是終生難洗的了!

  高手比鬥,哪容稍稍分心?滅法和尚剛剛站穩了腳步,與谷之華打成平手,這時一動了

氣,氣躁心浮,谷之華突然一招「白虹貫日」,霜華寶劍寒光疾吐,刺到他的咽喉,滅法和

尚急忙倒退閃避,但聽得「刷」的一聲,僧袍已給谷之華一劍穿過。幸而滅法和尚仗著精純

的內功,吞胸吸腹,劍尖就差那麼半寸,沒有傷著他的皮肉,可也給嚇出了一身冷汗!

  只聽得金世遺又在那邊大聲吩咐道:「你們這兩個王八蛋果然聽話,現在再罵,罵這個

老禿驢,是他將你們帶來的,他要做掌門,卻叫你們受罪,你們理該罵他,我看誰罵得最

狠,我就先放誰。」

  武林之中,師徒有如父子,要徒弟親口來罵師父,端的比任何侮辱還要難受得多!耿純

大叫道:「金世遺,你殺了我吧!」金世遺冷笑道:「呸,你不肯罵?你想死麼?哪有這樣

便宜的事?」

  枴杖一戳,「卜」的一聲,在他背心的「歸藏穴」重重截了一記,耿純慘叫一聲,但覺

五臟六腑都好像要翻轉過來,痛得在地上打滾,金世遺道:「你罵不罵,不罵還有更厲害的

讓你嘗嘗。」隨手又把枴杖頂著秦岱的後心,喝道:「還有你呀,你罵不罵?」

  秦岱嚇得魂不附體,急忙罵道:「賊和尚,賊和尚!」耿純也跟著罵道:「老禿驢,老

禿驢!」

  金世遺喝這:「我聽不見,大聲一些!好!你們兩個比賽,若誰罵得狠些!」金世遺提

著枴杖,瞪眼看著他們,耿純、秦岱不敢不罵,第一句最難罵得出口,一罵出口之後,廉恥

之心便已喪盡,第二句、第三句……就跟著滔滔不絕,滅法和尚所做的好些壞事,,都從他

這兩個心愛的徒弟的口中罵出來了!

  秦岱、耿純這一頓破口大罵,邙山派的弟子聽了,痛快之極,他們罵一聲「老禿驢」,

邙山派的弟子就拍掌叫一聲「好!」滅法和尚一句句一聲聲聽得分明,氣得死去活來,既恨

金世遺,也恨徒弟太不爭氣。

  金世遣將秦岱、耿純推前幾步,雙掌按著他們的背心,讓他們正面向著滅法和尚,縱聲

大笑道:「好,好!罵得痛快!再罵,再罵!」滅法和尚暴跳如雷,猛地喝道:「金世遺你

辱我大甚,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正待擺脫谷之華,跳出圈子與金世遺拚命。話聲未

停,只聽得「卡嚓」一聲,谷之華凌空躍起,疾風般的一劍削過,滅法和尚的肩膊給她削去

了好大一片皮肉,連肩胛骨也給劍鋒割裂了!金世遺雙掌一收,笑道:「你們罵得很好,可

以將功贖罪了,滾吧!」秦岱、耿純如聞大赦,以袖掩面,哪敢再看師父,急急忙忙的鼠竄

而逃!

  金世遺哈哈大笑,跳了出來,向著滅法和尚說這:「你敢上山掘呂四娘的墳墓。你便不

說,這筆賬我也是要與你算的。但你今日已受了傷,我金世遺可不願欺負受了傷的人,等你

養好傷之後,我隨時候教!」

  滅法和尚敗在谷之華的劍下,氣恨之極,可是他受傷非淺,此時此際,莫說再鬥金世

遺,即使谷之華他也打不過了。滅法和尚一想,若要出氣,只怕就得送掉老命,這口氣便不

由得他不嚥下去。當下扔下了兩句門面話,在邙山派的弟子呼喝聱中,拋下鐵拐,狼狽逃下

邙山。

  谷之華插劍歸鞘,走到曹錦兒面前施了一禮,稟道:「仰仗師父庇護,師姐威風,弟子

谷之華已將凶僧驅逐下山,特來繳令!」其實她這一番敗中取勝,全仗金世遺的妙計將滅法

和尚激怒,到會的人,誰不知道?曹錦兒心中方自明白,谷之華這番話只是為了顧全她掌門

的面子而已。

  翼仲牟道:「師姐,谷之華殺敗凶僧,對本門大有功勞,對她的處罰是否可以從寬,仍

准她留在門牆之內?」曹錦兒毫無歡悅之容,淡淡說道:「我自有區處,師弟你不必多

言。」翼仲牟討了一個老大沒趣,只好退下。

  這時所有的眼光又都集中在曹錦兒身上,曹錦兄含羞帶怒,避開了谷之華的施禮,站起

來,緩緩說道:「谷之華,你今日驅逐凶僧,保全了你師父的墳墓,念在此處,我對你特別

寬容,寶劍劍譜,都不必繳回,但你的父親乃是邙山派的公敵,邙山派不能留你,我准你自

立門戶,也准你與我的呂姑姑保留師徒名份,春秋祭掃,你可以上邙山上墳,但你卻不可用

邙山派弟子的名義在外招搖了,好,你好生去吧!」

  此言一出,即算邙山派的弟子之中,亦有許多人認為過份,可是大家懾於掌門師姐的威

嚴,都噤不作聲。翼仲牟剛剛碰了一個釘子,也不便再說了。

  過了半晌,程浩走上前來,緩緩說道:「谷之華今日驅逐凶僧,為本派立了很大的功

勞,請師姐開恩,是否更可以從寬處理?」曹錦兒板起面孔,冷冷說道:「我不迫她繳回寶

劍劍譜,又准她自立門戶,作為本派的旁支,這已經是寬大之極,還要怎樣開恩?她父親是

本門的大仇人,你敢不敢擔保將來有事之時,她胳膊不向內彎?心向親父?與其將來鬧出事

情,何如現在防患未然,請她出去?」曹錦兒這番話純是為本門著想,確實也有理由,程浩

雖然相信谷之華不會再認那個大魔頭做父親,可是叫他擔保,他卻不敢負這干係,被曹錦兒

說了一頓,只好默不作聲。

  老英雄霍寶猷自恃與邙山派兩代都有交情,走出來道:「貴派清理門戶,老朽外人,本

來不應多說。但想呂四娘只有這個弟子,若將她的衣缽傳人逐出門牆,她泉下也不心安。是

否可以念在呂四娘的份上,准她留下?」霍寶猷倚老賣老,措辭失當,言下之意,倒似乎有

點責怪曹錦兒了。曹錦兒勃然變色,說道:「我呂姑姑平生嫉惡如仇,若她知道誤收了大魔

頭孟神通的女兒做徒弟,只怕她的處置比找更要嚴厲!」霍寶猷甚為沒趣,心想:「若是呂

四娘在生,她深明道理,一定不會這樣做。」可是呂四娘已死,誰能將呂四娘起於地下,再

去問她?回應人:HighKing回應時間:10/12/9817:47

  霍寶猷的拜把兄弟許安國看不過眼,走上來道:「剛才我聽柳行森老弟所說,兩湖大俠

谷正朋收留孟神通的遺嬰的時候,曾說過這樣的話:父母有罪,嬰兒無罪。這位谷姑娘得到

兩湖大俠的教養,又得呂四娘十載的薰陶,縱有惡根,亦當去盡。何況我適才看她行事,明

知不敵,也肯出來拚命力鬥凶僧,確是維護本門的好弟子。曹女俠請你三思,再行考慮,是

否可以收回成命?」許安國這番話通情達理,曹錦兒也有點動容,可是面子難下,仍然說

道:「我也但願她是俠義中人,但她父親是本門仇敵,此事非比尋常,我寧願讓武林同這認

我嚴厲寡情,我也不敢捨本門留下一個心腹之患!」

  說來說去,曹錦兒總之是不放心。谷之華淚光瑩然,好幾次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就

在這時,忽聽得金世遺哈哈大笑之聲,跳出場來,將谷之華一把拉了就走。

  曹錦兒嚇了一跳,只當金世遺要來鬧事,卻見金世遺一把拉著了谷之華,仰大笑道:

「大丈夫正當獨往獨來,一空依傍!谷姑娘,你是巾幗鬚眉,女中英傑,何苦受這個臭婆娘

的悶氣?依我說呀,她要你自立門戶,那正是求之不得,去休,去休!」不由分說,拉起谷

之華便走。

  其實谷之華若肯再三求情,按照武林規矩,在師父墓前,向掌門師姐具下最嚴厲的生死

甘結,發誓永遠服從掌門人的命令,決不背叛本門,勾結「外人」【即使這個人是她的生

父】,那麼曹錦兒有了保證,再加上武林前輩的說情,曹錦兒下得了台,她必定會趁勢收

篷,准谷之華仍留在門牆之內。谷之華和許安國都聽出了她最後那一段話,口氣已有點松

動,可是許安國究是外人,他不便叫谷之華這樣做;而谷之華呢,她一知道了自己身世之

後,雖然早就下了決心,不會再認孟神通做她的父親,可是她在天下英雄之前,同曹錦兒如

此屈辱,低頭服軟,並聲言與她的生父為敵,她也有她少女的矜持,如何能嚥得下這一口

氣?這也就是谷之華一直淚光瑩然,好幾次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的原因。

  這時谷之華心想,事已如此,再留在邙山派內,也實在沒什麼意思,她被金世遺扯著了

衣袖,身不由己的踉他走了幾步,忽然一下摔脫,金世遺叫道:「你還留戀什麼?此時不

走,尚待何時?」谷之華走到師父墓前,叩了三個響頭,朗聲說道:「師姐在上,小妹今日

拜別了!」

  曹錦兒被金世遺罵她做「臭婆娘」,氣得渾身發抖,但一來金世遺剛才替她處置了那兩

個軍官,消除了邙山派的禍患,又因此而激怒了滅法和尚,讓谷之華得以從容取勝,保全了

邙山派的面子,縱然曹錦兒不便向他道謝,也總不能再叫眾弟子去圍攻他。二來以曹錦兒的

身份:也絕不可以與金世遺胡罵一通。因此雖然氣得渾身發抖,卻實在拿金世遺沒有辦法。

這時谷之華向她拜別,她把一腔怒氣都發在谷之華身上,側身避開,不受谷之華的禮,冷冷

說道:「從今之後,我不是你的師姐,你也不是我的師妹,你愛跟什麼人,我管不著!」

  金世遺冷笑道:「曹錦兒,你瞧不起我,我更瞧不起你了。不是看在呂四娘份上,我今

日就叫你吃我一頓枴杖!」曹錦兒氣得七竅生煙,龍頭枴杖一擺,未曾說話。金世遺驀然雙

眼一翻,喝道:「你敢再說半句話!」曹錦兒確是有點怕他。見他日露凶光,吃了一驚,不

由自主的退了一步,話也說不出來,金世遺哈哈大笑,連呼痛快,拉著谷之華便下邙山。正

是:獨往獨來何足懼?是清是濁自分明。

第十二回 太息知交天下少 傷心身世淚痕多

  兩人走了一程,金世遺見谷之華悶悶不樂,笑道:「不在邙山派內,又有什麼關係?我

若是你,我還不高興認這個師姐呢!」谷之華道:「曹師姐雖然氣迫人,卻也算是個正派的

大俠,你剛才對她太過份了。」金世遺笑道:「我就是因為瞧不過她那股氣焰,特地為你出

一口氣的。你有沒有留心她剛才的窘態?」口講指劃,描述曹錦兒的尷尬情狀,想逗谷之華

發笑,谷之華仍是沒精打采,鬱鬱寡歡。

  金世遺再勸解道:「你今日戰勝了滅法和尚,保住了邙山派的聲譽,一眾同門,除了曹

錦兒之外,誰不感激你?你雖然被曹錦兒逐出門牆,情形卻與叛師被逐的大不相同,誰敢因

此看輕了你!」谷之華歎口氣道:「以後除了春秋二祭,我是再不能陪伴我的師父了。我答

應給師父守三年墳墓,還未守滿呢。」金世遺笑道:「你只要心中有你的師父,學她生前的

模樣,在江湖上行俠仗義,那豈不勝於守在她的墓旁?」

  谷之華如有所思,走了一程,又歎口氣道:「話是這樣說,可惜我聽不到師父的教誨

了。」歇了一歇,忽地問道:「我聽翼師兄說,你們前日大鬧孟家莊,你,你有與孟、孟神

通交手麼?」孟神通是她本門的仇敵,又是她的生父,她既不忍隨眾稱他做「大魔頭」,又

不願意稱他做父親,故此只有直呼其名。金世遺道:「交過手了,以他的武功而論,只恐你

們邙山派長幼三代同門,全都擁上,也未必是他的對手!」谷之華面色慘白,原來她想到異

日邙山派大舉尋仇之時,少不免有人死在孟神通之手,那時她幫不幫同門親自去與父親為敵

呢?她仰首望天,欲哭無淚,恨只恨她生作孟神通的女兒。

  金世遺何嘗不知道她傷心的結所在,只是不便觸及,見她一直鬱鬱不歡,再也忍耐不

住,忽地緊握她的雙手,大聲說道:「你是你,他是他,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蓮出污泥,

仍是花之君子,枉你是呂四娘的弟子,連這點道理也不懂麼?」谷之華顫聲道:「旁人將怎

麼說?」金世遺大笑道:「做人但求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地,理得旁人說什麼?我被人稱

為毒手瘋丐,把我當作無惡不作的魔頭,但我自問並沒殺過好人,也沒有做過大奸大惡之

事,我便仍然我行我素,根本就不理會別人是看輕我還是看重我。我被人認為魔頭也毫不在

乎,何況你僅僅是魔頭的女兒?你以前曾勸過我,願我做一個初生的嬰兒,好吧,我今天就

將這番話勸你,你只當你的父母早已死了,在你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死了,何物孟神通與你毫

無關係!」這話說得非常徹底,除了金世遺也沒有人說得出來。谷之華淚下如雨,但心中卻

比以前好過得多了。

  金世遺一口氣把這番話說了出來,好像這些話在他的心頭已經積壓了許久許久,突然間

便似滾滾山洪,傾瀉而下,聲音越說越大,越說越快,顯見他的心情也是非常激動,說完之

後,兩人不自覺的更靠近起來。但聽得他的回聲兀自在山谷之中迴旋震湯,久久未絕。

  谷之華心中忽然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想道:「人人都說金世遺不近人情,看來那些人

根本就沒有懂得他。誰想得到他貌似玩世不恭,對人卻是這樣的真誠親切!」

  金世遺微微一笑,說道:「我平生嬉笑怒罵,只有今日說的是正經話兒。」金世遺心中

也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連他自己也驚詫自己為什麼對谷之華的事情這樣激動。

  谷之華低聲說道:「是麼?那你平生竟沒有一個談得來的朋友麼?」金世遺的腦海中泛

出了李沁梅的影子,想了一想,說道:「可以說沒有一個像你這樣的朋友。其他我所認識的

人,要嘛就是討厭我,當我是怪物;要嘛就是可憐我,當我是個沒人照顧的孩子。」他心目

中將他當作「可憐的孩子」的人,也包括冰山天女在內。

  谷之華道:「可是有一個你未認識的人,她既不討厭你,也不可憐你,而是把你當作一

塊璞玉,雖然行為怪異,卻是可以琢磨成器的。」金世遺睜大了眼睛,問道:「有這樣的人

麼?是誰?」谷之華道:「是我的師父。」金世遺微笑道:「不對,我雖然未見過呂四娘,

但我早已從我師父的口中認識她了。尤其在今大之後,我更覺得你的師父是一個很熟悉、很

熟悉的人。」谷之華道:「為什麼?」金世遺道:「因為你是她唯一的弟子,是她教養出來

的人。你是一個正直善良,而又心胸寬大,能夠容忍一切的女子。有其師必有其徒,所以找

從師父的口中認識了呂四根,知道了你是她的徒弟之後,雖然我與你以前只見過一面,也就

覺得你是已曾相識的朋友。今天看了你的行事,又更認識了你的師父。」谷之華臉泛紅暈,

說道:「你怎麼可以將我與師父相比,我哪能及得上她。」歇了一歇,又禁不住微微笑道:

「想不到你也很會奉承人。」金世遺正容說道:「不是奉承。你今日也許遠比不上師父,他

日卻定然又是個呂四娘。」

  兩人目光相接,谷之華有點不好意思的轉過了頭。金世遺想起一事,忽然問道:「你師

父坐化之前,叫你留意我這個人,我記得你好像說過這樁事情。」谷之華道:「不錯,我師

父一向惦記著毒龍尊者,因此她在生前也很留意你的行事,希望你能繼承你師父的武學,在

中原開創一派,使你師父的武功不至失傳。」金世遺雙眼閃閃發光,說道:「那麼我想再問

你一樁事情,你肯不肯如實告訴給我」谷之華見他說得如此鄭重,微詫笑道:「你要問什麼

事情?你若信不過我,那也就不必問了。」金世遺道:「不是信不過你,只因此事關係武林

中一大秘密,我怕你縱然知道,卻或許因為某些顧忌,不願意說出來。」

  谷之華心中一動,歇了半晌,微笑說道:「你問吧。」金世遺道:「記得你我第一次見

面之時,你說要托江南之手。轉送我一件禮物?」谷之華道:「不錯。那禮物你不是收到了

嗎?」金世遺道:「你知道那禮物是什麼東西?」谷之華道:「我猜想是一張畫圖。」金世

遺道:「你以前見過這張畫圖嗎?」谷之華道:「沒有見過。」金世遺笑道:「那麼你送禮

也送得出奇,連你自己也未曾見過的,就拿來送給人家了。」谷之華道:「我這是借花獻

佛,據他人之慨。」

  金世遺這個疑團已經存在心中許久,此時方有機會問她:「你怎麼知道藏靈上人身上有

這張古怪的畫圖?」谷之華道:「怎麼古怪法?」金世遺取出來與她一看,問道:「你看這

畫的是一座大海中的火山,一個巨人張弓搭箭對著噴火的山口,這是什麼意思?」谷之華

道:「我早已說過我未曾見過這張畫,我怎麼知道是什麼意思?」金世遺頗為失望,怔怔的

望著她。

  谷之華笑道:「我雖然不知道畫的意思,我卻知道畫的來歷。你真聰明,竟然勘破了這

張畫的玄機,知道了它是有關武林的一大秘密。」金世遺道:「那是藏靈上人吐露出來

的。」谷之華奇道:「藏靈上人會對你吐露他藏有這幅畫?」金世遺道:「他沒有提起這幅

晝,他只是邀請我去發掘喬北溟在海島上遺留下的武學秘典,說世上除他之外,無人知道這

個秘密,他死了之後,江南在他身上發現了這張畫,不想你也已知道,卻叫他轉送給我。這

個海島我懷疑是我的師父曾經到過的。」谷之華道:「好,你先把你所知的告訴我。」金世

遺遂將藏靈上人與他談話的詳細內容,以及小時侯青龍尊者告誡他不可到那火山島上的事,

都向谷之華說了,只是瞞著了最關緊要的一樁事情,那就是厲勝男的身世之迷。厲勝男是喬

北溟大徒弟厲抗天的後代,當今之世,追溯起來,只有厲勝男一人是和喬北溟有關的了。

  這倒不是金世遺故意要瞞著谷之華,而是因為他答應過厲勝男,決不漏她身世之謎。自

從與厲勝男有過那番古怪的過會之後,不知怎的,金世遺每想起她,心底深處總似隱藏著一

種莫名其妙的懼怕,所以他總是抑制著自己不去想她。然而現在谷之華與他提起了喬北溟的

武學之謎,厲勝男的影子便自自然然的從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谷之華靜靜的聽他說,忽然發覺他神情有點異樣,谷之華頗感詫異,就在這時,金世遺

的話聲停上了。

  谷之華道:「你是想去那個海島尋喬北溟的武學之謎,卻又有點懼怕麼?」金世遺道:

「不錯。我想那海島上定然是有些奇怪的物事,要不然我的師父也不會告誡我了。」其實他

不是懼怕海島上的神秘,而是因為想起了厲勝男,厲勝男好像附著他的影子,他懼怕這看不

見、摸不著、只在心上感覺得到的陰影。

  谷之華道:「現在看來,這個火山島上,存有喬北溟的武學秘典,那是無疑的了。你剛

才問我,我怎會知道藏靈上人藏有這張圖畫,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那是我的師父在她坐化

之前的一天告訴我的,也是她的遺命,要將這張畫圖取來,當作禮物送給你的。那天恰值藏

靈上人給你打傷,死在山洞之內,而你卻未曾發現他藏有這個秘密,所以我托江南的手轉送

給你。」金世遺奇道:「她老人家怎麼知道?」谷之華道:「令師青龍尊者生前會與她談及

那個海島,說是在島上曾發現有署名喬北溟所留的墨跡,令師不知道喬北溟是何等樣人,加

以那海島久無人居,毒蛇怪獸出沒其間,令師雖然不怕,卻也不願無謂冒險,是以沒有深入

搜查。他後來向我師父問及喬北溟其人其事,我師父就猜想到了,這二百年前的一代大魔

頭,可能會在海島上留下了他的武功心得。」金世遺想到:「只怕那海島上不只僅有毒蛇猛

獸,要不然我師父不會那樣告誡我。不知他曾發現了什麼怪異的跡象,對呂四娘也沒有

說。」

  谷之華繼續說道:「這件事隔了好多年,令師他早已仙逝了。直到三年之前,我師父到

天山探訪唐曉瀾。唐經天和冰山天女也在那兒,談起了這件事情,冰川天女想起了一事,他

的父親桂華生當年為了尋求絕世的武功,遠適異國,締結奇緣,做了尼泊爾公主的附馬,得

以結交各國武士,有個波斯武士告訴他,說是西藏的武學大師某年曾到波斯,向一個幾代以

前就已歸化了波斯的中國人收買了一卷圖籍,那是用中國文宇寫的,據說那個中國人的遠祖

是個海客,他有一本日記,曾記有他在某一個海島遇見一個名叫喬北溟的奇人,那個中國人

也早已看不懂他本國的文字了,不過因為這件事他家世代相傳,所以還記得喬北溟這個名

字。那個波斯武上知道藏靈上人是個武學大師,懷疑他所收買的圖籍與武功有關,又值桂華

生是中國人,故此對桂華生言及,桂華生卻也不知道喬北溟是什麼人,當時就記了下來,想

留待他年回國之後,有機會去問武林中最淵博的呂四娘。可是桂華生終生未有機會遇見呂四

娘,倒是他的女兒冰川天女遇見了。」金世遺這才恍然大悟,說道:「事情原來這樣曲折,

你的師父是聽到了冰川天女敘述了她父親的這件故事之後,才知道喬北溟的秘密藏在藏靈上

入手中。」

  谷之華道:「我師父從天山回來之後不久,自知死期將至,要我在她去世之後,留心打

聽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是藏靈上人。她說你師父的武功獨創一家,許多精微奧妙之處,

為中原各大門派所不及,可惜他得不到正宗內功的心法,所以終於不免走火入魔。我師父博

覽群書,她查考武林前輩的紀述,知喬北溟是明代以來,邪派中武功第一的人物,在他和當

時的大俠張丹楓第二次交手之時,他的修羅陰煞功已練到了第八重,開始進入第九重的境界

了。」

  金世遺道:「據我所知,孟神通現在不過練到第七重,比起當年的喬北溟尚差得遠呢。

孟神通已經擔心他隨時可能走火入魔了。」

  谷之華道:「根據西藏密宗的經典所述,修羅陰煞功揀到第八重之後,必然走火入魔。

可是喬北溟當年踏入了第九重的境界,尚可以與張丹楓交手,而且他還能夠在海島上活到差

不多一百歲才死,以此推想。他確有可能把正邪兩派的內功合而為一,消除了邪派內功必然

要發生的走火入魔的後患,這正是令師這一派內功所要解決的問題。是以我師父叫我在她死

後找你,將藏靈上人藏有那一卷圖籍的秘密告訴你,希望你能夠取得喬北溟所遺留的武

學。」

  金世遺道:「現在我明白了,上個月崑崙散人、森木姥和金日這三個魔頭結伴來追蹤藏

靈上人,在東平縣楊家附近,你和那三個魔頭相遇,當時想必是你早已發現了我和藏靈上人

的蹤跡了?」谷之華道:「不錯,我一直在暗中跟蹤你們二人,你們都因為要對忖強敵,沒

有留意到我。後來藏靈上人已死,他所藏的畫圖和那本海客日記,已由江南交給了你,我就

不再多管了。」

  金世遺笑道:「你當時未肯把秘密詳細的告訴我,大約還未很相信我這個人,想假以時

日,察看我的心性如何,若然果是好人,這才肯說出來吧?」谷之華笑道:「你說對了一

半,另一半呢,我猜想你會到邙山來給我師父上墳。」金世遺也笑道:「你也只猜到了一

半,我上邙山,除了給你師父上墳之外,心中還想見你一面。」

  兩人目光再度相接,柔情脈脈.秋水盈盈,當真是幾番遇合,使成知己。金世遺心中一

動,忽道:「谷姑娘,你離開邙山之後,打算到哪兒去?」谷之華道:「隨意所之,並無定

址。」金世遺道:「你有沒有乘風破浪的豪興?我與你到海上遨遊。」谷之華笑道:「你是

想與我一同去找尋喬北溟所住過的那個海島麼?」金世遺道:「正是。」谷之華道:「就只

你我二人?」

  要知谷之華雖然是武林女傑,胸懷坦蕩,但想到孤男寡女,同舟出海,到底不便,意欲

推辭,是以有此一問。金世遺聽到了她這一句話,卻有如晴空響了一個霹靂,驀然間厲勝男

的影子又浮現心頭。金世遺情懷雜亂,抬頭見到前面有座茶亭,默默無言的便走進茶亭。

  谷之華頗為奇怪,跟他進了茶亭,笑道:「你怎麼不聲不響?」金世遺道:「我口渴

了,想找點酒喝。」

  這種在大路上的茶亭多數兼有酒賣,金世遺一坐下便叫茶亭的小先打三斤白乾,谷之華

道:「我不喝酒。」要了一壺香片茶,但見金世遺一碗一碗的倒酒來喝,轉眼間便把那三斤

白吃喝盡,又叫小再打三斤。這茶亭的小,從未見過酒量這樣大的客人,睜大了眼睛說道:

「客官,你喝酒喝得真快!」

  谷之華心頭納悶,想道:「金世遺是個聰明人,他見我這樣問他,料想是聽出了我不願

與他一起出海,故此悶悶不樂。呀,你也不替我想想,雖說武林中人,男女之間,不必太拘

禮法,但孤男寡女,又豈可以同舟共宿,不避嫌疑?」

  豈知金世遺乃是想到了厲勝男與他約會,他早已答應了與厲勝男一同出海,去探索喬北

溟的武學秘藏,如何又可以再邀谷之華同去?縱然谷之華不介意,但厲勝男的這一份秘密,

卻是他答應過決不漏的,可以想像得到,她絕對不會容許自己再帶一個陌生的姑娘與她一齊

出海。

  金世遺雖然素性疏狂,卻並不是個莽撞之人。你道他何以未經考慮,剛才又邀約了谷之

華?

  要知情之為物,奇妙無比.金世遺對谷之華已是暗暗傾心,談得投機,兩難分捨,在深

感到對方柔情脈脈之際,縱是天大的事情也會忘掉,哪裡還記得厲勝男?可是話一出口,厲

勝男又像他的影子一樣,突然在陽光之下顯露出來,叫他懊悔也來不及了。谷之華尚未清楚

他的往事,怎知他有如此複雜的心情?

  金世遺一口氣喝了六七碗酒,黯然說道:「你不去也罷,也許我會另約別的人去。」谷

之華道:「探索這種絕世的武功之秘,豈可隨便約人?你是怕那個海島當真有什麼怪異的物

事麼?」心中正在百般考慮,剛剛得了一個主意,只待金世遺再邀約她,她便可能答應各乘

一舟,結伴同行。但見金世遺的神色似是苦惱之極,低下頭又喝了一大碗酒,說道:「我並

不怕那神秘的海島,我是怕,怕……」谷之華道:「怕什麼?」金世遺突然衝口說道:「我

是怕我自己。」這話奇怪之極,谷之華笑道:「你是和我打什麼禪機嗎?」

  金世遺端起大碗,道聲:「喝酒!」骨嘟嘟的叉將一碗白乾喝盡,谷之華笑道:「我不

是早說過我不喝麼?」看了金世遺一眼,柔聲又道:「你也少喝點吧!」金世遺但覺滿懷郁

悶,難以排遣,故意將宋人辛棄疾的一首戒酒詞改了幾宇,高聲唱道:「杯汝前來,老子今

朝,放蕩形骸!甚長年抱渴,咽如焦釜,於今喜醉,氣似奔雷!慢說劉伶,古今達者,醉後

何妨死便埋!……」

  谷之華道:「大哥,你醉了!」金世遺道:「酒逢知己千林少,這幾斤白乾何醉得了

我?店小二,再打三斤!」谷之華道:「金大哥,聽我的話,別喝了吧!」金世遺醉眼蒙

朧,抬起頭來,正好大路那邊有一行人過來,金世遺一眼望去,心頭一跳:「這兩個人不就

是鍾展和武定球?」看清楚了果然是他們,金世遺忽地拍案而起,哈哈笑道:「踏破鐵鞋無

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你這兩個小子就在這兒!谷姑娘,你等等我,我回來再喝!」

谷之華忙道:「金大哥,你不可鬧事!」金世遺道:「我要問這兩個小子一樁事情,你別管

我,我決不會胡鬧便是!」

  原來武鍾二人也是到邙山參加盛會來的,和他同行的那三個人,一個叫盧道磷,一個叫

林笙,是邙山派曹仁父和路民瞻的弟子,剛才程浩點名之時,同曹錦兒報告,說是有兩個同

門通知要來,而因事尚未來的便是他們。還有一人則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名叫丘元甲,是

少林監寺百拙上人的高足。武鍾二人在路上遇見他們,得知今日是獨臂神尼逝世約五十過

年,想起師門的交情,便與他們同來參加盛會。這一行人正自談得高興,猛聽得一聲喝道:

「你這兩個小子給我站住!」武定球抬頭一看,陡然間見到金世遺攔在路中,這一驚非同小

可,鍾展比較鎮定,急忙拔劍出鞘,沉聲喝道:「這條路又不是你的,你為何不讓我們過

去?」金世遺笑道:「你這兩個小子苦頭還沒有吃夠麼?在我面前居然還敢拿刀動劍?來,

來,來!我問你們一樁事情,說清楚了就讓你們過去。」

  武定球驚魂稍定,恃著人多,大怒罵道:「邙山之下,豈容得你橫行霸道?你讓不讓

開?」他鄭重說出「邙山之下」這四個字,實是意欲挑起同行的公憤,那兩個邙山派弟子果

然大為不平,但他們不知金世遺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他與武、鍾之間有什麼過節,姑且退過

一旁,暫時忍住,聽清楚了再說。

  金世遺大笑道:「邙山之下又待如何?我有事情問你,你敢不說,我打斷你的兩條腿,

叫你爬上邙山。」路民瞻的弟子林笙忍不住,說道:「閣下,你是那條線上的朋友?有什麼

話要問,請說便是,何必如此凶橫?」金世遺雙眼一翻,道:「我的名宇,你還是不知道為

妙。我有事情問他們,誰叫他們不說,便先罵我橫行霸道?你先編派我的不是,我便真個預

道,看你又待如何?」

  金世遺說話之時,口沫橫飛,酒氣奸人,林笙退後一步,心道:「這敢情是喝醉了,前

來胡鬧。」便道:「鍾大哥。你且聽他要問什麼?在這邙山腳下,小弟忝為地主,斷不會袖

手旁觀,令你們有所麻煩便是。」

  鍾展較為沉著,急忙用眼色止住武定球,上前問道:「金先生有何事見教?」他在唐曉

瀾門下受過多年的薰陶,而且念及在孟家莊惡戰之時,金世遺曾暗助過他,故此說話很是客

氣。金世遺道:「吒,你比這個姓武的小子懂事一些,我就問你,李沁梅呢?她到哪裡去

了?為什麼不與你同來?」鍾展道:「嗯,原來你是要問我師妹嗎?她,她:…:」金世遺

道:「她怎麼樣?」鍾展道:「我,我不知道。」金世遺道:「看你的樣子還比較老實,卻

在我的面前裝假!沁梅她在孟家莊脫險之後,不是到新安鎮找你們嗎?難道沒有見著?」心

想:「若不是鍾展說假話,那就是厲勝男說假話了。」大鬧孟家莊之後,厲勝男曾用李沁悔

的名義,騙金世遺到太行山的金鷂峰頂相會,金世遺質問她時,她才說出李沁梅是她故意引

開,指引她去與師兄相會的,故此金世遺一見鍾展與武定球,忍不住要向他們追問。

  厲勝男倒沒有說假話,李沁梅得到她的指引,果然找到了武、鍾二人,鍾展本來要將金

世遺的消息告訴她的,是武定球恨金世遺不過,故意捏造消息,說是金世遺已被孟神通的

「修羅陰煞功」所傷,看情形旦夕不保,只怕早已死了。武定球是想斷絕了李沁梅的希望,

想她回轉天山,李沁悔信以為真,傷心之極,但她得不到確實的消息,卻怎也不肯死心,反

而立即離開了師兄,又去追查金世遺的下落,鍾展勸她不轉,追又追不上她,事後唯有將武

定球埋怨一通。

  可是在金世遺的面前,鍾展怎肯將實情說出,金世遺見他吞吞吐吐,越發起疑,喝道:

「你這小子原來也是假老實,李沁梅在哪兒,你說不說?」武定球仗著有邙山派的人壯膽,

冷笑說道:「金世遺,李沁梅是你什麼人?你要苦苦追問她的下落?」金世遺大怒,正要發

作,只聽得武定球又冷冷說道:「告訴你吧,李沁梅早已是我小師叔的未婚妻子,不用你關

心了!」鍾展躁得滿面通紅,可是在外人面前,卻又不便罵武定球胡說。要知鍾展心裡也的

確歡喜這個小師妹,而且唐曉瀾為他向馮琳提親,這事也是有的,不過李沁梅不肯答應罷

了。

  金世遺呆了一呆,隨即罵道:「你這小子年紀輕輕,腦袋裡裝的卻儘是些齷齪的念頭,

沁梅與我,有如兄妹,我知道她在找我,我為什麼不能找她?」武定球冷笑道:「什麼兄

妹,沁梅年幼無知,你分明是想騙她。你若要找她,為什麼以前不上天山去找?現在她一人

在江湖上行走,你卻要找她了?」金世遺以前之不願找李沁梅,實是有意要避開這場情孽,

可是當他在客店裡偷聽了武鍾二人的談話之後,知道沁悔矢誓非見他不肯嫁入,癡情之處,

出乎他的想像之外,他這才想道,若一直避開,也不是辦法。何況他又是個感情容易激動的

人,想到李沁梅的一片癡心,也不忍永遠避而不見。故此他在得知厲勝男騙他之後,才會那

樣生氣,在未上邙山之前,也曾費了好幾天的功夫,在新安鎮的周圍,四處去尋李沁梅。

  可是現在被武定球一說,倒好像他對李沁梅存有壞心,等她在江湖上單獨行走,沒有父

母在旁之時才想法去勾引她了。金世遺聽了這話,焉能不怒?

  與武、鍾同行的那三個人,驀然聽得武定球叫出「金世遺」的名字,都吃了一驚,林笙

問道:「武兄,這就是江湖上人稱毒手瘋丐的金世遺嗎?」在他想來:金世遺那麼大的名

頭,最少也當是個中年以上的人,想不到還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武定球道:「正是毒手瘋丐,所以了這樣蠻不講理。哼,哼!金世遺,在別的地方你可

以撒野,在這邙山腳下,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別人的未婚妻,你少問兩句吧!話已說清,

你讓不讓路?」

  金世遺雙眼一翻,醉意上湧,突然一聲怪笑,瞪著武定球道:「狗嘴裡長不出象牙,你

是不是還想臭泥餬口的滋味?」武定球倒退三步,恃著有人撐腰。大著膽子罵道:「你

敢?」金世遺哈哈大笑,說道:「好,今日看在你是到邙山給呂四娘老前輩上墳的份上,不

你爛泥巴,請你喝幾回酒吧!」暗連內功,張口一吐,肚內那幾斤烈酒似噴泉一般射將出

來,武定球剛剛張口想罵,陡然見酒浪飛來,急忙閉口,眼耳口鼻,卻都已有酒灌入,武定

球又是個不會喝酒的人,但覺又辣又臭,再想到這是從金世遺口中噴出來的,登時胃臟倒

翻,連隔夜飯都嘔了出來。

  金世遺仰天大笑,武定球當著外人,如何能忍得下這口氣?長劍出鞘,挽了一個劍花,

向金世遺分心便刺,鍾展也被酒浪濺了滿頭滿面,不過不如武定球之甚,眼耳口鼻,未曾灌

入,亦自怒氣暗生,一招「鷹擊長空」,與武定球幾乎同時出手。

  鍾展距離較近,劍招後發先至,金世遺知道他的天山劍法有幾分火候,倒也不敢太過輕

敵,當下將鐵拐一揮,用了五成真力,將鍾展的長劍震開,隨手一揮,鐵拐湯了一圈,武定

球的青銅劍接著刺到,恰好插入圈中,被他的鐵拐一圈一絞,「噹」一聲,登時脫手飛去。

鍾展急忙使了一招「大須彌劍式」,替武定球擋了一下,武定球飛身躍起,接了從半空中跌

下來的青鋼劍,氣得哇哇叫道:「毒手瘋丐,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金世遺笑道:

「憑你們這兩個娃娃,焉能傷得我一根毫髮?我可不想要你們的性命哩!」鐵拐指東打西,

指南打北,杖頭所指,都是人身大穴,卻又故意不戳中它,迫得武鍾二人團團亂轉。邙山派

的弟子盧道磷見不是路,抱起鐵琵琶,急忙上前助戰。

  這魔道磷乃是以前「江南七俠」中曹仁父的大弟子,與現在邙山派掌門入曹錦兒正是同

屬一宗的師姐師弟,他在邙山派第三代弟子之中,武功也僅次於曹錦兒、翼仲牟而名列第

三,本來以他的身份實不欲以多為勝,但現在眼見武鍾二人險象環生,他又不知道金世遺實

只心存戲耍,並無意取武鍾二人的性命。在他眼中看來,但見金世遺那根鐵拐夭矯如龍,杖

頭所指,儘是人身的命門要穴,焉能不驚?心中想道:「這二人乃是天山派的弟子,若然傷

在金世遺拐下,叫我邙山派如何交待?金世遺在江湖上惡名遠播,我今日與天山派的弟子聯

手殲魔,料想武林同道,斷無非議。」

  金世遺見盧道手抱琵琶,加入戰團,喝道:「不關你邙山派的事,快快退開!」盧道磷

朗聲說道:「他們二人乃是到邙山給我們的師祖上墳,焉能說與我無關?毒手瘋丐,你橫行

霸道,在別的地方,我或者可以不管,在這邙山山腳,我卻是非管不可!」金世遺大笑道:

「好,你就管吧!」鐵拐一揮,條然間杖頭就指到了盧道磷的胸口,盧道磷想不到他來得如

此之快,百忙中使了個「鐵板橋」的身法,腰向後彎,但聽得「呼」的一聲,杖風掠面而

過,金世遺笑道:「好,在邙山派的弟子之中,你也算得是不錯的了,可是這一招你卻不應

用「鐵板橋」的身法,鐵板橋的身法,下盤雖然牢固,轉動卻不靈便,我若中途變招,移上

作下,只要拐尾輕輕一掃,你的腦袋豈不碎裂了麼?」金世遺口講指劃,有如教訓一個後輩

一般,但手底卻毫不放鬆,就在這說話的時間,鍾展與武定球二人接連過了好幾次險招。

  盧道磷臊得滿面通紅,手披琵琶,錚、錚、錚三聱,三枚透骨釘突然飛出,他這鐵琵琶

腹內中空,內中藏有暗器,乃是曹仁父這一家的獨門兵器,在江湖上大大有名,曹錦兒因為

做了掌門人之後,覺得用這種藏有暗器的鐵琵琶,不合一派領袖的身份,加以她的內功也日

漸精純,自信不須借助暗器,故此將鐵琵琶的絕技傳給了師弟,盧道磷在這鐵琵琶上苦練了

十多年,已盡悉其中奧妙。

  這時,他與金世遺距離不過丈許之地,料想斷無不中之理,那三枚透骨釘作品字形排

列,分取金世遺三處穴道,金世遺的鐵拐又要應付武鍾二人的長劍,按理極難閃避,想不到

眼看那三枚透骨釘就要打到金世遺身上,金世遺忽地「呸」了一聲,那三枚透骨釘竟然自己

掉了下來,盧道磷先是莫名其妙,呆了一呆,忽然想起江湖上所傳說的「毒手瘋丐」的一項

絕技,不禁冷汗直流!

  只聽得金世遺大笑三聲,跟著說道:「我勸你不要再敬暗器了吧。你若再敬,我一時興

起,也用暗器奉陪,你的苦頭可就要吃得大了,剛才我只是略施小技,將你的三枚透骨釘打

落而已,下一次你再敬的話,我的飛針可就要射入你的七竅了!」原來金世遺乃是從口中射

出飛針,將盧道磷這三枚透骨釘打落的。盧道磷想起了江湖上所說的金世遺能夠口噴毒針的

絕技,嚇得冷汗直流,心道:「我以前只當他們是故神其說,如今眼見。果然名下無虛。」

試想飛針份量極輕,而竟然能夠將透骨釘碰落,且不論這種飛針無聲無息,極難防禦,只是

這一份功力,亦已到了震世駭俗的地步!盧道磷被金世遺一嚇,果然不敢再敬暗器。

  曹仁父這一家的鐵琵琶功夫,除了可以偷發暗器之外,尚有拍、打、鎖、拿、彈、撥、

壓、送八法,在十八般兵器之外自成一家,盧道磷手揮目送,使得頭頭是道,鍾展與武定球

的天山劍法,雖然限於年紀,火候功力都還未夠,卻也精妙非凡,三人聯手合鬥,攻守聯

防,雖然尚未能與金世遺扳成平手,卻已不似剛才那樣根狽了。

  激戰中金世遺忽地又縱聲笑道:「你們邙山派真是不識好壞,你們的掌門師姐還欠我一

項人情,未曾道謝,如今你又用暗器打我,我看在呂四娘份上,本不想與你計較的,如今越

想越氣,好,我就姑且從輕發落,祗打你一頓屁股吧!」手起拐落,向盧道磷的頂門打下,

盧道磷被他迫得用個「彎腰折柳」的身法,俯腰轉身斜閃,金世遺正是要他如此,但聽得

「卜」的一聲,鐵拐已在他的屁股上重重敲了一記,幸而臀部肌肉豐厚,金世遺又未用上真

力,盧道磷還捱受得起,可是亦已痛得哇哇大叫。

  林笙見師兄受辱,大怒奔來,他是路民瞻的得意弟子,路民瞻在前一輩的「江南七俠」

之中,風流瀟酒,與自泰官並駕齊名,林笙頗似他的師父當年,但見他在盛怒之下,揮動一

管玉簫,仍是身法美妙,瀟酒自如,不躁不亂,展開了一派上乘的點穴手法,他的武功在邙

山派第三代弟子之中名列第四,加入戰團,實力大增。金世遺笑道:「好,打得有點味道

了,還有一個呢?為什麼不一齊上來?」那一個未曾上來的乃是少林監寺百拙上人的高足丘

元甲.他是賓客身份,本來不想多事,如今見邙山派與天山派的四個弟子都不是金世遺的對

手,金世遺又同他點名索戰,他涵養再好,也不能忍受,當下說道:「金世遺,你既如此猖

狂,我就讓你見識見識我少林弟子的手段。」他不用兵器,凌空躍起,向金世遺便猛擊一

拳。正是:力敵群英無懼色,邙山山下顯奇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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