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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城》第1章
雪國

(1)

 在我350歲的時候,我終於成為了幻雪帝國的王。我站在刃雪城恢弘的城牆上面,看到下面起伏的人群,聽到他們的呼喚,他們在叫我,卡索,我們偉大的王。那些人從來沒有見過剛繼位頭發就這麼長的國王,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釋的靈魂延續在我的生命裡,銀白色的長發飛揚在凜冽的風裡面,我聽到釋的亡靈在天空很高很高的地方清亮地歌唱,我聽到他低聲地說,哥,請你自由地……

  我能感受到釋的頭發在我身上留下的寂寞的痕跡,它們的主人已經在多年前死在我的劍下,白色的血跡,伸開的手指,放肆綻放的蓮花……一切的一切像是天空最明亮清朗的星像圖,可是沒有人能夠參破裡面埋葬了多少絕望,星舊參不破,我也參不破。

  每當我仰望天空的時候我就會看見霰雪鳥倉皇地飛過,破空嘶啞的鳴叫,凄涼得讓人想掉淚。我可以看見高高站在獨角獸上的梨落,看見她快樂地操縱風雪,我可以看見嵐裳在海中輕快得如同一只蝴蝶,聽到人魚唱晚彌漫整個幻雪帝國,我可以看見釋頑皮得如同個孩子的面容,笑容英俊而又邪氣,頭發長長地四散開來,看到他左手捧著一團飛舞的雪,右手捧著一團閃爍的火,腳下盛開無數的紅蓮。

  我的弟弟是最愛我的人,只是他愛得太慘烈,他就像個完全不懂事的小孩子,盡管他有著成熟男子最完美的面容,其實他的內心像是沒有長大的小孩子一樣,又任性又脆弱,他的靈力比我都強,可是他卻連反抗都沒有就死在我的劍下,死的時候還在笑,可是笑容裡綻放了那麼多的難過,因為他不能給我自由,不能再和我一起站在高高的城牆上,讓風灌滿我們的白色長袍,不能再和我一起,回到雪霧森林,回到一切都沒有開始的最初。

  還有梨落,被我父皇葬在冰海深處的最偉大的巫師,在屋頂陪我失眠的美麗的女子,還有嵐裳,愛得轟轟烈烈的女孩子,看到她死時的魚尾我的指甲深深地陷進我的手掌裡面,在圍觀的人群散去之後,我難過得哭了,眼淚掉下來灑在嵐裳雪白晶瑩的頭發上。

  然而他們都是亡靈,我只有伸出手,對著蒼藍色的天空伸出手,虛無地握一握,然後再握一握。

  宮女和侍衛們都在說,我是歷史上最寂寞的一個王,白天我習慣捧著一卷卷羊皮幻術法典,靠在櫻花樹下,學習那些古老而生僻的幻術,而晚上,我會坐在屋頂上,看星光如揚花般飄落,偶爾有櫻花花瓣從很遠的地方飛過來落到我的肩膀上,我會撿起來放進嘴裡細細咀嚼。偶爾可以聽到遠處雪霧森林裡的那些小孩子的嬉鬧和森林沉沉的呼吸,我淡然地笑,在抬頭望天的時候。

  大風凜冽地吹過去,轟轟烈烈地吹過去。

  日子就這麼平靜地過下來。

  某一天我恍惚地想起在雪霧森林的時候,在我連巫師都還不是的時候,婆婆總是捧著的臉,摸著我柔軟而細膩的長發說:卡索,當你成為幻雪帝國的王的時候,你的日子會突然間變得如河水一樣平靜,一千年,一萬年,就那麼無聲無息地漸次走過。

  我是個孤獨的國王,按照幻雪帝國的慣例,每個舊國王退位後都不能再呆在刃雪城,包括皇後,妃子,都要隱居於幻雪神山。所以我總是在偌大的宮殿中聽到自己孤單的腳步聲。因為我沒有選皇後和嬪妃,因為我忘不了梨落忘不了嵐裳,那些善良而深情女孩子。我總是一遍一遍地夢見梨落從獨角獸上走下來,跪在我的面前,雙手交叉,對我說,王,我帶你回家。她的笑容好溫暖,讓我連風雪都不怕。我總是一遍一遍地夢見嵐裳死在櫻花樹下的樣子,蜷縮著身體,眼淚從眼角流下來。

  有時候我會去雪霧森林,與那裡的孩子一起玩,教他們一些很好玩的幻術,婆婆總是站在我的旁邊,安靜地看著我。有個很漂亮的男孩子對我說,你是最好的王,以後我當你的護法好嗎?我說好,那你的頭發要變得很長很長哦,你現在的靈力還不夠,我的東南西北四大護法全部空缺著呢。看著那個男孩子干淨的面容我想起釋小時候,眼睛很大很透明,漂亮如同女孩子,笑起來像綻開的櫻花,又干淨又明亮。

  很久之後,婆婆對我說,卡索,你永遠像個小孩子,看著你坐在那些孩子中間笑得一臉落寂,我的心就狠狠地痛起來。

  是啊,我就是個孩子,可是我還是在流亡凡世的30年裡長大了,抱著我的弟弟行走在俗世的風塵中。現在釋已經消失在天空上,而我卻穿上了凰琊幻袍,戴著雪嵐冠,坐在玄冰王座上,俯視著我的子民,成為他們心中永遠光芒的神。只是有人知道,神內心的孤獨嗎?

  有時候我會像幾百年前一樣像個孩子般躺在婆婆的膝蓋上,以前我的頭發短得可以束起來盤在頭頂,而現在我的頭發那麼長,沿著我的凰琊幻袍散落開來鋪滿一地。婆婆說,卡索,你的靈力越來越強了。我說,婆婆,靈力再強有什麼用,就好像一個人空守著一處絕美的風景,身邊卻空蕩蕩地沒有一個人。我已經沒有想要去守護的人了。婆婆,現在除了你和星舊我都很少說話了,我發現我不想對別人說話,我從來沒有覺得刃雪城那麼空曠那麼大,像一個巨大而輝煌的墳墓。

  婆婆,我想去看父皇和母後。說完我感到婆婆撫摩我頭發的手突然停下來。

  王,不可以,幻雪神山是個禁地,刃雪城裡的人除了占星師可以去祭星台占星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以踏進幻雪神山一步。

  為什麼?我只是想去看我娘。

  卡索,經過這麼多年經過這麼多事,你應該明白,有些事情是沒有為什麼的,這只是幻雪帝國的規矩,盡管在凡世人心中我們是高高在上的神,可是神也是被禁錮的。卡索,你知道嗎,以前王族的人背上都是有翅膀的,雪白色的羽翼,柔軟的羽毛,可是現在王族的人雖然可以自由地使用幻影移形術,卻沒有人可以飛翔了。

  婆婆,我娘為什麼不來看我?我很想她。

  卡索,不是你母後不想,而是她不能。

  為什麼不能?

  卡索,有些事情是不被允許知道的,以後你總會明白。

  那我去問星舊。

  星舊也不會告訴你,因為他和我一樣,是這個帝國最偉大的占星師,占星師自由占星自由釋夢,誰都不能強迫,而且,星舊也知道,什麼事情可以說,什麼不可以。

  我抬起頭望著婆婆布滿皺紋的臉,她的笑容溫暖但模糊,像隔著濃重的霧氣盛放的蓮花,遙遠得如同幻覺,我似乎又看到了雲朵上釋的亡靈,他漣漪一般徐徐散開的笑容。

  天空飛過巨大的霰雪鳥,鳴叫聲撕裂了一片蒼藍色的天空。我的眼睛微微地疼痛起來。

  幾個月後我還是去了幻雪神山,因為我在落櫻坡欣賞凋零的櫻花的時候,看到了以前蓮姬身邊的一個宮女,她的頭發居然到了腳踝,也就意味著,她比刃雪城中任何一個巫師都厲害。而這幾乎不可能。

  幻雪神山隱藏了太多的秘密。我想要揭破。

(2)

 看到我娘的時候,她站在一潭泉水邊上,頭發軟軟地散在她腳邊,無法估計的長,可能比我的頭發都還長,一頭白色的獨角獸站在她的身旁,櫻花一片一片飛進她的頭發裡面,水光映在她臉上。

  我輕輕地喊,娘。

  母後轉過身來,然後看到了我,看到了她身著凰琊幻袍頭發飛揚的兒子,幻雪帝國現在的王。

  然後她的面容開始變得扭曲而顯得恐怖,她身子向後晃了晃,手上采集的櫻花花瓣紛紛散落。她只是一直搖頭,然後對我說,你快回去,快回去……

  娘,你不想讓我來看你嗎?娘,我想你了,我在刃雪城裡好寂寞,你過得還好嗎?

  母後還是搖頭,只是眼淚一顆一顆地掉下來。

  我剛想走過去,但身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很輕微,只是一些雪在腳下碎裂的聲音,但是我還是聽到了,母後也聽到了。還沒等我回過頭去,母後已經扣起拇指和無名指,指了指泉水,又將手指向我,我還沒看清楚就被一股從泉中飛出來的水流包圍了,然後很快就失去了意識。在昏迷前的很短的瞬間,我聽到了出現在我身後的那個人的聲音,是蓮姬。

  剛剛是誰在這兒?蓮姬的聲音還是像以前一樣,如同冰凌一樣尖銳而寒冷。

  沒有人,我在看櫻花凋落。

  那你為什麼使用瀲水咒?

  我的行動沒必要向你彙報,我甚至可以隨心所欲地對你使用水殺術,你信嗎?

  在我面前你用水殺術,你不想想在幻雪神山裡面你算老幾。

  然後我感到一陣尖銳的寒冷侵入骨髓,迅速上行到腦中,然後我失去了知覺。我眼中最後的畫面是娘淚流滿面,櫻花殘酷地飄零,如同釋死時的那個冬天。

  雪霧森林永遠是溫暖的,陽光如碎汞滿地奔跑,野花絢爛得無邊無際。我醒來的時候睡在婆婆的屋子裡面,火爐散發溫暖的木柴香味,婆婆坐在我的床邊,笑容安詳而淡定。在門口,星舊背光而站,門外明亮的光線將他的剪影勾勒得格外清晰。我看到了他手上的落星杖。我知道那是婆婆占星時的巫術杖。

  婆婆,您的手杖……

  王,我已經把落星杖送給星舊了,因為他現在已經是幻雪帝國最好的占星師了,我已經老了。婆婆撫摩著我的頭發溫和地說。

  那麼最好的占星師是不是有權利說想說的話呢?星舊突然轉過身來,望著婆婆。他的表情冷酷而生硬,如同祭星台上冰冷的玄武岩。我從來沒想過星舊會用那種表情對婆婆說話。

  不能。有我在你就不能。婆婆的語氣更冷,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嚴肅的樣子,我甚至看到了她手指的曲動,很明顯,她已經在暗中積蓄幻術能量了。風從門口洶湧地闖進來,灌滿星舊的占星袍,而婆婆的發釵也跌落下來,銀色的長發飛揚糾纏在風裡面,我感到令人眩暈的殺氣。

  於是我小心地走到他們中間,以便及時阻止他們之間的爭鬥。

  婆婆,為什麼不可以告訴我一切?我是幻雪帝國的王,我有權利知道的。

  你知道了不會幸福,肯定會被毀滅掉的。

  難道你覺得他被毀滅得還不夠嗎?他一輩子都會這麼孤單寂寞下去,刃雪城裡只聽得到他一個人的腳步聲,他與生活在一個墳墓裡有什麼區別呢?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您也死了,那他要怎麼活下去?以前就是因為很多事情我不敢講,所以總是模糊地去暗示王,可是結果呢?他殺死了自己最愛最疼的弟弟。婆婆,還不夠嗎?

  星舊,你不告訴他他只是寂寞地活下去,但是你告訴了他他就不會再有生活了。

  婆婆,難道淵祭真的那麼可怕嗎?

  對,沒見過她的人永遠不會明白一個人可以可怕到那種程度。

  我聽見了他們的每一個字可是依然不明白,於是我轉頭問星舊淵祭是誰。

  淵祭她是……

  住口!你再說一個字我會讓你的存在變為幻雪帝國的曾經!婆婆舉起了左手,手指上已經開始有細小的風雪圍繞著指尖飛旋。

  我看見婆婆的臉突然變成蒼藍色,我知道這樣下去星舊必死無疑,我突然站到婆婆前面,撐開屏障保護星舊,我對婆婆說,婆婆,你的幻術比不過我的,我不想對你動手。而且我也不會對你動手,只要你不傷害星舊。

  婆婆看了我很久,我看到她眼中四射的光芒。我似乎看見了婆婆年輕時叱吒風雲的樣子,但在一瞬間,婆婆眼中的光芒突然暗淡下去,我看到她的面容說不出的蒼老。

  我突然心疼了,我覺得自己很過分。站在我面前的是把我一手帶大的婆婆,那個心疼我勝過全世界的婆婆。

  婆婆低下頭,低低地說,對,我的幻術是比不過你的,卡索,我知道你是不會對我用幻術的……

  當婆婆說到“用”字的時候她突然閃電般的出手,然後手指沿著我的手背劃上我整條手臂,我的整個左手被堅固的寒冰凍住,完全喪失能力,然後我看見對面星舊被婆婆在三招內控制住了,星舊筆直地倒下去如同一棵倒下的樹。

  婆婆的確是刃雪城中最好的幻術師。

  當婆婆倒下來坐在地板上的時候,她很明顯地老了,她說,卡索,我還是敗給你了。我以為自己的幻術比你強,卡索,你真的長大了。

  我望著婆婆沒有說話。從釋的頭發長到我身上的那天開始,我就學會了火族的魔法。當婆婆制住我的左手的時候她完全沒有防備我的右手,於是我用火族最簡單的魔法就擊敗了她。

  婆婆站起來,走到門口,背對著我和星舊,她說,也許是天意吧,星舊,如果你想說你就說吧。婆婆的皺紋裡面流過閃亮的痕跡,我低著頭不敢去想那是什麼。

  星舊走過來對我說,王,你見到你的母後了吧。

  見到了。

  那她用的幻術你見過嗎?

  我突然想起,母後使用的幻術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甚至連聽說都沒有。我不知道母後怎麼可以直接操縱液態的水,那是違背幻術法典的,我從小學習的幻術都必須將水凍成冰雪霜才能操縱的。

  那個幻術是瀲水咒,比幻影移形更強大。幻影移形只能自己行動,但瀲水咒卻可以通過操縱水而移動任何東西。

  那幻術法典上為什麼沒有記載?

  幻術法典?那只是幻雪帝國最老的國王對後世所開的玩笑。

  星舊走出屋子,站在空曠的草地上,仰望蒼藍色的天空,占星袍被吹得如同一面颯颯作響的旗幟。

  其實刃雪城只是幻雪帝國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小的一部分,在這個城內,巫師、劍士、占星師安靜而幸福的生活,草長鶯飛,日月輪回,草木枯容。這是個理想的世界,沒有人會因為靈力比別人強大而侵犯別人,弱肉強食在這個城中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刃雪城中的王不是靈力最強的人。在我成為一個占星師的那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告訴我,她一直覺得這個冰族的世界不穩定,有什麼東西掩埋在和平的背景下面,熱鬧的街市,幸福的人群,堅固的人倫,繁華的盛世,一切似乎都是水中的倒影,一晃傾城。我從來不懷疑那個人所說的一切,從來不會。

  王,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成為刃雪城中最年輕但是卻最偉大的占星師嗎?

  不知道,是天賦嗎?

  不全是,從小我和那個人就是靈力高強的孩子,我們一直想占破刃雪城的秘密,所以我頻繁地出沒祭星台,可是依舊占不破,可是一天一天,我的占星能力日漸增強最終超越了刃雪城裡所有的人。直到一個月前婆婆將落星杖交給我,於是我參透了雜亂的星像。

  一個月前?

  對,王,你已經昏迷一個月了。

  婆婆的嘆息從火爐旁傳過來,我看到火光跳躍在她的臉上。她說,我沒想到你的靈力已經強到可以參破這個幻雪帝國最大的秘密,所以才敢把落星杖交給你,也許這是天意吧。不過星舊,我還是不明白,你的靈力不可能會強到占破那個秘密的。

  星舊沒有回答,他的背影在越來越暗的光線中漸漸如霧般消散。

  星舊,告訴我,刃雪城的秘密到底是什麼?我隱約覺得事情沒有我想像的那麼簡單。

  幻雪帝國的秘密就是:幻雪神山才是真正的幻雪帝國,刃雪城只不過是個水晶花園般的玩具宮殿。

  那這與我的毀滅有什麼關系?

  讓我來說吧,婆婆慢慢地站起來,望著我,我看到她蒼老的面容格外心疼。

  你覺得以前你娘的幻術強大嗎?

  大概和梨落差不多吧。

  那現在呢?

  刃雪城裡除了你和我也許就再沒人可以勝過她。

  那就對了。

  婆婆,你這樣說我越聽越不明白。

  星舊說,那我給你一個夢境吧,我不是這個夢境的制造者,我的靈力沒有強到可以制作如此逼真的夢境,就像婆婆曾經給你的釋的那個夢境一樣。這個夢境是你娘給你的。

  我走進我娘的夢境,如星舊所說的一樣,夢境逼真得無以復加,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娘居然擁有了超越星舊的釋夢能力,在夢中,我娘對我說話,我伸出手,居然可以摸到我娘的臉,盡管我知道那是幻覺,可是我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淚流滿面了。

  我抬起頭,太陽在地平線的上面,惶惶然惶惶然地,沉下去。

  暮色四合。

  卡索,我終於看到了你穿上凰琊幻術袍的樣子,英俊空靈如同你曾經的父皇,當你站在刃雪城高高的城牆上時,我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可是我注定還是要離開你,我走得很放心盡管很不舍,我知道你長大了。可是當我走進幻雪神山的時候,我突然極度地害怕,我從來沒想過幻雪帝國居然有這樣的秘密。我本來以為你的靈力已經強大到沒有人可以傷害你。可是當我進入幻雪神山的時候,我發現裡面的宮女都可能和你的靈力不相上下。

  而且幻雪神山中有樣東西和你必然會有聯系,那就是隱蓮。

  幻雪神山的統治者叫淵祭,從來沒有人見過她。只是每個人進入幻雪神山的時候,淵祭都會派她的宮女送來隱蓮湯,喝掉之後,每個人的靈力增加五倍。

  而且,隱蓮最大的作用是可以復生。我害怕你知道。因為我知道如果可以使櫻空釋和梨落復生,你是可以放棄整個世界的。我叫婆婆不要告訴你這個秘密,可是我最終還是在幻雪神山裡面看見了你,那天我好難過,我仿佛看到你生命的盡頭雪花滿地。

  卡索,我知道我是不能阻止你進入幻雪神山了,可是你一定要明白,這裡的人每個都是靈力卓越者,比如蓮姬,我在她手下過不了三十招。

  卡索,我的孩子,請你快樂地活下去,你是我在世上惟一的牽掛了……

  我還是決定了去幻雪神山,如同婆婆預料的一樣,她對我說,其實從我知道事實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不能再阻止我了。

  我對刃雪城中的大臣們宣布了我的決定,整個刃雪城大殿裡沒有人說話,寂靜得如同墳墓。盡管他們每個人都覺得奇怪但是沒人反對我,沒有人會為了這種看上去很平常的事情反對他們的王,只有星舊沒有說話,他站在下面,眼中大雪彌漫,他知道這個看上去很平常的事件背後是如何的波濤洶湧。

  我突然想起我告訴婆婆我要去神山的時候婆婆哀傷的表情。

  我問她,婆婆,我怎麼才能見到淵祭,怎麼才能拿到隱蓮?

  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不可能。婆婆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哀傷。

  我走過去抱著婆婆,對她說,婆婆,我知道我的靈力要對抗淵祭是很可笑的,可是為了釋和梨落還有嵐裳,我願意去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奇跡。

  我感到脖子上一陣滾燙,婆婆的眼淚一點一滴地流進我的凰琊幻袍。

  當那些大臣散去之後,星舊依然站在下面,望著我,我對他說,星舊,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關於那個世界的一切。

  星舊說,那個世界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誰的靈力強誰就主宰一切。你不要以為幻雪神山很小,其實那是由無窮多個世界重疊在一起的,所有的世界在同一個時間中運轉,錯綜復雜。比如你看見你娘的那個泉水邊,那個水邊的宮殿在水中的倒影是真實的存在而不是光線的反射,比如你看見一個沒有出路的山谷,其實穿過山谷盡頭的那片山崖,後面又是一個世界,甚至一朵櫻花裡面也可以包藏了一整個巨大的空間,而那朵櫻花,就是那個世界的進口。王,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明白。星舊,我需要帶什麼東西去?

  王,你需要帶的不是東西,而是陪同你的人。一個人是絕對沒有可能走到淵祭面前的。其實即使是很多人,要見到淵祭,也是要等待奇跡的。

  我明白。

  星舊走上來,從雪白色的長袍裡拿出一卷羊皮紙,我攤開來,然後看到了星舊的字跡。

  片風,風族精靈,善風系召喚術。

  月神,冰族,從小屏棄白魔法,專攻黑魔法,善暗殺,進攻。

  皇柝,巫醫族,從小屏棄黑魔法,善療傷,巫醫族的王。

  潮涯,巫樂族,善巫樂,繼承上古神器無音琴,巫樂族的王。

  遼濺,冰族,劍士,善進攻,原東方護法遼雀之子。

  星舊,冰族,占星師。

  望著手中的卷軸,我一直沒有說話,我知道星舊安排的這些人全部都是潛伏在刃雪城各個角落裡的靈力超凡的人,但同時星舊也讓我明白了淵祭的可怕。

  我說,不行。

  星舊說,王,這些人是刃雪城裡最強的人了,雖然不全是冰族的人,但我可以用人頭擔保他們會對王絕對的忠心。

  星舊,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不能和我一起進山。刃雪城裡面不能沒有人留下來幫我管,哪怕這只是一座玩具宮殿。

  王,你不明白,如果沒有占星師的話,你們連路都找不到,更何況北方護法那裡沒有占星師肯定過不了。

  北方護法?

  對,王,幻雪神山裡和我們刃雪城中一樣,也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護法。可是和我們四個護法全部都是武將不同,幻雪神山裡面的四個護法分別司四種不同的力量。東方護法司戰鬥力,北方護法司占星,南方護法司巫樂,最厲害也最可怕的是西方護法,司暗殺。沒有人見過西方護法,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甚至可能是個精靈,是個魔獸,或者一顆石頭,一朵花。而且西方護法是除了淵祭以外惟一一個可以自由出入幻雪神山和刃雪城的人。在見到四個護法之前,你們會見到一個大祭司,名字叫封天。她的幻術,不會比你見過的任何一個人的幻術低。

  不行,還是不行。星舊,你必須留下來,你可以從星宿家族中重新找個占星師和我一起,你是我可以放心地將整個帝國交付的人。

  王,你不明白,我已經是星宿家族中靈力最強的占星師了,沒有人……

  然後我看到星舊突然閉上了嘴,他的目光突然變得游離而傷感。我看著他這個樣子也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星舊轉過頭去,他說,王,那我再回去問問我父皇。然後他離開了大殿。

  當他走出去的時候我馬上使用了幻術隱身幻影移形到他前面,然後我看到星舊銀白色的頭發垂落了幾縷下來遮蓋了他輪廓分明的面容,頭發下面,兩行清亮的淚水不斷地流下來,流下來。

(3)

 當天晚上,我坐在屋頂上面,那天晚上的星光特別好,那些破碎的星光如同蝴蝶如同揚花一樣緩緩飄落在我的肩膀上面。

 我望著藍黑色的天空,小聲地念著釋的名字,我仿佛看到了他的面容在天空上面,又高又淺又透明,無法靠近,無法觸摸。

 然後我看見了星舊,他高高地站在城牆上面,大風凜冽地將他的長袍吹得如同撕裂的旗幟,仿佛有一股風從他的腳下升起來,將他的頭發吹得全部向上飛揚起來,我看到他的嘴唇不斷地翕動,我知道他在念動咒語。

 我依稀記得看見過婆婆用過這樣的魔法,好像是占星師間互相通信息用的。可是我看見星舊臉上的表情,又難過又哀傷,我從來沒有看見過星舊這個樣子。我記憶中的星舊,表情冷峻得如同堅固的千年寒冰。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問星舊昨天晚上在哪兒的時候,他對我說,王,我在我的宮殿裡占星,希望了解更多關於幻雪神山的秘密。

 我看到了他的手指因為緊張而蜷縮起來,我沒有再問下去。

 我只是不明白星舊為什麼要騙我。

 我固執地要星舊留下來,而且固執地要去幻雪神山。

 當我那樣告訴星舊的時候,星舊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後來他笑了,我第一次看見他笑,像是所有的冰都融化開來,笑容如水一樣在他臉上徐徐散開,他的嘴角有溫柔的弧度,笑容很漂亮。他說,王,你這樣真像個小孩子。然後我看到他的眼淚流下來。

 他跪在我面前,對我說,王,我以星宿族下任王的名義,希望你能駕凌幻星宮。

 我第一次來到幻星宮,來到傳說中幻雪帝國最精致最輕盈的宮殿,整個宮殿像一只展翅欲飛的白色蒼鷲,我看到大殿前面的廣場地面上的六芒星圖案。

 星舊的父皇和母後以及宮中所有的人全部站在門口迎接我,他們的頭發全部是純淨的銀白色,長長地飛揚在風裡面。雖然我從小就聽說過占星家族靈力高強,但我沒想過他們的發色會如此純淨。我在一瞬間裡想到梨落,如果不是她的發色有微微的藍色,說不定她現在已經是我的王妃,我得到了我的幸福,也許釋也不會死。我抬頭看蒼藍色的天空,看天空上游移的雲朵,看雲朵上歌唱的亡靈。看得我心中一陣空蕩蕩的。

 星舊從大門中走出來,懷抱中抱著一個女子,頭發及地,閃亮的銀白色。星舊用幻術在身邊召喚出風雪圍繞成屏障,保護他懷中的人。星舊的眼睛異常的溫柔,他看著懷中的那個人,眼睛一直停留在那個人身上,頭也不抬地對我說,王,這是我的妹妹,星軌。

 我終於知道,原來星舊有個妹妹,可是這個妹妹,卻是整個星宿族的心裡的傷痕,如同很多年前的聖戰一樣,不願提起,不願觸碰。

 星舊說,當星軌出生的時候,她就已經擁有了一千年的靈力,頭發長長地包裹著她,整個家族特別榮耀,我的父王母後甚至喜極而泣,因為星軌必定會成為家族中最偉大的占星師,甚至成為刃雪城裡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占星師。可是,當父皇為星軌舉行了最初的新生占星之後,整個家族的人陷入沉沉的哀傷。因為星軌的星像是被打斷的,她的壽命只有250年。而且,她對外界沒有任何的抵抗能力。很細小的危險都可以對她構成無法估計的威脅。星軌從出生後就一直呆在幻星宮的最底層,為整個家族占星,當初為你弟弟櫻空釋占星的時候,也是星軌叫我去檢查那幾個占星師的屍體,叫我提防櫻空釋的。可是整個家族對我妹妹的存在守口如瓶,因為如果國王知道了我妹妹,他肯定會要我妹妹去擔任御用占星師的,在皇宮裡沒有人保護她她隨時會死掉的,所以整個王族就隱瞞了這個秘密。我妹妹的占星靈力凌駕於任何人之上,當我拿到婆婆的落星杖的時候,我就把它交給了我的妹妹,於是我知道了刃雪城最大的秘密。其實婆婆對我的靈力估計沒有錯誤,她只是不知道,我有個全世界最好的妹妹。那天晚上我站在城牆上與我的父親交換信息,我問他能不能讓星軌和您一起進入幻雪神山,最後父王說叫我決定。於是我決定相信您,我的王。

 我看見星舊俯下臉,親吻星軌蒼白的面容,星軌睜開眼睛,看著星舊微笑,小聲地叫,哥。

 那一剎那我似乎覺得鬥轉星移,幾百年前我和釋的時光碎片又紛紛湧到我的面前,一陣一陣尖銳的憂傷劃過我的心髒。

 王,我把星軌交給你,我希望你用全部的力量照顧她。她能在幻雪神山中給你最正確的指示,我相信我的妹妹。只是,她太脆弱了,不能受任何的傷害。

 我從星舊手中接過星軌,我發現星軌的身體一直在顫抖,她真的是個讓人憐惜的孩子。我突然想到我在凡世抱著還是孩子模樣的櫻空釋走在大雪紛飛的街頭的樣子。

 當我離開刃雪城開始走向幻雪神山的那天正是冬天剛剛開始的時候,刃雪城裡的冬天,大雪一落十年。我站在刃雪城的門口,望著恢弘的城牆沒有說話。誰都不願意相信這麼偉大的帝國竟然只是被人操縱玩耍的玩具宮殿。

 我第一次見到了月神,那個被星舊反復提起的人,她的臉似乎是用冰刻出來的,冷峻而沒有任何表情,她的左手隱隱發亮,我知道那是她殺人時用的武器,月光。那種光芒在月神的手裡會幻化為鋒利的光刃,比最鋒利的冰刀都要犀利。她的頭發很長,竟然和梨落一樣泛著微微的藍色,我突然覺得好熟悉。可是星舊卻告訴我,梨落和月神的發色不純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情況。梨落是因為血統的不純淨,而月神則是因為魔法的不完備,因為她從小學習的魔法就是暗殺的黑巫術。她穿著一件及地的淡藍色長袍,我看見她的時候她斜倚在城門口那兩棵參天的櫻花樹上。那兩棵樹是被父皇施過魔法的,可以無限制地向上生長,接近天宇。月神仰頭看天,淡藍色的天光從上面落下來融化在她晶瑩的瞳仁裡。

 遼濺以前我在刃雪城每百年的盛典上見過他,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子,我也是個小孩子。父皇叫遼濺出來和我比試幻術,因為他是東方護法遼雀的兒子。那個時候我就記住了這個眼神犀利,性格倔強的孩子,當他被我擊敗在地上的時候,他依然咬著牙齒不服輸地看著我。父皇對遼雀說,你這個孩子以後肯定是個很好的東方護法。而現在,轉眼百年如煙雲般飄散開去,那個倔強的孩子現在站在我的面前,面容硬挺,星目劍眉,銀白色的頭發用黑色的繩子束起來,飛揚在風裡,他說,王,我會盡全力保護您。

 皇柝比我大三百歲,他的面容上已經沒有少年的那種桀驁和乖戾,而是有著沉澱下來的沉著和冷靜,他穿著一身全黑色的長袍,頭上烏黑的發帶,他的銀白色頭發在黑色的襯托下顯得那麼純淨。他雙手交叉在胸前,對我彎下腰,什麼都沒說,只是他手上已經結出了一個懸浮在空中的透明的圓球,我知道那是白魔法中的防護結界。他跪下來,將左手舉到我面前,說,王,只要我不死,這個結界就不會破,而這個結界不破,就沒有人可以傷害到你。我望著他,他的眼中似乎有無窮的風雲聚散又合攏,瞬息萬變。那樣的光彩是年輕如我和遼濺所無法比得上的。

 而片風和潮涯安靜地站在最遠處,風吹起他們的長袍,翻飛如同最唯美的畫面,年輕的片風和傾國傾城的潮涯,他們的笑容像揚花一樣散開,潮涯甩開如雲的長袖,將地面的櫻花瓣揚起來,片風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動了動無名指和食指,然後突然一陣風破空而來,卷著那些花瓣飛到我面前,紛紛揚揚如雪般落在我的腳邊。

 我知道,他們是這個刃雪城中最強大的人。

 我告訴了他們關於幻雪神山的一切,我不想隱瞞他們什麼,當我說完最後一個字時,他們全部跪在我面前,對我說,王,我們的生命和你在一起。

 星軌躺在遼濺的懷裡,我看到她對我的笑容,從她的眼睛裡,我看到她對我說,王,不要害怕。

 我對來送我們的星舊說,星舊,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

 王,幻雪神山是個殘酷的世界,請你不要相信裡面任何一個人,而且神山裡面的那些極其強大的幻術都是不能傳授只能繼承的。

 不能傳授只能繼承?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如果你娘要將她的那些幻術傳授給你那麼她就不能再使用那些幻術,王,其實你應該相當熟悉這種繼承的,你忘記了釋在你身上留下的靈力嗎?釋的長發就是另外一種本質一樣的繼承。

 那你能告訴我關於淵祭的一些事情嗎?

 不能,王,甚至連我妹妹都不能。每次我們對淵祭進行占星的時候,天像就會突然大亂,關於淵祭的一切,只能靠王自己去探索了。

 那你對我這次進入幻雪神山的行動進行過占星嗎?

 進行過。

 結果如何。

 星舊抬起頭來,望著我說,王,命運有時候是可以改變的,就像傳說中最偉大的占星師可以操縱星星的軌跡而改變命運一樣。有時候死亡是最偉大的復生。

 星舊,我不懂。

 王,其實我也不知道,本來如果星像完全呈現絕路和死崖,我會覺得很自然,可是整個星像裡面卻到處都埋藏著生機,可是每個生機背後都是死門。王,一切就靠你了,你是我們帝國中最偉大的幻術師,請你福澤我妹妹,福澤每一個人。星舊跪下來,雙手交叉在胸前對我說。

 我對他點點頭,走過去抱了抱他的肩膀,我說,你放心,我會像待釋一樣待星軌。

 當我們走了很遠之後,我回過頭去看我的帝國,我曾經舍棄了自由犧牲了釋和梨落換來的帝國。星舊還是站在城門口,我看到他的幻袍在風裡翻飛不息。

(4)

 星軌確實特別虛弱,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一天中大多數時間她都躺在遼濺的懷裡,看上去似乎睡著一樣。甚至當風雪稍微大一點的時候,皇柝不得不撐開屏障保護她。只是當危險來臨的時候,她會突然睜開眼睛,告訴我們躲避的方法。星軌的靈力確實非同尋常,她甚至不需要動用占星杖進行占星就知道危險的來臨。

  比如當我們進入神山的時候,星軌突然叫我們左轉躲在樹木背後,然後我們就看見了

我們右邊緩緩走過幾個宮女,頭發長長地拖到地上。有一次,我們走進了一個山谷,走到中間的時候,星軌突然掙扎著起來大聲叫著我們後退,當月神最後一個退出山谷的時候,山頂的大雪突然崩塌,整個山谷被埋葬,在大雪崩塌的轟然之聲中,星軌急促的呼吸顯得那麼微弱像要斷掉,她真的如同水晶蝴蝶一樣,連任何風雪都承受不住。

  當我們快要進入幻雪神山的宮殿的時候,我們幾乎遇見了蓮姬,如果不是星軌叫我們停下來,我們會與她撞見。當我們停下來的時候,蓮姬從我們前方不遠處緩緩走過,有一剎那她停下來轉身望向我們這邊,於是片風召喚出了疾風,地上的大雪被卷了起來,遮蓋了我們隱身躲藏的那片櫻花樹林。

  幻雪神山裡面四處長滿了珍貴的藥材和致命的毒藥,皇柝總是不緊不慢地講給我們聽,哪些草可以解毒,而哪些草必須回避。曾經潮涯看見一種素淨而小巧的花想要摘的時候,皇柝告訴我們,那種花的名字叫熵妖,用它制成的毒藥是種幾乎可以不讓人發覺的慢性毒藥,可是當死亡的一剎那,那些彌漫全身的毒素卻會集中在一起衝向頭頂變成無法解除的劇毒。皇柝講述這些草藥的時候,眼光溫柔而安靜,像是在講自己最心愛的人。

  只是月神說,這種毒,我們經常用於暗殺。

  在進入幻雪神山的第十三天,我們終於走到了幻雪神山的中心入口,很可笑的是那座恢弘的城門上居然寫著“刃雪城”三個字。

  我曾經設想過千萬次這個帝國的神秘和繁華,可是當我走進去之後卻沒有看到一個人,房屋高大而金碧輝煌,可是全部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雪,一條長街筆直地通向看不到盡頭的遠處。

  星軌輕輕地說,王,長街的盡頭,你會看見封天。

  我走到遼濺面前,俯下身看著星軌,我問她,我有可能勝過封天嗎?

  星軌的眼睛閉著沒有睜開,可是我看得見她眼中隱藏著的淚光。表情從未有過的絕望。

  我撫摩著她的頭發,輕聲地對她說,星軌,不用擔心我,我知道也許很難勝她,但是我會盡全力保護你的。

  星軌搖搖頭,眼淚流了下來,她說,王,不是這個樣子。

  風。疾風。

  地面的大雪突然被卷起來,就像當初梨落第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一樣,當雪花落盡之後我看到了傳說中的那個大祭司。封天。

  我終於知道了為什麼星軌的表情那麼哀傷。

  因為我在長街盡頭看到了一張我格外熟悉格外依賴的面容,我的婆婆。

  如果是別的人我還可以用火族幻術暗殺他們,因為沒有人會對我的右手有防備,可是婆婆已經熟悉我的火族幻術,而且對於冰族的幻術,我沒信心可以贏過婆婆。

  這是一場必定會輸的戰鬥。

  婆婆看著我慈祥地笑著對我說,卡索,當你出生的時候我為你占過星,知道總有一天,我們會出現在彼此敵對的位置上,看來,命運還是按照它被設定好的軌跡前行著。

  卡索,我的孩子,沿著這條街一直走,走到盡頭就是東方護法的宮殿滅天白虎。東方護法的名字叫傾刃。

  我望著婆婆比十多歲的小男孩還短的頭發喉嚨裡哽得說不出話來。婆婆已經把她的靈力全部過繼到了我的身上,我看著盤旋在地面上的長發再看看婆婆,天上的雪花不斷地落下來,落在她的肩膀上,我走去去抱住婆婆,為她撐開屏障。現在一個很小的巫師都可以讓婆婆沒有還手之力。我抱著婆婆像個小孩子一樣難過地哭了。

  當我和婆婆告別的時候,婆婆緊緊握著我的手,我感受到婆婆手上蒼老而粗糙的皮膚,她握得那麼緊,我的手都感受到針樣的刺痛了。我知道婆婆對我的牽掛。

  我帶著婆婆和釋的靈力,婆婆的聲音從後面飄渺地傳過來,她說,王,在刃雪城裡面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對任何人都不需要講究公平,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當站在滅天白虎神殿前面的時候,遼濺突然對我說,王,你知道嗎,我父親,也就是您父王的東方護法遼雀,從小對我非常的嚴格,在他眼裡我必須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我從小學習格鬥、力量、廝殺,很多時候我因為練習的強度過大而昏倒在雪地裡,每次醒來我都躺在溫暖的火爐旁邊,周圍是木柴的清香味道和一碗熱湯。盡管我父親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但是我知道是他抱我回房間的。雖然他的面容老是很嚴厲,可是我知道他對我的關愛。所以我從小就發誓我要成為最好的東方護法。可是在我還沒有變成成年人的樣子的時候,我父王就死了,被火族精靈殺死在聖戰中。父王希望我成為最好的戰神,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做到。

  遼濺,你是想告訴我什麼?

  王,我希望能讓我對付傾刃。

  遼濺,我知道你的力量很強,可是……

  王,請讓我試試吧。遼濺在我面前跪下來。

  看著他堅定的面容我沒有辦法拒絕,可是我看不到他命運的盡頭是不是落滿了雪花。

(5)

 當見到傾刃的時候我很驚訝,我以為傾刃是像遼濺的父親遼雀一樣是個魁梧而粗獷的男子。可是不是的,當我見到傾刃的一瞬間我幾乎要以為我見到我弟弟櫻空釋了。他們都一樣有著精致的五官和深深的輪廓,飄逸如風的長頭發,漂亮得不食人間煙火。他的雙眉之間有一刀明亮的傷痕,像是刀刃。淡淡的像牙色。我知道那是靈力聚集的表現,正如櫻空釋的眉間有片櫻花痕跡,我的眉間有道閃電,月神地眉間有道月光,而星軌的眉間有個六芒星。傾刃的頭發溫順地散下來,眼神游離而飄散,笑容又天真又邪氣。我不知道這樣的外表下面怎

麼會隱藏可以成為東方護法的力量。

  傾刃坐在他的王座上,笑著對我說,你就是那個可笑的城堡裡面的王,卡索?

  我說是的。

  他還是笑,一些頭發從頭頂上滑落下來散在他的眼睛前面。他說,你們一起上吧,我不想浪費時間。

  我說,想殺你的是遼濺,不是我。遼濺才是真正的東方護法。

  真正的東方護法?哈哈,不要笑我了。你們一起上吧。

  我用冰族幻術凍結了我整條左手手臂,我說,遼濺是會殺了你的,我不會動手。

  月神說,王,婆婆告訴過你不要講究什麼平等……

  月神!這是我的決定。我不想遼濺讓他父皇失望。

  然後我聽見遼濺從後面走上來的腳步聲。他說,我叫遼濺,刃雪城裡下任的東方護法。

  傾刃的目光突然變得格外寒冷,我感受到周圍彌漫的殺氣。他說,刃雪城只有一個就是這個,東方護法也只有一個就是我。在傾刃還沒說完的時候,遼濺突然對傾刃出了手。可是這次偷襲卻沒有對他構成任何威脅。

  我終於知道傾刃的力量是多麼的不可思議,遼濺在他的手下走不過十個回合。可是傾刃還是敗了,從他一開始就敗了。因為他太低估我和遼濺,也太相信我們。

  當遼濺進攻第一回合的時候,還沒等到傾刃接觸到他,他就突然彎下身子,後退,而我急速上前,一上手就是火族最毒辣的炎咒手刀,直刺心髒。當傾刃在我面前倒下去的時候他還是瞪大了眼睛,他不相信自己竟然會被幻雪神山以外的人打敗。他英俊的面容在生命最後快要消散的時候依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和遼濺看著他在我們面前化成一灘雪水,沒有說話。

  我們沒有想過這麼容易就擊敗傾刃,預想中遼濺和我任中一人會受重傷,甚至皇柝連巫醫結界都布置好了,准備隨時把我們送進去。然而兩個人毫發無傷。

  可是傷痕出現在看不見的地方,在夕陽墜落到地平線上的時候。

  遼濺一個人走在前面,他沒有說話,背影在夕陽下顯得很落寂。我知道他內心的難過,因為他背棄了他的父親對他的期望。我知道放棄一個人的尊嚴有時候比死亡還要痛苦,我知道遼濺為了我所做的犧牲。因為如果不是為了繼續朝前面那個看不到盡頭的征程上走下去,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出這樣的暗殺的行為的。

  那天晚上我們休息在一片長滿櫻花的山坡上,很亮的月光如水一樣鋪瀉開來,半夜的時候我突然醒過來,然後看到了遼濺背對著我站在山坡最高處的那塊岩石上,月光沿著他的頭發和幻術長袍流淌下來,我看見他的背影就覺得很傷感。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聽見了遼濺唱歌,就是那種在戰場的軍營裡可以被反復聽到的歌,傷感而蒼涼,聲音破碎可是嘹亮,高高地響徹在雲朵之上。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在那場遮天蔽日的聖戰裡被我反復地聽到,那些戰士總是在悲愴的夜裡反復地唱著這首歌謠,一直唱一直唱,沒有停息。

  後來月神走到了遼濺旁邊,我聽到他們的說話。

  月神說,遼濺,其實很多時候一個人都是要放棄很多東西的,因為必定有另外一樣東西值得我們去放棄一些什麼。比如你想要保護的人,想完成的事情,等待實現的夢境。遼濺,你知道嗎,我從小就被人看不起,因為我只會暗殺術,盡管我的靈力比同族的孩子高很多,可是我的父母依然看不起我,他們說我是個讓家族恥辱的小孩。在我沒有長大的時候,有很多比我大的小孩子欺負我,有很多次我被那些頑皮的男孩子推倒在地上,他們揪我的頭發,操縱冰塊來砸我,每次我都抱著身子不說話,等他們累了我就爬起來拍干淨自己身上的雪然後回家。我的母後是個漂亮的女人,她看見我滿身狼狽的樣子總是很生氣,她不問我是不是被人欺負了,只是一直說我是個讓家族傷心的小孩。

  月神,你為什麼不學習白魔法只學黑魔法,而且只學其中的暗殺術?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和我的姐姐月照一起學習巫術,我們很乖,靈力一天比一天強。父皇總是撫摩著我和姐姐的頭發,對我們說,以後你們會成為刃雪城裡僅次於皇族的最好的幻術師。那個時候,父皇的面容很溫柔,雪花在我們身邊不斷落下可是卻落不到我們身上,因為父皇總是把我們放在他的屏蔽之下。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就知道什麼是溫暖。可是有一天,我姐姐被殺了,很突然地死在回家的途中,我記得我還在指著路邊的櫻花樹告訴姐姐你看上面的花瓣多好看。可是等我回過頭去的時候,姐姐的瞳孔已經渙散,我看見她臉上茫然的表情,然後她的魔法長袍突然被風吹得飛揚起來,然後我姐姐在我眼前筆直地倒下去。我嚇得忘記了說話,手中的花瓣散落了一地……後來家族的人出來找我們,我姐姐已經死了,而我昏倒在姐姐的旁邊,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睡在雍容的前年雪狐的皮毛之中了。後來我的族人告訴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中,我只會說一句話,那句話是,姐姐,你不要嚇我,你醒醒……

  那個時候你就開始學暗殺術?

  對,因為我不希望以後當有一個我想要保護的人出現的時候,我還是無能為力地站在他旁邊,看著他倒在我的腳邊上。

  霰雪鳥刺破天空的悲鳴回蕩在高高的天頂上。我看了看睡在我旁邊的星軌,她蜷縮在皇柝為她設定的防御結界中,安然地像躺在一個巨大的安全的卵中一樣。

  遼濺和月神的背影在那個晚上格外的清晰,他們兩個高高地站在山坡上面,長袍翻動。

  我轉過了身繼續睡去,只是夢中又夢見了我的弟弟,夢見他被我殺死的那個冬天。大雪滿城。

(6)

 我終於發現了幻雪神山是多麼的龐大而不可思議,當我站在一片如同冰海般遼闊的水域面前的時候。星軌告訴我,這片水域是南方護法蝶澈守護的領地,而在這片水域的背後,則是南方宮殿破天朱雀。

  這麼遼闊的水域只有用幻影移形了。我扣起左手手指,准備召喚風雪。

  不行,王。星軌的氣息微弱但是急促。王,這不是個簡單的湖,在這個湖面上起碼疊加了十個結界,那些我沒感應到的結界可能更多。也就是說,可能不小心,站在你旁邊的人就突然進入了另外個世界,而那個世界裡有什麼,我不能占破。也許等待我們的是漫天尖銳的冰刀,也許是鋪滿整個大地咆哮的烈火,也許是美麗的長滿櫻花樹的山麓,也許直接可以跳過南方護法的領域,甚至我們可能直接見到淵祭。所以王,請您不要輕易使用幻術,因為靈力的彙聚是會引起結界出入口動蕩變化的。

  我站在這片水域面前,水光凌亂地照在每個人的臉上。

  我說,星軌,那我們如何過去?

  潮涯走到我身邊,說,王,用我的無音琴吧。然後她從頭發上拔下發釵,然後那只發釵立刻變大變寬,成為一把很大的黑色古琴。

  我終於見到了這把我父皇的御用樂師的琴,通體黑色,卻有著白色晶瑩的琴弦。琴的尾部被燒焦了。

  潮涯說,這把琴是我的母後用的,聖戰中這把琴的尾部被火族精靈燒焦了。在聖戰中我的母後曾經在凡世呆過幾年,世間的人驚艷於我母後的琴技,我母後在凡世留下了一把無音琴的復制品,以後的世人代代相傳成為人間的名琴,人們把那把琴叫做焦尾。無音琴可以自由變化大小而且不需要幻術支持,所以不用擔心會改變結界的分布。我們可以把這把琴當作凡世叫做舟的東西,借以渡海。

  當我們站在琴身上緩緩飄過水面的時候,潮涯笑了,她說,王,我從來沒想過這把琴還有這種用途。

  海的另一邊就是破天朱雀宮,整個宮殿就是一把琴的樣子,當我們走到門口的時候,裡面突然傳來悠揚的琴聲,仿佛從天空上直接破空而下,又像從內心深處如波濤一陣一陣打來。地面的雪突然紛紛揚揚地卷起來,周圍的櫻花樹開始飄落無數的花瓣,那些花瓣很整齊得飄落在我們腳下在我們前面鋪展出一條花瓣的軌跡。空氣裡彌漫濃郁的花香,每個人站在花瓣的中央嚴陣以待,皇柝撐開護法結界保護星軌,我們相背而站成為六芒星的陣形,我隱約感到蝶澈馬上就會出現了。

  可是當所有的花瓣都落地之後,蝶澈還是沒有出現,只有樂曲比先前更加悠揚。

  我看見潮涯的臉色很不好,我問她,潮涯,你怎麼了。

  潮涯說,王,如果你要我與這琴聲的主人抗衡的話,我是沒有任何勝算的。我看到她臉上低落的表情。

  可是當我轉過身的時候,我看到了星軌更加絕望的表情。然後星軌睜開眼睛,緩緩地說了一句話,然後我看到她眼中的淚水。那一句話讓我們每個人站在原地沒有動,大風凜冽地吹過去,櫻花放肆地頹敗。

  星軌說,彈奏這首樂曲的只是蝶澈手下的一個宮女。

  破天朱雀和滅天玄武完全是兩個不同的宮殿,玄武宮恢弘而雄峻,萬丈高的城牆筆直地參入雲天,宮殿裡面到處陳列著三棘劍、冰刃、魔法杖。宮殿裡所有的人全部是身材高挑而結實的男子。整個宮殿仿佛都是雄性的力量的凝聚。

  可是在破天朱雀裡,所有的事物都有著柔和的輪廓,天頂是一層很薄的冰,外面的天光可以淡淡地灑進來,整個宮殿漂浮在一種淡藍色的光芒裡面。宮殿四處可以聽見樂聲,在花園裡到處可以看見長裙及地的宮女抱著琴微笑,櫻花在她們身邊緩緩飄落,如同那些華麗而奢侈的夢境。

  蝶澈斜倚在王座上,赤裸著雙足,頭發沿著身體傾瀉下來,她看著我,沒有說話,可是她的白色晶瑩的瞳仁卻像在對我說話,她說,卡索,你來了。

  我從小在刃雪城中見過無數的美女,宮殿裡的妃子們和以美貌著稱的人魚族。可是我不得不承認蝶澈的容貌是我所沒有見過漂亮,甚至這種容貌在最華麗的夢境中也沒有出現過。望著她的時候我覺得周圍的空氣很恍惚。她的眼睛繼續對我說話,她說,卡索,你來了。

  當月神拍拍我的肩膀的時候,我才突然回過神來。月神靠著我的耳朵說,王,剛才她對你用了攝魂術,請小心。

  我看了看蝶澈,她的笑容傾國傾城。

  月神走上去,看著蝶澈說,你的暗殺術在我面前還是不要使用為好,你的那些幻術不及我殺人的十分之一。

  那你完全可以殺了我。蝶澈說話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緩慢飄渺得如同夢境一樣,模糊不真實,仿佛湖面長年不散的霧氣。

  我看見月神手上已經出現了光芒,我知道那是她用幻術前的征兆。

  不要,月神。星軌的聲音從後面出現。

  為什麼。月神轉過身望著星軌。

  星軌說,因為即使殺掉了蝶澈,我們依然過不了破天朱雀宮。

  星軌從遼濺的懷抱中下來,走到我旁邊,伸出虛弱的手臂,指著大殿的盡頭,對我說,王,你看見那面牆了嗎?

  我順著星軌的手看過去,宮殿的盡頭,是面高大而精致的牆壁,直達到宮殿的頂部,上面刻滿了人物,中間是個絕塵艷麗的女子,也就是高坐在王座上的蝶澈,她的周圍有無數懷抱古琴的樂師,可是整面牆壁上,只有蝶澈一個人有表情,周圍所有的樂師的表情全部都是空洞而迷茫的,沒有瞳仁,沒有目光。而蝶澈惟一的表情,就是她現在高傲而又傾國傾城的笑容。

  星軌說,這是嘆息牆。

  然後我聽到潮涯急促而濃重的呼吸聲。她走到那面牆壁前,伸出手撫摩這角落裡的一個樂師的畫像,低著頭不說話。過了很久然後她轉過身來說,這是我娘。傺楝。先帝御用的樂師。

  潮涯說,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這面牆。我以為那只是我們巫樂族的傳說。

  我問,潮涯,為什麼有這面牆我們過不去?

  王,這面牆不是一般的牆,任何刀劍幻術水火雷電在它面前都是徒勞。只有最美妙精准的樂聲才能感動它。曾經有無數的巫樂師想要感動這面牆,可是沒用。自古只有一個人感動過這面牆壁,她就成為了這面牆壁的守護神。她就是蝶澈,傳說中那個有著絕世容顏的女子。所以,即使我們殺掉蝶澈我們依然過不了破天朱雀神殿。

  潮涯走到蝶澈面前,對她說,對於我們巫樂族的人來說,你無疑是我們心目中的神,我想聽聽您的樂曲,我想看看什麼樣的旋律才可以感動嘆息牆。

  算了吧,我怕你聽到我的琴聲一頭撞死在你的焦尾上。

  潮涯的臉變得很蒼白,身子有著輕微的抖動,我知道她在強忍著怒氣。蝶澈對她的無音琴的藐視誰都聽得出來。可是潮涯還是沒說話,她走過去單腿跪下,說,請您為我們彈奏一曲吧。

  蝶澈看著潮涯,然後嘆息著說,算了吧,我的琴聲你聽多少遍都還是學不會的。

  潮涯還是堅持跪在她面前。蝶澈站起來,說,那好吧,你們洗耳恭聽。

  我終於見到了蝶澈的那把幻蝶琴,那把琴其實根本就不是琴。蝶澈站起來,雙手向前伸出去,五指張開,然後迅速打開手臂,在她的十指間突然多出了五根綠色閃亮的琴弦。當她用如白玉雕刻的手指波動碧綠色的琴弦時,我看到無數的綠色閃光蝴蝶從琴弦上不斷地飛出來,飛出來。那些樂聲竟然凝結成蝴蝶的樣子紛飛在空氣裡面。我沉淪在琴聲中無法自拔,那些早就沉澱在記憶深處的往事又全部翻湧上來,如同白色的櫻花瓣一瞬間就飛遍了回憶的四壁。釋在我眉毛上的親吻,梨落高高地站在獨角獸上的樣子,釋倒在燃燒的幻影天中的樣子,嵐裳死在櫻花樹下的樣子,夢境中梨落葬身冰海深處的樣子,那只霰雪鳥撞死在煉泅石上的樣子,紅蓮如火般盛開的樣子……

  然後我突然感到身體裡穿來一陣一陣的劇痛,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看到那些綠色的蝴蝶不斷鑽進我的身體,然後融化在我的血液裡,一瞬間走遍我的全身。我突然明白原來蝶澈的琴聲中居然隱藏了另外一種暗殺術,可是等我想抵抗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我的手臂全部不能動彈,我感到眼前的事物開始逐漸模糊起來,只有蝶澈的笑容,如同春風一樣蔓延在四周,傾國傾城。

  在我的意志快要消散的時候,我看到遼濺和星軌已經倒在宮殿的地面上,他們銀白色的頭發無力地散落在他們旁邊,片風扣起無名指召喚出疾風圍繞在他的四周,那些綠色的蝴蝶正在尋找著破綻進入他的身體,我看到他搖搖欲墜的樣子,只有月神和皇柝,沒有受到危害,蝶澈的暗殺術對於月神來說不能構成任何威脅,而皇柝的白魔法防護結界,也不是那些蝴蝶所能夠穿越的。

  然後我聽到潮涯的聲音,她說,王,我不能彈奏出超越蝶澈的樂章,因為我的感情沒有她豐富,我直覺她內心肯定有一段難忘的往事,不然她不會有這麼深情的琴聲。王,我知道您內心有很多被掩埋掉的感情,破裂而又激越,請把那些感情做成夢境,傳給我,我希望借助王的感情來毀掉嘆息牆。

  我已經分不清潮涯在什麼地方對我說話,我的眼前開始出現大片大片的紛飛的綠色蝴蝶,於是我開始將我的記憶制作成夢境,那些我和釋在一起的日子,我抱著他走在凡世的日子,我從幻影天中救出他的樣子,我最後一劍殺死他時他對我微笑的樣子,然後我就失去了知覺。那種感覺很奇怪,如同進入了一個深沉的夢境,夢境中什麼都沒有,就是一片純淨的蒼藍色,如同幻雪帝國冬天結束春天來臨時的天空。

(7)

 我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皇柝在為片風療傷,遼濺虛弱地坐在地上,懷中的星軌還在沉睡,而潮涯,俯倒在地上,口中流出來的白色血液曼延了一地,如同積雪融化時的寒冷的雪水。而蝶澈跌坐在地上,兩眼無神,她的容貌在頃刻間似乎老了幾百歲。而月神手中鋒芒的月光已經指在她的脖子上。

  而宮殿盡頭的嘆息牆,已經崩塌成碎片,塵土飛揚起來,然後漸漸沉落。

  蝶澈一直搖頭,她說,不可能,一個幻雪神山以外的人怎麼可能毀掉嘆息牆。

  月神收起了手中的月光,她說,看來已經不用殺她了,她已經死掉了。

  在離開破天朱雀的時候,潮涯對我說,王,其實在我們巫樂族的傳說裡面,蝶澈是個最好的女神,美貌而且善良。王,如果你精通音律的話你應該明白,能夠彈奏出那麼華麗的樂曲的人絕對不可能是個心地險惡的人。

  月神說,所以我也沒有殺死他。王,其實她對我們沒有用最強大的暗殺術,不然遼濺星軌早就死在她手下了。當我真正和她交手的時候,我才發現,她的暗殺術不在我之下。

  我回過頭,破天神殿已經變得失去了那種淡藍色的光澤,我知道蝶澈已經收起了她所有的靈力,那座宮殿已經變成了一個龐大而華麗的廢墟,我看到不斷有宮女樂師從裡面走出來,我知道肯定是蝶澈叫她們離開的。因為在我們通過嘆息牆的時候,蝶澈說,卡索,這座宮殿我已經不想再守下去了。因為我一直以為自己的感情才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感情,濃烈而又絕望,可是我發現了另外一種完全凌駕我之上的感情,所以我沒有必要再守護這座破天神殿,我想也許我也會去凡世,彈彈琴,唱唱曲,讓世間的凡人也記住我的幻蝶琴,如同記住潮涯的母後的無音琴一樣。

  然後我看到她的笑容,如同揚花般輕盈而溫暖的笑,這個傾國傾城的女子已經不再是那個高傲而凌駕一切的南方護法,而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懷抱著自己的琴,彈奏憂傷的樂章。

  我對她彎下腰,以我的帝王的身份,我不知道以前她的生命裡有一個怎樣的人,匆匆地穿行過她生命的軌跡然後離開,但那麼短暫的時間也可使她在幾百年幾千年後還是這樣牽掛。蝶澈給了我一個夢境,她告訴我那個夢境裡面有那個人的樣子,這個夢境她一直做每天晚上做,一直做了一千年,在那個夢境裡面,是一個鋪滿櫻花花瓣和積雪的院落,有風吹過,地面的櫻花就如同落雪般飛揚,一個人出現站在積雪的中央,笑容溫柔而燦爛,濃黑的眉毛,閃亮的瞳仁。他走到蝶澈面前,彎下腰,俯下臉對她微笑,笑容如同撕裂的朝陽一樣燦爛,然後一陣風,地面櫻花放肆地飛舞起來,在半空中變成如血的紅色,他的頭發和長袍同時飛揚起來,發出颯颯的響聲。然後畫面靜止,一切如霧氣般漸漸消散。

  夢魘·蝶澈·焰破

  我叫蝶澈,出生在巫樂族。我的母後告訴我,當我出生的時候,濁越星正好升到天空的最高處,那些冰冷的清輝在漆黑的夜空中彌散開來,最後落在我的瞳仁中變成晶瑩的魂。

  我從小就是個靈力高強的孩子,頭發比我的哥哥姐姐們都長,他們都很疼愛我,總是把我抱起來放在肩上。他們總是不斷地聲聲叫著我的名字,蝶澈,蝶澈,蝶澈。

  我最喜歡的小哥哥名字叫遲墨,他是我們巫樂族的年齡最小的男孩子,頭發柔軟得如同裂錦的絲絨。我們從小在一起長大。

  我的小哥哥和我一樣,是個靈力高強的孩子,他教我各種各樣的幻術,教我怎樣控制幻化成光線的琴弦,溫柔的眉眼,微笑的唇角。

  在我們都是小孩子的時候,遲墨總是帶我到雪霧森林的深處,看著那些巨大的飛鳥從森林的陰影中呼嘯著穿過,凄涼而破裂的鳴叫在蒼藍色的天空上拉處一道一道透明的傷痕。小哥哥總是望著那些倉皇的飛鳥對我說,蝶澈,你想過要飛到天空上面去看一看嗎?我想知道,雲朵上是開滿了櫻花,抑或是住滿了亡靈。

  每當遲墨這樣對我說的時候,我總是看到那些在陽光下變得深深淺淺的斑駁的樹影落到他白色晶瑩的瞳仁中。很多次我都錯覺小哥哥的眼睛是黑色的,那種如同紫堇墨一樣純粹而詭異的黑色,包容一切,籠罩一切。我總是感到深深的恐懼,可是每次遲墨都會對我笑,笑容干淨而漂亮,像那些明亮的陽光碎片全部變成晶瑩的花朵,在他的面容上如漣漪般徐徐開放。

  我一直執著地相信著哥哥的身上有花朵綻放時的清香。如同我相信他的衣服上有著花的精魂。

  剎那的芬芳,卻可以永生永世流轉。

  遲墨比我年長十歲,在我120歲的時候,我最喜歡的小哥哥遲墨已經130歲了。在那個清晨,當我從屋子裡跑出來准備去找遲墨陪我去玩的時候,我看到了站在雪地中央的遲墨,我長大成人的小哥哥。他轉過頭來的一剎那,我聽到周圍櫻花源源不斷盛開的聲音。

  遲墨站在我的面前,高大而挺拔,長長的白色的披風如同浮雲般勾勒出他修長的身材。遲墨比我的父皇和我所有的哥哥都要英俊,眉毛如同筆直的劍鋒一樣斜斜地飛進兩鬢的頭發,眼睛明亮如同清輝流瀉的星辰,臉上有著如同被凜冽的寒風刻出來的深深的輪廓。他面朝著我,嘴角上揚,露出白色的牙齒,我看到小哥哥如同撕裂的朝陽般燦爛的笑容。

  櫻花在他的身後放肆地盛開。

  他走到我的面前,彎下腰,俯下臉來對我說,蝶澈,早上好。

  十年之後,我也成為了大人的樣子,我站在遲墨的面前對他微笑如同他十年前對我微笑一樣,遲墨眯著眼睛看我,他的睫毛長而柔軟,他說,蝶澈,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子。比我娘都漂亮。

  遲墨的母後是我父皇的一個側室,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死去了,他的母後的死亡因為某種不知道原因而被隱瞞,除了我的父皇和我的母後,再也沒有人知道。

  遲墨從小就是個沒有母親的孩子,可是他一直安靜而且心地善良,溫和且與世無爭。長大後依然是那個樣子。他會因為一朵花的盛開而露出舒展如風的笑容,會在抬頭看天的時候看得笑容滿面。每天傍晚的時候一個人坐在宮殿最高的城牆上彈琴,無數的飛鳥在他的頭頂盤旋,羽毛散落下來覆蓋在他的瞳仁上讓他的眼睛變成鴿子灰,雲朵盛放如同沉醉的紅色花朵。

  他就這樣生活了百年,每次我問他,哥,你就不寂寞嗎?

  他望著我,說,有蝶澈,我永遠都不會寂寞。

  我和遲墨是家族中靈力最強的人,我是我父皇的驕傲,可是遲墨不是,父皇不喜歡他。在我小的時候每次父皇看見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走過來,抱起我放在他的肩膀上然後走開,留下哥哥一個人。可是遲墨從來都沒有難過,他總是站在我的背後望著我,每當我回過頭去總是看見他如同櫻花般明亮的笑容,他站在地平線上安靜地看著我越走越遠。

  我問過我的父皇為什麼不喜歡遲墨,那是我第一次問他,也是最後一次。因為父皇溫暖的面容突然如冰霜一樣凝結起來。然後他撫摩著我的頭發對我說,蝶澈,當有一天我老去的時候,你就會成為巫樂族新的王,你會站在大殿的中央為我們偉大的王彈琴,你的樂律會響徹整個幻雪帝國。你是父皇的驕傲。而我抬起頭,總是看到父皇尊嚴如同天神的面容,他撫摩著我的長頭發,對我微笑,笑容如同沉沉的暮靄。

  我從來就沒有怪過我的父皇,只是看著小哥哥我會覺得那麼憂傷那麼難過。因為我崇拜我的父親,他是巫樂族史上最偉大的一個琴師。遲墨也崇拜他,每當他提到父皇的時候,他總是兩眼放出光芒,神色格外地尊敬。可是,我的父皇不喜歡他,我總是為遲墨感到難過。

  我的父皇是幻雪帝國的王的御用樂師,也是巫樂族上最精通樂律的一個男子,以前有很多巫樂族的王都是女人,她們的樂律柔軟華麗,然而我父親的樂律卻如同噴薄的烈日,如同那些怒吼的風雪,我沒有聽見過我的父皇成為御用樂師的第一次演奏,我只是聽家族中的人互相傳說,他們告訴我,在那天,整個幻雪帝國的上空都飄蕩著父皇樂律的精魂,所有的飛鳥都從幻雪帝國的四面八方一起飛上高高的蒼穹,那些飛鳥破空的鳴叫在刃雪城上空彌久不散。

  我是我父皇的驕傲,他每次都把我帶去刃雪城中參加各種各樣的祭典,他把我高高地舉過頭頂,對所有的巫師劍士占星師說,這是我的女兒,我們家族最好的樂師。我在父皇的頭頂上俯下臉,看到我父皇仰面的笑容。大殿中有著呼嘯的風,我的頭發和長袍在空氣中散開來,我看到周圍那些人的面容,他們在對我微笑,只是我總是想起遲墨的面容,我想知道,那些紛紛飄落的細小的花瓣是不是又落在了他長長的睫毛上面。

  每次我離開巫樂族的宮殿去刃雪城的時候,我的哥哥遲墨總是會站在大門口送我,他總是俯下臉來對我說,蝶澈,我等你回來。

  我離開宮殿的時候總是會回過頭去望我的哥哥,看著他的長袍翻飛在風裡面,看到他安靜的笑容,如同守候在城門邊上的模糊而清淡的星光。周圍不斷有細小的雪花撞到黑色的城牆上,如同自盡一樣慘烈而溫柔。

  而每次我回來的時候,我總是會看到遲墨坐在最高的城牆上面等我,他的膝蓋上放著架古琴,纖細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出悠揚的旋律,那些謎一樣的飛鳥依然盤旋在他的頭頂上面,羽毛簌簌地落下來,我看到我安靜而氣宇軒昂的小哥哥,我總是想要熱淚盈眶。

  當我和遲墨已經長大已經離開雪霧森林之後,我們再也沒有回去過。遲墨也沒有再帶我到森林的盡頭去看那些一邊悲鳴一邊穿越樹木高大的陰影的飛鳥。只是偶爾我們會站在宮殿最高的那面牆上,眺望冰海彼岸的方向。

  我的哥哥總是被冰海岸邊凜冽的風吹得眼睛發疼,可是他仍然固執的不肯閉上眼睛直到淚流滿面。我問他為什麼不閉上眼睛,他轉過頭來對我說,為什麼那些鳥兒可以在天空裡面自由地飛翔而我卻必須在風裡面那麼懦弱?

  我看著我的哥哥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他,可是他轉瞬又笑了,他說,蝶澈,不用想了,有些事情本來就沒有答案的。說完他對我很清朗地笑,笑容如同彌漫的花香。

  遲墨總是問我,蝶澈,你知道冰海對岸是什麼嗎?

  我告訴他,父皇對我說起過,冰海的對岸是火族人居住的地方,那是個邪惡的種族。

  遲墨總是望著冰海對岸的方向很長時間不說話,他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不過我可以想像,他的眼睛裡面肯定落滿了天空上飛鳥的影子。

  海邊的風總是很大,小哥哥每次都會問我,蝶澈,你冷嗎?然後他會走過來解開他的長袍把我抱在懷裡,我聞到花朵放肆盛開的味道。我知道那些花的精魂又開始翩躚起舞了。

  遲墨成為了我的家族中和我同輩的惟一的一個男巫樂師,我的另外的哥哥們全部沒有通過巫樂師的資格,本來巫樂族的歷史上就很少有男的樂師,所以我看到我的遲墨哥哥穿上樂師黑色鑲著金邊的華麗的幻術長袍的時候感到恍惚的幸福,又慢又模糊,可是蕩氣回腸。

  可是我還是聽到了我的父皇在我背後的嘆息聲,當我轉過頭去的時候,我看到一滴眼淚從我父皇的眼角流下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皇哭。

  我的小哥哥從小就不喜歡和人說話,總是一個人呆在一個地方,安靜而平凡。

  他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蝶澈,你想和我一起離開嗎?

  當時我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於是我問他,離開?遲墨,你是說離開我們巫樂族的宮殿嗎?

  遲墨看著我,眼中的憂傷如同倉皇的落日,他走過來抓著我的肩膀,俯下臉來望著我說,蝶澈,我很想帶你離開,我們可以去冰海對面,我們可以離開這裡,你願意嗎?

  我看著遲墨的面容,他臉上的痛苦的神色如同一道一道深深的刻痕。

  我說,哥,其實你要我到什麼地方去,我都會跟著你去的。

  然後遲墨把頭埋到我的肩膀上,他沒有哭出聲音,可是他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流進我的脖子,我從來不知道巫樂族的人的眼淚會有這麼滾燙,幾乎都要把我灼傷了。

  遲墨低低地說,蝶澈,我哪兒也不要你去,你應該在巫樂族的宮殿裡快樂地生活下去,成為巫樂族新的王,別忘記了,你是父皇最心愛的女兒。

  天空的霰雪鳥倉皇地飛過去,一聲一聲鳴叫,一道一道嘶啞的傷口。

  當我190歲的時候,我的父皇正式宣布我成為巫樂族下一任的王。那天在空曠的宮殿上,我父皇的聲音格外洪亮,他的聲音久久地飄蕩在宮殿的上面。我站在大殿的中央,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的風一直將我的頭發吹來遮住我的眼睛,我想看到遲墨的笑容,那麼我就不會這麼不知所措,可是我從紛亂的頭發間看過去,只能看到遲墨模糊的笑容,我能看到他白色的牙齒挺拔的眉,如同撕裂的朝陽般的笑容卻像隔了層水氣。可是我還是突然就安靜了,因為我聞到周圍花朵盛放的香味。

  在我的繼任儀式的最後,我見到了幻雪帝國高高在上的王,他來參加我的繼任儀式。他和我的父皇一樣,挺拔而威武,可是卻有著一層不容侵犯的神聖的光輝。他走到我的面前,對我微笑,然後對我說,蝶澈,我知道你是你父皇最心愛的女兒,我送你一把琴,你把手掌伸出來。

  當我伸出手掌的時候,我的十個指尖突然感到一陣細小的疼痛,然後那種疼痛一瞬間就消失了。我抬起頭看著王,他對我微笑,他說,蝶澈,你試試你的靈力。

  當我念動咒語的時候,我突然看到有十根綠色閃光的琴弦從我的雙手之間放射出來,然後一瞬間就籠罩了整個大殿,當我用手指輕輕撥動琴弦的時候,我聽到了我從未聽到過的樂律。

  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對我微笑,他說,從此以後,這把琴就叫做幻蝶琴。

  然後我和整個大殿中的所有家族的人跪下來,我聽到所有的人對王的朝拜和祈禱。

  可是當王快要走出大殿的時候,他突然停了下來,停在我的小哥哥遲墨的前面,我的哥哥遲墨跪在地上,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看到王突然變了臉色,他的眼中突然湧動起無數紛飛的風雪,他轉過頭來看著我的父皇,我看到父皇驚恐的面容,王的臉上彌漫著一層冰藍色的殺氣,我感到一陣沉重的壓力覆蓋到我的身上,這個時候我才知道,王的幻術是多麼不可超越。

  我聽到父皇蒼老的聲音,他低低地說,王,我知道怎麼做了。

  我看著王離開了大殿,風灌滿了他的凰琊幻術袍,翩躚如同展翅的蒼鷺。在他離開大殿的時候,我的小哥哥突然倒在了宮殿的地面上,他的眼睛閉著,頭發沿著長袍散落開來,口中不斷湧出白色晶瑩的血液。

  父皇走過來,抱起他,然後離開了大殿。當他走到大門的時候,他轉過頭來對我說,蝶澈,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巫樂族的王,你身上有著整個家族的命運。

  父皇已經離開了,所有的人也都離開了,只有我站在空曠的大殿中央不知道應該去哪兒。我抬起頭仰望高高的穹頂,淚如雨下。

  從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我的小哥哥,遲墨。

  從我的小哥哥離開我的那天開始,我就做著相似的無窮無盡的夢境,夢裡面都是遲墨干淨的笑容,他白衣如雪地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氣宇軒昂,他在等著我回家,無數飛鳥在天空上聚攏又彌散開來,如同那些瞬息萬變的浮雲,羽毛飄落,櫻花綻放,我的哥哥在風裡面衣袍翻動。我的哥哥在彈琴,手指干燥而靈活,他的樂律卻又破裂又明亮,如同撕裂的朝陽。我總是聽到哥哥對我說話,訴說他向往的絕望、破裂、不惜一切的愛。夢境的最後,那些飄舞的櫻花總是一瞬間就全部變成紅色,鮮紅得像朝陽融化在水裡變成幻影一樣的光影和色澤。然後一切消失,在漸漸消散的霧氣中,我哥哥的笑容時隱時現。

  我總是問我的父皇,我的哥哥遲墨去了什麼地方,他有沒有事,怎麼一直不來見我。

  我的父皇總是默默不語,只是望著天空用手指著那些掠過天宇的霰雪鳥的身影,他對我說,蝶澈,你看那些鳥兒,多麼自由。

  我會突然想起以前,我的小哥哥遲墨帶我去雪霧森林深處看那些穿越陰影的飛鳥,看著那些樹木的陰影落進他的瞳仁裡面幻化成詭異的黑色。可是一恍神一剎那,已經是一百多年過去了。

  天邊滾動著雷聲,如同密集的鼓點般響徹了整個幻雪帝國。

  我的哥哥遲墨死於200歲,也就是我190歲的時候成為巫樂族的王的那一年。

  是我殺死了我的哥哥,我最愛的遲墨哥哥,那個身上有花朵綻放的清香的哥哥,那個最疼愛我的哥哥,那個說“有蝶澈,我永遠都不寂寞”的哥哥。

  在我哥哥遲墨失蹤一個月之後,我做了個夢,夢境裡面,遲墨被關在祭壇下面,黑暗而且潮濕,他被釘在一面牆壁之上,低著頭,他的頭發散落下來遮蓋了他英俊的面容,我看不到他的臉,可是我知道,我的哥哥肯定很痛苦。

  我去找了我的父皇,然後我的父皇告訴了關於我的哥哥的事情。父皇的敘述緩慢而且迷幻,如同一個模糊可是感覺清晰的夢境,當夢醒的時候,我早已經淚流滿面。

  我的父皇告訴我,其實遲墨的母後是他這一生最愛的女子,她的母後有著火紅色的瞳仁和火焰般飄動的長頭發,因為她是火族的人。在父皇娶她的時候,她還是冰族女子的容貌,可是當她兩百歲的時候,她的頭發和眼睛突然變成了焚燒一切的火焰,紅色成為了破天的火種。

  遲墨的母後為我的父皇生下了遲墨,在遲墨出生的時候,他的母後用冰劍剖開了自己的肚子,然後無數閃耀的火種滾落到地上,遲墨出現在火焰裡面,神色安詳,眼神靈動。然後火焰緩緩地熄滅了,遲墨的頭發和瞳仁變成如同父皇一樣的白色,可是父皇知道,遲墨在兩百歲的時候,一定會恢復火族的樣子。

  那天王從遲墨身邊經過的時候,就是發現了遲墨,我的哥哥竟然是火族的後裔,所以王叫我父皇讓遲墨消失掉,而且是用殘酷的刑法,於是我的哥哥必須在牆壁上被五把冰劍釘在上面十四天,然後等待血液流干才可以慢慢地死去。

  當我聽到這的時候,我的眼淚不斷地流出來,我想到了小哥哥單薄的身體。

  我終於在祭壇的下面暗室中見到了我的哥哥遲墨,他被幾把冰劍釘在厚厚的玄武岩牆壁上,紅色的血液沿著那些穿刺他胸膛的冰冷源源不斷地流淌下來,曼延在冰冷的地面上。我看到他的頭發和瞳仁已經變成了火焰一樣的鮮紅色。

  我走到他的腳下,他從上面俯下身子看我,我看到他頭發覆蓋下的臉,他的表情沒有痛苦和怨恨,依然平靜而充滿感恩。

  他對我說,蝶澈,你已經知道一切了吧?

  我望著遲墨紅色的瞳仁,點點頭,說,知道了,小哥哥。

  他說,蝶澈,你不要難過,我從來沒有恨過父皇,我更加喜歡你。我能夠來這個世界上走一次,我已經覺得很幸運了,請帶我照顧父皇,照顧巫樂族的每一個人。

  當我去的時候正好第三把冰劍洞穿他的胸膛,我聽見血肉模糊的聲音,沉悶如同粘稠的岩漿汩汩流動。

  我看到哥哥皺緊的眉毛看得心如刀割。

  遲墨望著我,他說,蝶澈,不要難過,還有兩把冰凌。然後我就可以睡會了。

  我說,哥哥,王為什麼要對你這麼殘忍,我不允許。

  然後我走過去,召喚出手中的冰劍,然後一劍洞穿了他的咽喉。

  我的哥哥遲墨頭低下來,頭發覆蓋住我的臉,他的眼淚滴在我的眼睛上,我聽見他喉嚨裡模糊的聲音,他說,蝶澈,為什麼這麼傻,為了我而犯法典?

  我說,哥,我怎麼可以看著你這麼難過。

  遲墨的鮮血沿著我手上的冰劍流下來,漸染了我的整個巫樂族的幻術長袍。

  因為我殺死了王要求酷刑而死了遲墨,所以王對我大發雷霆,我的父皇看著我的時候眼中只有憂傷和憐惜,我走過去抱著他,一瞬間蒼老的皺紋在他臉上彌漫開如同生長迅速的藤蔓植物。

  他說,你怎麼辦呢?

  我說,父皇,我已經不准備當巫樂族的王了,我會離開這個宮殿,隨便找個地方,隱居,度過我的剩下的一生。

  我的父皇沒有說話,我只聽到飛鳥破空長鳴,我抬起頭,恍惚中想起那些飄落的灰色羽毛和我遲墨哥哥的眼睛,憂傷一晃一晃,傾國傾城。

  當我准備離開宮殿的時候,我在高大的城牆腳下遇到了一個女子,她告訴我她的名字叫淵祭,她問我,是不是願意去看看我對哥哥遲墨的感情能不能感動傳說中的嘆息牆,我回過頭去看住著我的家族的宮殿,覺得它是那麼渺小如同一個水晶花園。

  淵祭說,對,它就是一個水晶花園。

  我突然轉過頭去,我問她,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淵祭沒有回答我,她說,我知道你是靈力最好的樂師,願意去看一看巫樂族的神話中的嘆息牆嗎?

  我低著頭想了想,發現刃雪城中再也沒有任何值得我留戀的東西了,於是我點了點頭。

  在我點頭的那一瞬間,我看到周圍空氣裡無數的花朵凌空開放,無數的花的精魂。那不是幻覺,因為我看到了淵祭手指的曲伸和她動用的幻術。

  當我離開刃雪城的時候,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無數的畫面,我看到我的哥哥站在積雪的中央俯下身子對我微笑,我看到飛鳥的陰影落到他的眼睛裡面如同彌散的夜色,他眼中的一場一場聲勢浩大的幻滅,我看到遲墨站在城門口守候我歸來的目光閃爍如同星辰,他衣服上的花魂色彩流轉,我看到我的小哥哥坐在最高的城牆上彈著琴等我回家,風吹動他的頭發朝正北方飛舞,他的幻術袍永遠干淨而飄逸,我看到我星目劍眉的哥哥被釘在牆壁上,他的眼淚掉下來浸潤了我的臉也浸潤了他的藍色的幻術袍,大朵大朵的水漬在長袍上綻放開來如同蓮花……

  身後傳來密集的雷聲,轟轟烈烈如同一座城市的崩塌。

  我抬起頭,周圍全部是花朵盛放時的清香。花的精魂。

  小哥哥,小哥哥,我最愛的遲墨,終於消散在我的眼前。

  哥,請你原諒我,我要離開了,離開這個紛擾的宮殿,離開這個埋葬了我蒼翠年華的幻影之城。也許天的盡頭,我會再次看見你的亡靈,那個時候,請你對我微笑,如同撕裂朝陽一樣的微笑,讓我可以笑著流完我的眼淚,然後讓我聽見你自由的,歌唱。

  因為星軌一直昏睡沒有蘇醒,所以我們一直沒有辦法上路,因為前面是北方護法星晝的領地,如果沒有星軌,我們的每一步都是不可預測的煉獄。

  縱天玄武神殿在一座雪山的最高處,即使站在南方護法的領地依然可以看見,那個白色恢弘的宮殿如同最鋒利的三棘劍一樣伸向蒼藍色的的天空,詭異可是華美,在星軌沉睡的那幾個晚上,我們都可以看見縱天神殿尖頂上的那些星星,按照很奇怪的軌跡變換著它們在天空的位置。偶爾整個神殿會發出耀眼的白色光亮,那些白色的光芒映射到漆黑的天空上,投影成一個巨大的六芒星,如同星舊星軌眉間的痕跡。

  在星軌昏迷了三天之後她突然醒了過來,可是頃刻又昏睡過去,在她醒來的片刻裡,她口中不斷洶湧出白色的血液,她抓著皇柝的長袍,痛苦地說,帶我……回破天……神殿……然後她就沉沉地睡了過去,沒有再醒過來。

  當我們把星軌帶回已經成為一片廢墟的破天神殿之後,星軌開始醒過來,虛弱地像是全身的靈力都要散去一樣。皇柝一直把她放在白色防護結界裡面,然後星軌一天一天地好起來。

(8)

 就這樣我們在破天神殿裡面呆了接近半個月,然後星軌終於可以站起來了。

  星軌告訴我,原來占星師之間有種最特殊的牽制,那就是靈力高強的占星師可以輕易壓制靈力弱的占星師,甚至可以輕易地控制和殺死靈力弱的占星師。那是占星家族從最久遠的冰原時代就開始流傳的,沒有人可以逃避這種限制,所以身為占星家族的人如果靈力弱的話是最最悲哀的事情。也就是說,一旦進入縱天神殿的控制範圍,如果北方護法星晝願意的

話,星軌的能力就完全無法施展,甚至星晝可以輕易地就將星軌殺死。而且縱天神殿又是在最高的雪山上面,所以星晝控制的範圍比任何一個護法所控制的範圍都大。

  我問星軌,難道星晝的靈力真的那麼強大嗎?

  星軌轉過身去,她說,王,很強大。王,你知道婆婆是個多麼好的占星師吧,在以前她給過你的那個夢境,裡面的真實感連我哥哥都制作不出來,可是婆婆用的占星杖是落星杖,而星晝的占星杖卻是縱星杖。你可以看見她神殿上的那些星星,它們在不斷地變化位置,星晝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操縱星星的軌跡。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占星師所能達到的境界了。

  我低下頭來,沒有說話。

  皇柝走過來,他抱起星軌如同抱起自己的小女兒,他微笑著對星軌說,那你在北方護法的領域的時候就永遠呆在我的防護結界裡面,不要出來,我可以保證你不會被星晝殺死。他的笑容沉著而堅定,我突然想起以前我的父皇,在火族攻到刃雪城下的時候,他也是這種表情,堅定如同最堅固的寒冰玉。

  月神說,皇柝,那你怎麼辦,你不會任何黑巫術的,有人進攻你怎麼辦?

  皇柝笑了笑,他說,沒有關系。

  片風說,不要緊,我會站在皇柝身邊一直保護他的。而且還有遼濺,我想除了北方護法,沒有人是我和遼濺兩個人的對手的。

  之後的三天,星軌每天晚上都站在最高的山坡上占星,我看到她不斷地對著天空舉起落星杖,那些星光聚集成一束很明亮的光線,將星軌籠罩在裡面,周圍總是有很大的風。星軌的頭發和占星袍總是向上飛揚起來,我隱隱地感覺得到大地的震動。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長時間和如此強度的占星儀式,我們每個人都站在山坡下面,沒有說話,當第三天星軌占星結束的時候,那些天上的星光所凝聚成的光柱突然如同玻璃一樣碎裂開來散落在星軌腳邊,我看到山頂上星軌的身影筆直地向後倒下去,長袍獵獵飛揚。只是沒有等到星軌的身體接觸到地面,皇柝已經走上去抱住了星軌,然後馬上把她放進了早就召喚出的防護結界。在那個透明的光球裡面,我看到星軌的嘴角不斷有白色的血液流出來,如同她昏迷在北方領域的時候一樣。

  在那三天裡面,星軌找出了詳細的進入縱天玄武神殿的路線,包括什麼地方停下,什麼地方要連夜行走,星軌的靈力透支到接近枯竭,皇柝撐開恢復靈力的結界,將星軌放在裡面。然後帶著她出發了。因為一進入北方護法的領域,星軌就必須一直呆在皇柝的結界裡面,否則會被星晝輕而易舉地殺掉。

  星軌選擇的路線復雜而又曲折,路過了森林,湖泊,沼澤,石林,因為星軌占星的精確,我們總是與北方領域裡的那些占星師擦肩而國,沒有正面衝突,一路上星軌都在使用靈力壓制其他除了星晝的那些占星師,以免我們在見到星晝之前就消耗掉大量的戰鬥力。

  在行走了十天之後,我們站在了雪山的最巔峰上,縱天玄武神殿矗立在我們面前,宮殿高得幾乎接近天空,城牆仿佛有幾千刃,筆直地向上延伸。星軌在防護結界裡告訴我們縱天神殿的分布,它是按照六芒星的位置布置宮殿的,六芒星的每個角上有一個很高很高的塔樓,上面是最利於占星的位置,而六芒星的中心,就是星晝的大殿,而大殿的中心,則是星晝的縱星王座,那個寶座是用幻雪神山祭星台的玄武岩打造成的,而且星晝賦予了這個王座無窮的靈力,與她的靈力彼此輝映,彼此彌補。

  我們站在縱天宮的門口,星軌說,王,我們現在進去,星晝應該還不知道我們已經到了,如果月神悄悄地進行暗殺,應該會成功的。

  月神走過去,抱著星軌外面的透明圓形結界,說,星軌,你不用擔心,我會用我的暗殺術來殺掉那個讓你痛苦的人。

  然後我們的頭頂突然響起一個飄渺的聲音,那個聲音說,月神,你還是直接來見我的好,不然你會像你的姐姐一樣,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卡索,我尊稱你一聲王,為了不讓你迷路,我告訴你來見我的路徑,你們現在站立的地方是痃雷祭星台,只要直走,在遇見的第二個路口左轉,你們就可以看見我了。王,我在那等你……

  然後周圍開始響起尖銳而破裂的笑聲,連掩住耳朵也沒用,那種笑聲還是輕易地就進入大腦裡面來回響徹,讓人覺得格外難受。而當我回過去看星軌的時候,我才明白星晝為什麼要笑,因為星軌已經昏迷在防護結界裡面,口中噴薄而出的白色的血液已經染透了她的大部分占星袍。而皇柝的嘴角也開始有血液流出,他單腳跪在地上,雙手向後伸展開來如同飛翔的霰雪鳥,他在竭盡全力維護星軌周圍的防護結界。可是那個結界已經開始變薄變小,我看見皇柝的眉頭緊緊地皺起來,身體也開始有明顯的晃動。

  可是那陣笑聲突然消失了,就如同響起時一樣突然不可琢磨。

  那個聲音說,卡索,來見我吧,我就是你要找的星晝,北方護法,幻雪神山裡最偉大的占星師。我在縱星王座上等你……

  看來星晝早就對我們的行動一清二楚,我們低估了星晝的能力。片風望著高聳入雲的的痃雷祭星台說。風在縱天神殿的四面八方湧動,我們每個人的頭發和幻術袍都被吹得獵獵飛舞如同旗幟。

  月神說,我們的行動都在星晝的掌控之中,看來我們除了聽她的別無選擇。

  星軌從防護結界中抬起頭,對我說,王,我沒有想到星晝的能力是那麼強大,那不是我所能夠對抗的。王,對不起……

  遼濺走過去,跪下來,把臉貼在星軌周圍的結界上,對她說,星軌,沒有人會怪你的,你好好睡,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當星晝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星軌和皇柝已經昏倒在地面上,皇柝的防護結界被消耗得只剩下一些碎片,而星軌,早就俯倒在地上喪失了所有的知覺。當我們從痃雷祭星台走到縱星王座的途中,星晝的靈力的越來越大,而星軌受到的影響也越來越嚴重,而皇柝也越來越不能支撐防護結界。星軌強忍著撕裂般的劇痛,嘴唇被她自己咬流出鮮血,我看見遼濺的手握得很緊,可以看見白色的骨頭。

  卡索,你來了。

  當星晝對我說話的時候,我完全看不到她嘴唇在動,只聽到她的聲音從整個空曠的大殿的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傳來,恍惚得如同夢境。我只希望星晝不要操縱夢境控制他們,因為我看見片風和遼濺的臉上已經出現了恍惚的表情。而月神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因為那些暗殺術對於她來說是很容易化解的。月神的表情凝重而充滿殺氣,我看到了她手上的月光逐漸凝聚成一把冰劍的樣子。

  星晝的聲音再次出現了,她說,月神,我知道你想讓我看到你手上的月光,我也知道你真正的殺著不是那支冰劍,你會在進攻之後馬上將冰劍向我投過來,然後你會利用我擋掉冰劍的瞬間用孔雀膽的毒加在幻術裡面操縱風雪包圍我,我就不能動彈,否則一碰到那些圍繞我飛旋的風雪那些毒就會進入我的身體,而我不動,你的月光刃就會長驅直入。我說得對嗎,月神?

  我看到月神沉著的表情,可是她眼中驚恐的表情還是無法掩飾。

  星晝的表情依然詭異而恍惚,飄渺如同夢境。

  我第一次感到絕望。從進入幻雪神山開始,從封天,傾刃,到蝶澈,我從來沒有感到這麼絕望過。星晝可以洞悉所有人的思想,那麼所有的進攻對她來說都是沒用的。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打敗她了。

  我望著月神,她也望著我,我知道她想讓我一起出手,於是我點點頭。

  但是馬上我就發現即使我和月神聯手,我們也一樣不可能打敗星晝。我們的每次進攻都被她提前預料到,我們出手的方位,幻術,甚至出手的速度都被星晝預料地分毫不差。

  我和月神俯倒在地上,星晝的微笑依然恍惚而飄渺,如同霧氣中黑色的曼佗羅花,有著令人沉淪和恍惚的香味,可是卻危險而致命。

  卡索,你是不可能讓你弟弟復活的,你連縱天玄武神殿都過不去,更何況在我之後的西方領域,還是讓你們死在這裡吧,縱天神殿的靈力又會增加了。

  然後我看到了星晝手上出現一個光彩變幻不定的光球,我知道那是占星族獨有的夢境,星舊和星軌都曾經使用過。我知道月神和我只要進入那個夢境之中,我們就再也不會醒過來。

  可是我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反抗了,靈力如同在紅日之下的霧氣一樣迅速消散,我看了看月神,她俯倒在地上望著我,我看到她眼中絕望的神情。

  就當我要墜入夢境的時候,突然一陣凜冽的風從後面破空而來,然後無數的尖銳的冰凌從我肩膀上面飛過去,然後我聽見一陣一陣冰凌刺入血肉的沉悶的聲音。

  我抬起頭,星晝張大了嘴,眼中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可是鮮血還是沿著那些貫穿她胸膛的冰凌不斷流出來,一滴一滴地灑落在縱星王座上。

  我回過頭,看到片風站在我的背後,閉著眼睛,眼淚從他眼眶中不斷湧出來,皇柝跌坐在地上,而在他面前,是倒在一片血泊中的星軌,頭發散開來,雙眼睜開,望著縱天神殿的上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空洞而麻木。

  星晝突然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她的聲音依然飄渺不可捉摸,她說,你們盡管過了北方縱天神殿,可是你們永遠也不可能過得了西方護法的領域,因為西方護法……

  星晝的話還沒有說完,那些貫穿她胸膛的每根冰劍上都突然長出了尖銳的倒刺,我聽見星晝身體碎裂的聲音。原來擊敗她的幻術不是簡單的破空冰刃,而是漸次玄冰咒,第一次攻擊成功之後馬上會在那些冰劍上長出新的冰劍,發動第二次進攻,這種魔法一般都是對付靈力比自己高很多的人的,因為這個幻術太耗費靈力。是某種意義上的同歸於盡。只是我不知道,身為占星師的星軌怎麼會冰族幻術師的最厲害的魔法。

  其實我很想要星晝把話說完,可是她再也不能說一句話了,她的身體倒在地上,臉上的表情依然詭異而模糊,我隱約感到她知道什麼秘密,可是卻無法確切地捕捉到什麼。

(9)

 我將星軌葬在縱天神殿的背後,那片長滿櫻花和鳶尾的山坡,遼濺用他的寶劍為星軌挖掘出墳墓,盡管他沒有說任何話,可是我看到他的眼淚一顆一顆地掉進埋葬星軌的黑色泥土中,當墳墓挖好之後,遼濺的寶劍已經被地下堅硬的石頭磕出了很多道缺口,他抱起星軌,把她放進去,然後用手一捧一捧地將黑色的泥土掩蓋到星軌的身上,看到泥土把星軌瘦弱的身體埋葬的時候,我的心裡像是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無止盡地往下掉,我的腦子昏昏沉沉的痛,太陽穴像被很亮很亮的細小的光芒扎著一樣隱隱作痛。

  月神站在最遠處,站在一棵櫻花樹的下面,風吹起她的頭發和長袍,皇柝站在她的旁邊,也是沉默沒有說話,潮涯坐在星軌的墳前,開始彈奏巫樂族的安魂曲,我知道那是巫樂族的最偉大的巫樂,只有歷代的帝王才能有資格在死後讓巫樂師為他彈奏安魂曲,因為安魂曲會消耗掉巫樂師很多的靈力,而聆聽的人會在死後擁有不滅的靈魂。

  那天晚上我又聽見了遼濺蒼涼而雄渾的聲音,破碎地飄蕩在縱天神殿的上空,很多的占星師出來,他們站在縱天神殿的各個塔樓上面,望著我們沒有說話,我知道他們很多都是以前占星家族的人,在很多年前隱居到幻雪神山。他們高高地站在天空之上,長袍翻動如同絕美的白色蓮花。沒有人說話,只有遼濺的歌聲和潮涯的巫樂高高地飄蕩在雲朵之上。

  在那天晚上我快要入睡的時候,我突然想起星舊,我不知道他在刃雪城裡是不是已經占蔔到她妹妹的死訊,抑或是毫不知情地繼續在祭星台上為星軌祈福,每天望著幻雪神山的方向,想念星軌安靜的笑容。我突然覺得很難過,可是又說不出來。於是只有沉沉地睡過去,等待紅日破曉天光大亮。

  我沉溺在黑暗中不想蘇醒過來。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有沒有哭,我只知道夢中我好壓抑,難過從喉嚨深處不見光的部分一寸一寸往上湧,眼前全是星軌最後躺在地上,躺在白色血泊裡的樣子。

  我終於知道了星晝的死因也知道了星軌的死因。原來星晝不是片風殺的,殺死星晝的人是弱不禁風的星軌。片風說,當他一進入神殿中央的時候他就聽到星軌對他說話,星軌說,片風,等一下你盡量保護自己的靈力同時要裝出無力抵抗星晝的樣子,等到我在空中懸浮出冰凌的時候,請用最急速的風將它們刺穿星晝的胸膛。因為星晝會以為我在她的控制之下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所以她不會花任何力氣來預測我的行動,只是王和月神他們的行動會被星晝了如指掌的。片風,請一定幫我,這是我們通過縱天神殿的惟一辦法。

  片風對我說,當時我完全不知道星軌所說的惟一的辦法就是犧牲掉自己,因為在星晝的控制下星軌真的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她要動用靈力而且特別是占星族不擅長的進攻類型的幻術,那幾乎就是要消耗盡靈力的。我只是很興奮於可以打敗星晝,卻忘記了星軌孱弱的身體。等到我看到冰劍全部刺入星晝胸膛並且分叉出無窮的尖刺的時候,我開心得像個孩子,我笑著去看星軌,然後看見她躺在血泊裡,兩眼望著天空,沒有表情,卻像要說無窮的話。我只覺得手中操縱的風全部不聽我的召喚,往四面的空間裡消散掉,我攤著空虛的手掌難過地掉眼淚。

  我裹緊凰琊幻袍,周圍的雪花不斷飄落在我的頭發上。自從我弟弟死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用過幻術屏蔽雪花,可是從來沒有一次雪花掉在我身上有這次寒冷,我裹著幻術袍不想說話,固執得像個小孩子。

  在離開北方領域的時候,皇柝給了我一個夢境,他告訴我,星軌一共留下了四個夢境,第一個讓我在離開北方領域的時候打開,第二個在進入西方領域時打開,第三個,在沒有線索沒有方向無法繼續前進的時候打開,最後一個,在我見到西方護法的時候打開。

  第一個夢境的華麗和美好,超越了我所有的想像,如同最璀璨的煙火盛放在深藍色的天空裡,光影變換,時光流轉。

  夢境裡,星軌一直在自由地奔跑,盡管她一生從來沒有自由奔跑過,她的笑容彌漫在一片鋪滿櫻花花瓣的雪地上,星軌一路跑過去,花瓣在她身後緩慢地,緩慢地,飛揚起來,飛揚起來,起來,起來……

  王,原諒我不能和你們一起走了,盡管我很舍不得。我的出生是個錯誤,我從小就是個讓家族心疼的孩子,我的父皇和母後總是為了我掉眼淚,我看著他們蒼老的面容總是在心裡感到最深沉的難過。還有我的哥哥星舊,他是最偉大的占星師,有著偉大的胸懷和溫柔的笑容,有著對我無窮無盡的放任和縱容。可是我的星像注定是被打斷的,我的生命必然會在某個彌漫櫻花香味的清晨或者月光籠罩的黑夜悄然中斷。所以,我想這樣死也沒有任何遺憾了。我總是在行進的途中需要你們的照顧,要遼濺抱我,要皇柝為我消耗靈力做防護結界,要片風操縱風為我吹散天上陰霾的烏雲。很多時候我都想強大起來,不讓你們擔心,可是我沒有辦法,我甚至連走路的能力都沒有。

  王,我從出生開始一直呆在幻星宮的最底層,為整個家族的興衰榮辱占蔔預言。我從來沒有見到過櫻花凋零的凄涼和月落時的靜謐,沒有聽過一朵花開放時微弱的聲音。我很想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我想感受到外面的風吹動我的頭發和長袍。王,我很感謝你在我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中讓我走出黑暗的祭壇,讓我站在陽光下面。我看到了滅天神殿恢弘的城牆,聽到了感動了嘆息牆的潮涯的樂律,見到了占星族的神星晝,盡管我死在她的手下,可是我沒有埋怨過。

  王,我能了解你對你弟弟和梨落嵐裳的感情,濃烈而深沉,在蝶澈的宮殿裡面你把那些夢境給潮涯的時候,我就已經感受到了你內心澎湃洶湧的情感,王,我只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意願自由而快樂地活下去,我希望有一天,復活的釋能再一次俯過身來親吻你的眉毛,叫你哥,就像我曾經對我哥哥星舊做的一樣。只是以後我不能再親吻我的哥哥了,王,請替我照顧他。

  王,前面的道路我不能為你占星了,請你勇敢地走下去。其實我在蝶澈的宮殿裡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會死在縱天神殿裡面,那個時候我不敢告訴你們任何人,因為命運是無法改變的,我只能笑著接受。

  王,在進入縱星神殿之前我曾經為你占蔔過西方護法的領域,可是星像卻是一副從來沒有過的樣子,我不知道是因為西方護法特別強大還是西方領域特別奇特,我只能告訴你,西方領域是脫離於幻雪神山的另一個獨立的結界,整個結界由西方護法的幻術支撐,我無法預測那個世界的樣子,也許也是和前面幾個護法一樣的恢弘的宮殿,也許是一片冰封的雪原,甚至可能是一個火族的世界,在你殺掉西方護法的時候,他的靈力會崩潰消散,而那個世界也會隨著消失不見,然後你們就會看見淵祭,幻雪神山的統治者。

  王,我要離開了,你們要好好地活下去,我愛你們每一個人。王,請先不要告訴我的哥哥我的死訊,因為他是那麼愛我,我不想讓他難過。我一想到他如同劍一樣狂放而斜飛入鬢的眉毛皺起來,我的心就如同被一寸一寸割下來一樣痛。

  就像你弟弟說的那樣,王,請你自由地飛翔吧……

(10)

 在我們即將離開縱天神殿的那天,我接到星舊從刃雪城中寫過來的信,用掣風鳥傳遞過來。信上說,王,我占星時知道了你們已經過了北方護法的縱天神殿,心中特別的安慰,希望你們早日回來,王,請替我好好照顧星軌,星像上好像顯示她一個人獨自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你不要讓她孤獨的一個人行走,她從小就怕寂寞的,請陪在她身邊。

  我的手握不住信紙,一陣風吹過來,那張信紙很輕易地飛了起來,朝蒼藍色的天空飛

去,飛入了我們不可知的世界,沿著西方領域的方向緩緩地飄過去。

  我在心中設想過一萬種西方領域的樣子,光怪陸離或者刀山火海,然而當我踏上西方世界的時候,我仍然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因為我看見的,居然是凡世的樣子。

  我們進入西方護法的領域時太陽剛剛升起來,俗世的氣息格外的濃厚,有著提著花籃的清秀的小姑娘,花籃裡裝著新鮮的茉莉,用線穿起來一大串一大串,沿著沾滿露水的青石板路面沿街叫賣。路邊的各種茶肆酒肆裡面有著喧嘩的人聲,此起彼伏。有路邊賣煎餅的貨郎,對著所有過往的人群兜售著煎餅和廉價的笑容。也有身後掛著華麗配劍的長衫年輕人,頭發束起來,眼神明亮而驕傲。也有站在橋上的青絲羅帶的年輕女子,她的頭發是黑色的,在風裡面飛得格外輕盈。

  而真正讓我驚訝的是,當我們幾個有著長到地上的銀白色頭發的人出現在凡世的時候,他們居然沒有一點驚慌,每個人的笑容依然穩定,甚至酒肆裡的小二居然跑到我們面前問我們要不要落腳休息。我回過頭去看月神,現在沒有了星軌,一切都只有靠月神的來自於殺手本身的接近於野獸的敏銳感覺來躲避危險。

  月神說,王,這不是簡單的凡世,因為我感覺得到很多殺氣。

  我說,我明白,一般的人不可能看到我們的樣子而沒有任何的反應。

  我們小心地前進,精神集中到甚至可以分辨出腳下雪花碎裂的聲音,月神在我旁邊,小聲地告訴我,街邊哪些小販是絕頂的殺手,哪些婆婆是靈力高強到無法估計的幻術師,而哪些乞丐,才是真正的乞丐。

  當我們走到這條繁華的長街的盡頭的時候,我看到了一間奢華而歌舞升平的客棧,那間客棧門口有個有著深黑色眼睛的漂亮的小男孩子,正在玩一個白色的的如同雪球一樣的圓球,我走過去,蹲下來對他說,小弟弟,哥哥可不可以玩玩你的球?然後那個男孩子對我笑了,如同最清澈的泉水一樣干淨而舒展的笑容,他把那個球給了我,我拿到手上,然後臉色變了。因為那個球是真實的球,也就是說,這個凡世裡的東西全部都是真實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西方護法的靈力居然強到這種地步,居然可以將幻術實化。我嘆了口氣,想叫他們停下來,明天再說。

  當我轉過頭去想要告訴他們的時候,我看到了遼濺空洞的眼神,他望著我完全沒有表情,臉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藍色,然後他突然地倒下來,死在了進入西方領域的最初的地方。

  當遼濺到下來的時候我還完全沒有反應,而片風已經一步跨過去抱住了遼濺,可是已經晚了,皇柝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然後他的手僵硬地停在那裡,無法動彈。

  皇柝扣起左手的無名指然後沿著遼濺的身體在他的皮膚上的虛空游走了一遍,然後他抬起頭來望著我,表情嚴肅,他說,王,遼濺死於中毒,慢性毒。

  皇柝告訴我下毒的人必定是個暗殺高手,因為他算准了遼濺會在進入西方領域的時刻突然暴斃。可是這種慢性毒的潛伏期很長,也就是說早在我們沒有進入西方領域的時候,遼濺就已經被人下毒了。

  我看見皇柝的眼睛中突然有一絲很模糊但是詭異的光芒一閃而過,可是之後他又恢復了冷靜得近乎殘酷的表情,他說,王,在之前的行程中,誰最有機會在遼濺的身上下毒?

  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我知道他們全部明白了皇柝的意思,只是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我說,每個人都最有機會下毒,月神,潮涯,片風,你,和我。

  片風說,皇柝,你不該懷疑我們任何一個人。

  月神冷冷地說,如果我要殺他,他會死得相當完美,你根本無法從他身上看出他死亡的原因。

  潮涯沒有說話,低著頭,風吹過來,她的頭發糾纏地飛起來,有些遮在她的臉上,顯得格外的柔弱,我知道在蝶澈一戰之後,潮涯的靈力消耗格外嚴重,沒有可能是潮涯。

  皇柝說,我沒有懷疑任何人,我只是在稱述一個事實,而且我也相信我們之中不會有人會暗殺遼濺。我只是想讓大家知道,那個人的暗殺技術是多麼出神入化。

  那天晚上我們在客棧住了下來,那家客棧有著格外奢華的裝飾和建築,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我們幾個人住在聽竹軒,那是幾間坐落在一片濃郁的竹林裡面的精致的木舍。那些蒼翠的竹葉上還殘留著積存的雪,偶爾有風過來的時候那些雪花就從竹林間如同花朵一樣紛紛飄落。

  潮涯很喜歡這個地方,她說在刃雪城裡面從來都是高大而恢弘的宮殿,有著參天的玄武石柱和高不可及的天頂。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小的房子。

  遼濺被我們葬在屋子背後的空地上,潮涯本來想為他彈奏安魂曲,可是她的靈力已經無法支持,她對我笑了笑,我看的到她笑容裡面的難過。

  那天晚上潮涯吃過飯之後最早去睡,我看著她走進房間,我從她的背影裡看得出她的疲憊。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無法睡去,我腦海裡面不斷重復著從進入幻雪神山到現在的畫面,一幅一幅,不斷從夜色中浮現出來又隱沒到夜色中去。我不得不承認西方護法是我從來沒有遇見過的厲害的對手,對於他的進攻,我們甚至連還手的力量都沒有,我突然發現,原來暗殺術真的是幻術裡面最難以抵抗的。

  我翻過身,面向窗戶,看著月色從窗柃流淌進來鋪滿地面。然後我突然從床上躍起來,閃身到窗戶後面。

  因為我看到月神突然出現在我的屋子的後面,月光將她的輪廓勾勒得格外的清晰。月神背對著我,站在屋子後面的空地裡,站在遼濺的墳墓面前。我無法想像在這樣的晚上月神去遼濺的墳墓干什麼。突然天空上面有雲朵飄過來遮住了月亮,在那些明亮的月光突然減弱的時候,我看到了月神手上的月光,我不知道現在月神想動用幻術干什麼,這裡沒有任何敵人出現,甚至沒有任何人出現。

  正在我奇怪的時候,皇柝突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月神身後,在那些凜冽地風裡面,皇柝地幻術長袍竟然紋絲不動,我知道他的全身已經布下了防護結界。

  可是月神還是感覺到了他的出現,月神低低的疾呼了一聲“誰”然後迅速地轉身,然後她手中的月光刀刃已經出手了,從下往上斜刺皇柝。從她說話到轉身到出手,總共不過一剎那。我終於知道了月神的暗殺的速度和實力,以前我一直低估了她的能力。

  可是皇柝似乎早就知道她一定會出手,所以他很從容地伸出手架住了月神的光刃。

  月神收回手,說,竟然是你。

  皇柝面容冷酷,他說,為什麼不可以是我。你在這裡干什麼?

  月神冷笑,她說,你又在這裡干什麼?

  皇柝說,這個不用你管。

  月神說,這個也不用你管。說完之後她轉身離開。

  在月神就要走出屋子背後的空地時,皇柝背著月神,低聲說,月神,這間聽竹軒只有我們幾個人,你為什麼一出手就是那麼厲害的殺招?

  月神停下來,可是依然沒有轉身,停了一下,然後還是一個字也沒說就離開了。

  皇柝站在夜色中,我看著他的背影,他的防護結界已經撤掉了,風灌滿了他的幻術長袍,他的銀白色長發飄揚在月光裡面。

  那個晚上我沒有睡著,後來我又起身看了看遼濺的墳墓那兒,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皇柝已經回去了,空地上除了月光什麼都沒有。

  第二天早上,我打開房間的大門的時候,月神和潮涯已經起來了,月神站在竹林間,潮涯坐在石凳上彈琴,兩個人映襯著白雪和翠竹,長發和長袍飛揚在風裡,如同一幅絕美的畫面。我看到遠處閣樓上已經有很多的男人在張望,我知道月神和潮涯在凡世絕對是驚若天人。沒有任何一個凡世女子可以比擬她們的美貌。

  皇柝和片風也從房間裡面出來了,月神看見皇柝的時候表情依然沒有任何變化,而皇柝也是一樣,似乎昨天晚上兩個人之間的針鋒相對甚至彼此出手都沒有發生過。我也沒有問他們昨天晚上的事情。

  皇柝走到我面前說,王,我們似乎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問他,什麼事情?

  他說,星軌的第二個夢境。

  當我走進星軌的第二個夢境中的時候,我才發現星軌的這個夢境格外的簡單,因為夢境裡面什麼都沒有,周圍好像是濃重的灰色的霧氣,只有星軌的聲音不斷地說,去找這裡外號叫太子的人,他的名字叫熵裂。

  我問了店裡的小二是否知道這裡有個人叫熵裂,他抓抓頭然後笑著對我搖了搖頭,我說那麼太子呢?然後我看到他的眼中露出恐懼的表情。

  你找太子做什麼?問話的人是在大堂裡面的一個戴著鬥笠的人,他的鬥笠樣式格外的奇特,遮住了他的臉,只能從鬥笠的縫隙裡面看到他的眼睛格外明亮,我可以看見尖銳的光芒一閃而過,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袍子,低著頭正在吃一碗面。

  我說,你認識太子?

  他說,認識。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不是人的人。

  那麼他是神了。

  可以那麼說。因為在這個城市中,他就是神。

  為什麼?

  因為他的地位,財富,幻術,相貌,智慧都是無人可以超越的。

  我說,你可不可以帶我們去找他?

  不可以。

  為什麼?片風問。

  因為我不高興。

  我剛想走過去,然後月神就伸手在我背後碰了碰我,我聽到月神對我說,和他保持六尺的距離。我望著月神,她一直看著那個人,我知道她的感覺肯定不會有錯,因為我也感覺到了這個人身上的不尋常的氣息。

  月神走過去,俯身下去在那個人的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她抬起身子望著那個人微笑,那個人看著我,然後說,好,我帶你去。

  片風說,為什麼你現在你又願意了?

  那個人說,因為我高興。

  那個人說完轉身走出了客棧,於是我們跟著他走出去。我問月神,你對他說了什麼?

  月神笑了笑,說,那個時候我手上的月光刃已經抵在他的後背上,我只是對他說你不帶我們去那麼你就會看見一截月光刃從你的胸口穿出來。

  那個人在凡世的街道上快速地行走著,而現在我才發現他絕對不是個普通人,因為他的速度快得驚人,無論我們如何快速移動,他始終保持在我們前方一步。

  他領著我們走過了很多個復雜的街巷,有些繁華而人群湧動,而有些則冷落且詭異,他似乎對每個地方都很熟悉。

  在走了相當久之後,一個很大的莊園出現在我們面前,那個人說,走進大門,然後一直走,走到盡頭,你就可以見到太子。

  我向門裡面望去,一條很長很長的青色石板路延伸到盡頭,石板上覆蓋著白雪,白雪的盡頭是一個雕刻精致的厚重的木門,上面有著精致的銅扣和環。

  我轉過頭來問他,太子在裡面嗎?

  可是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片風說,那個人是在什麼時候幻影移形的?

  月神說,那個人沒有幻影移形。因為我在進入西方領域的時候就曾經試過了,在這個世界裡面似乎我們的幻影移形術被封印了。

  那他為什麼會突然消失?

  月神的表情突然很嚴肅,她說,因為他的速度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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