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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城》第2章
(11)

 那是個很大的院落,青石板上的積雪顯然是剛下的,因為那些雪是純淨的白色,而且沒有一點被人踩過的痕跡。我們從那條石板上走過,周圍安靜得可以聽見雪花在我們腳下碎裂的聲音。

  片風扣響了門上的銅環,那善朱紅色的木門發出沉悶而深厚的響聲,不過裡面依然沒有任何聲音。

  片風說,難道那個人騙我們?

  當片風的話剛剛說完的時候,那扇門已經自動地打開了。裡面不僅有人,而且有七個。

  我們走進去,然後那扇門又突然關了起來。如同它自動打開一樣。

  片風問,誰是熵裂?

  沒有人回答。

  房間有一扇窗戶,通過窗戶可以看見外面的景色,那是個積滿雪的庭院,有著怒放的紅色的梅花,那些梅花掩映在那些雪花之中,顯得格外冷艷,當風吹過的時候,那些樹枝上的積雪全部簌簌地往下掉。窗戶的旁邊站著一個年輕人,長衫,劍眉,星目。他的腰上有著一個純白色的玉佩,一看就知道價值連城,在那個玉佩的旁邊,是把通體黑色的劍,白金吞口。可是除此之外,他身上沒有任何奢華的東西,長衫舊可是干淨挺拔,剪裁格外合身。他站在那裡,一句話也沒有說,身體也沒有動,只有他的長衫在從窗口吹進來的風中颯颯作響,他的整個人就像是一把出鞘的銳利的劍。他似乎對這裡突然多了我們五個人完全不在意。

  在他的旁邊,也就是在這間房間的最裡面的角落裡坐著個頭發全部是銀白色的老人,這個老人的頭發是銀白色並不是因為他有著冰族最純正的血統,而是因為他是凡世的人,凡世的人到了老年的時候頭發都會變成銀白色。他的穿著顯得地位格外尊貴,紫色的長袍上繡著條金色的龍。他的目光格外輕蔑,我可以看到他眼中的輕視,他甚至在悠閑地修著他地指甲,誰都可以看出他的指甲必定是他的最得心應手的武器,因為他的指甲堅硬而鋒利,如同十把小巧卻吹毛斷發的劍。

  在房間的另外一邊站著個衣著艷麗光彩逼人的中年婦人,盡管不再年輕可是卻有著真正的成數的風韻,她的頭發高高地盤在頭頂上,發髻上插著很多細小地發釵。可是我知道那絕對不是簡單的發釵,那些像繡花針一樣的裝飾品隨時都可以變成她手中的致命的殺人工具。我突然將目光集中到她的手上,因為我突然發現,她的手上戴著很薄的透明的手套,無疑她是個用毒的高手。

  在房間的最裡面正中央的地方,是個彈琴的女子,在她的面前是一架古琴,琴聲一直彌漫在這間房間裡面。她的面容很年輕,可是奇怪的地方在於她的臉上卻有著不符合她的年紀的滄桑,她的眼角甚至都出現了一些細微的皺紋。當我觀察那個彈琴的女子的時候,我發現潮涯也在看她,然後我看見潮涯轉過頭來對我微笑,我也馬上明白了潮涯的意思。

  在房間中央是一個軟榻,上面一共有三個人,左邊的一個是個魁梧如同天神的男子,在四處飛雪的天氣下他依然敞開著衣襟露出堅實的胸膛,右邊的是個絕美的婦人,衣著考究且表情高傲。在她的腳邊跪著一個俾女,正在為她捶腳。

  我回過頭去看月神,發現月神也在看我,然後她對我點了點頭,我知道她和我的判斷一樣。

  我走到那個配劍的年輕人旁邊,然後他轉過身來對我說,算你有眼光,還知道我是太子。

  我說,你不是。

  那個年輕人的表情突然很尷尬,他說,為什麼我不能是太子?

  因為你不夠放松,你太緊張。你裝作不在意我們走進房間其實只是你怕別人發現你臉上表情的慌張,所以你背對房間面向窗戶。

  那個年輕人沒有說話,退到一邊,眼中有著憤恨的光芒。

  月神走到那個修指甲的老人面前,那個老人嘆了口氣,說,看來還是騙不過你們。我的確就是太子。

  月神笑了,她說,你絕對不是。

  為什麼?那個老人面無表情地問。可是他臉上的皺紋卻有不能控制的顫抖。

  因為你比那個年輕人更加慌張,你為了掩飾你內心的不知所措於是修指甲,不過這只能更加暴露你的內心。你故意作出地位尊貴的樣子,有著高貴的服飾和藐視一切的神情,可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這裡地位最低的人。

  那個老人的臉已經因為惱怒而變成了醬紫色。

  我繼續走到那個頭上插著細小銀針的婦人面前,她笑著問我,難道我也不是?

  你不是。

  為什麼?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是一個用毒高手。

  不錯。

  那麼你就不可能是太子。

  為什麼?

  因為用毒的人內心都不是真正的純粹,即使可以成為最好的暗殺高手,卻不能成為統領一方的豪傑,太子既然可以縱橫這個城市,那麼他必然不是依靠暗器用毒來達到目的。而且,就算太子善用毒,那麼也不會在頭發上插上那麼明顯的暗器也不會讓我故意看見你的手套。這本來是你們計策中一個很高明的招數,因為這是暗殺護法的領域,所以你們料定我必然會以為暗殺術越好的人地位就越高。可惜在我的小時候,我的父皇就告訴過我,一個內心不是真正寬廣而偉大的人,是無法達到最高的境界和地位的。

  潮涯走到那個彈琴的女子面前,對她說,你可以休息了。

  那個女子抬起頭來看這潮涯,沒有說話。

  潮涯笑了,她說,除了蝶澈沒有人比我更加了解樂律,你的樂律裡面有著最細膩柔軟的感情,你的內心也必定和你的樂律一樣細膩而柔軟,太子不可能擁有像一個純粹的女子一樣細膩的心思,因為即使太子是個女人,那麼她也必定是個有著和男子一樣剛強和堅韌的內心世界。

  然後潮涯坐下來,她說,讓我來彈吧。然後整間房間裡都是那種悠揚華麗如同夢境的樂律,那種曾經感動了嘆息牆的樂律。

  月神走到中間軟塌的前面,對著那個男的說,下來吧,你的地位輪不到坐這個位置。

  那個男的沉默了很久,然後從軟塌上下來,他望著月神,似乎在問你怎麼知道我不是。

  月神說,你的身材太魁梧,可是卻沒有什麼用,那些肌肉只是徒有其表,完全沒有實用價值,你信不信,潮涯,也就是那個彈琴的女子都可以輕松地擊敗你。

  然後月神走到那個女子面前,彎下腰,她說,太子,見到你很高興。

  可是當月神抬起頭來地時候,她卻是看著那個捶腳的俾女,她說,太子,您可以休息了。

  於是我開心地笑了,月神的判斷和我一樣。真正的太子其實是那個捶腳的俾女。

  然後那個俾女的手突然停止了動作。她站起來,望著我們,嘆了口氣,說,你們怎麼會想到是我?

  因為我們排除了那個婦人,而最後剩下的就只有你。

  太子抬起頭來,我可以看見她的面容,秀氣的臉可是卻有著不容侵犯的神色,雙目不怒自威。她說,你怎麼知道不是她是我?

  我說,本來我也沒想過是你,而且她沒有任何不適當的舉措。只是我突然想到,當你的俾女在為你捶腳的時候,你絕對不會是危襟正坐,除非為你捶腳的人才是你真正的主人。而且,太子,你捶腳的手泄露了太多的秘密,你的力量拿捏得格外精確,每次的力道都是一樣的,而且你的手指比一般人靈活很多,無論是用暗器或者召喚法術,都會有更強的威力。

  太子叫那些人全部退下了,月神料得沒錯,那個衣著高貴修指甲的老人的確是身份最低的一個,他走在最後面。

  當太子換好衣服重新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玉樹臨風的男子,如同我的弟弟櫻空釋和東方護法傾刃一樣,都是美到極致的男子。他沒有任何的動作,可是卻讓人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壓力,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神秘而模糊。

  當所有人退出去之後,太子說,你們來找我做什麼?

  我說,我也不知道,是星軌給我一個夢境,叫我來找你的。

  星軌?熵裂的聲音不經意的顫抖了一下,盡管他隱藏得很好,可是無法瞞過月神的眼睛,他似乎也知道不能掩飾,所以他咳嗽了一下之後說,對,我認識她。

  然後熵裂告訴我們,原來在熵裂曾經還呆在刃雪城中的時候,星軌曾經救過他,因為星軌在一次占星中偶然發現了熵裂的星像中出現劫數,於是她用夢境提前告訴了熵裂,那個時候熵裂還是冰族裡面一個即將隱退的幻術師,所以,直到現在他一直感激星軌曾經對他的幫助。

  熵裂說,既然是星軌叫你們來的,那麼你可以問七個問題,隨便什麼問題我都可以回答你。現在你可以開始問了。

  這是不是個普通的凡世?

  不是,這是西方護法用靈力幻化出來的一個結界,裡面的人有一部分是真正的凡世的人,而有些卻是跟隨在西方護法身邊的絕頂的暗殺高手。這個世界中有著一個最大的組織,叫做千羽,因為裡面所有人的名字都是鳥,最厲害的兩個人是鳳凰和烏鴉。其中最厲害的人不是鳳凰,而是烏鴉。而這個組織的領袖,就是西方護法。

  怎麼才能離開西方領域從而見到淵祭?

  找出西方護法,殺死他,然後這個結界也會隨著他的消失而崩潰。

  怎麼才可以找到西方護法?

  等。

  等什麼?

  等他來找你。

  如果他不來呢?

  那就一直等。

  西方護法是誰?

  不知道。

  誰知道?

  沒有人知道。好了卡索,七個問題已經問完了,你可以離開了。或者你願意的話你也可以住下來,我保證這裡的房間比外面任何一間房間都要好。

  我剛想說好,我們就留下來,可是月神已經搶先替我說:不用,我們還是回客棧去。

  我不知道月神為什麼不願意繼續呆在這個地方,只是我相信她的判斷,所以我點點頭,沒有反對。

(12)

  當我們回到客棧的時候,客棧的大堂裡面突然多了七個人,我看見太子轉過頭來對我笑,他說,我們也住這裡。

  太子對我說,在這個世界中,到處都有暗殺的高手,鳳凰和烏鴉是最厲害的兩個人,可是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我和我的手下住在你們附近,你們有什麼事情盡管可以找我或者差遣他們去做,盡管我們的幻術可能比你們差很多,可是,在這個暗殺的世界裡

,強者和弱者不是靠靈力的強大來區分的。

  在那間客棧裡面我們又見到了那個玩球的漂亮的小孩子,店小二告訴我他是店主的兒子,店主有事情出了遠門,於是把他留下來交給他照顧。當我看見那個小孩子的時候沒想到他還記得我,他走過來,對我說,哥哥,陪我玩球好嗎?

  當聽到他叫我哥哥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幾百年前,在我已經變成了一個大人而釋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抱著他走在凡世風雪冰天的路上,釋躺在我的臂彎裡面,安靜地睡去,表情溫暖,因為他是那麼信任我。在他心裡面,我一直都是他的神。可是他最最信任的神卻將劍洞穿了他的胸膛。將他的血灑滿了大雪覆蓋的地面。

  我抱著那個小孩子,用力地抱著,一瞬間我產生了幻覺,覺得我抱著的孩子就是釋。我小聲地說,好,釋,哥哥陪你玩。

  我的眼淚流下來,滴在我的手背上。

  那間客棧其實比我們看到的要大很多,我們居住的聽竹軒只是很小的一個部分,在這個客棧裡面,有著小橋流水,也有著櫻花滿園,在我們的那間房間背後還有個長滿凡世各種植物的花園,有著如同凡世鮮血一樣的紅色梅花,也有著我最喜歡的柳樹,只是還沒有長滿柳絮,沒有開始飄零出一片一片的傷感和頹敗。

  暮色四合。似乎凡世的夜晚來得格外迅捷而且轉瞬就完全沒有光亮。刃雪城中即使到了夜晚,周圍的積雪和千年不化的寒冰以及恢弘的白色宮殿,都會反射出柔和的月光或者星光。可是在這個客棧裡卻不是,黑暗似乎有著令人感覺壓迫的重量,整個客棧裡只有在院落門口掛著幾個紅色的宮燈,那些宮燈在風中飄搖不定,那些微弱的光芒仿佛隨時都會熄滅,除此之外就只有自己房間裡的一盞油燈。

  店小二將我們五個人安排在南面的一排房間,當我走進自己的房間的時候,暮色已經濃到看不清楚房間裡的東西了,於是皇柝走過去將那盞油燈點燃,就在皇柝背對著我們的時候月神悄悄地在我背上寫了四個字,我抬起頭,望著她,她沒有任何表情,皇柝已經轉過身來,他說,王,您早點睡吧。要我為您布置防護結界嗎?

  不用了,你小心保護你自己。

  我送他們幾個出去,看著他們房間裡面的油燈一盞一盞亮起來,我才關好門。

  我想靜下心來,因為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從遼濺的死到現在的熵裂,我隱約覺得西方護法的行動已經完全展開了,可是我卻找不到進行防範的切入口。

  我左面的房間是潮涯,右邊是皇柝,再兩邊是月神和片風。而熵裂和他的那些手下就住在我們對面的北方的淺草堂裡,在南北中間是個大約有七八丈的空地,中間有著濃郁的長青松柏和嶙峋的山石。

  在那天晚上,當我快要睡著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了我的屋頂上的腳步聲,准確的說是我感覺到的,因為那個人的動作實在是精巧細膩,完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我的第六感告訴我,屋頂上肯定有人。

  正當我准備從床上起來的時候,我的油燈突然熄滅,我的眼睛無法適應突然的黑暗,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聽到幾道破空而來的風聲,幾點寒光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突然從床上躍起來朝旁邊掠開一丈,那些寒光幾乎貼著我的長袍飛過去,我的肌膚甚至都可以感覺得到刺骨得寒冷,我不得不承認剛才我幾乎就死在那些寒光之下,那些寒光可能是尖銳的冰凌,或者袖裡劍,或者毒針,但無論是什麼,都差點要了我的命。

  在我橫向掠開的剎那,我突然反手向上一揮,一道冰刃急射屋頂,我聽到瓦片碎裂的聲音以及鋒刃割破肌膚的聲響,然後有人從屋頂上跌落下來。

  我衝出房間,然後看見皇柝站在南北房屋中央的空地上,他正在往北方的屋子飛快地走去,他聽見我打開門的聲音,對我說,王,看見一個黑色衣服地人嗎?他剛從你的屋頂上跳下來。他說話的時候一直沒有轉過身來看我。

  我說,不要讓那個人走掉。

  於是皇柝身形展動如同一只逆風飛揚的霰雪鳥,我從來沒有想過皇柝的幻術也是如此高強,我一直以為他只會白巫術的。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情,於是轉身奔向潮涯和月神的房間。

  和我預想的一樣,月神不在房間裡面。可是讓我感到無法解釋的是潮涯居然也不在房間裡面。她會去什麼地方?或者她是不是已經被西方護法的手下或者就是被西方護法殺掉了?

  我感覺到冰冷從腳下一點一點地升上來。

  片風出先在我的身後,我說,和我一起去北邊的那些房間,有個暗算我的人現在正在裡面。

  當我趕到北方的那些房間時,皇柝已經站在那裡了。他胸口的長袍被鋒利的劍刃割出了一道很長的口子。

  他轉過來對我說,王,那個人穿著黑色的夜行衣,我剛才在山石那裡和他交過手,他善於使冰劍,我胸口的被他的劍鋒掃了一下,然後他就突然一閃身竄進了這邊的房間。

  誰的房間?

  沒有看清楚。可是,他的劍卻掉在這裡。

  他抬起手,手上有一把冰劍,誰都可以看出那絕對不是凡世的東西,那是用幻術凝聚成的劍,鋒利且有靈力凝聚在上面。

  可是當我從皇柝手上接過那把劍的時候,我卻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為那把劍的劍柄上不知道有什麼東西,讓人覺得格外滑膩,這是劍術裡面最忌諱的,因為如果一個人連劍都握不穩,那他絕對使不出最好的劍法。可是能夠傷皇柝的人,絕對劍法不會弱。

  在他說話的時候,住在北邊房間裡的人全部從房間裡走了出來,站在走廊裡面。

  熵裂最早出來,因為他根本沒有睡,依然穿著同白天一樣的衣服,甚至頭發都梳理得很整齊,英氣逼人,全身散發出花一樣的味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明亮,如同天空上最閃耀的星星。

  他問,發生了什麼事?

  我說,有人在我的屋頂上,他剛剛對我進行暗殺。

  我看到熵裂的神色變了。

  他轉過身看著那些人,然後他對皇柝說,你看見他的確是穿的黑色夜行衣?

  絕對是。皇柝望著出現在走廊裡的人,冷冷地說。

  那麼從你追趕他看見他奔入這邊的屋子到現在,一共多少時間?

  不是很長。

  不是很長是多長?熵裂問。

  我突然明白了熵裂的意思,於是我替他問,夠不夠一個人重新換好衣服?

  皇柝一字一頓地說,絕對不夠。

  站在熵裂旁邊的就是那個英俊的配劍少年,我現在知道了他的名字叫伢照,他同熵裂一樣,穿著白色的睡袍,睡袍裡面是一套白色地睡衣,赤腳,頭發沒有梳理,柔順地披散在肩膀上。

  那個白天衣著華麗高貴可是身份卻最低的老人名字叫潼燮,他批著一件白色的狐皮披風,披風裡面,是件藍色的繡著一只青龍的真絲睡袍,看著那只青龍,我突然想到現在自己就是呆在西方護法青龍的領地上,可是面對越來越詭異可是完全沒有線索的事情,我連還手的能力都沒有。

  同熵裂一樣還沒有睡的人還有那個白天正坐在軟塌上的那個婦人,她叫銥棹,她的旁邊是那個和她一樣坐在軟塌上的那個肌肉很發達的男子,熵裂告訴我他的名字叫魚破,可是他卻顯然已經入睡了,他是被吵醒的,因為他的臉很紅眼睛裡面全部是血絲,頭發凌亂,顯然是經過一場大醉。我明白一個人在大醉之後被人吵醒是件多麼不愉快的事情,所以我沒有問他問題。

  而那個戴著透明手套的用毒的婦人,熵裂說連他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的外號,而她的外號卻只有一個字,那就是:針!她穿的卻是一件純黑色的柔軟的睡袍,奇怪的是她的手上依然戴著那個透明的手套,難道她連睡覺的時候都戴著?

  我問皇柝,你是不是說暗殺的人穿的是黑色的衣服?

  是。

  那麼會不會是她?我指著針問皇柝。

  不會。

  為什麼?

  因為那個暗殺您的人穿的是緊身衣,而針卻是穿的寬松柔軟的長袍,這種衣服在行動上特別不方便,會發出特別重的聲音。有經驗的暗殺高手絕對不會穿著這種衣服行動。

  所以,這裡只有你的懷疑最大。我轉過頭去,看著那個白天彈琴的女子說。熵裂告訴我,她的名字叫花效,曾經是一家青樓中的有名的琴師。

  她說,為什麼?

  因為只有你裹著一件寬大的灰色長袍,我很想看看長袍下面是什麼。

  你以為是什麼?黑色的夜行衣?

  也許是,也許不是。

  然後我看到花效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她說,如果我說不呢?

  那麼你會立刻死在這裡。熵裂輕描淡寫地說,可是我知道他說過的話總是有效,而且絕對有效。一個人若是到了他這種地位,每次說話都會變得小心而謹慎,因為說錯一句話,就可能永遠沒有機會去糾正犯下的錯誤。一錯就是死。

  花效低著頭咬著嘴唇,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我看到皇柝手上已經凝聚好了靈力,因他的左手開始隱隱發出銀色的光芒,我也將左手的無名指扣上,好防備花效突然的逃跑或者進攻。

  可是花效沒有逃走,也沒有出手,只是她脫下了那件灰色的長袍。

  看到她脫下來我就已經後悔了,因為裡面沒有夜行衣,根本就什麼都沒有。她裡面竟然沒有穿衣服。

  花效咬著嘴唇,我看到她眼中已經有了淚光。

  我轉過頭去,對她說,對不起,是我弄錯了,你穿上衣服吧。

  月神和潮涯呢?熵裂問我。

  她們兩個人沒有在房間裡面。

  那你為什麼不懷疑她們?熵裂看著我,他的目光變得格外尖銳而寒冷,如同閃亮的針尖。

  不會是月神。我淡淡地說。

  為什麼?這次發問的是皇柝。

  我望著皇柝,想起那天晚上他和月神的針鋒相對,我知道他們兩個人之間一定有秘密。只是皇柝一直沒有告訴我,月神也沒有說。於是我問皇柝,你為什麼那麼懷疑月神?

  我不是懷疑月神,我是懷疑每一個人。

  那麼我來告訴你為什麼。在我進入那間房間的時候,月神在我背後寫了四個字:小心油

  燈。那盞油燈是你點燃的,你點的時候沒有發現已經只剩下一點油了嗎?將燈油放掉的人肯定是精確計算過的,那些燈油剛好可以支撐到晚上他來暗殺我的時候,因為當突然進入黑暗的時候,人的眼睛看不見任何東西。

  那麼潮涯呢?皇柝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潮涯為什麼不會在房間裡面。她應該是會呆在房間裡的,因為她的身體一直沒有完全恢復過來。

  我看大家還是先回自己的房間,等明天再說。

  那麼月神和潮涯怎麼辦?

  沒有辦法,只有等。

(13)

 那天晚上我沒有睡,我腦子裡一直在想剛剛發生的事情,我多少可以猜到一些東西,可是依然很模糊,我知道自己肯定忽略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可是我卻不能清楚地想到是什麼。

  那天晚上似乎過得特別快,也沒有再發生什麼事情。

  當早上我起床走出門的時候,我發現熵裂她們已經站在門外了。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月神和潮涯也站在外面,潮涯在撫琴,笑容安靜而恬淡。

  我走過去,問,潮涯,昨天晚上你……

  潮涯,你昨天晚上睡得還好嗎?熵裂沒等我說完就打斷了我的話。

  很好,我睡得很安穩,連夢都沒做就一覺到天亮。

  那就好,你身體弱,要好好休息。熵裂的笑容依然安定,可是我的手心裡卻已經有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潮涯為什麼要說謊?

  月神,你呢?熵裂繼續問。

  我沒在這裡,我出去了。

  我問,你去了什麼地方?

  她望著我說,王,昨天晚上我發現一件事情,我晚上到你房間告訴你。我看得出月神絕對不是故弄玄虛,她肯定發現了一些事情。

  王,晚上我也有些事情要告訴你。皇柝望了望月神,然後對我說。

  那天晚上皇柝告訴我,其實遼濺不是死於慢性毒,因為之後他將遼濺的屍體從墳墓中挖出來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發現他的頭頂上,在濃密的頭發覆蓋下,有根細小的針,針上有劇毒。

  皇柝說,王,你還記得當我們剛進入西方領域的時候,也就是在遼濺死的時候,我們周圍有什麼可疑的人嗎?

  月神告訴過我有幾個絕頂的殺手,可是他們根本就沒有出手,因為當時月神在那裡,沒有人敢在月神面前出手。

  王,你記得嗎?當遼濺昏倒的時候,是片風第一個跑過去抱住他的,好像片風知道遼濺要倒下去一樣。當時我很清楚地記得片風抱著遼濺的頭。

  皇柝,你想說什麼?

  王,我沒有想說什麼,我只是告訴你我發現的一些被我們遺漏掉的事情,王,請您自己判斷。

  正當這個時候,月神出現在門口,她看見皇柝在我的房間裡面,什麼話都沒有說。

  皇柝看了看月神,然後對我說,王,我先回房間了。

  那天晚上月神告訴我的是同一件事情,她說她在我被暗殺的那天晚上她沒有在房間就是因為她去看了遼濺的屍體。月神說在墳墓四周的那些草已經全部枯萎了,因為遼濺的屍體上有毒,而且在遼濺的頭發裡面有一根很小的銀針。

  我沒有告訴月神皇柝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我只是問月神,你覺得是誰殺死了遼濺?

  月神沒有懷疑我們中的任何人,她說,王,你記得那個滿頭插滿銀針的婦人嗎?

  針?

  對,我很想看一看,她頭發上的針是不是和遼濺頭上的針一樣。

  當月神剛剛准備離開我的房間的時候,她突然轉過身來對我說,王,昨天晚上你被暗殺的事情你不覺得奇怪嗎?

  你是說……

  看見黑衣人和發現黑衣人跑進熵裂他們房間的都是皇柝,全部的話都是他一個人說的。而且他的胸口被鋒利的刀刃割破了,王,你想過會是你發出的冰刀割破他的衣服的嗎?

  我看了看月神,心中開始覺得恐懼和寒冷。

  那根針已經被月神從遼濺身上取下來了,針是銀白色,卻也不是銀的,比銀堅硬很多,針尖在燈光下發出詭異的綠色,很明顯上面有劇毒。針頭是鮮紅色的格外醒目,當我仔細看的時候我赫然發現那紅色的針頭竟然是雕刻出的一個鳳凰的頭!

  鳳凰!我失聲喊出。

  月神看著我,表情很嚴肅地點了點頭。

  我剛想伸手取拿,月神制止了我,她說,王,這種毒很厲害,就算沒有傷口,毒素也會從皮膚上滲透進去的,雖然不致命,但是也會傷得不輕。

  我看著那根針,沒有說話。可是我卻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從皇柝的話裡,從月神的話裡。

  那天晚上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我睡得很安穩,夢境卻一個接一個,在凡世呆久了,突然夢見在刃雪城中的事情,覺得一切虛幻得如同水中的倒影,一晃一晃的,幾百年就這麼過去了。曾經和釋一起的日子卻再也找不回來,只有在夢境裡面可以見到那個任性而英俊的釋,冷酷的時候讓人覺得滿臉殺氣,可是開心的時候,笑容甜美像個小孩子,又任性又霸道。我的弟弟,櫻空釋,可是現在他卻在天空上面哀傷地歌唱,不知道亡靈怕不怕冷,他是不是還是任性地不用屏障屏蔽雪花,讓那些如同櫻花花瓣一樣地雪落滿他的肩膀,落滿他的頭發,落滿他如同利劍一樣的眉毛。夢境裡面沒有紛爭,沒有王位,沒有血統區分,沒有廝殺和背叛,只有我們兄弟兩個人,高高地站在刃雪城最高的那面城牆上,長發逆風飛揚,雪花櫻花從我們的頭發裡,長袍間飛快地掠過去,長袍飛揚開來如同綻放的千年雪蓮,純淨而透明的白色。一千年,一萬年,我和釋就那樣站在那裡,俯視整個幻雪帝國,俯視我們的子民,俯視潮起潮落的冰海,已經冰海對岸遍地盛放的火焰般的紅蓮。

  一只巨大的霰雪鳥從刃雪城的城牆上空低低地飛過,然後無數的霰雪鳥擦著我們的頭頂飛過去,我聽到翅膀在風裡鼓動的聲音,那些巨大的白色飛鳥全部隱沒在天的盡頭,然後蒼藍色的天空上面依次出現了那些我一直不能忘記的人的面容,頭發微藍色的梨落,敢愛敢恨得讓人心疼的嵐裳,我的哥哥姐姐,還有那些在聖戰中死去的冰族的人們,他們的微笑彌漫在天空裡面,最終如同霧氣般漸漸消散了。

  夢境的最後,我孤獨地站在刃雪城冬天一落十年的大雪中,周圍沒有任何人任何聲音,只有雪在風中的怒吼綿綿不斷地衝進我的耳朵,然後刃雪城在我身後無聲無息地倒塌了,塵土飛揚起來遮天蔽日。

  我的眼淚開始流下來,從夢境中一直流到夢境結束,流到我從床上坐起來,流到夢醒的那一刻。

  我抱著膝蓋坐在床上,頭靠著牆壁,我聽見自己小聲地說:

  釋,你過得好嗎?哥很想你……

  當我早上醒過來的時候,窗外的大雪已經停了,竹葉上還剩下一些積雪,在風中很細小很細小地飄落下來。

  我走到客棧的大堂裡面,我發現月神他們已經在那裡吃東西了。除了那個彈琴的女子花效沒有在之外,所有的人都在大堂裡面。奇怪的地方在於,月神和一個人坐在同一個桌子,而那個人就是熵裂手下最善於用毒的那個婦人,針。

  我走過去,在針旁邊坐下來,然後店小二過來問我要什麼,正在我叫東西的時候,針對我說,卡索,晚上到我的房間來一下。

  我疑惑地抬起頭,望著針,不知道她想要干什麼。

  她對著我笑了,笑容神秘而模糊,她說,王,我知道你的一個朋友遼濺死於一根毒針,晚上你過來,我就告訴你關於那根針的事情。

  我望著月神,她沒有說話,低頭喝茶,於是我轉過頭去對針說,好,晚上我來找你。

  那天晚上我把月神叫到了我的房間,我對她說,月神,你陪我去找針。

  月神說,好,王,請千萬小心。

  我和月神等到了所有的人都入睡後才走出房間,可是當我們來到針的房間外面的時候,裡面卻沒有點燈,而且沒有任何聲音。一片黑暗。

  我扣起了無名指,然後風雪開始繞著我的身體不斷飛舞,而且越來越密集,因為我怕一推開門就會有無數的毒針像我射過來。我回頭看了看月神,她也將左手舉起來,舉過頭頂,然後她手上的月光將她整個身體都籠罩在裡面。

  然後月神推開了門,在月神身上的月光射進房間的時候,我們看到了針,她正面對著我們,坐在椅子上面,對我們微笑,可是笑容說不出的詭異。正當我們要進去的時候,月神突然叫了一聲然後飛快地往後退,我也馬上往後面飛速地掠過去,因為我也已經看到了針手上地那些寒冷的光芒。

  她頭發上的針已經全部被拔了下來,被她放在手裡,隨時可以出手。

  可是我和月神一直在外面等了很久她都沒有任何動作。我們加重了身體的防御然後走進去,針的笑容依然詭異。而我終於發現了她的笑容為什麼會顯得詭異。因為她的笑容已經凝固了,沒有任何變化。

  她死了。月神收起手中的光芒說。

  第二天早上針的屍體被安葬在客棧背後的那塊空地上,所有的人都站在她的墳墓面前,新挖的泥土堆成一個土堆,在雪白的積雪中顯得格外耀眼。她曾經戴在頭上的那些見血封喉的毒針也隨著她埋葬了。我們知道,在她的墳墓上面不會被蒼翠的青草覆蓋,因為那些毒針上的毒會蔓延在土裡面,成為她曾經是暗殺術的高手的見證。

  原來她就是鳳凰。潮涯緩緩地說,頭發飛在眼前遮住了她的面容,可是依然遮不住她臉上的疲憊和無奈。

  我回頭看了看皇柝,他依然沒有表情,可是他眼中的光芒依然閃耀,我不知道他又在想什麼,我只看到他一直盯著針的墳墓,沒有說話。

  在鳳凰死了之後的幾天,整個客棧都很平靜,依然每天都有人入住,每天都有人離開,只是我不知道我在等待什麼。也許就像熵裂說的一樣,我只有等待西方護法的到來,完全沒有防備的能力。月神經常都不見蹤影,皇柝總是呆在屋子裡面,片風和潮涯總是陪著那個店主的兒子玩球。而我,總是站在聽竹軒前面的竹林中,看著那些細小散亂的雪花從竹葉上簌簌地掉下來,掉在我的頭發上,掉在我的肩膀上,掉在我的白色晶瑩瞳仁中融化開來。

(14)

 只是在三天之後發生了一件事情,那件事情讓所有的人重新陷入恐慌之中,因為鳳凰根本就沒有死。

  那天那個店主的兒子哭著跑過來,他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他最喜歡的那些花枯死了,然後他把我帶到了客棧後面,當我到了那個地方的時候,我突然沉默下來沒有說話,後來月神和皇柝也來了,他們的表情和我一樣嚴肅。

  因為在聽竹軒後面的那快寬闊的草地中央,有一大片草已經枯死了,很大的一塊,像是一片明亮的傷痕。

  皇柝說,那塊土下面有問題。

  然後月神走過去,手上凝聚出月光向地面劈下去,然後那塊地面突然裂開,在裂開的土壤中,我看到了一大把針,那些針上淬著劇毒,所以那些草會大量大量地枯死。只是那些針的頭部,卻不是鳳凰的樣子。

  皇柝說,我們應該再看看針的屍體。

  針的屍體被重新挖出來,陽光照在針僵硬的屍體上。

  皇柝指著針手指上的淤血說,王,你看她的手指。

  我問皇柝,為什麼會有那些淤血?

  皇柝說,因為在她死後屍體已經僵硬了,可是還有人動過她的屍體,有人硬把她的手指掰開。

  月神說,因為當有人要殺針的時候,針已經把她頭發上的針拔下來握在手上了,可是針還沒來得及把針射出去,那個人就殺死了她。然後再硬掰開她的手指把她手上的針換成鳳凰用的針,好讓我們以為針就是鳳凰。

  熵裂沒有說話,他的表情一直很嚴肅。過了很久,他輕輕地說,把她埋下去吧,不要再動她了。

  第二天早上我在大堂吃飯的時候,皇柝突然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他在告訴了身邊的店小二他要什麼之後就什麼也沒說了,只是攤開手掌,我看他手中是一張白紙,紙上是從地裡挖出來的針。

  我仔細地看著那些針,因為我知道皇柝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叫我看這些東西,當我在燈光下看了很久之後,我突然動容,然後我看見皇柝的微笑,他知道我已經發現了秘密。

  因為其中有根針上面有著血跡,也就是說,那個把毒針從針手中換下來的人被針刺到了,所以現在他必然已經中了毒。

  皇柝說,解那些毒必須要幾種特別的藥材。

  我看到皇柝的眼睛很亮,然後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我說,只要我們找到了客棧中誰買了那幾種藥就可以知道誰中了毒。

  皇柝點點頭,說,知道誰中了毒,就知道誰是鳳凰。

  客棧每天都會有運貨的馬車停在門口,然後店小二和掌櫃會去清點那些客棧需要的貨物,當然也會有藥材。如果是居住在客棧中的客人定的貨,那麼就會有搬運的工人直接將貨物送到客人的房間裡面去。

  我們發現每天都會有藥材從這個城市中的各大藥鋪中被運到這個客棧中來,一大部分是客棧燉藥湯用的補藥,而另外卻有一小部分藥材是被送進銥棹的房間裡面。

  當我和皇柝把這件事情告訴熵裂的時候,熵裂卻搖搖頭說,絕對不是銥棹。

  熵裂告訴我們,原來銥棹一直都在吃藥,因為在很多年前,她就有傷一直沒有醫好,在居住在太子的府邸時,都是有專門的人為她每天送藥,只是當搬到這個客棧來之後,只有把藥送到這個客棧。

  熵裂說,銥棹吃的那些藥都是些恢復靈力的藥材,絕對不是解毒的藥材。

  當我們和皇柝離開熵裂的房間的時候,皇柝對我說,王,我們應該看去看看銥棹的藥方。

  落草齋是這個城市裡面最大的一間藥鋪,那些為銥棹送藥的人全是這個店裡的伙計,我們走進那間藥鋪,找到大夫,然後問他要銥棹的藥方。

  那個大夫很勉強地笑,但是他的笑容裡的漫不經心還是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說那是病人的隱私,作為醫生不能隨便給別人。

  皇柝走上去說,如果你答應給我們看那張藥方,我可以答應隨時替你醫治三個人。

  那個醫生很輕蔑地笑著說,我自己就是全城市最好的大夫,我為什麼要你替我醫治病人?

  皇柝看了我一眼,然後我走上去,拉過旁邊的一個伙計,一揮手,一把冰劍突然就刺穿了他的胸膛,我看到那個大夫驚慌失措的面容,當那個伙計的鮮血不斷地噴薄而出蔓延到地面上的時候,我和皇柝笑著轉身離開,當我們跨出大門的時候,我們聽到了那個醫生顫抖的聲音,他說,請你們留下來。

  皇柝用手上的凝聚的光芒輕撫那個伙計的胸膛,然後那個被冰劍刺出來的不斷流血的傷口慢慢愈合了,最後竟然成為一段光滑的皮膚,仿佛從來沒有受傷過。那個醫生早就攤坐在地上,眼中是驚詫和恐懼。

  那張藥方被我們拿在手上,粉紅色的紙張,薄而透明,上面大夫的字跡龍飛鳳舞。在藥方的最後,是三味奇特的藥材,崆鱈草,火蟾蜍,魄冰蛛絲。

  皇柝說,這三味藥是最好的解毒藥材。

  我望著皇柝,他的眼睛裡又出現了那種奇特但是格外吸引人的光芒。我知道他的意思。

  當我們回到客棧的時候,我在淺草堂的院落裡看到了銥棹,她穿著一件灑金的黑色長袍,華麗而充滿神秘,她的面容冷傲而神秘,如同黑色的曼佗羅花盛開時的詭異。可是當她看到我的時候,`她突然露出了笑容,如同風吹開冰凍的湖面,那些微笑在她臉上如同細小而精美的漣漪徐徐散開,她說,王,卡索,你還好嗎?

  我說,還好,我看見你每天都在吃藥,你身體還好嗎?

  她攏了攏額前的頭發,笑著說,沒關系,只是一些養傷的補藥,謝謝王的關心。

  那天晚上皇柝來到我的房間,他對我們說,卡索,我們應該去一下銥棹的房間。

  我說去干什麼?

  去看看她的藥材裡面是不是只有補藥。

  我告訴皇柝,我們應該叫月神。

  皇柝看著我,遲疑了很久,然後說,為什麼要叫月神?

  我說,如果銥棹是鳳凰,那麼只有月神才可能和她較量暗殺術。

  皇柝望著窗外的夜色,然後點了點頭。

  那天晚上,當我和月神皇柝來到那個房間的門口的時候,銥棹已經睡了,因為房間裡沒有任何燈光。

  在伸手推門的一剎那,我突然覺得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以前有過同樣的情景出現過,我回過頭看月神,她的表情也是一樣,我們彼此對望了一會兒,然後同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我們推開門,可是還是晚了,銥棹躺在地板上,臉望著天花板,面容上是驚恐的不可置信的扭曲的表情,她的咽喉上有著一道很細小的傷口,可以看出是一劍致命。殺她的人肯定是銥棹完全沒有想到的人,因為她完全沒有還手的能力,如果不是出其不意,沒有人可以讓銥棹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因為熵裂曾經告訴過我,銥棹的靈力絕對可以達到幻術師的水平。

  月神點燃銥棹房間裡的油燈,然後我們看到了她的床邊的那個櫃子,那個櫃子已經全部被打開過了,可是都沒有關起來。櫃子裡全部都是藥材,可是皇柝卻告訴我,那三味解毒的藥已經全部不見了。

  月神說,這樣看來銥棹不是鳳凰,真正的鳳凰就是殺死銥棹的人,她來偷藥,可是被銥棹發現了,於是殺了銥棹,可是我們突然來了,所以她還沒來得及關好櫃子就只有走了。

  我問月神,那麼你覺得鳳凰是誰?

  月神說,現在就去房間看看。

  房間裡一個也沒有,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大堂裡面,除了潮涯。

  熵裂坐在大堂的中央,片風坐在他的旁邊,花效坐在大堂的一側,可是她沒有彈琴,她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另外一側是那個配劍的英俊的年輕人伢照,伢照旁邊是那個老人潼燮和那個肌肉發達的男人魚破。

  我問熵裂,剛才有誰不在這裡?

  熵裂說,這裡的每個人都是在天一黑就開始在這裡喝酒的,其間伢照和魚破曾經離開過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夠不夠殺一個人?月神繼續問。

  熵裂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說,不夠,絕對不夠。

  伢照冷冷地看著月神,說,連殺只雞都不夠何況殺人。

  熵裂低聲地問我,這次死的是誰?

  銥棹。我回答他。

  然後我聽到皇柝的驚呼,他說,我們竟然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然後他衝了出去,我和月神也跟著他衝出客棧,我隱約地感覺到了皇柝要去的方向。

  當我們趕到落草齋的時候,落草齋已經陷入了衝天的火海中,站在那片火海面前,我突然覺得似乎重新回到刃雪城中,在幻影天的大火裡,釋倒在地面上單薄的身體,他的白色晶瑩的瞳仁。

  火光彌漫在皇柝和月神的臉上,我看到他們變換不定的表情。

  我問皇柝,你怎麼知道這裡會出事?

  因為我們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王,你還記得那三味藥嗎?

  記得,崆鱈草,火蟾蜍,魄冰蛛絲。

  可是,王,你知道嗎,那三味藥是幻雪神山和刃雪城裡才有的東西,凡世的一個普通的大夫怎麼可能知道這三味需要靈力凝聚才可以生長的藥材?

  那麼那個大夫……

  對,那個大夫是另外的人喬裝的。

  月神緩緩地說,你們最好去問問潮涯,今天晚上她在什麼地方。

  第二天晚上,在我們將銥棹的屍體下葬之後,全部的人都聚集在客棧的大堂裡面。那天晚上花效遲遲沒有出現,熵裂叫店小二先把菜上上來,那天的菜很豐盛,可是所有的人都不是很有胃口,沒有人在面對接二連三的死亡之後還會有很好的胃口。當店小二把菜擺完之後,花效還是沒有出現,於是熵裂叫店小二先退下去,我們繼續等花效。

  當我們幾乎要以為花效也被人暗殺了的時候,花效出現了,她穿得很隨便,臉上沒有任何裝容,臉色顯得很蒼白。

  熵裂沒有問什麼,我也沒有問什麼。然後大家開始吃飯。

  在開始吃飯不久,我突然看到月神面容上彌漫出殺氣,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她那麼充滿殺戾的的表情。然後她手中的月光突然出現,她轉身衝了出去,當門打開的時候,月神看到了走廊上店主的小孩子,他抱著柱子,驚恐的表情,張大了嘴望著聽竹軒的方向,眼神裡的恐懼無窮無盡地彌漫出來影響了每一個人,月神朝著聽竹軒的方向飛掠過去,長袍在風裡發出裂錦般的聲音。

  我隱約感覺到鳳凰已經出現了,我不放心月神,於是跟著展動長袍飛掠過去,可是我的胃中突然一陣劇痛,眼前出現斑斕的色彩,無數的幻覺從地面升騰起來,我回過頭去,看到所有的人全部倒在了地上,我突然意識到飯菜裡面被人下過毒。只是皇柝和潮涯依然站在黑色的風裡面,風將他們的長袍吹動起來,我眼前突然一黑昏倒過去。在我昏過去的時候,我眼前最後的畫面讓我想叫出聲來,因為皇柝已經對潮涯出手了,他的防護結界已經全部展開,而潮涯的無音琴也已經出現了,我看到無數的白色晶瑩的蝴蝶從黑色的琴弦上幻化出來,我知道潮涯已經學會了蝶澈的暗殺術。只是我不知道,皇柝和潮涯,誰會被對方殺死。只是我已經無能為力,黑暗突然崩塌下來,我被埋葬在最深的不見天光的深淵裡面。

(15)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依然在大堂裡面,周圍的人也漸漸蘇醒過來,皇柝正在照顧那些中毒的人,奇怪的是潮涯也站在他的旁邊,月神也已經回來了,她站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裡面沒有說話。

  我剛想去問皇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皇柝已經用眼神示意我不要說話。我望著皇柝的面容,覺得一切變得越來越不可預料。

  月神走過來,跪在我的面前對我說,王,對不起,沒有保護你。

  我說,月神,你沒事就好。你追到那個人了嗎?

  月神說,沒有,我筆直地追過去,卻發現越追殺氣越淡,然後我就明白我被人調走了,等我回來的時候,您已經昏迷了。

  之後的幾天又是漫天漫地的大雪,整個客棧的氣氛都很壓抑,因為不斷有人死去。在某些晚上,我甚至可以聽見死去的人的亡靈在天空之上倏忽而過的聲音,那些絕望,恐懼,宿命,背叛,暗殺,溫暖,鮮血,櫻花,所有的幻覺夾雜在如同鵝毛一樣的大雪中紛紛揚揚地從天空之上飄落下來覆蓋了整個黑色的大地。

  我已經厭倦了死亡帶來的黑暗沉重的感覺,那種如同粘稠的夜色一樣令人窒息的惶恐。可是死亡還是不斷地出現在客棧裡面。而這次死的,竟然是片風。

  片風死的時候是正午,太陽從竹葉間搖晃下細小瑣碎的陽光。聽到片風的慘叫的時候,皇柝正在我的房間裡面。然後我們和皇柝同時衝了出去,當我們趕到片風的門口的時候,花效也從淺草堂趕了過來,她的氣息非常急促,她說,剛才我好像……聽到……

  然後她就沒有說話了,因為她看到了皇柝臉上凝重的表情,我相信這個時候我的表情也一樣。可是當我們去推片風的門的時候,居然沒有推開,那扇門居然是從裡面鎖掉了的。

  皇柝看著我,他說,殺死片風的人應該還在裡面。

  然後我看到花效驚恐地退後了很多,我轉過身對她說,你退後吧。

  然後皇柝伸出手召喚出防護結界,把我和他一起籠罩在裡面。當我和皇柝破開門地時候,裡面卻沒有任何的反應。我已經做好了准備迎接任何進攻的准備,可是裡面安靜得如同一座空曠的墳墓。實際上裡面的確如同一座墳墓。片風躺在地面上,面容恐懼而扭曲,如同銥棹死時的表情一樣。

  片風的房間因為在最角落裡面,所以沒有任何窗戶,這扇門是惟一的出口。很明顯,暗殺的人依然停留在房間裡面。

  可是皇柝突然對我說,王,我們去找人,然後他轉過頭對花效說,你留在這裡,看著這個出口不要讓凶手跑掉。

  然後皇柝拉著我離開房間,我想告訴皇柝怎麼可以把花效一個人留在那裡,可是皇柝在拉著我的時候,用手做了一個很奇怪的手勢,我知道他應該有他的打算,於是我跟著他離開。可是在轉過走廊的時候,皇柝突然停了下來,他叫我安靜地看。

  從我這個角度看出去,我只能看到花效的上半身,她的下半身被走廊的圍欄遮擋了。可是還是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走過去,打開房間的門,然後露出了詭異而神秘的笑容,可是門裡面卻一直沒有人走出來,可是花效卻將頭轉過去看走廊的盡頭,好像已經有人從房間裡走出來又消失在走廊的盡頭了一樣。我回過頭去看皇柝,他的表情依然是冷漠而堅硬,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這間客棧的酒相當的有名,熵裂是個懂得享受的人,於是他總是頻繁地在大堂裡面大擺酒席,店小二當然對這樣的客人格外喜歡,所以當他上菜的時候他的笑容格外動人。沒有人面對進帳的財富不笑容滿面的。

  皇柝和我還有月神坐在一張桌子上,伢照魚破還有熵裂坐在一張桌子上,只是花效沒有來。

  皇柝喝了一杯酒,然後轉身對熵裂說,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鳳凰是誰了。

  然後我看見熵裂手中的杯子跌落在地上,那個晶瑩的陶瓷杯子碎裂開來,酒灑了一地。他身邊的伢照和魚破的臉色都變了。

  熵裂問,鳳凰是誰?

  然後皇柝突然撐開防護結界,月神手中的月光突然暴長出一把光劍,而我也已經召喚出所有的靈力,身邊圍繞著無數的冰凌不斷飛旋,潮涯的琴聲也突然變得尖銳而刺耳,無數的白色蝴蝶從晶瑩的琴弦上飛出來在充滿了整個大堂。

  氣氛突然變得格外緊張,無數的風從地面升起來在房間裡左右盤旋,所有人的長發和長袍都被吹起來,大堂中的燈光變得飄忽不定,甚至整個地板都在震動,因為所有人的靈力都已經凝聚起來了,熵裂他們顯然已經意識到了一場大戰馬上就要來臨,所以他和伢照魚破潼燮都扣起無名指召喚出了自己的武器,伢照的是一把彌漫著紫色光芒的狹長的冰劍,魚破的是一把不斷變化的三棘劍,潼燮的是一根冰藍色的幻術召喚法杖,而熵裂的武器竟然是馭火弓,那把通體紅色的弓箭是在冰族傳說中被封印禁止使用的兵器。

  那個店小二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他癱坐在地上,正企圖爬出去,可是身體卻被恐懼控制發不出力氣,他很緩慢地向門口移動,口中說著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皇柝突然閃身擋在他面前,他說,放心,我不會輕易地殺你的,因為你殺死的人太多了,我不會要你輕易地死的,鳳凰。

  然後那個店小二的面容突然變得格外鎮靜,仿佛剛剛那個嚇得癱坐在地上的人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現在他的目光堅定而銳利,渾身散發出逼人的殺氣。

  他轉過來看著我,月神,潮涯,然後問我們:你們怎麼知道我就是鳳凰?

  然後潮涯突然輕輕地笑了,她對鳳凰說,請過來為我們彈奏一曲吧,花效。

  然後我看到鳳凰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她說,你連我是花效都知道。

  熵裂的表情格外驚訝,我知道,沒有人會想到是花效,這本來就是個接近完美的暗殺計劃,而且是個連環的暗殺計劃。

  鳳凰轉過身來,望著窗戶外面,輕聲地說,烏鴉,你可以出來了。

  當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轉過身去看著窗戶外面,可是外面只有凝重的夜色,可是我突然聽到長袍掠風的聲音,當我回過頭去的時候,鳳凰已經飛掠向窗戶,我知道她想衝出這間屋子,因為沒有任何人有能力對抗房間裡所有的人。

  可是鳳凰在靠近窗戶的時候突然跌落下來,她回過頭來看我,臉上是憤怒的表情。

  我走過去對她說沒,我早就知道你會逃走的,所以我已經將四面的圍牆幻化成堅固的寒冰,包括大門和窗口,如果我沒有解除幻術,這裡的人絕對出不去。

  鳳凰臉上的光芒暗淡下來,她的面容變得說不出的蒼老。

  她問我,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從你第一天在我屋頂上暗殺我的時候開始。

  你怎麼知道是我?

  因為那天你的灰色長袍下面什麼也沒有穿。皇柝說那個黑衣人絕對沒有時間換衣服,可是,要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卻只需要很短的時間。

  所以你就懷疑我?

  還沒有,那個時候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而已。然後你又殺了針。

  你怎麼知道是我殺了針?

  當時我的確不知道是你殺了針,我只是懷疑店小二,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就是店小二。

  為什麼?

  因為那天早上當我和月神告訴針晚上我們會去找她,可是她在我們去之前就已經被人殺死了。當我們和針談話時只有店小二在我們旁邊,所以我從那個時候開始懷疑店小二。你將針殺死之後又將自己所使用的鳳凰針放在她的手上,然後把她的針取下來埋進土裡面。你想讓我們懷疑針就是鳳凰。我們本來也的確相信了,可是你忽略掉了針上的劇毒,那些劇毒使地面上的青草全部枯死。所以我們發現了針其實不是鳳凰,殺死針的人才是真正的鳳凰。因為你在取下針頭發上的毒針的時候,忘記了戴手套,所以你的手已經中毒,可是你不能讓任何人發現,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再也沒有彈過琴。

  可是你必須解毒,但是你又不能明目張膽地去拿那些解毒所需要的藥材,所以你悄悄殺掉了藥鋪的大夫,然後易容成他的樣子,去找那些珍奇的藥材,然後放進他的藥鋪裡面。然後你本來想繼續讓我們轉移懷疑的目標,所以你把銥棹的藥方的最後三味藥改成了那三味解毒的奇藥,可是這卻讓我更有了懷疑你的理由。

  為什麼?鳳凰問我。

  因為一個凡世的醫生絕對不會知道世界上還有崆鱈草,火蟾蜍,魄冰蛛絲這三味藥材。所以我和皇柝知道了那個醫生絕對不是普通的人,而銥棹也絕對不是鳳凰。

  然後呢?

  然後你去偷藥,結果被銥棹發現,於是你就殺了銥棹。

  然後我聽到了鳳凰的笑聲,她說,如果是我殺了銥棹,那麼我又怎麼會一直在大堂裡陪著熵裂喝酒呢?我望著她,她的眼睛裡全是嘲諷。

  那個時候我看見你出現在大堂裡面,我也幾乎動搖了自己的判斷,當時潮涯不在,我於是想到了兩種可能性,一種就是其實你一直在大堂裡面,而進去偷藥的其實是那個店小二,而那個店小二,當時我以為就是烏鴉。第二種可能就是潮涯,我不得不承認對於潮涯的不在場你做得相當高明,當時讓我和月神皇柝全部將懷疑轉到了潮涯身上。

  那麼你們怎麼又重新相信潮涯而懷疑到我身上呢?

  因為那天的下毒。我不得不說你的計策相當高明,你故意叫烏鴉引開月神,因為如果月神在那裡,她一接觸那些飯菜她立刻就會知道有人下毒暗殺,在她走了之後,所有的人全部中毒,那個時候你也裝做中毒,本來這是你計劃中最高明的一招,可是卻也是你露出破綻的一招。因為皇柝在之前就檢查過飯菜,他那個時候已經發現飯菜裡面已經被人下過毒,可是他沒有說出來,只是他提前配好了解藥,准備看到時候誰沒有中毒,那麼誰就是下毒的人。只是那個時候陰差陽錯,潮涯並沒有吃任何東西,所以她也沒有中毒,而那個時候你也假裝中毒,所以皇柝馬上就作出判斷潮涯就是下毒的人。

  那麼他為什麼沒有懷疑下去?

  因為你吃了皇柝的解藥。

  每個人都吃了,為什麼沒有懷疑他們?

  皇柝緩緩地說,因為我的解藥本來就是種毒藥,沒有中毒的人臉色會變成藍色而自己並不自覺。當我要對潮涯動手的時候,我就發現你臉色已經變了。所以我知道了,其實真正下毒的人是你。

  然後我接著說,也就是從那個時候,我們開始完全相信潮涯,於是我們問了潮涯為什麼很多個出事的晚上都沒有在房間裡面卻要說自己在房間裡面睡覺。可是潮涯依然告訴我們她什麼地方都沒有離開。於是那天晚上我們就躲在潮涯房間裡面,然後半夜的時候,你進來了,然後對她用了迷魂香,將她迷昏之後你就把她搬到了床底下,然後離開了。於是我們也就明白了為什麼以前每次出事的時候我們去看潮涯,她都不在房間裡面,其實她就在床底下,而當天快亮的時候,你又去將潮涯搬到床上,所以潮涯會說自己一直呆在房間裡面,這樣在我們看來格外明顯的謊言就會使我們懷疑到潮涯身上去。你的計劃的確很周密。

  所以你們從那個時候就開始懷疑我?

  對,可是還不敢確定,直到當片風出事的時候,我們才肯定你就是鳳凰。

  那天你們是故意把我留在那裡的?

  對,我們在轉角的地方看到你開門放暗殺者出來,盡管我們沒有看到有人出來,可是我直到房間裡面肯定有人出來過,不管他是用的隱身或者什麼別的方法。

  你們怎麼又會想到店小二也是我的?

  曾經我們以為店小二是烏鴉,可是後來我們發現店小二也是你。首先你從來沒有和店小二同時出現過,每次有他在的時候你都不出席,我們都是在等你,而你每次也是在店小二退下去之後才姍姍來遲,而且從來都是沒有任何的化妝,臉色蒼白,因為你剛剛卸掉易容成店小二的裝容。而且在我們要去找針和找銥棹的時候,都是只有店小二在我們面前,只有他才可能聽到我們的對話。而且,那天晚上皇柝拾到的劍的劍柄上很滑膩,後來我發現,那不是別的什麼東西,只是燒菜的油煙,只有店小二的手上才會有那麼多的油膩。後來我又仔細看過你的手,一個琴師的手上是絕對不應該出現那麼多油膩的。你可以看看潮涯的手,干淨,細膩,柔軟,干燥。這是一個琴師必須的條件。

  皇柝走到我身邊,說,在我們知道了店小二其實就是你之後,我們猜測烏鴉另有其人,因為殺死銥棹的時候,你的確是陪著熵裂在喝酒,所以,殺死銥棹的人應該是烏鴉,而且,片風死的時候那間房間是從裡面鎖住的,而當時你和我們一樣在外面,所以殺人的也是烏鴉。

  鳳凰看著我,她嘆了口氣,說,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無能的王,昏庸而且懦弱,原來我錯了,你一直沒有說話其實你比誰都清楚。你還有什麼要問我嗎?

  有,第一,我們並沒有看到烏鴉從那個房間裡面走出來,她是隱身嗎?可是在這個世界中,隱身和幻影移形是被封印的,為什麼烏鴉可以使用?

  第二,烏鴉是誰?

  鳳凰看著我,然後很詭異地笑了,她說,你永遠也不可能知道,原來你也不是什麼都明白,我絕對不會告訴你地。

  你已經沒有反抗余地了。

  可是如果我告訴你,就算你不殺我,烏鴉也會殺我,我對烏鴉的幻術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可是,如果我不說,烏鴉也許會救我,因為……

  可是,鳳凰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就看到了她臉上的詭異的藍色,可是她自己仍然不知道,我說,花效,你的臉……

  我的臉怎麼了?花效的表情顯示出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已經中毒了,看來這種毒是讓人不能覺察的。

  然後花效突然大叫一聲,也許她已經明白過來,她奔到牆上的那面銅鏡前,然後她開始發瘋一樣大聲叫著,不可能,烏鴉不可能殺我……

  可是已經晚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然後她的身子向後倒下去,皇柝跑過去抱住她,急促地問,告訴我烏鴉是誰?快!

  烏鴉是,是……

  可是花效沒有說完。她永遠也無法說完了。

  烏鴉不會相信任何人,她只相信死去的人。只有死去的人才會真正保守秘密。

(16)

 大雪一直沒有間斷過,轉眼已經到了凡世的新年。我記得在我流亡凡世的那幾十年中,我從來沒有真正感受過這個凡世間最熱鬧的節日。客棧的門口掛滿了紅色的宮燈,大雪從天上不斷地降下來,越是臨近新年雪花越是大,如同鵝毛一樣紛紛揚揚地鋪滿了整個大地。那些紅色的宮燈在風雪中來回地晃動,溫暖的紅色的燈光彌漫到街上。

  大街上不斷有孩子在雪地裡奔跑,他們穿得都很臃腫笨拙,眼睛明亮笑容燦爛,有著

孩子所特有的單純和歡樂。有時候月神和皇柝會站在門口,偶爾那些小孩子會走過來好奇地看著他們。因為他們的頭發是純淨的銀白色,長長地沿著幻術長袍蔓延下來如同流淌的水銀。月神和皇柝都會蹲下來和那些小孩子一起玩,很難想像這兩個對著小孩子笑容溫暖而包容的人會是刃雪城中最厲害的兩個角色。而且其中月神還是一個最頂尖的暗殺高手。不過當我看到月神的笑容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很溫暖,我從來沒有看過月神的笑容,原來月神笑起來的時候如同最和煦的風。舒展而飄逸。

  潮涯總是喜歡那個店主的小孩子,我覺得那個小孩子格外像櫻空釋小時候。在我們流亡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是釋的父親,因為我已經變成同我的父皇一樣桀驁而英俊的成年人的樣子,而櫻空釋依然是小孩子的身體和面容,眼睛大大的,漂亮如同女孩子。我總是抱著釋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看著他在我懷裡東張西望興高采烈的樣子,我就會不自覺的笑起來,在很久之後,在我們回到刃雪城之後,在釋也已經變成一個比我都還要英俊挺拔的王子之後,釋告訴我,他說,哥,其實我最懷念你在凡世的笑容,眼睛眯起來,長長的睫毛上落滿雪花,白色的牙齒,嘴角微笑的弧線又溫柔又堅強。他俯下身,親吻我的眉毛,頭發散落下來覆蓋我的臉。

  客棧裡面漸漸的沒有人居住了,因為所有的浪子都要趕回去,即使沒有家的人,也會尋找一個像家一樣的地方,否則,一個人住在客棧中,在半夜醒來聽到窗外深巷中淅瀝的雨雪聲的時候,肯定會感到空曠的孤獨。

  只是,我已經過了好幾百年那樣的生活了,每天在空如墳墓的刃雪城中來回地踱步,在屋頂上看星光碎裂下來,在冰海邊聽年輕的小人魚的歌唱,而我總是一遍一遍地懷念曾經在幾百年前,那每當黃昏降臨時就會出現的人魚唱晚。

  客棧中又有了新的店小二,是個普通而老實的人,從小生長在凡世,看見我們這些長著及地的銀白色長頭發的人他還吃驚了好久。

  新年逐漸來臨,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越來越安靜越來越溫暖,我看著每個人臉上靜謐而恬淡的光芒,我心裡總是感到一種很平淡的快樂。開心的時候甚至我們幾個人會站在聽竹軒前的那個空曠的院落中施展幻術,潮涯用琴聲召喚出無數的蝴蝶,縈繞在整個客棧的天空上,月神將手中的月光打碎,懸掛那些閃光的碎片在周圍光禿禿的樹干上,如同閃光的星星躲藏在樹干之間。而我總是把地面的雪花揚起來,然後扣起無名指,用幻術將那些飛揚的雪花全部變成了粉紅色的櫻花花瓣。那個凡世的店小二看得目瞪口呆,他很開心地笑了,甚至帶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過來看,在他們眼中,我們幾個白發長袍地人是最偉大的神。

  我身平第一次體會到凡世簡單而明亮的歡樂,我發現原來幻術帶來的不只是殺戮,死亡,鮮血,它帶來的還有希望,正義,以及高昂的精魂。

  可是在新年到來的那天晚上,死亡的陰影再次覆蓋過來,那些被遺忘的慘烈和破碎全部再次翻湧起來,如同永遠不醒的夢魘。

  在那天晚上,當我們圍坐在大堂中間的桌子上的時候,突然屋外傳來伢照的呼喊,我看到皇柝和月神的臉色同時改變了,皇柝說,烏鴉。

  可是,當所有的人衝出去的時候,卻只看到伢照站在院落中,披散著凌亂的長發,眼神幽藍而詭異,他赤裸著上身,手中拿著他的獨特的紫色的冰劍,嘴角的笑容如同詭異的陰影。

  熵裂走過去,問他,伢照,你在干什麼?

  伢照沒有說話,眼中突然彌漫無窮無盡的雪花,只是依然掩蓋不住他眼中幽藍色的陰影。

  正在熵裂准備走過去的時候,潮涯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飄渺而虛無,她叫熵裂退後,因為,伢照已經被夢境控制,而現在能操縱夢境的,只有她。

  潮涯的琴聲急促而激越,一瞬間似乎有無數的銀白色的絲線貫穿了周圍的所有的空間,無數的白色的蝴蝶從空間中幻化出來。我知道潮涯在操縱夢境,她想將伢照從那個可怕的夢境中轉到她所創造出的夢境中去。

  伢照的長發突然向上飛揚起來,他的周圍似乎有著向上旋轉的狂風,可是當我回過頭去看潮涯的時候,我看到了潮涯口中不斷湧出來的白色血液,那些白色血液落到院落黑色的地面上,變成無數支離破碎的蝴蝶。然後皇柝跑過去,將她放入他的防護結界中。

  潮涯的眼神恍惚起來,她在昏迷之前的一剎那對我說,王,原來我控制不了那個夢境,因為那個夢境的制造者,太強大。

  伢照的死亡格外慘烈,他將他佩帶了一輩子的紫色冰劍高高舉起來,然後朝自己的胸口插下去,在那支冰冷的冰劍刺入他的胸膛的時候,我聽到血肉被撕裂時發出的沉悶的聲音,然後伢照眼中的藍色陰影突然消失,重新變成白色晶瑩的瞳仁,我知道他已經從夢境中出來了。可是他出來,只能看著自己面對死亡。

  他向後倒下去,在他的身子傾斜的時候,他望著我和熵裂說,王,太子,請小心冰藍色的……

  可是他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他的眼睛望著蒼藍色的天空,失去了任何的表情。

  新年還是來了,在死亡的白色籠罩下姍姍而來。

  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寒冷。

  大雪開始降下來,一片一片,落滿了整個世界。

  桌上有燈,那盞油燈的光芒柔軟地散在屋子的四周,昏黃色的燈光讓這個冬天蕭殺的氣氛減弱了很多。

  潮涯依然躺在床上,皇柝的防護結界依然籠罩在她身上。

  月神站在窗戶邊上,風從夜色中破空而來,她的頭發四散開來。

  皇柝問,王,伢照的死你有什麼看法?

  我只能說是烏鴉做的。

  月神轉過身來對我說,不一定,說不定西方護法已經出現了。

  我問月神,那麼,會是誰?

  月神說,誰都有可能。月神望了望躺在床上的潮涯,然後轉過頭來對我說,王,你可以出來一下嗎?

  凡世的冬天其實比刃雪城裡的冬天更冷。盡管是在新年,可是當那些頑皮的孩子玩累了回家去之後,整個街道就變得格外冷清,地上有他們放過的焰火紙屑和玩過的燈籠,殘破地堆積在兩邊積滿白雪的街道上。

  月神站在風裡,長發和長袍從她的身後飛揚起來,她說,王,我鄭重地向你說一些事情,第一,我懷疑潮涯,第二,我懷疑皇柝。他們兩個中間,有一個就是西方護法。

  我看到月神眼中彌漫的漫天風雪,我突然覺得身體像被抽空了一樣,我虛弱地問她,為什麼?

  關於潮涯,王,我問你,在經過蝶澈的破天神殿之後,你覺得潮涯操縱夢境的能力怎麼樣?

  絕對已經達到一流的占星師的靈力。

  那和我比呢?

  說實話,應該在你之上。

  的確,王,潮涯的制造夢境的水平已經在我之上,從某個意義上來說,她已經可以算是一個優秀的占星師了。我學過的暗殺術中就有操縱夢境這種方法,而伢照也是死在這種暗殺手法之下。可是,王,你知道嗎?今天籠罩伢照的那個夢境,連我都有能力去破除,只是當時潮涯已經開始動手,我想那個夢境對於潮涯來說是很簡單的事情,於是就沒有動手,可是潮涯居然被那個夢境所傷,等我想要動手的時候,伢照已經死了。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月神看著我,緩慢地說,潮涯完全有能力破除那個夢境,可是她沒有救伢照,而且她在裝受傷。

  那麼皇柝呢?

  既然潮涯是在裝受傷,那麼皇柝就應該發現,可是皇柝沒有說出來,他和潮涯一起演戲。而且,皇柝身上有很多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具體是什麼我也不知道,總之是一種直覺。

  風從長街的盡頭,從月神的背後吹過來,那些寒冷凜冽的風如同薄而鋒利的冰片,一刀一刀切割在我的臉上。我看著月神,覺得從來沒有過的絕望。

  我不得不承認,西方護法是我遇見過的最厲害的對手,甚至他不用現身,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掉我身邊的人,而我只能站在雪地中央,看著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死去。

  那天晚上當我回到客棧的時候,潮涯房間中的燈已經熄滅了。皇柝房間中的燈也已經熄滅了。

  我躺在床上,可是夢魘一個接著一個壓到我身上,那些死去的亡靈在天空之上綻放成恍惚的漣漪,他們在我的耳邊說話,微笑,黯然神傷。那些前塵往事破空而來,席卷了我夢境中那些安靜站立的記憶,所有的事物崩塌碎裂,轟隆隆地坍塌下來,而我站在一片廢墟中,站在那些枯萎翻黃的櫻花花瓣的屍體上,淚流滿面。

  幾只巨大的霰雪鳥橫空飛過,那些清冽的鳴叫在我的白色的瞳仁上刻下一道一道不可磨滅的傷痕。

  夢境的最後,大地上又開滿了火焰般的紅蓮,如同幾百年前釋死亡的時候一樣,那些紅蓮如同岩漿一樣從天的盡頭噴湧出來,從雲朵的縫隙裡噴湧出來,最終淹沒掉了一切。

  火光衝天。

  被夢境操縱而死亡的第二個人是魚破,同伢照一樣,他用三棘劍貫穿了自己的胸膛,依然是藍色的詭異眼神,陰影般模糊的笑容,以及從地面洶湧而起的狂風。

  當我們趕到魚破身邊的時候,他已經用三棘劍洞穿了自己的胸膛,無論是月神還是潮涯,都沒有來得及破解籠罩他的夢境。

  然後是第三個,潼燮。

  熵裂在看到倒在地上的潼燮的時候,沒有說任何話,只是一直望著蒼藍色的天空。過了很久,他才說,我的手下最終還是全部死了。下一個也許應該是我了。

  新年終於還是過去了,可是在這個新年中卻彌漫了太多的死亡的氣息。我們沒有告訴那個新的店小二這些人的死訊,因為他是那麼單純而簡單的一個人,也許一生都不會經歷這些離奇的死亡和詭異的暗殺。他只是個簡單而幸福的凡世的人,滿足自己的生活,開心地和自己的家人一起生活一百年然後從容而平靜地離開。有時候我都在想這樣的生活也許才是真正快樂的生活,而不是像我一樣,是一個被無窮枷鎖禁錮的一個王,靈力絕頂,可是卻永遠孤寂。

  那個店小二依然每天忙碌,用笑臉開始迎接那些重新開始流浪的浪子和旅途中的行人,那個店主的孩子依然每天玩著他的那個冰藍色的球,看見我們的時候開心地笑著叫我們陪他玩,整個凡世依然是按照它的慣有的軌跡運行著,沒有任何異樣。

  可是,死亡的氣息依然籠罩在我們頭頂上,如同濃重而渾厚的烏雲,經久不散,不見光,不破風。

  沒有人知道伢照和魚破是怎麼會被夢境操縱的,按照他們的靈力而言,是不可能輕易被人操縱到自殺的地步的,除非是開始的時候完全沒有防備,然後跌進夢境之後就再也無法出來。可是在經過那麼多離奇詭異的死亡之後,伢照和魚破不可能還是那麼放松警惕,除非用夢境控制他們的那個人是個他們絕對不會去懷疑的人。在事情發生之後月神這樣告訴我,我聽了沒有說話,皇柝也沒有,因為我們都不知道現在應該怎麼做,完全迷失方向,似乎可以等待的就是烏鴉和西方護法來繼續殺人。

  皇柝突然說,王,你們還記得星軌的第三個夢境嗎?

  月神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她說,當然記得,星軌告訴我們,在沒有線索沒有方向無法繼續前進的時候打開。

  那個夢境是個冗長可是簡單到極致的夢境,因為整個夢境就是櫻空釋,我的弟弟。他英俊桀驁的面容,夢境裡面,釋朝著遠處跑過去,遠遠地跑過去,櫻花和雪不斷從他身後落下來鋪滿了他跑過的痕跡。在最遠的遠處,地平線跌落的地方,釋變成了他小時候的模樣,他站在地平線上對我微笑,大雪簌簌地落下來堆積在他的手上幻化成一個雪白的球,他的聲音從地平線上飄渺地彌漫過來,他叫我,哥哥,你快樂嗎?你,快樂嗎?

  我一直無法明白星軌為什麼要將這個夢境給我,是讓我可以回憶櫻空釋嗎?還是有什麼別的意思?如果只是讓我回憶櫻空釋,那麼她為什麼要叫我在完全沒有線索的時候打開呢?

  我突然想起以前星舊給我的一個夢境,就是那個我和我弟弟在落櫻坡通過幻術師資格的夢境,也許和那個夢境一樣,有些細節一直被我們忽略了。

  於是我重新走進了那個夢境,我仔細觀察著在身邊發生的一切事情,在夢境的最後,我終於發現了星軌想要告訴我們的秘密。

  雪已經停了,只是青翠的竹葉上依然有著厚厚的積雪,在風的吹拂下會像揚花般灑落。

  潮涯在院落中彈琴,我和皇柝在房間中,彼此沒有說話。

  然後我們突然聽到了潮涯的尖叫聲,從我的這個角度從窗口望處去,潮涯的眼睛變成了詭異的藍色,她的長袍和長長的頭發突然向上飛起來,她的琴被她用靈力懸在她的頭頂正上方,無數的白色的蝴蝶從琴弦上幻化出來圍繞著她自己飛旋。

  皇柝望著我點點頭,他說,王,的確和你預料得一模一樣。

  當我和皇柝走到院落中的時候,潮涯頭發凌亂地飛舞在風裡面,她的瞳仁越加詭異地藍,而那個店主的兒子站在潮涯旁邊,嚇得驚慌失措,他含著眼淚害怕地說,姐姐,你怎麼了?

  我走過去,在那個小孩子面前跪下來,撫摩著他的發髻,對他說,姐姐沒有怎麼,姐姐只是被你的夢境暗殺術控制了,她沒事。

  那個小孩子望著我,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他說,哥哥,你在說什麼?

  我突然一揚手,一道鋒利而短小的冰刃突然飛揚出來劃斷了那個小孩子系頭發的黑色繩子,然後他的頭發長長地散落在地上,超過了我在這個西方護法幻化出來的凡世裡見過的所有人的頭發,包括熵裂,熵裂和他比起來更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而潮涯的頭發突然停止了撕裂般的吹動,安靜地散落下來,沿著她的幻術袍如同水銀泄地。她的眼睛是純淨的白色,瞳仁又干淨又純粹如同最潔淨的冰。她說,小弟弟,我說了我沒事,我只是中了你的夢境控制而已。

  然後那個小孩的面容突然變得說不出的冷傲和凜冽,如同鋒利的朔風從面上不斷吹過。

  他看著我,沒有說一句話,可是眼神卻依然銳利而森然。

  我說,烏鴉,你可以停止了。

  烏鴉望著我,他說,你不可能知道我就是烏鴉的,這不可能。

  我說,對,的確不可能,可是我還是知道了。

  烏鴉望著我,然後望著潮涯,他說,你們是在演戲,潮涯根本就沒被控制?

  潮涯說,是的,我是在演戲。可是我不得不承認,你是我見過的操縱夢境最好的人,我差點就沉溺於你的夢境中無法蘇醒了,如果不是我早有准備,我想現在我應該是用琴弦把我自己勒死了吧。

  烏鴉望著我說,你們怎麼懷疑上我的?

  銥棹死的時候,鳳凰肯定在大廳裡陪熵裂他們喝酒,所以殺死銥棹的絕對不是鳳凰花效,而且這種事情也不可能讓西方護法親自來做,所以肯定是烏鴉殺死了銥棹。

  那麼你們怎麼懷疑到烏鴉是我?

  因為我們看了銥棹咽喉的傷口,發現傷口是從下往上切進皮膚的,也就是說殺死銥棹的人是從比銥棹矮很多的地方出手,然後以劍洞穿了她的咽喉,所以我們想到殺死她的人一定是身材格外矮小的人,而且是個她絕對不會懷疑到的人,因為她連還手的力量都沒有。

  還有呢?

  還有就是片風的死。那個時候皇柝說暗殺者絕對還在那間屋子裡面,可是我們卻沒有看到有人從房間裡面出來,其實的確有人從房間裡面出來,那個人就是你,因為你的個子太小,還沒有達到花效的腰的高度,所以就被走廊上的圍欄遮擋掉了,從我們的角度看過去就好像是花效看著一個透明的人走出來一樣。

  所以你們就想到是我?

  還沒有,那個時候只是覺得蹊蹺。然後進一步懷疑你卻是因為月神的一句話。

  什麼話?

  你還記得當那天我們全體中毒的時候,有人引開月神嗎?那天我們打開門的時候,你出現在走廊上,表情驚恐地望著聽竹軒的方向,於是月神追了出去,可是月神回來之後對我說“我越往那個方向追殺氣越淡”,然後我突然想到,其實那股殺氣根本就是你站在門口制造出來的,你本來就是暗殺的頂尖高手,制造殺氣對你來說輕而易舉,等月神出現時你就突然收回,讓所有人都不會懷疑到你。

  烏鴉望著我,臉上是陰毒而怨恨的表情,他一字一頓地對我說,說下去。

  然後就是星軌的夢境,星軌在夢境裡重復了櫻空釋,也就是我弟弟小的時候的樣子,和你一模一樣,同你一樣的是,他的手裡也有一個同你的球一樣的球,不過是雪白色,開始我不知道這個夢境是什麼意思,可是到後來我明白過來,我記得在我剛剛進入這個由西方護法幻化出來的凡世的時候我見過你,可是那個時候你手上的球是雪白色,而現在你的球卻變成了冰藍色,我記得伢照死的時候對我說的“王,請小心冰藍色的……”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他要我小心的是什麼,可是現在我知道了,他是要我小心你的那個冰藍色的球。後來我問了潮涯,潮涯告訴我,的確靈力高強的夢境操縱者可以將夢境凝聚為實體,也就是你那個球,然後觸碰過那個夢境的人就會在一瞬間被夢境吞噬,所以我們要潮涯去試試你的那個球是不是殺人的夢境。結果不出我們所料,那個球的確就是你操縱的殺人的夢境。

  烏鴉望著潮涯,他說,原來你並沒有被我的夢境控制,你只是裝出來的樣子?

  潮涯點點頭說,對,皇柝已經在我的身上下了防護結界,一般的幻術無法進入我的身體,而且不要忘記了,我也是操縱夢境的人。

  烏鴉站在我們的當中,低著頭沒有說話。他的樣子就是一個乖巧的小男孩,可是誰會想到他就是這個世界中僅次於西方護法的暗殺高手呢。

  皇柝的結界已經將周圍的空間凍結了,而潮涯也將琴弦召喚了出來,烏鴉站在中央,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可是他眼中的色澤變幻不定。

  然後他突然就笑了,他走過來,抬起頭望著我對我說,哥,你抱抱我好嗎?

  那一瞬間我覺得周圍的空氣被攪動得形成巨大的旋渦,一恍神我竟然看見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我的弟弟櫻空釋,他的頭發晶瑩如雪地披散下來,乖巧純真的面容,望著我微笑,如同幾百年前那個在我懷中沉睡的小孩子,會在夢境中安靜地微笑的釋。我眼前開始出現大團大團華麗的色澤,整個腦子裡都是我弟弟的聲音,他說,哥,你抱抱我好嗎?抱抱我好嗎?好嗎?好嗎?

  然後釋踮起腳來伸手撫摩我的臉龐,可是當他的手要觸及到我的時候,皇柝在我身上種下的防護結界卻突然出現,一個晶瑩透明的球將我籠罩在裡面,釋被突然出現的結界彈開倒在雪地裡,他趴在地上,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睛裡面滾落出來落在雪上,他哭著說說,哥,你為什麼不理我?

  我的心突然如同刀割一樣,撕裂的疼痛從胸腔中穿湧而出,我走過去,彎下身子准備抱起我的弟弟,我說,釋,不要害怕,哥在你身邊。

  在我彎下腰的一剎那,釋突然變成了烏鴉,周圍的幻覺一起消失,我看見烏鴉詭異的藍色的面容,然後一道冰冷的白光突然出現在他的手上,然後閃電般劃向我的咽喉,我已經來不及後退了,一瞬間身體如同凍結一樣。

  可是當烏鴉手中鋒利的冰刃出現在我的咽喉前面的時候,我突然看到了烏鴉凝固的笑容,他的冰刃再也無法前進一寸,因為我看到了一道月光從他的胸膛穿湧出來,然後我看到了站在烏鴉身後的月神,她的面容冷酷而光芒閃耀,頭發飛揚在空中,如同蕭殺的吶喊一樣撕裂而鋒芒。

  然後烏鴉慢慢地在我面前倒下去,在他身體快要落到地面的時候,他凄涼地對我說,哥,你為什麼不抱抱我?為……什麼?

  周圍的空氣裡突然出現大片大片的櫻花,然後一瞬間變成了如同凡世的血液一樣鮮紅的顏色,我聽到大地的震動,如同天邊沉悶而鈍重的雷聲。

  我抬起頭的時候眼淚無聲地展翅滑落,我聽到釋在天空的聲音,他說,哥,請你自由地……

(17)

 聽竹軒的背後又多了兩座落滿雪花的墳塚,鳳凰和烏鴉並排躺在冰冷而堅硬的泥土之下,我不知道當春天來臨的時候,他們的土壤上會不會長出青翠柔軟的野草,我只知道,他們墳墓旁邊的櫻花樹,在來年的花季,會開得格外燦爛而奪目。

  其實櫻花是種最殘忍的樹,它的根下埋葬的屍體越多,它就開得越燦爛。如同朝霞夕陽一樣流光溢彩。

  月神和皇柝站在風裡面,他們的表情疲憊可是依然堅韌,幻術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只是潮涯的表情格外的傷感。在烏鴉死的那天,潮涯對我說,王,也許幫您復活了您的弟弟之後,我就會離開這個紛擾的世界了。

  我問,為什麼?

  潮涯說,這個世界有著太多的廝殺和血腥,無數的亡靈棲息在雲朵之上,每日每夜不停地歌唱,那些黑色的酈歌總是穿進我的胸腔,讓我覺得難過可是無力抵抗。王,也許我應該和蝶澈一樣,去凡世,尋找一個愛自己的男子,也許他根本不懂得幻術和樂律,可是我只要他有干淨明朗的笑容和堅實的胸膛,那麼我寧願舍棄我千萬年的生命在他肩膀下老去。王,您知道我的母後嗎?就是你父皇的御用樂師,其實她早就已經死了,因為她就是去了凡世,在那個陽光明媚,草長鶯飛的凡世微笑著死去,她死的時候,她的丈夫在她的身邊,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而她的丈夫,已經白發蒼蒼。這是我的母後在死前最後給我的一個夢境,我總是為這個夢境而憂傷。其實很多時候我都在難過,我在難過地想,我為什麼要是個被禁錮的神?

  我對潮涯說,幾百年前,我就在為這個事情而難過了,因為為了我的自由,我失去了我最愛的弟弟。

  潮涯轉過身來,雲朵從我們兩個人的頭上倏忽地飄過去。緩慢無聲地飄過去。

  新年已經過去。

  日子依然流淌如河水。有時候我躺在高大的櫻花樹的樹干上的時候,我總是眯起眼睛望著天空那個潮濕的紅日,如同躺在河底,看著水面的落葉無聲地漂過去,然後再漂過去。

  就像婆婆說的那樣,我終於成為了一個安靜地等待時光覆蓋而過的寂寞的王。

  可是西方護法依然沒有出現,我和月神皇柝潮涯依然被困在這個用靈力幻化出的凡世裡面無法移動。

  我曾經將這裡的情況用幻術記載在一卷羊皮紙上,用掣風鳥傳遞給了星舊,我問星舊,現在應該怎麼辦。

  可是當星舊的掣風鳥飛回來的時候,他的紙上卻只有兩個字:等待。如同當初我問熵裂我們應該怎樣才可以見到西方護法時的答案一樣。

  熵裂已經離開,他走的時候大雪已經停了,他站在我和月神皇柝潮涯面前,氣宇軒昂,依然是這個凡世裡最偉大的人。

  熵裂笑著對我說,王,我所能夠幫你的已經全部完成了,其實我沒有幫助你任何事情,鳳凰和烏鴉已經死了,剩下西方護法不是我能對抗的。王,請您自己小心。

  然後熵裂在我面前跪下來,抬起頭望著我,他的笑容溫暖如同穿街而過的陽光,他說,王,你是我見過的最年輕可是卻最偉大的幻雪帝國的統治者,如果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請用掣風鳥召喚我,就算我已經死亡,那麼我的子孫也會出現在您的面前不會有任何猶豫。

  我難過地點了點頭,然後看著熵裂轉身離開,他的身影逐漸縮小,然後消失在長街的盡頭,消失在冰雪融化的地方。

  我可以想像熵裂一個人長袍紛飛地行走於凡世明亮的喧囂中的樣子,氣宇軒昂,一個人就算失去了所有,可是他不會失去他生命中的精魂,而正是這種精魂讓一個人成為不滅的神。熵裂就是這樣的人。

  我回過頭去看月神皇柝,他們兩個站在一起,長發柔軟地散落一地,如同一幅最安靜的畫面,經過無數的廝殺的格鬥,他們的靈力也變得越來越強大,他們的頭發已經超過了刃雪城中所有的幻術師,甚至超過了星軌和星舊。

  潮涯低著頭站在他們背後,我可以看見她眼中的淚光。

  然後我聽到精美的樂律突然騰空而起,衝上無窮空茫的蒼穹。周圍的空氣在潮涯幻化出的蝴蝶的飛舞下被激蕩起一圈一圈透明的漣漪,我看到周圍路人驚若天人的表情,他們望著潮涯,望著這個有著及地的白色長發的絕塵艷麗的女子,忘記了說話。

  只有不滅的樂律如同精魂一樣飛舞盤旋在透明的天空上面,飛鳥匆匆穿過,浮雲如同錦緞般漸次撕裂。

  無數的透明的傷痕出現在天空裡,然後又緩慢地消失。

  熵裂離開的第三天,他的屍體被發現在城門外的那條塵土飛揚的驛路旁邊,當我們趕到他的身邊的時候,大雪重新從天而降,一點一點地覆蓋到他的屍體上。他的屍體已經冰冷僵硬了,臉上的表情驚詫扭曲。

  我站在熵裂的屍體旁邊仰望著長滿鉛灰色雲朵的天空,我聽見寒冷凍裂我的骨骼的聲音,我甚至可以看見那些裂開的裂縫,一道一道如同白色的閃電。

  潮涯沒有說話,只是我看到了她眼中的眼淚。

  皇柝正在檢查熵裂的屍體,而月神也站在他的旁邊。

  我走過去,問皇柝,他是怎麼死的?

  皇柝沒有說話,只是掀開了熵裂胸膛的衣襟,在熵裂堅實的胸膛上,有三個血肉模糊的洞,肌肉被殘忍地撕裂開來,那些白色的血液已經凝固,熵裂的眼神空洞而驚恐,望著天空,喪失了所有的語言。我轉過身,不忍心看,而潮涯早已經後退了很多步開始低下頭嘔吐。

  然後月神突然說,王,你看他的手。

  當我去看熵裂的手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為熵裂的左手手指維持著一個奇怪的造型,而那恰恰是占星師占星時的幻術召喚手勢。

  王,你知道熵裂以前是一個占星師嗎?

  不知道,他沒有告訴過我。

  月神望著我說,那麼他為什麼在死的時候還要占星呢?或者說是不是因為他占星發現了一些什麼東西所以他才被暗殺掉?

  我望著天空,無法回答出月神的問題,我只覺得西方護法的面容在天空上時隱時現,可是我無法看清楚那到底是張什麼樣的面容。而惟一可以感知到的,是西方護法輕蔑的嘲笑,那些從他眼中散發出來的寒冷的光芒如同銳利的鋒芒刺進我的軀體。

  櫻花放肆地頹敗,那輪血色的夕陽惶惶然地沉到地平線以下,周圍的風突然變得凜冽而空洞。

  客棧依然人來人往,凡世的喧囂依然如同不滅的經年一樣流轉不息,日升月沉,草木枯容,繁華如同紅顏身上的纖纖素衣,一簇一簇抖落。那些傾國傾城的女子依然在編織著如夢的歌舞升平,那些快馬平劍的少年依然奔馳在空曠的風塵之上蒼穹之下驀然回首來路的凄惶與悲壯,誰知道那飛揚的長袍和閃電般的劍鋒下,埋葬了多少等待的目光,以及多少曾經清晰得毫發畢現的回憶。誰在乎那些在廝殺中流亡的血統和吶喊中迎風獨立的慘烈。

  我只知道我在很多的晚上都是淚流滿面。

  我總是漫步在聽竹軒的空曠的院落中,每一步都讓我覺得凄涼。曾幾何時,在聽竹軒和淺草堂中,那些鼎沸的人聲和歡笑的霧靄,每日每夜如同不散的霧氣一樣籠罩這裡,而那種人世的喧嘩和清亮曾經讓我覺得那麼溫暖。可是現在,人去樓空,物是人非,那些挺立在風雪中的竹子依然蒼翠如玉,那些櫻花依然放肆地盛開和凋謝,只是再也沒有人走在我的身邊叫我王,對我微笑如同解凍的春風,星軌、遼濺、片風、針、伢照、潼燮、魚破、銥棹、熵裂、甚至鳳凰和烏鴉。只是他們的面容都已經模糊地氤氳開來,如同終年不散的霧氣,模糊得如同想前世。

  院落的櫻花樹又重新發出新的葉子,一點一點充滿希望的淺綠色。潮涯總是坐在那些高大的樹木下面彈琴,只是沒有用任何的幻術靈力,只是彈奏著精致到極至的旋律。那些客棧中的人總是對潮涯的容貌和琴技驚若天人。可是潮涯依然如同在刃雪城中的大殿中一樣,閉著眼睛,完全忘記了周圍的喧囂。在經過蝶澈和鳳凰烏鴉的戰鬥之後,潮涯已經成為了最好的巫樂師,她的頭發已經如同月神皇柝他們一樣了,又長又晶瑩純白。可是她眼神中的憂郁卻總是讓我難過。

  潮涯總是在那些樹木的陰影下,在早春來臨的清亮的陽光中撫琴一直撫到淚流滿面,然後在太陽漸漸隱沒的時候,在光影混亂地彌散的時候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站在遠處看著她寂寞的身影看得心裡一道一道透明的裂縫。我抬頭看著那輪倉皇的落日恍惚中發現我們已經在凡世停留了好幾個月了。

  我朝潮涯走過去,可是剛走了兩步我就停了下來,因為我看見月神出現在潮涯的背後,穿著一件純黑色的長袍,上面有著藍色的星光圖案,我知道那是月神最好的一件幻術袍,上面的星光其實全部是散落的靈力,可以幫助主人在召喚幻術的時候增加很多的靈力。

  月神站在潮涯背後,她對潮涯說,站住。

  潮涯回過頭來,她的表情平淡如水。她望著月神,沒有說話。

  潮涯,殺死伢照的那個夢境是很厲害的暗殺術嗎?

  潮涯低著頭說,對,那個夢境的制造者的靈力絕對是凌駕在我之上。

  那麼你覺得是你的釋夢能力高還是我呢?

  潮涯回過頭來望著月神,她說,不知道,也許我們一樣吧。

  那麼你告訴我,為什麼我卻可以輕易地破掉那個夢境呢?

  當我聽到這的時候,我就知道月神要做什麼了。

  潮涯回過頭來,陽光在她的頭發上流淌如同明亮的溪澗。只是她周圍的風開始湧動起來,一圈一圈透明的漣漪從空中凌空散開。

  月神站在她的對面,表情冷漠,可是我看到了她手上的閃爍的光芒,銳利如同森然的冰凌。

  然後潮涯坐了下來,安靜地開始彈琴,悠揚而婉轉,無數的鳥群在她頭上聚攏來,盤旋著飛舞,我感覺到周圍空氣中不經意的一陣一陣的顫動。潮涯的聲音很模糊,飄渺如同從遙遠的地方破空而來。她說,原來月神你一直在懷疑我。

  月神說,因為你值得懷疑。

  然後潮涯的笑容像是一朵突然綻放的蓮花,一下子擴散得如同漫天的煙霧,那些白色的蝴蝶全部湧動出來如同鋪天蓋地的落雪,而月神也早已經開始移動開了,她的那些光芒在那些白色的蝴蝶中如同若隱若現的閃電,那些破碎的蝴蝶屍體如同簌簌落下的雪,安靜而沉悶地跌落到黑色的地面上容入到那些積雪之中,當最後一道閃電突然如同撕裂的錦緞一樣破空而過的時候,一切的畫面都靜止了,然後我聽到潮涯的無音琴的琴弦一根一根崩斷的聲音,無數細小尖銳的月光從潮涯身體裡穿湧處來,然後潮涯在月神面前筆直地倒下去,她的眼神渙散開來漸漸模糊了。

  而我的眼中已經潮水湧動。只是喉嚨如同被掐住一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月神轉身來的時候看見了我,她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晃動,然後又恢復了她冰冷的容顏,她說,王,你在。

  我說,我在,我在。然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月神說,王,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潮涯就是西方將軍。

  如果你猜錯了呢?我的聲音無力而軟弱。

  月神說,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著對和錯,有些錯誤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你要成就一些事情那麼就必要犧牲一些事情,王,不是嗎?

  我轉過身離開,沒有說任何話,只是當我走進房間的時候,我背對著院落中的月神說,月神,如果潮涯是西方護法的話,那麼你覺得你可以那麼輕易地就殺死她嗎?

  凡世現在依然春寒料峭,偶爾還是有雪從天空中簌簌而下,我不由得想起刃雪城中的冬天,冬天裡一落十年的大雪。

  我站在房間的窗戶旁邊,月光如水一樣流淌在地面和樹葉上,風將樹枝的陰影搖晃得如同奇怪而煩瑣的幻術手勢,我聽到天空上烏鴉嘶啞的鳴叫,一聲一聲如同落到我的頭頂上,沉悶得讓人感到惶恐。

  我對著月光伸出我的手,我動了動左手手指,然後我弟弟的面容從天空中浮現出來,他叫我哥,哥。他的面容不斷地改變,有他微笑如同陽光地笑容,有他冷酷時如同寒冰的面容,有他死的時候望著我的絕望的面容。可是這一切都是幻覺,這幾百年來我就是靠著這種記憶鏡像的幻術支撐著我孤單得可以聽到風聲的時光,支撐著我可以一點一點地看著我的年輕的歲月如同馬匹一樣從我身上奔跑踐踏而過。而現在,有誰才是像釋一樣完全值得我相信的人呢?有誰可以因為我的笑容而高興好幾百年呢?

  釋,你知道嗎,你再叫我一聲哥,我就可以淚流滿面了。

  客棧中間依然人來人往,只是和我一起吃飯的人只有兩個人了,皇柝和月神。

  當我開始吃飯的時候,月神突然用手擋住了我,她說,王,現不要動這些飯菜。

  為什麼?

  月神說,因為這些飯菜有毒。然後她望著皇柝,冷冷地說,我們的飯菜不是全部由你負責的嗎?怎麼還會有毒?

  皇柝沒有抬起頭,只是淡淡地說,你是在懷疑我嗎,月神?

  沒錯!然後月神的月光突然如同暴長的鋒芒一下子逼到了皇柝的咽喉,我出手一道冰刀切斷了月神的光芒,我說,月神,夠了,不要再彼此懷疑了。

  月神突然閃身到皇柝面前,她說,不可能。

  皇柝在她凌厲的招式下已經越來越難移動了,我跑過去,用風雪凍住了月神的光芒,在那一瞬間,月神突然驚詫地看著我,仿佛不相信我會對她動手,而這個表情,也成為了我看見的月神的最後一個表情。皇柝在我凍住月神光芒的時候突然將手重重地擊打在月神的咽喉上。我回過頭去,然後看到了皇柝詭異的微笑。

  然後月神倒在地上,我看到她眼睛中哀怨的神色。然後那種哀怨漸漸轉成了難過和憂傷,我看到她眼角流下的晶瑩的眼淚。

(18)

 月神和潮涯被葬在客棧的背後,和遼濺片風安葬在一起。月神和潮涯的墳塚還是黑色的泥土,而片風和遼濺的墳塚上已經長出了嫩綠色的草。一離一離的演示著死亡和生命的彼此糾纏。寒冷的風籠罩在墳墓的上空,我和皇柝站在墳墓的前面,彼此都沒有說話,大風呼呼地吹過去,我和他的長袍獵獵地作響。

  皇柝,你為什麼要殺死月神?

  因為她要殺我。

  可是你沒看見我已經出手了嗎?她根本就沒機會殺你了。

  皇柝沒有說話,只是依然有詭異的笑容彌漫在他的臉上。他說,王,我們就在這個地方分開吧。

  分開?你是說……

  我是說我要回到刃雪城中去了,盡管也許你覺得那是個玩具城堡,可是那個地方畢竟有我的整個族的人在等著我,我是他們的神。

  你是說你要放棄以後的行程嗎?

  王,你覺得你還有以後的行程嗎?這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而我也已經疲憊了,王,我要離開。

  當皇柝走的時候,我突然對他說,皇柝,其實你才是真正的西方護法,對不對?

  皇柝沒有回過頭來,他說,卡索,這個問題已經沒有必要再問下去了,你覺得你還有希望經過西方護法的領域嗎?連西方護法都過不了,那你怎麼可能戰勝淵祭呢?

  當皇柝快要消失在濃厚的霧氣中的時候,我跑到他的面前攔下了他,我的劍筆直地指向他的咽喉,我說,如果你是西方護法,我絕對不會要你走出去。

  皇柝看著我,臉上是恍惚的笑容,他說,可是我說我不是,你會相信嗎?

  皇柝最後還是死在了我的手下,他在我的劍下流淌了滿地白色晶瑩的血。我聽到他喉嚨中模糊的聲音,他說,王,您不要再被禁錮了,自由地飛翔吧……

  皇柝被我殺死的地方是在這個西方護法靈力幻化出來的凡世的盡頭,那個地方是一大片耀眼得如同清澈的陽光的金色麥田,那些風從麥田上面匆匆地跑過去,然後奔向這個凡世的盡頭,在那個盡頭,我隱約地看到雪花寂寞地落下來,落下來,我知道走到了那個盡頭,我就可以回到我的刃雪城,回到我的寂寞得可以聽見時光碎裂的聲音的生命,然後在那裡孤單寂寞地再回幾百年幾千年。

  皇柝倒在這片麥田中,臉上是如同月神死的時候一樣的憂傷的笑容,他的頭發在金色的麥田中如同閃亮的水銀,隨著起伏的麥浪無邊無際地流散開來,長袍早已被血浸濕了,貼在黑色的泥土上面如同死亡的蒼鷺展開的黑色羽翼。

  我仰望蒼藍色的天空,上面的鳥群低低地向我壓過來,它們盤旋在麥田上面不肯離去,如同我一樣,如同我這個迷惘而絕望的王一樣,因為我也喪失了自己的方向。

  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天真的孑然一身,我想到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地亡失,白色的瞳孔和飛揚的長袍消散在戾殺的空氣裡面,我再次聽到亡靈的歌唱,所有死去的人站在天空上面,他們透過雲朵向我俯視,可是在我抬頭看天的時候,我難過地心如刀割。

  我還是沒有知道西方護法到底是誰,如同一個經久不散的夢魘般讓人無法掙脫也無法看清。我甚至不知道月神皇柝,甚至潮涯和片風遼濺,他們是不是因為我的不信任和無能而死亡,也許真正的西方護法正在我的背後看著我微笑。那霧氣中的蓮花一樣的微笑。

  我告別了那間客棧的店小二,我想哪怕只有我一個人我還是要孤獨地走下去。

  那個店小二送我離開,他沒有說什麼話,就是個單純的凡世的子民,和我千千萬萬的子民一樣,只是他不知道我就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偉大的神。

  當我離開的時候我回過頭去看那個漸漸縮小的客棧,青瓦白牆,柳木扶疏。已經有梨花開始開放了,那些一點一點的白色如同細小而溫柔的雪,彌漫在空氣裡面,又從空氣中聚攏。

  我轉過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因為我的眼淚已經開始流下來。

  一幕一幕,時光殘忍而空曠地跑過去,我看見遼濺站在他的父皇面前,對他的父皇說,父親,我會成為最好的東方護法。我看到月神寂寞而堅強的樣子,偶爾笑的時候如同舒展的春風。我看到星軌倒在血泊中瘦小的身影,聽到她叫我要找到自己的幸福。我看到片風快樂地操縱著風的樣子,看見潮涯彈琴時一群圍繞著她翩躚的白色蝴蝶,看見皇柝為我撐開的防護結界,看見熵裂最後慘烈的死亡……

  我只覺得胸腔中有什麼東西漸漸地分崩離析,一片一片尖銳的碎片……

  我已經遠遠地離開了繁華的街市,周圍已經沒有凡世的人。我躺在空曠的草地上面,陽光從頭頂溫柔地覆蓋下來。周圍的空氣裡有著凡世春天來臨的香味。

  當我坐起來開始考慮我應該做些什麼的時候,我突然看到在草地的最遠出,在地平線跌落的地方,那裡的空氣出現了透明的旋渦,我知道肯定有一個靈力卓越的人出現了,我隱隱地感覺到大地的震動,然後我看到地平線的地方突然洶湧起無數鵝毛大雪。如同當初梨落出現的時候一樣,我的記憶開始輕微的搖晃,如同散亂的倒影。

  然而當所有的雪花落盡之後,我看到了我無法相信的畫面。

  星軌高高地站在空中,凌空而立,風從她的腳下面洶湧地往上衝,她的頭發長袍向上飛揚如同撕裂的錦緞。

  星軌下落到地面上,然後緩緩地走過來,我看著她模糊而詭異的笑容如同觀望一個幻覺。

  她走到我的面前,仰起面孔,對我說,王,你還好嗎?然後她的笑容一瞬間彌漫開來。

  我覺得身體的力量一點一滴流失,仿佛連站立的力量都喪失了。

  我問她,星軌,你不是在北方護法星晝那兒就死了嗎?

  星軌的聲音出現在我周圍的空氣裡,可是我看不到她嘴唇在動,她的臉上惟一出現的就是那種詭異的笑容。她說,你以為憑星晝的靈力可以殺死我嗎?

  那麼你……

  我就是你找了很久的西方護法。星軌。

  我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星軌的笑容在我面前變得越來越詭異越來越模糊。星軌怎麼會是西方護法?我的腦海中不斷出現這樣詢問的聲音,如同從天而降的審問。

  王,我親愛的王,我不是給了你最後一個夢境嗎?叫你在看到西方護法的時候打開的,您忘記了嗎?

  星軌的笑容如同符咒。

  在星軌的夢境裡,她的樣子同出在我面前的時候一樣,模糊的笑容,詭異的聲音。她告訴我,其實一切只是她的游戲。

  她說,王,你是我哥哥最信任的人,所以我知道你不簡單,於是我盡我的能力來幫你度過了前面三個護法,因為如果你死在他們手上,那就太沒意思了,他們那些人敵不過我的一根手指。我想和你玩一個游戲,一個殺人和被殺的游戲,你是個很好的對手,只因為我的生命太無趣,所以我又怎麼可能放過這樣刺激的事情。我想看看你能不能找到誰才是真正的西方護法,可惜我哥哥信錯了你,你的思想比我想像的要簡單得多。卡索,我會讓你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死掉,這是一場偉大的追逐和廝殺,到最後如果你身邊的人全部死了,那麼我就會出來告訴你,我才是真正的西方護法,只因為你已經不能奈何我了,論靈力,你比不過我,盡管你有一個靈力卓越的弟弟給你的繼承幻術,可是你還是不是我的對手。

  王,星的路線已經被我設定,請跟我來,玩這場最好玩的游戲……

  當我從星軌的夢境中掙扎著醒來的時候,星軌的笑容依然在我面前,只是周圍的景色漸漸清晰,我看到了草地和頭上的陽光,可是內心卻如同冰雪籠罩。

  星軌在我的面前,我看到她手上突然出現了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武器,無數的仿佛閃亮的黑色緞帶一樣的東西圍繞在她的手指間,又似乎是有形的一縷一縷的風糾纏在一起。周圍的空氣全部凝結一樣讓人感到窒息,我聽到星軌的聲音高高地飄蕩在我們的頭頂上,她說,卡索,你現在孤單一個人,我看你怎麼過我這裡!

  我突然覺得很疲憊,然後我低聲緩慢地對她說,是嗎?那你回過頭去看看。

  因為我已經看到潮涯,皇柝和月神出現在星軌的身後。他們三個人的長袍翻湧如同變換的流雲。他們是我最信任的人。

  星軌的神色仍然安靜,只是她望著我的時候眼神中多了一些光芒。她說,原來他們都沒有死。

  我說,是的,他們都沒有死。我寧願我死,我也不願意他們死掉,因為他們是刃雪城裡最優秀的人。還有片風甚至包括死在你手下的遼濺和熵裂。他們都是最優秀的人。

  你連遼濺是被我殺死的都知道?從那個時候你就開始懷疑我了嗎?

  不是的,那個時候我根本想不到是你。

  那你是怎麼知道我就是西方護法的?

  從很多的方面,首先就是遼濺的死。因為我們在他的頭頂發現了一根劇毒的針,所以我們全部被引到一個你設下的圈套,以為遼濺是被人用毒針殺死的,其實不是,後來皇柝在遼濺身上發現,其實凝聚到他頭頂的那種劇毒是從叫做熵妖的那種慢性花的毒轉換過來的,也就是說遼濺在我們進入西方護法的領域之前就已經被人下毒了。而那個時候,他整天都抱著你,最有機會親近他而且不被人察覺地對他下毒的人就是你。

  對,遼濺是我殺死的,而且也的確是用的熵妖那種慢性毒。然後呢?就從這一個簡單的推想就知道我是西方護法嗎?

  不是,除了遼濺的死然後就是你的死。

  我的死?

  對,我不得不承認你的死亡是你最精明也最厲害的手段,誰都不會懷疑到一個死去了的人。因為皇柝在你身上下的防護結界是最好的一種結界,是他的生命所在,也就是說如果他不死的話那麼一般他的結界裡的人就不會死,否則如果防護結界被攻破那麼先死的人肯定是皇柝自己。可是你還是死了,開始皇柝和我都以為是因為你太虛弱的體質和占星師之間奇妙的克制所造成的,於是只是難過。難過你的死亡。然而你哥哥給我的信中卻說,他占星預感到你一個人去了一個陌生的世界,叫我不要讓你孤單地一個人。當時我以為星舊占星到你的死亡,以為你去了冥界。可是後來知道,你是去了自己幻化出的西方領域,等待我們走進去。就因為你怕你哥哥告訴我你沒有死的事情,所以你才叫我先不要對你哥哥講你已經死亡的消息。

  星軌的眼神越來越寒冷,她望著我,冷冷地對我說,說下去。

  然後還有在北方護法星晝那兒,其實殺死她對你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當她死的時候她正想說出西方護法是誰,因為她看到你在我們之間覺得特別可笑,可是你沒有讓她說話的機會,你再次召喚了幻術殺死了她。只是那個時候我們只是以為你用的是漸次玄冰咒,而且我們很奇怪身為一個占星師的你怎麼可能會這麼復雜高深的黑魔法,因為一般只有最好的幻術師和司暗殺的巫師才會這種幻術。

  然後我們就進入了你的西方領域,之後你和鳳凰烏鴉制造出一系列的死亡,讓我們根本無時間來想以前你的一些問題。直到在伢照死亡的時候,我又開始懷疑你。

  為什麼?

  因為月神對潮涯的懷疑,本來潮涯和月神都有能力破除那個夢境,可是很奇怪的地方在於潮涯的釋夢能力比月神強,可是卻破不了那個夢境,很顯然有一個比潮涯的釋夢能力更強的占星師在周圍,而你,就是一個最好的占星師。本來你利用潮涯來讓我們懷疑到她的身上,可是你忘記了一點,那就是不可能同時有兩個西方護法。如果潮涯是假裝受傷,那麼皇柝為什麼要幫她隱瞞呢?所以,我告訴月神,潮涯和皇柝都不可能是西方護法。

  所以你們就假死來引誘我出來?

  還不是,那個時候只是懷疑到你,真正讓我們下定決心引你出來的是熵裂。

  熵裂?你們怎麼會知道是我殺了他?

  因為他的手勢,他死的時候手上是你們占星師最常用的占星手勢,開始我們以為熵裂是占星師,可是潮涯說她感覺不到他身上有任何釋夢和占星的靈力存在,所以我們知道熵裂是在告訴我們殺他的人就是個占星師,而且是個會頂尖幻術的人,因為一般的人絕對不可能有能力殺死熵裂。

  所以你們就彼此假裝廝殺引誘我出來?

  對,而且這是個很冒險的舉動,我知道只要你對我們的行動占一次星,那麼你就會知道我們其實是在演戲。可是我相信你太驕傲太自負,你會低估我們所有的人。更何況這一切都是按照你的預想一一實現的,所以你根本不會想到這裡面還有秘密,所以你也不會對我們的行動做占星。

  皇柝站在星軌的背後,他說,我和月神潮涯其實一直都在王的身邊,我們一直在等待你的出現。因為我們知道,你是個驕傲的人,你從來不把任何一個人放在眼裡,對於孤單的卡索,你肯定會現身,因為你不認為卡索一個人是你的對手,所以你會出現在他的面前,看他錯愕驚詫的表情,只可惜卡索並不是你想的那麼沒用。

  星軌望著我,她的笑容自信而輕蔑,她說,卡索,你信嗎,我可以不動手就讓你死在這裡。

  我望著她沒有說話。

  她說,我知道你不相信。你還記得你最愛的婆婆嗎?你記得她把靈力過繼到你身上之後緊緊地握著你的手嗎?你還記得她粗糙的皮膚讓你的手覺得針刺一樣疼嗎?難道你從來就沒有懷疑過她可能真的用針刺了你嗎?然後我聽到星軌放肆的笑聲。

  我的回憶突然恍惚起來,心空蕩蕩地往下落。

  然後星軌突然對我出手,黑色的緞帶如同閃電一樣向我刺過來。可是我卻簡單地閃開了。

  星軌望著我,眼中有憤恨的神色。她說,你聽到這個事情之後你為什麼沒有一點慌亂?

  我望著星軌,我告訴她,因為相信人性,我相信這個世界上總有值得我相信的東西,比如婆婆對我的愛。我沒有任何理由懷疑。

  星軌沒有說話,只是她的長袍獵獵地飛揚在她的四周,很久之後,她說,卡索,看來我哥哥的確沒有看錯你,你是個了不起的王,可是我敢保證,如果你們一起對我動手,雖然我不可能贏過你們,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有足夠的能力在我死之前讓你的血染透這片草地。

  星軌手上的黑色緞帶突然飛速地擴展開來,如同風一樣迅捷地將我和皇柝他們隔開,當我躲開那個緞帶的糾纏的時候,我看見月神潮涯和皇柝已經全部被那些黑色的緞帶分開了,每個人都獨自守護著,星軌在我們中間,她駕御風站在高高的空中俯視我們,臉上是詭異而光芒四射的笑容。她說,游戲的最高潮到了,王,你是個很好的對手,我們繼續……

  月神的月光被黑色的緞帶糾纏著,那些光芒在濃重如同夜色的黑暗下變得越來越暗淡,我聽到月神急促的呼吸,她的衣服和發飾飛揚在空中,隨著她的跳躍而飛揚。潮涯的白色閃亮的琴弦同星軌黑色的緞帶糾纏在一起,逐漸勒緊,如同彼此廝殺的黑色蒼龍和白色冰龍,無數的白色蝴蝶從空中破碎掉墜落到地面上,如同雪花一樣細小而破碎,而皇柝在每個人身上都撐開了防護結界,星軌的黑色緞帶撞在結界透明的外牆上發出尖銳而清越的響聲,如同閃電一樣彌漫在周圍的空氣裡。

  我已經召喚出了幾十把冰劍,那些冰劍懸在星軌的周圍,可是一直不能擺脫不了那些黑色緞帶的糾纏,有的冰劍甚至被那些緞帶包裹住然後被勒緊破碎成一塊一塊的碎冰。

(19)

 可是突然一切都安靜了下來,潮涯的蝴蝶騰空而起,以為上面已經沒有了黑色的壓制,月神的月光也在黑暗中突然變得光芒四射,因為星軌突然收回了所有的緞帶。

  然後我看到了星軌臉上憂傷的笑容,如同當初那個純真的小孩子。

  她望著我,對我說,哥。

  我轉過身,看到了我身後的星舊,氣宇軒昂,白色的占星長袍一塵不染,表情依然冷傲而嚴肅。他的頭發飛揚起來,在風中一絲一絲散開。

  哥,你怎麼會來?星軌望著星舊,低聲地說。這個時候,星軌似乎只是個溫柔婉順的女孩子,只是當初那個被星舊從幻星宮中抱出來的孱弱的小女孩。

  你不要管我是怎麼來的,星軌,告訴我,你真的是西方護法嗎?

  星軌沒有說話,只是我看到她的眼睛中出現一閃而逝的光芒。她低著頭問,哥,如果我是,那麼你會原諒我嗎?

  不會。

  為什麼?

  我告訴過你,卡索是我最敬重的一個王,如果有任何人想要傷害他,那麼我都不會原諒,而且,你殺了那麼多的人,星軌,你晚上睡覺的時候不會聽到那些亡靈從天空上面走過的聲音嗎?

  哥,我不在乎那些人,我只在乎你,你真的不願意原諒我嗎?

  對,我不會原諒你。星舊轉過身背對著星軌,我看到他臉上滾落下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草地中。

  星舊對我說,王,我們動手吧。

  星舊,可是他是你的妹妹……

  我沒有這樣的妹妹。星舊打斷了我的話。

  哥,你真的要對我動手嗎?

  是的。

  我不是你的妹妹嗎?

  星舊抬頭望著天空,他的聲音低沉而嘶啞,他說,我的妹妹星軌是個善良而單純的女孩子,會在我的懷抱裡安靜地睡覺,會等待我的歸來,只是她已經死了,死在我的記憶裡,她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

  然後我看到星軌的眼淚,如同碎裂的光芒一樣,四分五裂。

  哥。我聽到星軌的聲音,如同死水一樣的平靜,可是誰都可以聽到裡面的絕望。她說,哥,早知道你不會原諒我,那我根本不願意再多活幾百年,也許在我兩百歲的時候死在幻星宮裡會是最好的結局,因為,你永遠都不會討厭我。

  然後我聽到一陣血肉撕裂的聲音,那些黑色的緞帶從星軌的背後刺進去,然後從她的胸膛洶湧地穿刺出來如同噴薄的黑色海浪,星軌的身體倒在草地上,發出一聲低沉而壓抑的墜地聲,在她倒地前的最後一瞬,她哭著說,哥,哥!你為什麼不肯原諒我……

  你為什麼不肯原諒我……

  在星軌死亡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晶瑩透亮的球,我知道那是星軌留下來給他哥哥的夢境。

  星舊站在遠處高高的山崖上,星軌躺在他的懷裡,如同我第一次看見他們兩個的時候一樣,大雪紛紛揚揚地落在他的頭發和肩膀上面,他撐開屏蔽保護著星軌,目光溫柔得如同春天深深的湖水。

  星舊,你怎麼會突然從刃雪城裡面趕過來的?

  因為我一直在占星祈福我的妹妹和王您,然後我突然感到了我妹妹的危機,因為我感到有幾個幻術靈力格外高強的人正在對星軌圍攻。於是我趕過來,穿越了已經成為空城的東方南方北方護法的領域,然後到達了這個由西方護法的靈力幻化出來的凡世,然後我看到了王您,月神,潮涯和皇柝,而我的妹妹,星軌,站在你們中間。在那一瞬間,我知道了,原來星軌才是真正的西方護法。

  星舊,你不是最心疼你的妹妹的嗎?怎麼會……

  卡索,我能告訴你的就是,我喜歡我的妹妹不會少於你喜歡櫻空釋。所以,請不要再說起這件事情,因為每次提起,我都會像死一樣難過。

  王,我會離開你,因為我的妹妹已經死了,我沒有再想要守護的人,而你,已經強大了,不需要我的保護了,王,也許我會隱居在幻雪神山裡面,守護在星軌的墳墓的旁邊,當她的墳頭撒滿櫻花花瓣的時候,我想我會淚流滿面的。

  王,你是我最敬重的一任刃雪城的王,我會永遠為您祈福,只是現在,請讓我離開吧。

  我望著星舊的面容,說不出話來。

  而星舊和星軌的背影,最終消失在大雪茫茫的盡頭,我隱約聽到星舊蒼涼而悲愴的歌唱回蕩在高高的蒼穹上,無數的飛鳥聚攏又彌散開,櫻花如同傷逝一樣,殘忍地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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