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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城》第4章
櫻花祭

(1)

 在離開幻雪神山之後的一百年中,我成為了一個寂寞而滿足的人。

  因為我有希望,人有了希望就可以安然而平淡地生活下去,一千年,一萬年,笑著面對時光的亡失和生死的漸變。

  我知道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釋,嵐裳和梨落正在一天一天地長大,他們總會在某一

天長大成人,我希望他們可以快樂而幸福地站立在這個世界的大地上,眯著眼睛微笑著仰望藍天面對蒼穹。無論在我有生之年是不是還可以見到他們,無論他們還記不記得我。

  其實我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生活,簡單而滿足,宮女們開始說我是個溫暖的國王,因為我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我會站在大殿前的空地上抬頭看天空急促飛過的霰雪鳥看得笑容滿面。

  我總是回憶起幾百年前星舊給我的一個夢境,夢境中,我是那個被捆綁在煉泅石上的觸犯了禁忌的巫師,而我弟弟櫻空釋則是那只為了我的自由而血濺冰海的霰雪鳥。以前我總是為這個夢境而淚流滿面,而現在,我卻可以安然地笑。因為我知道,釋必定和我一樣,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他還是個漂亮的小男孩,也許會有一個和我一樣喜歡他的哥哥與他相依為命,就像當初我和他流亡凡世時一樣。

  只是星舊已經離開了刃雪城,我不知道他帶著他一生最疼愛的妹妹卻為了他自殺的妹妹去了什麼地方。他告訴我要堅強地活下去,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人等著與你重逢,你的身上,有他們全部的記憶。

  在回到刃雪城之後,我曾經去過幻星宮,我見到了星舊和星軌的父皇,我告訴了他星軌的死亡和星舊的離開。當我說完一切的時候,我看見他已經淚流滿面了。

  他說告訴我,也許星軌選擇死亡是一種解脫,只是她在死的時候,星舊都沒有原諒她,被自己愛著的人恨是一件最悲哀的事情,而比這個更悲哀的則是帶著這種感情悲哀地死去就算她愛的人已經原諒她了,可是她還是無法知道。

  他對我講了很多他們兄妹的事情,我看到這個遲暮的老人對時光的回憶。那些往事一幕一幕重新出現在他的生命裡,我看到往事起伏在他渾濁的目光中,我似乎看到星舊小時候的樣子,看到他和星軌站在一起明媚地笑。我突然想起星舊抱著星軌離開時的背影,那麼難過那麼絕望。

  我走過去,抱著他,他的身軀已經佝僂瘦小了,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叱吒風雲剛毅的幻星族的王了。

  當我離開幻星宮的時候,星舊的父皇跪下來,交叉雙手,對我說,王,我尊貴的王,您是我見過的最仁慈最善良的帝王,我用整個占星族的名義為您祈福,王,請你堅強地活下去,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人等著與你重逢,你的身上,有他們全部的記憶……

  同星舊一樣,婆婆也離開了刃雪城,她的頭發依然很短,而且不可能再恢復以前的靈力了。我摸著自己的頭發心裡一陣一陣地心疼。

  婆婆離開的時候告訴我,卡索,你是一個偉大的王,你甚至比你的父皇更加偉大,你的父皇擊潰了整個火族,讓冰族的勢力發展到鼎盛,可是我覺得你比你的父皇更加有資格稱為一個偉大的帝王。因為你深厚的感情和偉大的胸襟。卡索,我要離開這座刃雪城回到幻雪神山了,我已經老了。而你的命運的軌跡,才剛剛顯現。總有一天,你生命中那些最重要的人都會回到你的身邊。王,請您耐心地等待。

  我望著婆婆步履蹣跚地離開,身影越縮越小逐漸模糊,大雪在她身後凝重地落下來,無聲無息。我想起在以前,我和釋還只是雪霧森林中頑皮的孩子,穿著白衣,扎著頭發,坐在婆婆的膝蓋上聽她叫我們皇子。周圍有野花盛開的清香和獨角獸一閃而過的痕跡。陽光如同水一樣將整個雪霧森林浸泡在其中。而一眨眼,幾百年的歲月就這樣喧囂而又恍惚地奔跑過去,我已經如同父皇一樣穿起了凰琊幻術長袍,站在最高的城牆上,聽到無數的人對我的呼喊朝拜。而當初疼我抱我叫我皇子的婆婆,卻已經垂垂老去了。

  婆婆的身影消失在落雪的盡頭,天空突然狠狠地黑下來,我聽到周圍的風掠過樹梢的聲音,空曠而遼遠。

  而月神皇柝和潮涯,也在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告別了我。我知道,刃雪城只是我一個人的刃雪城,我還是要一個人寂寞地呆下去。

  我第一個見到的復活的人是嵐裳,我見到她的時候她還是個小人魚,在冰海裡面快樂而自由地游來游去,我看到她純淨的銀白色長發,閃亮的色澤如同清輝流瀉的星辰。

  我去過深海宮看過那個沒有長大成人的小人魚。深海宮的宮主告訴我,她的名字叫剪瞳,出生在一百多年前,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世來歷,她被發現的時候被一大團海藻包裹著。當人們拂開海藻的時候,她們看到了她熟睡的清秀的面容。我真鯛她就是嵐裳。

  我站在深海宮的宮殿裡,望著外面海水中的剪瞳,想起幾百年前嵐裳的樣子,心裡終於釋然了。那個曾經讓我心疼的女孩子終於又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水中翩躚了。

  深海宮的宮主告訴我,剪瞳總是說她要嫁給我,她們問她為什麼,她總是說不知道,臉上是迷惘的表情,可是她還是堅定地告訴別人,她要嫁給刃雪城裡的王。

  從那以後我總是坐在宮殿高高的房頂上觀望著剪瞳。只是剪瞳從來都沒有注意到我。我突然想起以前,在我習慣每天晚上坐在屋頂看星光如揚花般舞蹈的時候,嵐裳就躲在冰海岸邊的一個小角落,那個時候她就這樣默默地注視我,而現在,則是我這樣默默地注視她。

  我覺得一切像是一種命中注定地償還。可是我心甘情願。我希望看見小剪瞳一天一天地成長起來,然後我就會將她接到宮中,我不會再讓她受到傷害了。

  當剪瞳130歲的時候,她變成了傾國傾城的女子,整個深海宮陷入一片恐慌。因為剪瞳的容貌和幾百年前死去的嵐裳一模一樣。

  在剪瞳蛻掉魚尾成為人的那一年,我將她接進了刃雪城,並宣布剪瞳成為我的側室。

  迎娶剪瞳的那天,整個刃雪城格外地沸騰,因為這是我成為王之後第一次迎娶女人作我地側室。

  我坐在玄冰王座上,下面所有的占星師巫師劍士排在兩邊,在大殿中央的大道盡頭,我看到了盛裝的剪瞳,光彩照人,格外明艷。可是她的表情依然迷茫。我看到她眼中有彌漫的風雪。她孤獨地站在大道的盡頭,像一只受傷的野獸。

  於是我站起來,微笑著對她招手,我說,剪瞳,過來,不要怕。

  當剪瞳一步一步走向我的時候,兩邊站立的人群沿著她走的地方漸次跪下,他們將雙手交叉在胸前,低著頭,我聽到響徹整個大殿的朝拜。

  我看到剪瞳的眼睛越來越清亮,她臉上迷惘的表情也漸漸地消散,我知道她的記憶正在一點一滴地蘇醒過來。而我也也一樣,似乎也經歷了一次重生,前塵往事如落雪般紛紛湧過來,我看到幾百年時光清晰的痕跡鋪展在大殿的地面上,鋪展在剪瞳的腳下。剪瞳像是從時光的一頭走到另外的一頭,走到了我的所在。

  當剪瞳站在我面前抬頭望著我的眼睛的時候,我從她的眼睛中已經看不到風雪看不到渾濁了,我知道她的記憶已經全部蘇醒過來了。於是我試著輕聲叫她,嵐裳。然後她熱淚盈眶。她跪下去,眼淚灑落在我的凰琊幻術袍上,她說,王,我等了你好久。

  我抱著她的肩膀,看著她,我說,剪瞳,讓我照顧你一輩子,我想要給你幸福。

  然後我看到剪瞳類淚光中的微笑,聽到所有人對我的歡呼。

  可是我看到剪瞳眉間依然有無法抹去的憂傷,我想也只有等待時光將前世的傷痕撫平了。

  自從婆婆離開雪霧森林之後,那個森林裡面的孩子就失去了狠多的溫暖,每次我去的時候,那些孩子都拉著我的長袍的下角小聲地問我,王,婆婆去哪兒呢?她什麼時候回來啊?

  我總是彎下腰撫摩他們的面容,告訴他們,婆婆狠快就會回來的,有王在這裡陪你們,你們不用害怕。然後那些孩子們就開心地笑了。

  我總是躺在雪霧森林裡的草地上,陽光如同傾覆一般散落在我身上,溫暖而且讓人覺得安全。我一直在找這裡會不會有梨落轉世的影子,我想看到梨落小的時候,我想看到她一點一點長大成人的樣子。

  而最終我還是看到了梨落,那個我愛了幾百年而且還將繼續愛下去的女子。

  當我看到她的時候,她依然是一副小孩子的樣子,可是我知道她肯定已經快要滿130歲了,因為她臉上有著成人般堅毅的表情。她出現的時候如同一只渾身都是力量的矯健的小獨角獸,她穿著黑色的靴子,長長的腿露出來,如同身手敏捷的月神一樣。她的頭發還是和以前一樣,是微微的冰藍色。

  她望著我,表情奇怪,我知道,在她的記憶深處,肯定有著一張和我一樣的面容。我微笑著站在她的面前,望著她沒有說話,我在等待她想起我。

  只是她站在我的面前,一直望著我,沒有說話,我看到她臉上迷惘的表情。

  我問她,你叫什麼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她抬起頭看著我,始終不肯說話,我從她的臉上看到梨落的面容,於是心裡一陣空蕩蕩的疼痛。我俯下身對她說,你別怕,我要走了,等你130歲的時候,我會再來看你的。

  後來有人告訴我,那個女孩子叫離鏡,天生就不能說話。她沒有純正的幻術師血統,不過她天分很高,靈力也很不錯。

(2)

 當離鏡130歲的時候,我再次去了雪霧森林,在雪霧森林的出口的地方,我看到了長大成人就要離開雪霧森林的離鏡,她高高地站在獨角獸上,大雪在她的身後緩慢地飄落下來,我望著她,一瞬間仿佛時光倒流,我看到在凡世的長街盡頭我第一次看到的梨落,美麗得如同最燦爛的櫻花。

  我走過去,離鏡輕輕地從獨角獸上下來,她跪在我的面前,雙手交叉,然後抬起頭望

著我,雖然她一句話也不能說,可是我卻似乎清楚地聽到空氣裡她的聲音,就如同幾百年前梨落對我說話一樣,她說,王,我來接您回家……

  我走過去,抱著離鏡,然後像個小孩子一樣哭了,我對她說,梨落,我好想你。

  離鏡成為了我的正室,刃雪城的皇後。在我們的婚禮那天,整個刃雪城沉浸在一片喜悅的氣氛中,看了太多的殺戮,看了太多的生離死別,面對突然而來的幸福我竟然感到措手不及。

  我望著窗外的蒼穹,不知道這一切會不會又是命運與我開的一個玩笑。只是,即使這是幻覺,我也心甘情願地沉淪進去了。

  我祈禱了幾百年的幸福時光在我的面前漸漸顯現,我覺得心裡像要哭泣般的幸福。

  可是讓我辛酸的是,同剪瞳一樣,離鏡的眼角眉間同樣有著憂傷,也許是幾百年的等待太過於漫長,所有人都等得幾乎絕望吧。

  離鏡和剪瞳陪在我的身邊,因為剪瞳本來就是深海宮的人,所以靈力超卓,她總幫我處理刃雪城裡的事情,每件事情都讓我覺得很滿意。我總是看見她勞累的身影,看見她不斷地閱讀那些巫師占星師呈獻上來的夢境,她總是將帝國裡面發生的事情及時地告訴我,然後我再告訴她怎麼做。

  有幾次我都看見剪瞳疲倦地趴在我的宮殿裡睡著了,我看著她的疲憊總是很心疼。然後我總是將她輕輕地抱回寢宮。然後看著她熟睡得如同孩子的面容。我曾經告訴過她,不用太傷神,可是她笑了,笑容燦爛如同嵐裳陽光般的笑容。她說,王,我不累。能夠幫到你,我已經覺得很幸福了。

  而離鏡一直給我溫柔的呵護。

  每次我從大殿回到寢宮的時候,我總是可以看見離鏡在門口掌燈等我,那盞紅色的宮燈被她提在手裡,我看到她的頭發飛在風裡面,她的面容溫柔而安靜,我似乎聽到她的聲音,她在說,王,請跟我回家……

  每天晚上看見離鏡為我掌燈我就會覺得溫暖,甚至在大殿裡累得憔悴的時候,我只要想到離鏡還在門口的風裡掌燈等我歸家,我就覺得格外溫暖。那盞微弱的光明,總是在黑夜中讓我知道方向,讓我知道,有人等著我的歸去。

  我告訴離鏡不要每天在風裡等我,那樣會讓我很心疼,可是離鏡每次都微笑著搖搖頭,然後將頭埋在我的胸膛上,我聞到她頭發上的香味。

  我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幸福,可是真的沒有遺憾了嗎?

  我對著蒼穹,忘記了語言。

  在我內心深處,最最牽掛的人,卻還是沒有出現在我的生命裡,離鏡和剪瞳都知道,我一直在等待我弟弟的消息,可是,他卻像是消失了,一直沒有音訓。難道是淵祭和我開的又一場玩笑嗎?

  每次我仰望天空的時候,櫻空釋的面容總是會浮現在空空蕩蕩的天宇上,當有霰雪鳥悲鳴著飛過的時候,我總是會聽到釋的聲音,我聽到他在對我說,哥,你過得好嗎?你幸福嗎?我很想你……

  在一天晚上,我突然從夢裡掙扎著醒過來,然後突然淚流滿面,最後抱著離鏡失聲痛哭,因為我突然意識到,也許我永遠也不能見到我弟弟了。

  我突然想起淵祭的話:用它復活的人會轉世成為前世最向成為的人。

  我想到,如果釋還是想成為我的弟弟,那麼我就永遠見不到他了。因為我的父皇母後已經去了幻雪神山,在那個地方,是不允許有後代出生的。

  那天晚上,我一直坐在黑暗裡,關於釋的一切都重新從心裡深處湧動起來,被來已經被埋葬得很深了,可是傷口突然撕裂,血液又重新噴湧出來。

  離鏡一直站在我的旁邊沒有說話,她的頭發溫柔地散落下來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抱著她的腰,我說,離鏡,我好想念釋。

  可是在之後的一個月,我再也沒有大段大段的時間來想念釋了,不能像重前一樣站在離岸旁邊望著那塊煉泅石一望就是一天。

  因為,火族越過冰海,他們的火焰已經燒在了冰族的大地上。

  在很短的時間中,似乎一切突然回到了幾百年前的聖戰的時候,漫天呼嘯的尖銳冰凌和鋪滿整個大地的火種,我依然是坐在刃雪城的大殿裡面,可是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裹在千年雪狐雍容的皮毛中的那個小孩子了,而我,已經成為了主宰刃雪城的人,我像當年的父皇一樣,高高地站在大殿的上面,穿著凰琊幻術袍,面容如同幻雪神山上最堅固的冰。

  可是我依然聽到前方傳來的將士不斷陣亡的消息,我甚至可以想像出在戰場上火光衝天的樣子,無數的巫師在火焰中融化消散的樣子,就像當初看到死在我面前的護送我出城的父親的近護衛,克托,看到被三棘劍釘在高高的山崖上的芨筌。

  在占星師不斷送回來的戰況的夢境中,我知道了為什麼火族會這麼強大,因為他們的王子太強大,在那些夢境裡面,我可以看到他輕松地屈伸著右手手指,然後冰族的優秀的巫師就死在他的面前,如同當初我和月神他們一起進攻淵祭時實力的懸殊。

  傳回夢境的占星師們告訴我,那個火族的王子叫罹天燼。我在夢境裡看到他的面容,火紅色的短頭發如同跳躍的火焰,邪氣可是英俊的臉,雙手的紅色劍和眼神中詭異的光芒。

  在有一個夢境中,我看到罹天燼輕易地用一招就殺死了我的一個巫師,我悚然動容,因為即使是我,我也不能在那麼短的時間用那麼簡單的招式殺死那個巫師,因為那個巫師在刃雪城裡已經是很頂尖的人了。

  刃雪城裡的巫師逐漸減少,最後我決定親自去戰場上,有些大臣反對,有些大臣支持,可是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當我穿上戰袍准備離開的時候,離鏡和剪瞳站在我的背後,我看到她們已經脫去了臃腫飄逸的宮服而換上了幻術長袍。我什麼都沒有說,因為我知道,無論我走到什麼地方,她們都會跟著我一起的。

  當我走到刃雪城黑色高大的城門前的時候,我發現早就有幾個人在那等我了。

  我看到月神,皇柝,潮涯,和蝶澈。我看到他們的笑容,她們跪在我的面前,叫我,王。

  蝶澈告訴我,她在凡世已經知道了冰族的事情,因為這場聖戰聲勢浩大,早就已經超過了我的父皇那一輩的戰爭,因為火族有了個靈力似乎天造的王子罹天燼。

  當我們來到戰場上的時候,無數的火光映照到我們臉上,當時我們站在一個很高的山崖邊緣,下面就是火族和冰族的人在彼此廝殺,我看到白色的幻術袍不斷消散在紅色火焰中,一點一點如同霧氣散盡。

  然後潮涯和蝶澈同時坐下來,她們的琴弦幻化在空中,潮涯的白色琴弦,蝶澈的綠色琴弦,無數的蝴蝶從琴弦上紛湧而出然後如同閃電一樣急促地衝向下面的火族精靈。然後我看到那些火族的紅色精靈不斷被蝴蝶籠罩然後被蝴蝶穿越進身體裡,最後那些蝴蝶從他們的身體中穿刺出來,我看到他們紅色的身體支離破碎。整個天空上都飄蕩著潮涯和蝶澈的樂律精魂,我看到蒼穹上的流雲飛速地變動。

  蝶澈和潮涯都用上了最厲害的巫樂暗殺術。因為蝶澈告訴我,下面有靈力籠罩在每一個火族精靈的周圍,那些靈力,全部來自罹天燼。

  然後下面的冰族的巫師中有人回過頭看到了我,於是他指著我高叫,看啊,我們的王。

  所有的人都振奮了,無數的白袍展動如同飛翔的霰雪鳥,那些火焰漸漸消散。

  我回過頭看到潮涯和蝶澈的笑容,她們的確是幻雪帝國最好的巫樂師。

  可是,我馬上看到了潮涯和蝶澈臉上的笑容突然死掉一樣僵硬。我問她們為什麼,她們沒有回答我,可是我已經知道了答案,因為我回過頭去,看到了潮涯和蝶澈的蝴蝶全部被火焰包圍了,每只蝴蝶都支離破碎,然後墜落下來。

  我看到遠處山崖上有個紅頭發的人站立在最尖銳險峻的那塊岩石上,他臉上的表情輕蔑而詭異,他的右手高高地舉起來,我看到他扣起的食指。

  我知道,罹天燼出現了。

  潮涯和蝶澈突然同時對我說,王,您先回到我們駐扎的地方,這裡讓我們來守,您先回去。

  我沒有同意,可是所有的人都堅持,皇柝走到我面前跪下來說,王,請你一定堅強地活下去,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人等著與你重逢,你的身上,有他們全部的記憶。

  我突然覺得恍惚起來,這句話曾經被我無數遍的聽到過,我身上殘留的也只剩下櫻空釋的記憶而已了,可是,我還能見到我的弟弟嗎?

(3)

 我回到了大軍駐扎的地方沒,然後夜色突然濃重地降下來,我坐在一塊岩石上,望著天空雜亂的星像,空空地發呆。周圍有劍士蒼涼而雄渾的歌聲激蕩在凜冽的風中,我突然向起了遼濺,曾經也聽他唱過這樣悲愴的歌曲,聲音撕裂而又嘹亮。我望著天上黑色的雲朵,不知道上面有沒有遼濺的亡靈。

  我看到周圍劍士們疲憊的臉,看到散落一地的冰劍和盾牌以及占星手杖。

  然後有人回來,滿身血跡,他的手上托著一個夢境,他被人抬到我的面前,他將那個夢境交給我,然後手無力地垂下去。

  我低著頭,輕聲說,把他安葬了吧。

  潮涯和蝶澈都死在了罹天燼的手下,那個夢境是她們最後共同用靈力凝聚起來的。

  在夢境裡面,潮涯和蝶澈記錄了罹天燼的每個招幻術,我知道她們是想讓對罹天燼多些了解。可是在夢境裡面,罹天燼的幻術可以用完美來形容,除了淵祭,我從來沒有見過誰的幻術有那麼精純和華美,大氣如同翱翔在天的鳳凰。

  在夢境的最後,是幾個破碎的畫面,蝶澈和潮涯倒在地面上,罹天燼站在她們面前,當我看到他用腳踩在潮涯的臉上的時候,我的眼眶像要裂開一樣疼,我的手指因為太用力而陷進了手掌的肌膚,血液沿著我的手指一點一滴地流下來。

  然後他動了動右手,潮涯和蝶澈的屍體轉瞬成為了灰燼,魄散在凜冽的風中。

  我的眼淚流下來,迅速地結成了冰。

  整支軍隊被我們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由月神和皇柝帶領,而另外一部分,則由我和離鏡剪瞳帶領。

  當分手的時候,皇柝和月神告訴我,王,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

  可是分開後地第三天,我就接到夢境,皇柝陣亡。

  那個夢境是月神給我的,月神告訴我,皇柝是為了保護她而死的,他們也是遇到了罹天燼而全軍覆沒,當月神和皇柝圍攻罹天燼的時候,皇柝被他的幻術火焰帶上了高高的蒼穹,那些火焰托著皇柝飛到了很高,然後就突然消失了。

  月神說,其實皇柝本不會死的,只是因為在打鬥的時候,皇柝把所以的防護結界都給了月神,而自己,完全沒有防護能力。在夢境中,我看到月神淚流滿面的臉,我從來沒有看過月神為誰動過感情。可是她這樣的表情,讓我覺得好難過。

  夢魘·皇柝·月瀲

  月神,我知道自己就要離開了,因為我已經感到了靈力在我身體裡如水一樣流失。

  只是,我好擔心你,因為你一直都是個沒有得到幸福的孩子。

  請原諒我稱呼你為孩子吧,因為我比你大很多。在我的眼裡,你是個最讓人憐惜的人,盡管的外表很冷漠,可是我知道你內心的溫柔。

  我知道你之所以會學習暗殺術是因為你在很早的時候就被殺死的姐姐,你很愛她。所以你希望以後可以保護自己喜歡的人。

  我也一樣。所以我將我所有的防護都給了你。

  因為我喜歡你。

  你知道我為什麼知道你姐姐的事情嗎?因為在很早以前,巫醫族和你們家族有很深的淵源,甚至我和你死去的姐姐是有婚約的,可是你的姐姐死了,我不能帶給她下半生的幸福。在我已經成人的時候,你和你姐姐都還是小孩子,我看著你們覺得很快樂,因為你們的笑容是那麼單純而明亮,如同刃雪城裡最明亮燦爛的櫻花。

  可是我並不是因為你姐姐才喜歡上你的,因為你是月神,你就是你,所以我才喜歡你。沒有誰替代誰,你就是天下獨一無二的月神。

  可是我一直不敢告訴你,我喜歡你,因為我覺得自己不夠好,因為我覺得自己已經蒼老了,我比你大了接近兩百歲,我想你應該找到一個年輕的男子,然後他可以給你幸福,可以讓你不需要再用自己冰冷的外表來對抗世間的險惡。

  我想到那個時候,你就可以自由地笑了,像你小時候一樣的笑容,單純而又明亮,如同最快樂的風最溫柔的雲。

  你知道嗎?在幻雪神山裡的那一段時光其實是我最想念的日子,我總是看到你笑看到你嚴肅看到你思考時的樣子,我總是在不斷地懷疑你因為我內心恐懼你真的是幻雪神山裡面的人,可是你不是,你是我最心疼的月神。

  以後的路你一定要堅強地走下去,我不能再照顧你了。我在你身上種下了一個防護結界,以後你有危險的時候,它會自己打開保護你,這是我惟一能夠為你做的事情。

  月神,原諒我吧,以後不可以保護你了,盡管我想一直呆在你的身邊,安靜地看著你生活,沒有難過和憂傷,那麼我就很快樂了。

  曾經我聽人說過,雲朵之上會有亡靈的居住,我想我也會到上面。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在天上看到你,如果可以,我想我就不會懼怕死亡了。因為我還是可以觀望你的幸福。

  月神,不要再這樣封閉地生活了,你身上的冷漠對你是一層最嚴重的枷鎖,我想你逃脫,我要你逃脫。

  月神,請你堅強地活下去,帶著我的生命一起活下去,我的生命延續在你的身上,所以你不可以不快樂。

  月神,我要離開了,很難過,很難過,因為我要離開你。我喜歡你,因為你是獨一無二的月神,因為你就是你,所以我喜歡你……

  我無法估計罹天燼的幻術極限,因為他的幻術靈力似乎無窮無盡,大片大片土地的淪陷,我覺得無比悲涼。

  我對著蒼穹想到我的父皇,我想如果我死在沙場上那麼我應該用什麼顏面去見我父皇的亡靈,如果刃雪城千萬年的基業毀在我的手上,那麼,我應該如何面對我的血統。

  大風從山頂洶湧地吹過去,無數的雪降下來,然後飄落到地面上卻無法堆積,因為整個大地已經被火焰燒得變得微微發燙,我甚至可以預見那些邪惡的火焰肆意吞噬刃雪城的樣子,無數的女人和孩子的哭喊,獨角獸的悲鳴,霰雪鳥嘶啞而割裂天空的啼叫……

  站在山崖上,我望著遠處的天空,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弟弟,釋的面容又浮現在天空裡,我對著釋說,釋,也許哥哥不能再看見你了。

  之後死的一個是月神。冰族勢力的一般被覆沒。

  剩下的一半軍隊由我統領,可是也日漸減少,甚至已經快要退到刃雪城了。我突然想到我父皇時的那一場聖戰,火族也是幾乎要攻到了刃雪城的城牆下面。

  可是,這一次,刃雪城真的要滅亡了嗎?

  在月神要士兵傳給我的夢境裡面,月神的笑容安靜而溫和,我以前看見的都是滿臉冰霜滿臉殺氣的月神,月神微笑得極少極少。而現在,月神的笑容如同刃雪城裡最燦爛明亮的櫻花。

  她說,王,我知道我一定會死,因為罹天燼的幻術不是我所能夠抵抗的。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的幻術達到那麼精純的境界,連王你也不能。只是我並不感到哀傷,我知道皇柝的亡靈在雲朵之上等我,他說過他希望我快樂地活下去,可是我讓他失望了。但是從某種意義上,我卻是真正地快樂了。在以前的日子裡,從來沒有人關心過我,因為我是專門學習暗殺術的惡劣的孩子,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也從來沒想過要他們愛我,我總是任性地想,我不需要他們的愛,我只要愛我的姐姐。可是皇柝讓我知道了愛的博大和無私。王,我現在身上有著皇柝的防護結界的存在,每當我有危險的時候,那個結界就會打開保護我讓我覺得溫暖。這讓我覺得像是皇柝的生命延續在我的生命裡,可是我沒有好好的把兩個人的生命延續下去。當罹天燼的火焰擊碎了皇柝的結界,如同鋒刃的火焰穿刺我的咽喉,我聽到自己的血液汩汩流動的聲音。我抬頭望著蒼穹,我想,皇柝在上面肯定會難過的。他說過,我是他在天下最獨一無二的月神,他喜歡我,他會觀望我的幸福。可是我讓他失望了。

  王,請你堅強地活下去,皇柝要我對你說,也是我想對你說的話,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人等著與你重逢,你的身上,有他們全部的記憶。

(4)

 我站在山崖上,望著天邊湧動的火光,喉嚨最深處不見陽光的地方湧上來無數的傷感和絕望。

  我隱約地聽到天邊沉悶的雷聲像是鼓點一樣,我感到了腳下大地的震動。我不知道是不是有火焰要從地下噴湧而處。

  當我轉過身的時候,我看到了離鏡,她站在我的背後,手上提著一盞紅色的宮燈,她望著我,像是在說,王,我帶您回家……

  那一刻我難過得流下了眼淚,也許只有在梨落面前,我才可以像個小孩子,因為梨落永遠會包容我,給我溫暖。

  風吹起離鏡的頭發,她的頭發綿延在空中如同最純淨的藍色絲絨。我走過去,牽起她的手,回去。

  王,我希望你回刃雪城去,我和離鏡留下來守在這裡,因為您和刃雪城是幻雪帝國的命脈,而我們,則無關緊要。剪瞳望著我,對我低聲說。

  什麼無關緊要,我走過到剪瞳的面前,望著她,說,我生命中重要的人幾乎全部消失了,你和離鏡就是我全部的天下,你們是我最重要的人了。所以我不會回去。

  王,你一定要回去,在刃雪城裡面最後防守,因為刃雪城是最安全的地方。

  既然安全,那麼要回去我們一起回去。

  王,不可能,全部撤退回讓敵人更容易追過來使我們全軍覆沒。我和離鏡在這裡抵抗,好讓您安全地回去。

  不可能,要回去也是你們回去。

  王……

  不用說了。我轉過身准備離開,然後看到了離鏡。

  我對她說,離鏡,我不會離開你們的,我會守在你們旁邊,好嗎?

  然後我看到離鏡溫柔的笑容,她對我點頭。

  然後我就和她一起離開,我聽到剪瞳在我身後的嘆息。

  當我走過離鏡的身邊的時候,我的右側肩上突然被人重重地砍了一下,一陣劇痛讓我失去了知覺,在我昏倒在地面上之前,我看到了離鏡眼中的淚光。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被送回了刃雪城。

  我走到刃雪城最高的城牆上面,看到不遠處的火光,我知道罹天燼帶領的火族的精靈已經過來了,可是離鏡和剪瞳呢?

  我走回大殿,然後看到只有幾個人還在大殿裡面,一個年輕的巫師對我說,很多人都已經逃亡了。沒有人想過這場戰爭會勝利。甚至我自己都沒有想過。我在很多的夢境裡都看到過罹天燼的幻術,那不是我所能夠抗衡的。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然後一個滿身血跡的士兵跑進來,他年輕的臉上是悲愴的表情,他攤開雙手,然後我看到了他手心裡的兩個夢境。

  我突然覺得一陣眩暈,然後倒在了玄冰王座上。

  我知道,離鏡和剪瞳,也已經離開了。
夢魘.離鏡.魚淵

  王,我以為再也無法看見你了,可是,當我在雪霧森林中看到你的時候,我幾乎要熱淚盈眶,那些如同飛雪一樣的往事從我的內心深處翻湧起來,我忘記了所有的語言。只記得那些星光如同揚花般飛揚的夜晚,我喜歡躲在冰海的岸邊,看你在屋頂上寂寞的身影,看星光在你如同銀色絲緞般的頭發上舞蹈,看你的眉毛斜飛入鬢如同鋒利的寶劍,我喜歡看你的長袍在風裡展動如同絕美的蓮花。

  可是,王,你叫我的名字,竟然叫的是梨落。我是嵐裳啊,前世為你自盡的嵐裳啊。

  那一刻我是多麼難過,無窮無盡的難過。所以我的眼淚流了下來。

  其實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因為前世我無法成為你最愛的女子。

  王,在我還是嵐裳的時候,我自盡的一刻想到你的面容,我是多麼想成為你生命中最愛的那一個女子,可是我知道,梨落比我先遇見你,而且她那麼善良,那麼美麗。每次我想到她被埋葬在冰海最深處我就覺得憂傷。她是那麼善良的一個人。

  我不怪櫻空釋,因為我知道他和我一樣愛你,而且他的愛超越了簡單的親情、愛情,是那麼濃烈而又絕望。如同他所喜歡的櫻花最後暮春的傷逝,一片一片如同自盡般的傷痕。

  當我轉世之後,我知道我按照我的意願變成了你前世最喜歡的女子,我的容貌幾乎和梨落一模一樣,可是我不知道這是我的幸還是我的悲哀。我只知道,當你叫我梨落的時候,我多麼難過。

  每天晚上我總是為你掌燈等待你的歸來,我喜歡在夜色中等你,當我看到你從夜色最濃的黑暗中出現的時候,我總是會感覺到幸福。因為我讓你感覺到,有人在等待你。

  而被人等待,應該是一種幸福吧。

  我總是傻傻的想,我應該是幸福的吧,因為卡索等待了我幾百年,甚至隔世了依然等著,而且耐心地等待我的長大。我是個多麼幸福的人啊。

  也許王您覺得好笑吧,我希望你可以幸福,因為你是個那麼善良而深情的人,可是你總是憂傷和難過圍繞著,王,記得你的弟弟對你說的話嗎,哥,請你自由地飛翔。

  王,當你熟睡的時候,我總是聽到你低低的呼吸聲,可是你的眉毛總是皺起來讓人覺得是哥受傷的小孩子。

  你在別人面前都是堅強而剛毅的王,可是在我面前,我總是看到你脆弱的一面。我總是看到你盈滿淚水的眼睛。那讓我多麼難過。

  所以我只有每天晚上點一盞宮燈,然後掌燈等待著你的歸來。等待著你的溫暖。

  王,盡管我前世是深海宮的人,我對水的操縱能力登峰造極,可是那不是我所喜歡的。相反,我覺得梨落這樣血統不純的女子,才可以帶給你最多的溫暖。所以成為梨落這樣的女子我覺得比成為靈力卓越的幻術師更好。因為可以給你更多的溫暖。

  王,今世我是個無法說話的女子,我無法告訴你我就是那個等待了你幾百年的小人嵐裳,我無法告訴你在你叫我梨落的時候我有多麼難過。可是我想,如果我能夠說話,那麼,我不會告訴你我是嵐裳。如果我做那麼多的事情給你那麼多的暗示,你都不能明白我是誰的話,那麼,告訴你又有什麼用呢?

  可是王,我還是離開了。

  當我死在罹天燼的手上的時候,我很難過,不是因為我快要消散的生命。而是我突然想到:

  沒有我為您掌燈,您在回家的路上,會覺得難過嗎?

  沒有黑暗中的那盞光芒,我擔心你像個小孩子一樣怕黑怕迷路。

  王,如果有來生,我願意一直為您掌燈,等待你歸家。

  王,我要離開了,不過請你堅強地活下去,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人等著與你重逢,你的身上,有他們全部的記憶。
夢魘.剪瞳.霧隱

  我終於成為了血統純正的女子,成為了深海宮靈力卓越的人魚。

  可是,我卻永遠地喪失了卡索的愛。

  在我的前世,我沒有陪著卡索一起生活下去,因為我是個血統低下的巫師,我沒有深海宮人魚的頂尖靈力,我無法為卡索延續下靈力更加精純的後代,於是我被葬在了冰海的最深處。那個寒冷得幾乎連魚都沒有的地方。我清晰地記得刺骨的寒冷刺破我的肌膚的感覺,生命一點一滴的流失,以及靈魂漸次離開身體時的惶恐。

  我仰望著高高的水面上的蒼穹,那裡只有很微弱很微弱的天光滲透下來,我含著眼淚呼喊我的王,可是我知道,他永遠都無法聽見,甚至,他不會知道我去了什麼地方。我的眼淚同海水混在一起。我想起卡索的面容,他的臉上總是彌漫著霧靄一樣憂傷的表情,隱忍地生活下去,順從於命運。

  然後我的生命消散在冰海裡。在我生命消散的最後一刻,我的周圍突然出現大群大群的深海魚類,我看到它們閃光而森然的鱗光。

  我叫剪瞳,這是我轉世之後的名字,我被深海宮的老人們發現於一團濃郁的水藻中,綠色的細若游絲的海藻將我嚴實地包裹起來,當她們拂開那些水藻的時候,她們看到了我的面容。

  其實她們不知道,年幼的我也不知道,一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了,她們發現我的地方,正是我被囚禁被埋葬的地方。

  我終於知道了命運的無常和殘忍,如同一個霸道的人注定要讓世間所有的人嘗盡命運軌跡中的無奈和可笑,那些充滿嘲諷和黑暗的時光的裂縫。

  當我年幼的時候,我的記憶依然殘存在卡索的身上。我總是聽到有隱約的聲音告訴我,我要成為卡索的妻子,我要嫁給刃雪城偉大的王。

  這樣的聲音反復出現在我的夢境和生命裡,如同不可抗拒的召喚。

  而在我成年的時候,我終於知道了這種召喚的意義,因為它要我靠近卡索,靠近這個身上殘存著我幾百年前的記憶的男人,靠近我前世中最珍惜的溫暖。

  我靠近他了,站在他的面前熱淚盈眶,可是他卻叫我,嵐裳。嵐裳。

  我潸然淚下。

  我想他也許已經忘記了,那個站在長街盡頭,那個跪下來對他說,“王,我接您回家”的梨落了。

  然後我成了他的側室。我的靈力的確比前世的我有了很多的精進。我可以輕松地閱讀那些大臣呈送上來的夢境,可是輕松地釋夢告訴他們正確的做法,我可以看清楚事情的本質,我可以讓卡索可以不那麼累。

  其實我的身心都是疲憊的,不過每次我看到卡索在夢境中甜美的笑容我都會覺得快樂。因為我知道,他是個憂傷的男子,那個為了天下憂傷的男子,可是卻永遠不關心自己的男子。宮女們告訴我,以前,卡索總是累得趴在大殿的桌案上,然後深沉地睡去。

  我總是希望可以為他多做些事情,因為前世,我不能成為陪伴他的女子。

  卡索每次都會對我微笑,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暖,他說,剪瞳,不要那麼累。

  而我總是對他微笑,在他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純銀色的頭發。一晃一晃,在他眼神的波紋裡,晃動成前世我和他初次見面時漫天的落雪。

  只是,在我嫁給卡索幾年之後,他娶了另外一個女子,那個女子成為了他的正室,她有著同我前世一模一樣的容貌,我聽到卡索溫柔地叫她,梨落,梨落。

  我站在人群裡,傷心的感覺如同滅頂,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滴下來,滴在他們牽手走過的紅毯上。

  鐘聲響起來,我聽到人們的祝福,那些歡呼聲在我的頭頂洶湧而過,我像是躺在奔流的溪澗下面,聽著流水從頭頂漫過去,無聲無息地漫過去。

  從那以後,我經常一個人呆在大殿裡,為卡索處理那些冗長而煩瑣的夢境,聽所有大臣的上奏,日復一日地消耗我的靈力。而卡索,總是早早地就回寢宮去了,他說,因為離鏡在寢宮的門口,掌燈等他回家。他說怕她在風裡面,會很冷。

  我望著卡索離開的背影總是難過,可是我什麼也不說,繼續釋夢,繼續消耗我的靈力,我想,我成為一個靈力超卓的女子,為卡索分擔憂愁,這是多麼的理所當然。

  可是,我不知道卡索有沒有想過,我一個人在空曠的大殿中,會冷嗎?

  我想我這一生,也許都是要奉獻給卡索的。因為我愛他。因為他是個應該得到幸福卻一直被幸福隔絕的人。每次我看到他臉上如霧靄般沉沉的憂傷,我就想看到他笑的樣子,如同陽光,清澈而明亮。

  終於我還是為卡索而死了,死在火族的新的王子手上,罹天燼的幻術超越了我太多,我一直以為我是人魚中靈力最好的人,可是,我發現,即使我的靈力再多一倍,我也無法贏過罹天燼。他天生就是上蒼的寵兒。

  在我死的時候,我看到他的笑容,模糊而邪氣,如同火族大地上長開不不敗的紅蓮。他對我虛空地伸出手,然後我的身體就從地上升了起來,如同有手把我凌空托起。

  然後我看到罹天燼的眼神中紅色的光芒一閃而過,他說,剪瞳,雲朵上住滿了亡靈。

  他的手指突然合攏,然後我的身體裡突然傳出撕裂的劇痛,那一瞬間我的頭顱高高地飛起來,我看到了下面自己四分五裂的身體。純白色的血液浸染在黑色的大地上,如同積雪融化一樣。

  周圍的一切漸漸模糊,我恍惚地看到天空上卡索的面容,他的臉上依然有著如霧靄般沉沉的憂傷,他還是叫我,嵐裳,嵐裳。

  我想告訴他,我是梨落啊,幾百年前接您回家的梨落啊。我的憂傷從胸腔中洶湧上來,卡索,為什麼在我死的時候,你都不知道我是誰呢?難道你真的沒有感覺嗎?

  卡索的面容消散了,我聽見自己的頭顱落在大地上發出的沉悶的聲響。

  我想對卡索說話,可是再也發不出聲音。

  我想告訴他,無論如何,請你活下去,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人等著與你重逢,你的身上,有他們全部的記憶。

(5)

 我站在刃雪城高高的城牆上面,大風凜冽地從我的臉上吹過去,我的凰琊幻術袍在風裡發出裂錦般的聲音。

  我俯看著我腳下夜色中黑色的疆域,厚重而深沉的疆土,我看得到上面無數的冰族巫師和火族精靈的廝殺,白色和紅色慘烈的糾纏。紅色和白色的血液和絕望的吶喊一起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道一起衝上遙遠高絕的蒼穹,裡面還有獨角獸和掣風鳥的悲鳴。

  我突然想起了幾百年前自己死去的哥哥和姐姐,他們的獨角獸就死在幾百年前的那一場聖戰中,而幾百年後,當他們的弟弟成為了新一任的王,可是卻是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滅國的危險。

  我的心如同蒼涼的落日,有著絕望的暖色光芒,可是卻將沉入永遠的黑夜。

  我將那些夢境懸浮在我周圍的空氣裡,我看著那些光球上浮動的光澤,淚流滿面。

  櫻空釋,剪瞳,離鏡,皇柝,月神,潮涯,蝶澈,以及早些死去的片風,星軌,遼濺,還有離開我的婆婆星舊和父皇母後。我抬起頭的時候,看到他們從夜空中浮現出來的面容,然後又如同煙霧般消散了。

  地平線的地方傳來沉悶的雷聲,如同急促的鼓點敲打在整個幻雪帝國的上空。

  我看到白色的巫師袍在火焰的吞噬下四分五裂,那些火焰迅速地曼延到了刃雪城的叫下,我看到城牆內四散奔逃的人群,聽到小孩的啼哭,婦人的吶喊。

  之後,我看到幾千年幾萬年屹立不動的刃雪城大門轟然倒下,那厚重黑色的城牆倒塌的時候,我聽到我內心有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我閉上眼睛,眼淚流下來。因為我看到了我的父皇堅毅的面容,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失望地望著我。

  我沒有想過,刃雪城竟然在自己的手中被毀滅了。

  我看到了城牆下站在黑色戰車上迎風而立的罹天燼,他的頭發如同火焰一樣。我看到他充滿邪氣的笑容,突然想起了我的弟弟。我難過地對著天空喊,釋,釋!

  我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我知道是罹天燼。

  我念動咒語,扣起無名指,然後無數的冰劍從我的胸膛穿越而出,我看到自己的血液沿著那些鋒利的冰刃汩汩而下,一滴一滴灑落在黑色高大的城牆上面。

  那一刻,我突然聽到了遼濺蒼涼的歌聲,就是那些在沙場上被反復吟唱的歌聲騰空而起,在凜冽的風裡,一瞬間傳送開去,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樣在聆聽。包括雪霧森林中所有年幼的孩子,包括刃雪城中四散奔逃的人群,包括幻雪神山裡所有靈力高強的人,包括深海宮中美麗的人魚,歌聲如同光滑細膩的絲緞一樣飄蕩在高高的夜空中。

  我的視線漸漸模糊,我不知道選擇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是對還是錯,只是,我想,生命的最後,我要給自己自由。我要按照自己的意願做出選擇,也許以前我會因為種種牽絆而活下去,即使活得如同囚禁也無所謂,可是現在,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都不見了,我還活著做什麼呢?我想起那些美好的傳說,似乎天空上雲朵上真的住著亡靈,我想,也許,釋,我可以再看看你了。

  我倒下去,在我倒下去的時候,我看到了出現在我身後的罹天燼,我看到他如同紅色霧氣一樣氤氳的瞳仁漸漸清晰,最終變成如同火焰一樣清朗的光澤,然後,他的眼眶中突然噙滿了淚水,他的表情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哀傷。

  然後我聽見他難過而低沉的聲音,他說,哥,你怎麼可以離開我,你怎麼會離開我……

  我突然明白過了,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我倒在地面上,對著我思念了幾百年的弟弟伸出手,可是我的手指已經沒有力氣再握到一起了,其實我早就應該明白,除了釋,沒有人會有那麼邪氣可是又甜美如幼童的笑容了。

  然後周圍在一瞬間黑了下去,我陷入永遠的黑色夢境。

  身邊突然溫暖如春,仿佛盛開了無數的紅蓮。

  釋,原諒我,沒有等到你。
夢魘.罹天燼.殤散

  我是罹天燼,火族最年幼的皇子。可是,我的靈力卻超越了我的任何一個哥哥姐姐。

  每次他們看見我的時候都會躲得很遠,因為他們怕莫名其妙地死在我的手上。因為,我從來不覺得生命有什麼值得我尊重的地方。生命只是一個脆弱的夢境,只要我高興,我就可以捏碎它。

  我的父皇很寵愛我,我在火族皇室的家族裡幾乎為所欲為。我的父皇總是對我說,成大事者不需要在乎小的瑣事。所以,我成長為桀驁不馴為所欲為的男子。

  我是火族裡最英俊的男子,甚至火族的人裡面從來沒有出現過我這樣精致的面容,我的父皇總是把我看作他最大的驕傲,他總是對我說,燼,你會成為火族最偉大的王。

  我的父皇喜歡帶我站在火族疆域最高的山頂上俯瞰腳下起伏的大地,他告訴我,這就是我將來的王國。我看著下面黑色中隱隱發出火光的大地,內心空曠而蕭索。我告訴父皇,這裡不是我的理想,這裡的土地永遠貧瘠,父皇,你看冰海的那邊,看到了那些白色的大地和宮殿嗎?我會將那片土地印上火焰的記號。

  我的父皇望著我,眼神森然,他說,你和我年輕的時候一樣,這樣的張狂和不馴。

  我不知道我內心為什麼有著那麼強烈的願望要打破那座白色的城堡,我只是覺得那座金碧輝煌的城堡如同一個監牢。可是它到底囚禁的是什麼,我卻無從知曉。我只是隱隱地知道,我要打破它。

  我的靈力似乎是天成的,火族歷史上從來沒有人像我一樣可以操縱如此精純的幻術,在我沒有成年的時候,我已經可以輕而易舉地打敗家族中所有的人了,包括我的父親。整個家族為我的靈力感到惶恐,只有我的父親很是驕傲和自豪。我記得他被我打敗倒在地上的時候,他沒有說話,只是過了很久,他突然笑了,笑聲蒼涼而嘶啞,他說,不愧是我的兒子,然後他望著天空大聲地喊火族歷史上最好的幻術師是他的兒子,罹天燼。

  我不喜歡我家族的任何人,我總是孤獨而桀驁地站在風裡面,長袍飛揚如同火焰,我喜歡天空孤獨的濯焰鳥,它們總是一只一只單獨地飛,從來不和其他的鳥一起。只是我總是覺得那只孤獨而龐大的鳥兒是在尋找著什麼,為了它尋找的東西,它可以這樣幾百年幾百年心甘情願地寂寞下去。

  我喜歡這樣的鳥,因為為了自己的理想可以不顧一切。

  我總是伸出手指對著它們的身影變換我的手指,我看到從我指尖發出的光芒,我知道自己擁有最好的幻術和靈力,可是,我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什麼。

  我只是隱約地覺得,我要毀掉冰海那邊的國度。

  於是,在我成年之後,我終於做到了。我終於站在了冰海對岸的白雪皚皚的大地上,用火光照亮了整個蒼藍色的天空。鋪滿整個黑色大地的火種。

  殺死那些穿著白色長袍的冰族巫師簡直不用任何的力氣,我的靈力凌駕於他們百倍之上。我記得我殺死了兩個容顏絕世的巫樂師,還殺死了另外兩個擁有同樣絕世容顏的女子,這兩個女子,似乎就是冰族的王的妻室。其中一個在死後下身變成了魚尾,我看著她死在我的面前突然覺得這個畫面似曾相識,仿佛在很多年前有過一樣的畫面,死亡的人魚,流淌的眼淚,和記憶中模糊的櫻花的傷逝。

  我高舉著手中的火紅色的劍,召喚著所有火族精靈前進,我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的刃雪城,看到了它高高的如同監獄般的城牆,還有城牆上迎風站立的冰族的王。

  我的笑容突然撕裂如同璀璨的蓮花。

  我想我快要實現我的理想了,這座城堡必定會毀在我的手上。

  當我邁上城牆的時候,我看到了冰族的王,可是胸腔中突然一陣劇痛,如同地震產生的深深的裂痕。腦海中湧動著華麗的夢魘,所有的記憶在我的眼前一幕一幕閃過,我突然恢復了所有的記憶,我是幻雪帝國的二皇子,我是櫻空釋。

  在我前世死的時候,我看著我哥哥的面容那麼難過,我想到我還是無法給他自由,這座刃雪城必定會如同監牢一樣囚禁他的一生,他永遠都無法按照他的意願活下去。

  所以我想,如果有來生,我要成為靈力最強的人,我要毀掉刃雪城這座囚禁了我哥哥幾百年的牢籠,我想看到我哥哥站在陽光下自由的微笑,因為我曾經見到過,在流亡凡世的時候見到過,那個微笑是多麼溫暖,多麼好看。

  那是可以讓我潸然淚下,讓我用一生去交換的笑容。

  我想哥哥可以重新抱著我,走在風雪飄搖的街道上,為了我而用幻術殺死侵犯我的人,因為他告訴我,我就是他的天下。

  我想親吻他的眉毛,因為他的眉上總是有著憂傷的表情,如同沉沉的暮靄一樣憂傷的表情。每次看見他的樣子我都好難過。

  我的哥哥應該是自由地翱翔在天上的蒼龍。

  而來世,我真的成為了靈力最強的人。我成了火族最年輕可是最霸氣的皇子。

  當我站到刃雪城最高的疆域上的時候,我看到了我的哥哥,卡索。可是,我卻無法相信我看到的畫面,我看到他胸膛上穿越而出的鋒利的冰刃,看到了我哥哥的血液從刀鋒上汩汩而下。

  然後他倒下去。

  我心目中惟一的神倒在了我的面前,我仿佛聽到整個世界崩塌的聲音。

  在他倒下去的時候,我哭著叫他,我說哥,哥,你怎麼可以離開我。

  他的目光同以前一樣溫暖而柔軟,充滿憐惜,我知道,他幾百年都在掛念我,他的嘴唇動了一下可是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只有模糊的氣息從他的嘴唇間發出來,我知道他是想叫我的名字,釋。

  我走過去,抱著我的哥哥,他躺在我的膝蓋上,他的手伸出來,想要撫摩我的面容,可是卻突然垂了下去,然後我看到他眼中消散的光芒。

  哥,你為什麼不抱抱我?為什麼離開我?

  我抬起頭,天空浮現出我哥哥燦爛如同朝陽的笑容,那是他在凡世突然長大成人的樣子,那天早上我醒過來的時候,我躺在我哥哥的懷裡,我還是個小孩子,可是,卡索,已經成長為如同父皇一樣英俊挺拔的王子。他望著我微笑,那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笑容了。

  我想起哥哥為我殺人的樣子,想起他抱著我走在凡世的樣子,想起他將我抱進長袍中不受風雪的樣子,看見哥哥把我從幻影天的大火裡救出來樣子,我看到哥哥臉上憂傷如暮靄的樣子,看見天空上無數的亡靈。

  一陣又一陣連綿不斷的劇痛在我胸腔中撕裂開來,火紅的鮮血從我口中噴湧而出染紅了我和哥哥的幻術長袍,一瞬間,那些血液全部變成了盛開了紅蓮,紅蓮過處,溫暖如春。

  哥,有我在的地方,你永遠都不會寒冷。

  請你,自由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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