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紅煙射日,一炬便成焦土
听了林旭計策,鮑楚雄大贊神妙,立命手下孫校官,率一彪人馬鼓噪殺上山去,務必將大風寨群寇引到眼前空地上來。
待孫校官點齊人馬,領命而去,鮑楚雄便帶著余下的約二百多名兵卒,潛藏到附近山林中,只等那些匪徒過來,便一齊殺出。
瞧著眼前這萬無一失的布置,鮑楚雄心下頗有幾分得意︰
“這些個無謀草寇,用上這等計策對付,是不是有些抬舉它?”
“此戰勝負已定!”
一想到即將到來的合圍戰,鮑楚雄便興奮不已,反復在那兒檢查明光鎧的環扣,將手中大環刀在甲衣上反復磨蹭,一刻也靜不下來。折騰了一會兒,這求戰心切的鮑都尉便開始不停的從樹縫中向林外踅摸,只等孫校官將那些匪人引來。
大風寨的匪徒並沒讓鮑都尉久等。就在那誘敵之兵派出去還不到半盞茶功夫,林中伏兵便听到林外一陣叫嚷喧嘩之聲傳來——
只見那孫校官正領著五六十殘兵,慌慌張張的退了過來。身後,一群匪徒正狂呼亂嚷的緊追不舍。前面這群官府敗兵,若從背影看過去,似乎正狼狽不堪,慌不擇路;但醒言鮑楚雄等人在正面看得分明,這些南海郡的殘兵敗將臉上,個個都是神態自如。
“好小子,真有兩下子!不愧是跟了俺鮑楚雄多年的老部下!”
暗贊之余,鮑楚雄做了個手勢,讓弓箭手準備放箭。
片刻之後,待那些山匪再迫近了些,鮑楚雄瞧得清楚,那群匪寨追兵也不過就五六十人的樣子。
“嗯?好像少了點。莫不是剩下的都餓得走不動道兒了?還是……”
正在鮑楚雄狐疑之際,忽望見那匪群之中墮後一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直欲擒之而後快的大風寨寨主、“金毛虎”焦旺!
此刻,焦旺這廝正在那兒狂呼亂喊,不斷催促手下加快步伐。
一瞅這廝,鮑楚雄疑慮全消,一股怒火直往上躥。再細細一打量,焦旺身邊這股賊人數目委實不多。
“哈哈!焦賊這次看你往哪兒跑!”
當即,鮑楚雄便大吼一聲︰
“兒郎們莫忙放箭,且跟我沖!”
“今個老子要抓活的!活捉匪首金毛虎者,重重有賞!”
說完,這鮑楚雄就一馬當先從林中躥了出去。見都尉大人沖出,林中伏兵盡起,發一聲喊,跟在後面疾沖而出。
醒言、林旭等人待兵丁悉數沖出之後,也跟著出得林去,隨時警戒,準備對付那暗中放火的妖人。
林中伏兵一出,那些正在逃跑的郡兵,立時也返身殺了回去。身後迫得較近的匪徒,措手不及之下,頓時便有十幾人橫尸當場。
正一心追敵的金毛虎焦旺,忽見那死對頭鮑楚雄,正率標下軍馬從旁邊樹林中席卷而出,頓時大驚失色。這等情形下,稍一遲疑,便是滅頂之災。
不過,值此危急關頭,也不用勞煩焦旺招呼,他手下這幫兄弟,就已經裹挾著他往回飛跑,那架勢奔得比兔子還快。
亂軍之中,這位形容彪悍,臉上遍布刀痕的焦大寨主,還不忘回頭破口大罵︰
“鮑楚雄你這殺千刀!敢用這等下三濫手段暗算你焦爺爺!”
“哈哈!你這中計的蠢貨還敢自稱爺爺?今日鮑某就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嘴里回罵著,鮑楚雄緊催胯下戰馬,在其後緊追不舍。不過,這山地多坑窪,騎著戰馬奔跑反倒不快。鮑楚雄追得甚不爽利,便立即翻身下馬,提著大刀,邁開大步就和手下兵卒一起向前追去。
此時醒言林旭等人,也跟在郡兵後面向前行進,時刻搜尋左右,提防妖人暗中施法。心中擔心賊人流矢,醒言便將瓊肜從白馬上抱下來,讓她緊隨在自己身後。
大風寨的匪賊,南海郡的郡兵,就這樣一前一後追跑下去。
“晦氣!這幫賊徒看似沒吃飽飯的樣子,可跑起來還真叫快!”
眼見兵匪之間一直若即若離,鮑楚雄不免就有些焦躁起來。
現在他前面這些大風寨的匪人,屁股上就像點著火一樣,兩腿奔得飛快,在郡兵前面不知疲倦的瘋跑。
不過,讓鮑都尉頗感欣慰的是,這次一路追去,並沒再出現阻住官軍去路的火焰。
“哈~看來這妖人也挺知趣,曉得有天師宗高人坐鎮,便不敢出來觸霉頭!”
鮑楚雄心情大好,腳下步子也加快了不少。
不過,那位方才負責誘敵的孫校官,現在卻覺著有些奇怪起來︰
剛才他在半山道上遇著的這些山匪,現在並沒照原路逃回山寨,而是繞著山坡朝火雲山深處跑去。
不過,現在前面這群匪人,隊形散亂不堪,應該已是慌不擇路了。
“?蓿 肜從κ巧椒瞬幌氚壓儔銑踩2還雇庳耍 獯慰刪褪遣宄崮遜閃耍 br />
不知不覺間,這一路追兵就來得一處三面環山的坳地之中。
這處山坳,由三面平緩的山坡圍成,正面對著高聳的火雲山峰。周圍山坡上長滿葉色嫣紅的林木,枝椏交錯,密不透風;腳下則是遍地的紅褐茅草,兵卒齊膝以下盡沒草中。自高山上吹下的風息,帶來一絲讓人壓抑的炎氣。
身處這圍赤色的山坳,就好似站在一片燃燒著的闊大火場上。天空中籠罩的彤色雲團,正給這片火場投下巨大的陰影。
見著這奇特的地形,再看到前面那些正忙著朝林中散去的匪人,醒言心中忽然一動︰
“奇怪,這景況怎麼這麼熟悉?就好似剛有人跟自己提起過一樣……”
“不好!——這、這不就是林旭那招‘拋磚引玉’?!”
就在醒言突覺不妙,剛要大叫提醒鮑都尉之時,已見那一直忙著逃躥的金毛虎焦旺,忽在山坡林前停住,回身陰陰一笑,朝這邊好整以暇的說道︰
“鮑大人啊鮑大人,誰不知俺金毛虎智勇雙全?敢在俺面前玩這種把戲!好,老子今天倒要瞧瞧,倒底是誰死無葬身之地!”
那焦旺話音剛落,便听一聲梆響,一陣箭雨從林中應聲飛出!
這通暗箭來得如此突然,沖在前面的郡兵不及用盾牌遮擋,立時便應聲倒下十幾人,便連那鮑楚雄鐵鎧遮護不到的左臂上,也被蹭上一箭,頓時便血流如注。
見主將受傷,那些兵丁立即舉盾沖上來,將鮑楚雄護下陣去。
此刻,醒言忍不住朝那位天師宗弟子瞧去——正見他那張白臉上,已現出幾分赧色,顯然正羞慚不已!
不過,雖然南海郡兵被賊徒出其不意的迎頭一擊打蒙,折損了些人手,但這些經常剿匪的兵丁也是經驗豐富,待最初的慌亂過去後,立即反應過來,圍成一首尾兼顧的圓形大陣,陣中所有人都舉起盾牌,護住頭臉;最外側的軍卒,則單膝跪地,矛刃向前,用盾牌護住整個身形。
在這樣嚴密的防護之下,此後郡兵便再無多少損傷。與此同時,賊寇從林中射出的箭矢,也漸漸稀疏起來。不一會兒,密林中便不再有箭羽射出。看來匪人的箭矢存量不多,此時已經告罄。
見此情形,鮑楚雄忍著痛,高聲喝罵道︰
“焦旺你這卑鄙賊子,只憑這就想暗算到你鮑爺?若讓俺逮住,定將你碎尸萬段!”
“哈!好好好,那俺就等著!不過可別讓老子等得太久!”
回敬了一句,那焦旺就在箭矢及身之前,哧溜一下閃進林去。
見甕中捉鱉不成,還被王八反咬一口,頓時就把這鮑楚雄氣得七竅生煙,決定再也不管啥勞什子“逢林莫入”——氣急敗壞的郡都尉,一把將臂上射入不深的箭矢拔出,狠狠折斷摔在地上,便舉刀向前,就要下令追擊。
就在鮑楚雄那刀還停在半空中,眾人耳中忽听得“轟隆”一聲;再去看時,便見陣前草地上,已燃起沖天大火!
帶著一絲炎氣的山風,正順山坡吹來;這平地暴起的大火,借著風勢向郡兵圓陣探出凶猛的紅舌,那火浪鋪天蓋地而來,就似要將這火海中的孤島一舉吞沒!
遭此巨變,那原本整齊的郡兵圓陣,立時便松動散亂起來。這些兵士,雖然衣甲上都繪著避火符,但在這驚人的火勢之前,眼見火苗朝自己身上躥來,還是免不了本能的朝旁躲閃。
風助火勢,郡兵腳下那些紅色茅草,也漸漸燃燒起來。一時間,馬嘶人叫,沸反盈天,亂成一團。
“那放火妖人還是動手了!”
當即,這群天師教弟子,包括那七八位教民,迅即取出清水符,朝陣前火海擲去。這些天師教秘制的符,一觸火舌噴出的炎氣,便化作條條水龍,朝火焰撲去。
在這些清水符連接而成的水幕之中,那火場灼燃的勢頭,便漸漸被遏制住。不過,這火場面積甚廣,仍有不少符未到之處,那火苗便借著風勢,仍舊向眾人襲來。
就在此時,只見那天師宗女弟子張雲兒,從袖中取出一符,揚手朝空中擲去;然後,口中便飛快的念起咒語來。
在這急急的咒語聲中,那張飄在半空悠悠蕩蕩的符,忽然青光四射,發出耀眼的光華。待光華稍微淡卻,眾人便見那處正有一青光閃閃、碩大無朋的“?M”字,停在半空凝住不動。
頓時,便似這凝滯不動的符字一樣,那原本漫天飄卷的風氣,一時間也俱都消歇。
隨著山風消逝,眾人腳下正自蔓延的火苗,也立時止住了凶猛的勢頭。
在天師教弟子符和小瓊肜的潑水法術下,這片人造火場的聲勢終于小了下去,只剩有零星的火苗還在不甘的閃動。
“呼!想不到那妖人的放火之術,竟有如此厲害!不過幸好我有天師教高人在此。”
雖然遭遇過幾次放火術,但如此這麼凶猛的勢頭,鮑楚雄還是頭一次見到。因此,在那心有余悸之余,也不免暗自慶幸。
“看來這次剿匪,也還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付。”
現在,鮑楚雄已不似先前那般樂觀。
“弟兄們且听清楚!我等暫且向後退避一下,眼前地勢不利我方作戰。”
這一把火,終于讓鮑都尉回復了冷靜,瞧出眼前這地形分明就是個合圍之勢,絕非久留之地。
“哈哈,想逃?沒那麼容易!”
正在郡兵有條不紊向後退卻之時,忽听得坡上密林中,又傳來一聲狂妄的大笑。鮑楚雄听得清楚,那說話之人,正是賊人頭目金毛虎焦旺。
伴隨著這一聲斷喝,前面密林中,猛然響起一陣奇怪的嗥嘯之聲,有若雷鳴。
正在眾人驚疑之間,卻忽見那密林之中,正有成百頭凶猛山獸疾奔而出,便似發了瘋一般朝他們沖來!
而在這些惡狼野豕身後,那些先前已經逃走的大風寨匪寇,重又狂呼亂叫的奔殺出來,只等前面這些猛獸沖開一條血路,就要跟上來屠戮殘兵。
這一次,沖殺而來的匪兵足有百多號人,看來已是傾巢出動了。
“弟兄們不要慌!拼了命也要給俺頂住!逃都沒用,轉頭就是死!”
見著眼前古怪情形,鮑楚雄絲毫沒有慌亂,言簡意賅的跟那些已被驚呆的郡兵著軍令。
見情勢急轉而下,那天師教眾人趕緊朝陣前施放符,意圖阻住那些瘋狂的猛獸。此時,林旭、盛橫唐、張雲兒等天師教主力,全都使出看家本領,或祭出“爆炎飛劍”,或施用“寒冰神符”,或展開“千幻絲蘿”,只想能阻住這些野獸勢如山崩的沖擊。而醒言見著情況危急,也趕緊叫瓊肜對那些猛獸落蹄處放出火海,意圖阻它一阻;他自己則飛快使出“冰心結”,遠遠施放到山獸身上。
在醒言諸人的全力阻擋下,那些疾沖而來的獸群,勢頭略緩了一緩,但還是義無反顧的朝著這邊沖撞過來。眨眼之間,便已有郡兵跟野獸廝殺起來,喊殺之聲呻吟之聲響作一團。
“孫校官!給俺帶人護住陣後法師!”
現在鮑楚雄看出來了,不管先前林旭計策如何,但現在這些道教法師,已是自己今日全部希望。剿滅匪徒的宏願,已成鏡花泡影;現在問題已變成,如何才能把盡量多的南海子弟,活著帶回揭陽去。
正在孫校官帶人朝林旭醒言等法師收縮時,異變又生!
就在獸群與兵陣接觸之時,其中一匹身形巨碩、毛色似鐵的獒狼身上,忽有一人從狼腹下翻身而起,跨坐到獒狼背上。這忽然冒出之人,面如藍靛,體格偉巨,長得就如凶神惡煞一般。
現在,這巨漢端坐狼騎,仰天狂笑,將手中一只赤色葫蘆隨意點灑——
只見成百上千只火焰身軀的明焰蝗蟲,從葫蘆口蜂涌而出,撲閃著火色羽翅,朝那些郡兵飛舞而去!
立時,不少郡兵衣甲上,便爬上這種閃著明耀光焰的滲人火蟲;腳下的紅草地,也重又騰起燻天的火焰。頓時這眼前的戰場,濃煙迷漫,火浪吞天,不時響起陣陣淒慘的嚎叫。
雖然所有士兵身上都預先繪著避火符,但看妖人這手段,恐怕是撐不了多少時候了。
眼見妖人現身,林旭、盛橫唐、張雲兒幾人,立即擎劍迎上前去,各使看家手段,敵住這個凶神,不讓他再有閑暇放火。
而在此之前,那鮑楚雄已沖上去一回,想與這巨漢一決雌雄——卻在一照面之間,手中大環刀被那巨漢重斧一下子磕飛,兩臂也被震得酸麻,幾不能轉動;正在那巨漢暫放下赤色葫蘆,要來專門對付他時,已有鮑都尉的親兵,拼死沖上前來,將赤手空拳的鮑楚雄搶了回去。
眼見實力相差太大,這位悍不畏死的都尉將軍喟嘆一聲︰
“罷了,這妖人還是讓天師教諸位道長去對付吧。我還是來組織人馬抵住獸群匪徒。”
取過手下遞過的一把環首大砍刀,鮑楚雄重新振奮精神,率領部下與眼前這些敵寇猛獸苦苦周旋。
有了剛才鮑都尉的教訓,現在這三位天師門人,並不與那巨漢硬拼,只圍著他如走馬燈般來回纏斗,確保他無暇再向郡兵放火。開始時,林旭等人覷得空處,還向這妖漢扔得兩三次符,讓這妖漢吃了不少虧。
只不過,這巨漢也委實勇猛,林旭等人並沒多少這樣的機會。並且過得一陣,即使瞅得空檔,也不能再騰手施用符了——因為,他們懷中存貨,均已告罄,又無暇再現場制作。因此,現在這四人正戰得難解難分,一時也難以分出勝負。
就在這煙燻火燎,狼奔豕突之際,南海郡郡兵漸漸就有些抵擋不住,死傷也漸漸多了起來。
再說那位上清宮的少年堂主,手底下與那些天師教教民助著郡兵抵擋敵寇,腦海中卻在緊張思索著一個問題︰
“按理說猛獸畏火,但為何眼前這些狼彘猙狡,見著眼前妖人所放火焰,卻仍然不管不顧只管沖擊?”
用“冰心結”凍結幾只狼彘之後,離獸群略近了點,醒言透過迷蒙的煙火,仔細觀察起這些不停撲擊的猛獸來。
在拼著嗆了幾口濃煙後,終于讓他發現,在這些猛獸的臀背上,都有一小塊妖異的明火,在靜靜的灼燒。
“咳咳,咳咳,原來如此!”
一邊咳嗽,一邊緊張的思索著對策︰
“怎麼辦?讓瓊肜四下潑水?”
“不妥!像這兵慌馬亂之際,到處是狼豕亂躥,到處是兵匪奔殺,以身後這小女娃兒一人之力,如何能顧得上這滿場飛躥的野獸?一個不好,還很可能會被亂軍踩倒!”
此時眼前四處煙火彌漫,喊殺之聲震耳欲聾;陣陣慘叫嗥哮之聲,不停的撞擊著醒言的耳膜。在眼前這奇異慘烈的戰場中,人獸交錯,難分彼此;雖然山獸數目大約也只有百來頭,但往往要三四個兵丁,才能堪堪抵住、殺死一只瘋狂的野獸。
嗆鼻的硝火煙味中,不時飄來陣陣難聞的皮肉焦臭味道。遠處,那些準備坐收漁利的大風寨匪徒,正在林前好整以暇的觀戰,不時爆發出無比放肆的狂笑譏罵之聲。
就在這漫天紛亂之中,少年的心神,卻無比沉靜下來。
只在電光石火之間,醒言腦中已是轉過無數念頭;片刻後做出最終決定,卻已是經得反復斟酌——這位臉上橫豎燻著幾道煙痕的少年,正露出幾分無奈的神色︰
“唉,不管如何,如今也只有這樣了!”
“瓊肜,快跟哥哥一起走!”
打定主意的醒言,回身拉住一直倚靠在他背後的少女,朝陣後那匹正被火場燻得焦躁不安的白馬飛雪奔去。
飛身上馬之後,醒言又將小瓊肜拽上馬來。
“哥哥,我們要先走嗎?”
小女娃在背後疑惑的問道。
只是,她哥哥並未回答,只往橫里一帶馬韁——只听白馬“唏溜溜”一聲長嘯,就此朝戰場相反的方向奮蹄而去。
身後,正在與師兄妹一齊圍攻那巨漢妖人的林旭,听見白馬這一長聲嘶鳴,回頭一望,正瞧見少年打馬離去的背影︰
“這個懦夫、膽小鬼!”
林旭忍不住罵出聲來。就這一分神,他手中那把鐵劍,卻差點被妖漢巨斧掃落!
第八章 目電聲雷,長舒龍吟虎嘯
發于聲如雷如電,其為氣至大至剛。
——佚名
伴隨著“噠噠”馬蹄聲,醒言瓊肜二人,很快便將喊殺震天的戰場拋在身後。待身邊迷漫的煙霧逐漸消淡,重又能看清眼前的天地雲林,醒言便勒住白馬,翻身跳下。見哥哥下馬,小丫頭也輕盈的飄身而下。
回望來路,在那煙接雲天之處,隱隱听得有陣陣馬嘶人沸之聲傳來。可又隔得較遠,若不仔細分辨,還會以為那兒只是處嘈雜的集市。
“嗯,此處空氣澄淨,待會兒便不怕濃煙嗆著鼻子。”
醒言飛快掃了四周一眼。正準備動手之時,忽听得瓊肜在身旁迷惑的問道︰
“哥哥,我們不回去了嗎?”
“不,把那些壞人打敗再回。”
“也好!可瓊肜看不到那些壞人呀?”
“呵~沒關系,哥哥馬上就給你變個戲法。不過瓊肜你得幫哥一個忙。”
“好!”
小女娃兒聞言立即挺胸抬頭,只等哥哥交待任務。
“馬上我便要吹笛;若有扎著黑頭巾的壞蛋來打擾哥哥,你便拿刀子把他趕開!”
“好!”
小女娃兒也不問醒言為啥要吹笛,只立將手中一對明晃晃的短刀片,舞成兩朵花兒。
“很好!還有件事,瓊肜你也一定要記住。”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哥哥,便要去一個叫饒州馬蹄山的地方,跟人說你是張醒言的妹妹——那樣就一定能找到我了!”
“好!可是,瓊肜為什麼會找不到哥哥呢?哥哥身上好聞的味道,瓊肜一直都在想著不能忘記!”
“呃……這個以後再告訴你。”
醒言柔聲答道。
打定主意要以神曲『水吟』震退群獸的少年,一想起那次在馬蹄山試奏神曲時九死一生的情景,便禁不住神色黯然。
輕撫了撫身前小小少女柔順的發絲,醒言便轉身面對家鄉饒州方向,默默禱祝︰
“爹,娘,如若孩兒隕命于此,今後您們就把瓊肜當女兒吧!”
祝畢,一臉肅然的少年,便再無猶豫,伸手直奔那把玉笛“神雪”而去。
且略過這二人不提,再說那天師宗林旭等人,卻是越戰越心驚——瞅著眼前狼騎上這位上身精赤、肌如虯結的靛面巨漢,林旭心中大為驚疑︰
“怪哉!這些下三濫的草寇,從何處尋來如此勇猛的強人?眼前這廝不惟武力法術俱高,還似乎頗有心計,顯非尋常妖物——卻如何會心甘情願替這幫身負血債的草寇出頭?”
當是時也,在他身周這片煙霧彌漫的戰場里,在那凶獸咆哮聲中,軍兵慘叫之聲越來越多,顯見是漸漸抵擋不住。而不遠處密林前,百來位體力充沛的匪人,正作壁上觀,虎視眈眈,只等官軍精疲力竭之際,便要上來沖殺。
眼前戰況,已到最壞地步,眼見便是個全軍覆沒之局。
雖然林旭正偕師兄妹極力與那妖漢纏斗,但對眼前戰局情勢,心中是一清二楚。這位天師宗的青年俊杰,不知怎麼腦海中就忽然閃現出那位上清堂主策馬逃去的背影。
不過,現在林旭心中已是無比平和︰
“罷了,他才只是一個少年,大難臨頭驚懼而逃,也屬自然。我也不必笑他。”
一想到這,這位天師宗弟子心中一動,擋格幾下,尋得一個空隙,便出聲對身旁那位正奮力困敵的少女說道︰
“雲妹,今日你便先走吧。”
“不錯!”
話音剛落,便听那位素來沉默少言的盛師兄接茬厲聲喝道︰
“雲兒你一女孩家,留在這反倒礙手礙腳!”
“……”
少女並未回答,只把手中三尺青霜舞得更急。
“哈哈!你們漢人說,‘鳥為食亡,人為財死’——這話太對!今個你們便都去死吧!”
那位一直默不作聲的凶狠巨漢,忽如雷鳴般吼出一句,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話音一落,就見怪漢將左手中赤色葫蘆奮力往空中一拋,那其中剩下的火蟲,便隨著在空中翻滾的葫蘆拋灑出來,向戰場中四下飛去。
隨即,正奮力鏖戰的軍丁們便見身周煙火之勢大張,只覺著一股強勁的火炎之氣撲面而來,直迫得人喘不過氣來。立時,便有幾位軍漢身上衣甲,先是冒起幾縷青煙,然後便“呼”一聲騰起火苗來。
一直身處火場之中的南海郡人眾,最擔心的事兒終于發生了︰
自己衣甲上的避火符,就快要失效了!
對官兵而言,戰局已到最危險的關頭。
就在鮑楚雄等人快要絕望、大風寨匪徒摩拳擦掌之時,忽听得那半空雲天里,似乎正飄來一陣樂曲之聲。
這縷只是隱約傳來的樂音,听來卻是如此清泠縹緲,淡乎如深淵之靜,泛乎若不系之舟,讓這些正陷于酷炎火氣的郡兵,似嗅到一絲久違的清冷水氣。
“這、這是誰在這火雲山中吹笛?……莫不是那位上清宮的少年?”
“唉,現在甭說這樣的小曲,即使用那龍鐘鼉鼓,也無法挽回眼前的敗局!”
聞得這縷笛音,林旭鮑楚雄等人都是一臉苦笑。不過,那些郡兵听了這虛渺飄來的笛聲,精神倒是振奮了不少,又重整旗鼓,奮力擋殺起來。
只是,漸漸的,這戰場內外人眾,忽發覺隨著那笛聲飄,四周的天地正變得有些異樣起來︰
現在那天頂的彤雲,已在不知不覺中暗換了顏色,由明火一樣的亮紅,逐漸轉變為滯重的墨色。原本輕薄明快的雲陣,現已漸漸厚重起來,鋪天蓋地,便像一口黑鍋,將整個火雲山倒扣其中。而在那黑色雲幕之後,正有無數個沉重的悶雷,在低低的嘶吼咆哮。
現在這火雲山坳中熊熊燃燒的焰苗,似已變成黑夜中的篝火。正是︰
烏雲郁而四塞,天窈窈而晝陰;
雷殷殷而響起,風蕭蕭而並興!
見著這古怪的天變,無論是蠢蠢欲動的匪徒,還是苦苦纏斗的人獸,全都不自覺的放緩了動作。
而在這風起雲涌、天地變色之際,那抹先前影影綽綽的笛聲,現在卻變得無比清晰,正伴隨著天邊的悶雷,將每一個跳動的音符傳入眾人耳廓,就好像那吹笛之人,正在自己耳旁吐奏——
隨著一聲飄于雲端的笛音流水般急轉而下,那些正在煙燻火燎中的南海郡兵,忽覺得臉上觸得幾點清涼。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傾盆大雨便已瓢潑而下;千萬道粗壯的雨柱,就如天河倒掛,將天地連接到一處;地上原本四處肆虐的火舌,早被這突如其來的天水瞬即澆熄。
“哈哈~真是老天有眼!”
這些眼看著便要遭殛焚之災的南海郡兵,見著這從天而降的雨水,頓時都有種死里逃生的感覺。戰場之中,處處冒起火苗被雨水澆熄後產生的縷縷青煙;這些帶著幾分水火腐氣的煙味,嗅在鮑楚雄等人鼻中,卻覺得是如此的沁人心脾!
只不過,這場于官兵而言不啻是久旱甘霖的暴雨,對那些大風寨匪人來說,卻是大大的不合時宜。那匪首金毛虎焦旺,正在雨水中大罵老天爺︰
“倒霉!晦氣!這賊老天!——火雲山從來干旱,平時攢點水都不舍得大口喝,怎麼這節骨眼上給俺來場雷雨?!”
不過,讓這廝略感欣慰的是,戰場中那些被己方驅策的猛獸,雖然身上那朵“神火”已被澆熄,但這些畜生仍然按著方才爭斗的慣性,繼續撲擊眼前的官兵。
“……不對,這笛聲有古怪!”
場中諸人,只有這巨靈神一般的怪漢,覺著眼前這場豪雨,與那仍舊飄蕩而來的笛聲大有干系。
剛一念及,卻听得、那原本透著一股清靈之氣的連綿笛音,驀的嘎然而止,就此消逝無蹤。
“呼!如此正好。今個老子可沒啥心情听小曲!”
雖然只是一支笛曲停歇,但這巨漢卻忽覺自己頓時輕松了不少。隨著笛音消逝,這惱人的雷雨也漸漸變小許多,只在那兒淅淅瀝瀝飄灑著些若有若無的雨絲。
正在巨漢與大風寨群匪暗自慶幸之時,卻猛然又覺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眼前這原本動蕩不安的戰場,怎麼正漸漸變得靜止下來?!
覷眼觀瞧,卻發現原是那陣中正自不停撲擊的山獸,突似集體中了魔厴,一齊放低身形,潛伏爪牙,只留獸目仍在雲翳陰影中灼灼閃動。
這副場景,著實詭異,便連那些正跟猛獸搏斗的郡兵,也看得懵懂,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所有與猛獸鄰近的兵卒,全都執械小心戒備,提防這些似乎正在蓄勢的猛獸暴起傷人。
不過,那位巨漢此時卻有不同的感覺︰
他胯下那頭獒狼,雖然仍在盡力支撐著自己的重量,但他很明白,這頭自己精心訓練的凶猛獸騎,現在竟正四足發顫!
“不好!中了漢人奸計也!”
“這些奪寶賊子,果然沒這麼簡單!”
雖然不明白倒底發生何事,但這位貌似粗莽的怪漢心中很是清楚,今日發生如此多的古怪,一定是眼前這些狡猾的漢人,又在暗中施展了某種讓人恐怖的詭計招數!
正在這幾方各懷鬼胎僵持不下之際,卻忽听得在那遙遠的天際,有一聲如若春霆般的吟嘯,正從天外破雲而來!
這聲突如其來的吟嘯,橫奔直撞,驚心動魄,恰如蒼龍長吟于九霄,澎湃崩騰,如振如怒,從那浩渺的天穹劃空而下,在這火雲山野中振林撼岩,震膽摧肝!
自這一聲起,那威懾人心的磅礡吟嘯,便時斷時續盤桓于蒼穹之中,撞擊著眾人的耳膜,就似乎在那雲天之外,正有一條遨游天宇的神龍,乘雲氣,御天風,睥睨眾生,鱗爪飛揚,向這火雲山野中卑微的生靈傲然宣示︰
綏我則安,抗我則苦;順則在青雲之上,逆則墮九淵之下!
在這無上威嚴的吟嘯聲中兩股戰戰、心神搖搖的人眾,只有在聲聲龍吟間裊裊余音里,才能發現,這樣有如神咒般的嘯鳴,音色竟與方才的笛聲如此相似。
很難想象,就是這同一支笛管,方才還奏出那樣輕靈泠冽的柔逸樂曲!
而伴隨著這聲聲有如龍吟一般的笛音,在那盤踞在火雲山上空的烏黑雲陣後,低沉的雷聲一直滾滾無絕。與剛才略有參差的是,現在已不是笛催雷鳴,而是雷和笛吟。
與這雷聲相伴的是,天際不停耀動著龍蛇般的閃電;紫白的電光,正無情的撕開黑黝的雲幕。從這山坳中向郡兵身後開闊處望去,西邊那原本被烏雲籠蓋的下半部天空,已被不停閃耀的電光透射成一種慘淡的蒼白,正在大地鄰接的上方如水波般動蕩不住。
雷聲震野,電光激蕩,在這神鬼莫測的天地異變面前,火雲山坳中這些素來敬畏天地神明的生靈,無論兵匪,無論人獸,全都如木雕泥塑一般,不敢有絲毫異動。
此時這些人才終于明白,為何剛才還凶狠無儔的猛獸,現在卻如膜拜神靈一般,匍匐在地,一動不動。
與大多數人在心中忙著虔誠禱告不同,曾與張醒言同行的那幾位心中,卻正如翻江倒海一般。因為,他們腦海之中,全都不約而同冒出一個似乎無比荒唐的念頭︰
“這些催風化雨、震懾萬獸、裹挾雷霆的神咒龍吟,難道、難道真是那少年奏出?”
鮑楚雄、林旭、張雲兒等人心中,忽又回響起那個小女娃兒熱切的話語︰
“哥哥最拿手的,就是吹笛啦!”
電閃雷鳴之中,卻是那南海郡郡都尉最先醒悟過來︰
“慚愧!”
“不過正是得道多助。這次鮑某如若活著回去,必將那焦賊人頭一起帶回。”
鮑楚雄這句低沉嘶啞的話語,伴著天上滾滾雷聲道出,卻讓那位還在七八丈開外的金毛虎焦旺,猛然打了個冷戰。
正在鮑楚雄要喝令手下軍卒,越過呆滯不動的猛獸直接向林前匪眾攻擊之時,卻听得耳邊那段正自長鳴的吟嘯,竟冷不丁嘎然止住。
然後,便見這滿場鄧鄧呆呆的山獸,忽如蒙大赦一般,朝四下落荒逃去。急急奔踉之間,倒撞倒好幾位軍士。
而這些逃躥的猛獸,大多都朝山坡林中奔去,頓時又把林前那些沒啥思想準備的山匪,直沖得七零八落。
除了這些倒霉的郡兵山匪,場中還有一人,也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猛獸大逃亡中損失慘重︰
此人正是那被林旭幾人圍在垓心的怪漢。
現在,他那頭訓練有素的狼騎,在那笛嘯終止之時,終于停住四足的震顫,重又回復了活力——于是,這匹獒狼終于有力氣將背上之人顛落塵埃,然後便義無反顧的絕塵而去!
頗為可惜的是,這怪漢的對頭們卻一時反應不及,又要閃躲那位舍命沖撞突圍的獒狼,因而並沒能把握住這個絕好的機會。
等林旭盛橫唐醒悟過來時,這位摔得灰頭土臉的怪漢,已如一座小山般重新站在他們面前。
不過,現在這位大風寨山匪的主心骨,手中已沒了那能放火的赤焰葫蘆;光憑他的武勇,在這些人數仍然佔優、猶有剩勇可賈的郡兵面前,已不足為懼;被生擒或被斬殺,只是遲早間事。
而那些壞事做盡的匪徒,目睹眼前這電閃雷鳴的駭人景況,不免就回憶起從前長輩嘮叨過的神鬼報應典故——雖然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故事,刀頭舔血的亡命徒們早已多年沒想起過,但此時,卻極不合時宜的蹦到眼前,並且那種種恐怖場景,還都那樣栩栩如生!
現在,這些疑神疑鬼、內心恐懼的匪徒,再經那逃躥的猛獸一沖,已真正變成一群烏合之眾。
這場一波三折的戰斗,勝券似又重新掌握在得天襄助的剿匪軍兵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