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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遊俠傳》第9章
第三十七回 懺罪解仇寧一死 片言弭禍結新知

  王伯通斥道:「畜生,你還胡說八道,什麼仇人不仇人的?要不是磨鏡老人,你爹早巳

活不成了!」

  展大娘與王龍客已然退出,那「七絕誅魔陣」也就不攻自破。精精兒退回了師父身旁,

低聲說道:「師父,你老人家的禁例可還要麼?」

  就在此時,妙慧神尼已與磨鏡老人同聲說道:「蓬萊比丘尼妙慧,江湖磨鏡匠卜安期謁

見法王,請恕闖宮之罪!」

  轉輪法王面色一沉,說道:「難得貴客遠來,恕我未曾迎迓,如今補禮!」忽聽得

「呼」的一聲,轉輪法王連人帶椅,又飛到了空中,向妙慧神尼和磨鏡老人站立之處撞來!

誰都看得出,這回他是有心要與妙慧神尼和磨鏡老人難為』了!

  妙慧神尼手撫拂塵,向外輕輕一拂,磨鏡老人合起雙掌,也向外一推,同聲說道:「法

王不必多禮,但求免罪,已是萬幸!」

  忽見轉輪法王那椅子在空中突然停住,原來是雙方的內家真力相觸,彼此相持不下,故

此椅子停在空中,不能再向前移動。

  但這只是瞬息間的現象,妙慧神尼的拂塵自左至右的拂了一個弧圈,法王連人帶椅山在

空中轉了一圈,倏然間又飛了回去,仍然在原處落下。眾人中只有韓湛明白其中妙處,看來

法王的內力要比磨鏡老人或妙慧神尼都稍勝一籌,但卻輸刁:他們二人的合力。

  法王面色沉暗,一時間卻又難以發作。王伯通忽地在擔架上坐起來,說道:「稟法王,

他們兩位是護送我到此間來的,事前未曾稟明法王,要怪也只請怪我!」

  轉輪法王與王伯通的交情頗好,而且王伯通的兒子又是得他歡心的弟子,因此轉輪法王

更難發作,只得說道:「王寨主,你當然不算外人,禁例也不必再提了。你是怎麼受傷的?

快進去歇息吧。這裡的事,你就不必管了!」

  王伯通和道:「我多得他們千辛萬苦的送到此間,現在還不是歇息的時候,請法王借這

地方,讓我與犬子說幾句話。」

  轉輪法王略一沉吟,說道:「好,精精兒你在此替我陪客。朱靈、朱寶,你們也幫著招

呼。」拂袖而起,聲音冷得令人難受,誰也不知道他心意如何?

  法王退下後,王龍客也就到了他父親的身邊。只聽得他父親氣喘吁吁,似是十分痛苦,

王龍客也不禁掉下淚來,說道:「爹,你的話留待傷好之後再說不行麼?」

  王伯通沉聲說道:「不能!」他轉過了頭,將目光投到竇線娘身上,又道:「難得段大

俠賢伉儷和幾位老前輩都在這兒,我這些話更應該說了,不說出來就難以心安!」

  竇線娘切齒兄仇,本是對王伯通恨之入骨的,但此時見他如此模樣,不由得把仇恨的心

情也減了幾分。只聽得王伯通說道:「龍兒,我知道你一定想明白我是怎麼受傷,如何得

救,又何以會來到此間?這幾件事我都要對你說的,但我還得先說旁的事情。

  「我這一生做了許多壞事,做了許多錯事,為了稱霸綠林,不惜使出許多傷天害理的手

段,如今想來,實是悔恨已遲!」

  他說到這裡,竇線娘不由得心裡想道:「我們竇家,做綠林盟主的時間比他更久,僅僅

今天從朱靈、朱寶等人口中聽到的,傷天害理之事也是做得不少。雖然那都是我哥哥干的,

但在我未出嫁之前,我也實在難以逃脫一個幫兇的罪名。」

  心念未已,王伯通已接下去說道:「我做了許多壞事,許多錯事,但做得最壞最錯令我

最愧悔的乃是做了安祿山的幫兇!我在綠林中恃強稱霸,那還只是黑道中的火並;給安祿山

作鷹犬,卻是對不起天下的百姓!」

  段圭璋心道:「難得他有此覺悟,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倘若他肯重新做人,我倒該勸

線妹不要報仇了。」

  王伯通續道:「我做了這件錯事,如今是身受其報了。你們知道是誰傷我的麼?」王龍

客道:「咱們的仇家很多,是蔡家麼?是莫家麼?是——」

  王伯通道:「都不是,是安祿山派來的羊牧勞,是我的好朋友羊牧勞。」此言一出,王

龍客、精精兒和鐵摩勒等人都不禁駭然。

  王伯通道:「除了羊牧勞這幫人之外,另外也還有兩幫人,這三幫人的目的各個不同,

另外那兩幫人攻進了龍眠谷,但親手將我打得重傷的則是羊牧勞!」

  王龍客道:「爹,你歇一歇。」將一碗茶遞到他父親的口邊,王伯通喝了之後,繼續說

道:「我在長安鬧出的那件事情,想你已知道的了。你妹妹幫鐵少寨主大鬧安賊的『御

苑』,這件事她做得對!可恨我當時皂白不分,非但不加援手,還怪責了她。

  「這件事情過後,我知道安祿山決不能再信任我,我就回轉龍眠谷老家,本來你妹妹早

就勸過我:金盆洗手,閉門封刀。但我這一生掌權慣了,不能做個反王,也想做個賊王。因

此我在龍眠谷重立旗號,仍然想當綠林盟主。」

  王龍客道:「爹,人情勢利,自從那年龍眠谷之役,咱們損兵折將之後,我早就料到綠

林各賽,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尊奉咱家,而你在朝廷之中也難以得意了。所以我才回到師父身

邊。爹,你其實應該等我回來,再商大計才好。」

  原來王龍客是想到金碧宮搬取救兵,拉攏他那幾個師兄弟出山的。他的野心更大,不但

想繼承父位做綠林盟主,而且想與安祿山互相利用,趁天下混亂,培植勢力,爭奪江山。王

伯通哪知他這個心思,還以為他也已經悔悟,怒氣頓消,老懷彌慰,微笑說道:「到底是你

們年輕人,比我都有見識。」只有王燕羽聽得哥哥仍然稱安祿山為「朝廷」,感到十分刺

耳。

  王伯通接續說道:「龍兒,但你的話也只說對一半,他們不再尊奉咱家,還不像是因為

咱們龍眠谷的實力已減,而是因為咱們助紂為虐,失盡人心。我回到龍眠谷後,綠林中分為

兩幫,一幫是想『牆倒眾人推』,將咱們王家取而代之;另一幫則並非要來爭奪霸權,而是

他們摸不清楚,以為我在龍眠谷招兵買馬,仍然想給安賊效力,所以要為民除害。這一幫是

綠林中的『俠義道』,由金雞嶺的車天雄統率;要與咱們爭奪霸權的那一幫,則由洪州的李

麻子統率。」王龍客聽到這裡,「哼」了一聲,道「李麻子,他也配?」原來這李麻子名喚

李天敖,論武功倒是個響噹噹的角色,但卻只是個勇夫,不通韜略,王龍客自負文武全才,

一向就不怎麼看得起他。

  王伯通道:「你別看不起他,在咱們失勢的時候,他登高一呼,也還有不少人響應他

呢。

  「這兩幫人不約而同,都殺進了龍眠谷。可是給我以致命傷的,還不是這兩幫人,而是

羊牧勞所率領來的一幫『大內高手』。

  「安祿山死後,他的兒子慶緒被扶作傀儡皇帝,羊牧勞權勢更重,與史思明深相結納,

死心塌地的要作逆賊的開國功臣。史思明認為我已反出長安,怕我興風作浪,與他作對,故

此要羊牧勞前來殺我。

  「羊牧勞趁著我們內哄的時候,乘機突襲,首先殺進內寨。幸虧這時辛天雄這幫人已發

現了他們的面目,隨即又知道了我已叛了安祿山,他們反而捐棄前嫌,與我合力抵擋羊牧

勞,虧得他們抵擋一陣,要不然龍眠谷早已寸草不留。

  「可是李麻子那一幫,被羊牧勞說動,都和他們合夥,他們的力量,比咱們強好幾倍。

終於羊牧勞追上了我,他竟然不念舊情,立施殺手!」

  鐵摩勒忍不住握拳罵道:「好一個陰很惡毒的羊牧勞,我不殺你,誓不為人!」王龍客

不知就裡,好生奇怪,心中想道:「我的父親被他打傷,為何要你報仇?」當下說道:「這

都是孩兒不孝,未曾隨侍身邊,致有此失。爹,你不必生氣,待孩兒稟明師父,前去向他問

罪便是。鐵少寨主,多謝你的好心啦!」他認定鐵摩勒乃是惺惺作態,言語之間,顯然是對

鐵摩勒仍存敵意。王燕羽不禁皺了眉頭。

  但王伯通卻未曾察覺,反而哈哈笑道:「我才不生氣呢,多虧羊牧勞這掌,反而把我打

清醒了,叫我知道了誰是朋友,誰是敵人!多行不義必自斃,他作惡多端,自有報應。你也

不必向他問罪了。」他傷口未合,一笑牽動傷口,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形狀甚是可怖。

  王龍客驚道:「爹,你怎麼啦?」王伯通道:「還死不了,你聽我再說後來的事。」王

燕羽道:「後來的事,我已在場,我代你說罷。」王伯通喘了一會,點頭說道:「也好。後

來的事,你是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王燕羽站了出來,首先對展大娘行了一禮,說道:「請師父原諒當日我們兩人私自逃

走,我們逃走的緣故,一來是不願意跟師父來此學別人七絕誅魔陣,與江湖的俠義道作對;

二來是找們已決意成婚,所以要去稟明我的父親。」原來展大娘再度出山之後,自以為武功

已經練成,可以盡殲殺夫的仇人,哪知經過兩次大陣仗,第一次敗在瘋丐衛越和段圭璋夫婦

之手;第二次在驪山腳下,又領教了韓湛點穴的功夫,始知自己連韓湛也打不過,更追論磨

鏡老人?因此才動了念頭,要兒子、徒弟跟她上金碧宮,向轉輪法王學「七絕誅魔陣」,准

備學成之後,再請王龍客與他的幾個師兄弟幫忙,到江湖去興風作浪,決意復仇。哪知這個

心意剛表露出來,她的兒子和王燕羽當晚就逃走了。

  王燕羽接著說道:「我們離開了你老人家,立刻兼程趕往龍眠谷,來得恰是時候,那羊

牧勞正將我的爹爹打翻,第二掌就要結束他的性命,元哥奮不顧身地殺上去,一劍刺傷了他

的手腕。」展大娘大驚道:「元修,你也忒大膽了,你怎是羊牧勞的對手。後來怎麼樣?」

  展元修微笑道:「媽,你不是屢次責備過我膽子小,不夠狠麼?但倘若只是對弱者狠,

對強者怯,那還算什麼大丈夫?媽,你現在當會知道了,我也是夠狠的,但要看是對什麼

人。」」

  展大娘怔了一怔,忽地將枴杖一頓,哈哈笑道:「好,你有這個志氣,不愧是你爹的兒

子!我不怪你了,快說吧,後來怎麼樣?」段圭璋等人心中想道:「這婆娘只知道她丈夫是

個英雄,卻不知兒子實在還要比父親勝過百倍、千倍!嘿,這樣說還不對,一好一壞,根本

就不能相比。」王伯通卻露出了一個笑容,心裡想道:「展大娘也說得不錯。元修這副倔強

的脾氣,的確是和他爹爹一模一樣。更好在他學到了父親的好處,而沒有學他的壞處!找得

有這個女婿,也可以心滿意足了。」

  展元修接下去說道:「我確實不是那羊牧勞的對手,他給我冷不防的刺了一劍,居然立

即便能發招還擊,我的劍尖還未撥出來,就給他打中了!他帶來的那幫人也立即亂刀亂劍,

向我斬下!」

  展大娘明明知道兒子還活著,現在正站在她的面前,看得見,摸得著,但聽到這裡,也

不禁失聲驚呼。王燕羽笑道:「師父不必害怕,吉人自有天相,就在這個時候,救星從天而

降,師伯和磨鏡老人聯同來了。元哥就是磨鏡老人救的。」

  展大娘睜大了眼睛,說不出話。只聽得王燕羽接著說道:「羊牧勞一見他們,不敢動

手,便逃跑了。師伯以一支拂塵,就把那些圍攻元哥的所謂『大內高手』的兵器,全部拂

落,磨鏡老人立即施救,替我爹爹和元哥推血過宮,又用了半瓶還陽補血丹,救了他們二人

的性命。師父,你還不向他道謝?」

  磨鏡老人笑道:「些些小事,何足掛齒?那日妙慧神尼邀我去訪她的師侄,我也想化解

王、竇兩家之仇,並順便打聽摩勒的消息,因此同到龍眠爺來。適逢其會,便嚇走了那羊牧

勞,說起來根本就未出過氣力。至於還陽補血丹乃是我自製的藥物,更算不了什麼。」

  磨鏡老人說來輕描淡寫,展大娘聽了,卻心中翻滾,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要知磨鏡老人

的「還陽補血丹」天下聞名,那是用十三種非常難得的藥物配製的,武林中人視為起死回生

的至寶,磨鏡老人雲遊四海,費盡心力,才採齊了這十三種藥物,製煉了一瓶靈丹,而今為

了救她的兒子,竟然不惜用了半瓶。而這磨鏡老人,且還是她丈夫生前的死對頭。

  王燕羽接著說道:「元哥的身子好,服了靈丹,很快就恢復了,功力也未有絲毫損

失。」展元修插口笑道:「只是我臉上這道傷痕卻沒法消除了。媽,你看我是不是變成個丑

八怪了?」

  展元修碩人頎頎,顏如美玉,本是個非常英俊的少年,而今面上添了一道刀疤,不但他

母親心疼,旁人看了也覺得可惜。

  展大娘未曾說話,王燕羽已笑道:「元哥,你添了這道刀疤,我覺得你更好看了。要是

你沒有這道刀疤,我還不一定會嫁給你呢!」說到這裡,她轉過臉來,對展大娘說道:「師

父,請原諒我們現在才告訴你,我們已經成婚了。是我爹爹在病中給我們主持的婚禮。」

  此言一出,韓芷芬心上放下了一塊石頭,鐵摩勒更是無限歡喜,他不自覺的向王燕羽溜

了一眼,只見她與展元修並肩而立,手兒相握,笑靨如花,看那神情,正是沉浸在新婚的幸

福之中,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鐵摩勒投來的目光。

  展大娘的歡喜更不用說,她忽地向磨鏡老人走去,施了一禮,說道:「你殺了我的丈

夫,救了我的兒子,剛好扯直,從今之後,咱們的仇冤一筆勾銷。」眾人愕了一愕,都歡呼

起來,妙慧神尼低聲笑道:「師妹,你早該如此了。」

  笑聲一過,王伯通肅容說道:「你妹妹已有了歸宿,我擔心的只有你了。我不要你學我

的樣子,我要你學你的妹妹,改邪歸正,從今之後,也不必再在綠林中混了。,」

  王龍客滿肚皮不舒服,但也只得說道:「做兒子的,但憑爹爹吩咐。」

  王伯通忽道:「段大俠,請你們賢伉儷過來。」竇線娘遲疑了片刻,終於和丈夫一道向

他走去。

  王伯通愴然說道:「我這一生罪過不少,竇女俠,我知道你一定恨透了我王家的人。我

不敢求你饒恕,但我卻要求你饒恕我的女兒,她那時年紀還小,是我指使她殺了你五個哥哥

的,你要怪只能怪我。」

  竇線娘淚咽心酸,想起了自己一家的血海深仇,但眼前的王伯通又是這般模樣,她要發

作也發作不起來,只好不言不語。段圭璋道:「王老前輩,過去的事還提它幹嘛?」

  王伯通喘了口氣,說道:「不,這筆債我倘若不還,非但我心裡不安,竇女俠心裡的疙

瘩也難以消除。但望我還債之後,王、竇一家的後人不再要互相仇視。上一代人做的錯事,

就讓上一代的人了結好了。」

  竇線娘一片茫然,一時間尚未弄清楚他的話意,段圭璋已是心中一凜,急忙叫道:「王

老前輩,不可——」他「輕生」二字尚未曾說出口來,只見王伯通五指向胸口一插,登時滾

落擔架,原來他已自斷厥陰心脈,一聲慘呼,便即氣絕而亡!

  這意想不到的慘事突然發生,眾人都不覺呆了。殿堂裡靜寂如死,好半晌王燕羽才哭出

聲來。

  妙慧神尼合什讚道:「放下屠刀,脫離魔道,乃大解脫,何用哀悼!」展元修低聲說

道:「妙慧神尼說得不錯,岳父不辭一死,解怨消仇,實在是大智大勇的行為,燕妹,你不

必悲傷了。」

  朱靈、朱寶和那兩個使月牙刀的漢子,目睹王伯通之死,面面相覷,朱靈歎了口氣,說

道:「冤仇宜解不宜結,算了吧!」他走到王伯通的身邊,默哀片刻,便大步走出殿堂,其

他三人,一聲不響,也都跟著他走了。

  妙慧神尼道:「善哉,善哉!」王燕羽收了眼淚,說道:「哥哥,請你師父出來吧,咱

們該替爹爹料理後事了。」

  王龍客一直呆若木雞,這時忽地圓睜雙眼,大聲說道:「你是爹爹的孝順女兒,你向仇

人乞憐去吧!我卻不能受他臨終的亂命!」衣袖一拂,摔甩了妹妹,旋風的衝了出去。王燕

羽又是傷心,又是氣惱,咽淚說道:「哥哥,你聰明一世,何以今日如此糊塗?」可是王龍

客早巳走得無蹤無影,這幾句話他已是聽不到了。

  褚遂和王伯通是八拜之交,他從擔架上扶起一條薄氈,覆蓋王伯通的遺體,說道:「大

哥,你好好走吧。你雖沒有遺言留與我,——我亦已知道你的意思,龍眠谷中的兄弟,我會

替你安置的。」

  褚遂張目四顧,發覺金碧宮的弟子一個都已不在,連精精兒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溜了,他

是個老江湖,立即感到這情形不妙。心念未已,忽見轉輪法王大踏步走出來,後面跟著的正

是精精兒,精精兒朝著王伯通的屍體一指,說道:「師父,你瞧,王寨主已給他們迫死

了!」

  段圭璋怒道:「你胡說八道,幸虧有他的女兒在這裡。」

  王燕羽上前向轉輪法王施了一禮,說道:「家父為瞭解王、竇二家之仇,捨生消怨,與

他們全都無涉。請法王念在與家父生前的交誼,借個地方,給我收殮。」

  精精兒冷笑道:「王姑娘,不錯,你是王伯通的女兒,但你早已心向外人,甚至與你王

家的敵人勾三搭四的了!有我精精兒在這兒,你想花言巧語替他們開脫,這可不成!」

  韓湛斥道:「精精兒,你挑撥是非,是何居心?你想害我們,這也罷了,怎的還侮辱王

姑娘?」

  精精兒冷笑道:「我侮唇她?好。你瞧瞧我臂上的傷疤吧?你問問她,這是不是她刺

的?」

  精精兒將衣袖一捲,又道:「我再告訴你吧,她刺我這一劍的時候,正是和你現在的這

位女婿同在一起。那時,你的女婿是唐皇的侍衛,我是她父親派去的刺客,她不助她的父

親,反而當場向我偷襲,助你的女婿,把我重傷。哈,哈,你明白了吧?看來她對你的女

婿,比對自己的父親還要好上十倍、百倍!』」

  王燕羽氣得渾身抖顫,段圭璋朗聲說道:「好,這正見得王!」娘識得大是大非,你含

血噴人,於她絲毫無損!』」

  精精兒道:「各是所是,各非所非,是非二字,難以爭辯,我所說的話,卻是半點不

假。」他轉過身來,躬身向轉輪法王說道:「師父,弟子不願與外人多費唇舌,只是想師父

知道這個事實。」

  轉輪法王沉聲說道:「我知道了。王姑娘,令尊是我的好友,我自然要替他料理後事。

你願意他埋在此地還是埋在龍眠谷?』」

  王燕羽聽他說的只是「料理後事」,心中一寬,說道:「我不想給法王添麻煩,還是讓

家父回龍眠谷吧。」

  轉輪法王道:「好!」喚來了兩個和尚,說道:「你們將王寨王搬去火化,將他的骨殖

交給王姑娘。」火葬之事,當時甚屬平常,在西北一帶,尤其普遍。」

  王燕羽是死者的女兒,依禮當然要在場看她父親的屍體火化,於是她和展元修一道,便

跟著那兩個和尚走。

  褚遂、韓湛、段圭璋等人也正要跟著進去,轉輪法王忽道:「你們且慢,你們迫死了王

伯通,還何必貓哭老鼠假慈悲?」

  王燕羽大驚,連忙停下腳步說道:「法王,我已說得明明白白了,當真不是他們迫死

的!」

  轉輪法王沉聲說道:「王姑娘,我是金碧宮的主人,在金碧宮裡,諸事自有我作主張,

你不必多管。你不去送你父親歸天,在此作甚?難道你當真是把這些人看得比你父親更緊要

麼?」

  妙慧神尼道:「王姑娘,法王這樣吩咐,你就去吧。」韓湛也道:「是呀,法王聰明睿

智,絕不會不講道理,你放心走吧,不必管我們了。」

  王燕羽無可奈何,只好先去看她父親火化。轉輪法王面向眾人,冷冷說道:「不錯,我

正是要和你們講道理。」

  段圭璋道:「王寨主乃是自盡,不但他的女兒可作證明,你那幾個徒弟也是親眼見的,

焉能說是我們迫死?」

  轉輪法王道:「王伯通已死,他是否甘心自盡,我已不能再問他了。」

  段圭璋道:「他臨終時說的話,你那幾個徒弟也是聽得清清楚楚的。精精兒,你本著良

心說吧,王寨主臨終時是怎麼說的?」

  精精兒冷冷說道:「不錯,王寨主臨終之時,的確是說要以一死解仇。他還請求你們不

要仇視他的兒女,這正是他為了子女的緣故,才不惜自了殘生的啁,還能況不是給你們迫死

的嗎?」

  同樣的一件事實,經精精兒這麼加以「解釋」,便顯得王伯通之死,不是由於懺罪,而

是為勢所迫了。段圭璋不善說辭,只氣得頓足道:「你這不但是污蔑生人,而且是貶低死者

了。」

  轉輪法王沉聲說道:「不是我袒護徒弟,精精兒的話實在是比你們有道理得多。但王伯

通已死,他的心意已無從得知,既然你們各執一詞,我也就暫且撇開這件事情不說。」

  韓湛鬆了口氣,道:「好,那麼倘若法王不允我們去送王寨主歸天,我們就告辭了。」

  轉輪法王冷冷說道:「韓先生,我已說過,看在你與我故友藏靈子的情份上,我對你可

以網開一面,金碧宮的禁例不施用於你。」

  韓湛聽他舊話重提,大吃一驚,說道:「怎麼,你還是不讓我們走麼,難道你當真要與

小輩動手?」

  轉輪法王道:「韓先生,你要走儘管走,他們卻不能走。你別囉嗦丁。」

  磨鏡老人眉頭一皺,說道:「如此說來,我們擅上黑石峰,也是犯了禁例,請法王一併

治罪。」

  轉輪法王道:「我正要和你們說,剛才我看到你們是與王伯通同來,所以未曾向你們提

出我的禁例,現在王伯通已死,你們失了保人,這禁例的確也要施用於你們了。」

  磨鏡老人亢聲說道:「好吧,法王要如何治罪,小老兒在這裡恭候!」

  轉輪法王道:「正是因為有你與妙慧在此,我才好辦。」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韓

先生知道,自藏靈子死後,天下雖大,對手難求,我是久已乎不與別人動手的了,倘若只是

你一人到來,我也還不會與你較量,但如今你與妙慧同來,我卻可以破例了。」言下之意,

即是要磨鏡老人與妙慧神尼聯手,同他較量。

  磨鏡老人哈哈笑道:「承法王青眼有加,小老兒不勝榮幸之至,但請法王示下,敢不奉

陪。」

  轉輪法王道:「我把話先說在頭裡,他們是小輩,我不屑動手,只是與你們二人較量,

倘若你們勝了,你們的人,我全都讓走;倘若你們敗了,則都要任憑我的處置。你們可敢擔

負這個關係麼?」

  鐵摩勒道:「師父,儘管應承!」磨鏡老人向妙慧神尼笑道:「神尼,咱們今日可是敗

不得啊!他們都把性命對托給咱們了。」妙慧神尼笑道:「勝敗之事,由不得咱們作主,咱

們各自盡力,向法王領教便是。」

  只見轉輪法王把手一招,裡面走出四個和尚,抬著兩張香案,每張香案上插著五枝粗如

兒臂的油燭,將兩張香案擺在兩邊屋角,遙遙相對,中間的距離,約莫三丈有多。隨即把蠟

燭都點燃起來。

  眾人方在詫異:「這作什麼?」只聽得法王說道:「妙慧神尼,磨鏡老人,咱們不比市

井之徒,只知蠻打,今日各以本身功力,比比高下如何?」磨鏡老人與妙慧神尼同聲說道:

「但憑法王吩咐。」

  執役和尚在法王那邊的香案下擺了一個蒲團,在磨鏡老人這邊的香案下擺了兩個蒲團。

轉輪法王然後說道:「咱們各以本身功力,弄熄對方的蠟燭,燭在人在,燭滅人亡,請兩位

就座吧!請!」

  磨鏡老人剛才踏進金碧宮的時候,便與轉輪法王試過一招,深知他的功力,心中想道:

「倘若我和妙慧神尼聯手,與他性命相搏,大約勝算可操。如今相隔數丈,各以內家真氣,

燭滅傷人,這勝敗之數,就難預料了。」妙慧神尼也知道轉輪法王所練的內功頗有怪異之

處,因此也不敢托大,只好與磨鏡老人聯手,以二敵一。

  各自端坐在蒲團之上,只聽得法王一聲長嘯;有如裂帛,刺耳非常,功力稍弱的如諸

選、王燕羽諸人,都覺得心旌搖動,似乎「靈魂」就要出竅而去,韓湛、段圭璋等人雖然禁

受得起,也覺得非常之不舒服!

  嘯聲中只見磨鏡老人這邊的燭光搖晃不定,原來轉輪法王已練成了天竺婆羅門教的坎離

氣功,與佛門的獅子吼功異曲同工,可以揚聲懾敵,吐氣傷人。端的是厲害之極。

  妙慧神尼口宣佛號,拂塵輕輕向外一拂,她的聲音甚是柔和,王燕羽等人聽了,如聞妙

樂,心頭的煩悶登時解了。展大娘又羨又妒,心中想道:「師姐沉默寡言,青燈禮佛,我只

道她愚鈍,誰知卻練成了這等絕世神功。」

  妙慧神尼座前的燭光似給一股無形的潛力扶直起來,但仍有些搖晃。磨鏡老人忽地拍掌

大笑,朗聲吟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安得猛士兮護燭光?」前兩句是

漢高祖劉邦的《大風歌》,後一句是他自己加上去的,歌聲雄壯豪邁,說也奇怪,」他一拍

掌放歌,轉輪法王面前的燭光也開始燭影搖紅,忽明忽暗!

  原來磨鏡老人的內功居於陽剛一路,擊掌放歌,正足以助長威力。轉輪法王自顧不暇,

只好暫時放棄攻擊,轉為防禦。

  但見轉輪法王閉目垂首,狀如老僧人定,香案上的燭光又復明亮如前。妙慧神尼與磨鏡

老人的內家真氣,到了對方香案之前,竟似被一堵無形的牆壁攔住,都不由得心中一凜。

  其實這並不是因為法王的內功就勝過他們二人,而是因為他們二人的內功路數不同,一

個沖和,一個剛猛,二人聯手,一時間尚未能彼此協調,剛柔並濟。

  轉輪法王的武學造詣何等精深,不過片刻,就覺察到對方攻來的內力各自為戰,未曾合

為一股,他故意示弱,將防禦的範圍縮小。磨鏡老人的純陽罡氣先行攻到,那張香案就似受

到風浪沖擊一般,搖動起來,而且格格作響,似乎不久就要震裂。

  鐵摩勒心中大喜,低聲對韓湛說:「到底是我的師父高明。」韓湛面色沉重非常,也低

聲說道:「你瞧他案上的燭光!」鐵摩勒定睛一看,只見他的那張香案雖然搖動,但案上的

燭光卻是向上燃,越燃越旺,絲毫未受影響。鐵摩勒雖然不懂其中奧妙,但也想得到法王乃

是用內家真氣護著燭光,他不怕對方的強烈攻擊,仍然閉目如前,神色不變,顯見是有恃無

恐,智珠在握。

  鐵摩勒心念未已,陡然間只見轉輪法王雙目倏張,嘯聲又起,中指向前一點,猛地喝

道:「滅!」話聲未了,磨鏡老人香案上的一根蠟燭,燭光應聲而滅!鐵摩勒等人距離香案

約有一丈之遙,但在這瞬間,都感到有一股勁風撲面,尖利如刀,勁風吹過,刮得肌膚隱隱

作痛。

  鐵摩勒大吃一驚,但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只聽得磨鏡老人也大喝一聲「滅!」轉輪法王

香案上的燭光也應聲滅了。而且熄掉的蠟燭不止一根,而是兩根。

  要知磨鏡老人與妙慧神尼的武學造詣也非比尋常,正巧就在這一瞬時,兩人已參悟了剛

柔配合之道。而恰恰轉輪法王又正全力出擊,防禦自然相應減弱,因此妙慧神尼與磨鏡老人

都同時滅掉了對方的一支燭光。

  轉輪法王吃了一驚,連忙雙掌合什,又再轉為防禦。雙方的內家真氣互相激盪,爭持不

下,在兩張香案的中間,形成了一股旋風,地上的泥塵隨風旋轉,恍如在屋中間布下了一張

圓形的黃帳。

  過了一會,只見轉輪法王的頭頂上空,升起一團白色的煙霧,額上一顆顆似黃豆般粗大

的汗珠流下來,那團白色的煙霧乃是他的汗水蒸發所致。

  韓湛低聲說道:「法王要拚命了!」話猶未了,只聽得法王大喝一聲,雙掌齊揚,磨鏡

老人這邊的香案,兩支燭光同時被風吹滅。

  這時是法王這方佔先,但磨鏡老人與妙慧神尼的面上都露出喜色,他們心中明白,轉輪

法王實在已是將近強弩之末,雖然得逞一時,終將支持不住。

  妙慧神尼唸了一聲:「阿彌陽佛」,拂塵往外一層,把對方的燭光也滅了一支,而磨鏡

老人的純陽罡氣卻被對方擋住、

  至此雙方又打成平手,面前的燭光都只剩下兩支,勝負看來即將分曉,雙方都全神以

赴,攻守兼備,不敢鬆懈。只見那股旋風,有時向磨鏡老人這邊移近,有時又向法王那邊移

近,旁人看來,仍是個功力悉敵,爭持不下之局。但他們雙方卻都是心裡有數,法王這時已

用盡全力,妙慧神尼這方只要再守得片時,便可大舉反攻,一舉制勝。

  正在雙方激烈爭持,面前的燭光都是忽明忽暗之際,忽見白影一晃,竟不知是什麼時

候,一個白衣人走了進來,無聲無息的轉眼間就出現在屋子當中,正當風力中心之處。

  這白衣人身形一現,便雙拳合抱,向周圍作了一個羅圈揖,頓時間,兩邊香案上剩下的

那四支燭光,都告消滅。

  眾人定睛一看,只見這人竟是個面如冠玉的少年,看來不過二十多歲,都是大為詫異。

要知他趁著雙方全力爭持之際,乘虛而人,屍舉而滅掉四支燭光,這雖有點取巧,但他處在

雙方內家真氣激盪的中心,而居然還是神色自如,這份功力,就不在轉輪法王之下。

  轉輪法王未曾喝問,正待緩過氣來,那少年已是朗聲說道:「未學後進,扶桑虯髯客第

三代弟子牟滄浪奉家師之命,謁見法王。」轉過身來;又向磨鏡老人與妙慧神尼施禮道:

「幸會兩位前輩!」

  轉輪法王這一驚非同小可,心中想道:「他只是虯髯客的徒孫,便已有這般功力,倘若

是虯髯客的衣缽傳人一一他的師父嚴一羽到來,那我唯有拱手認輸了。」

  轉輪法王緩了口氣,定了定神,問道:「令師遣你到來,有何見教?」

  牟滄浪道:「二十年前藏靈子曾到扶桑與家師相會,道及法王有意折節下交,邀他到金

碧宮作客,只因家師有誓在先,不來中土,難領盛情,心中耿耿。是以今日差遣弟子前來,

代表家師,向法王討教。」

  轉輪法王面色大變,半晌說道:「原來嚴一羽叫你來伸量我的武功麼?」

  牟滄浪道:「法王誤解家師之意了。弟子末學後進,豈敢與前輩較量?家師是因法王當

年不恥下問,故此叫弟子來與法王研討武學。」

  轉輪法王這才想起,當年他請藏靈子代邀嚴一羽前來,實是想向他請教幾個武學上的難

題,當時他與藏靈子尚未失和,曾同心合力探討上乘武學,但因各人所習的內功不同,是以

各有各的難題。向嚴一羽請教,乃是藏靈子的主張,而經轉輪法王同意的。卻不料嚴一羽有

誓在先,不能前來中土。而藏靈子從扶桑歸來之後,不久就與轉輪法王失和。其後藏靈子武

功大進,轉輪法王知道這是他得嚴一羽的指教所致,又羨義妒,他也曾幾次三番,想到扶桑

島去,但一來因為要飄洋過海,他從來不習水性,不懂駕舟;二來他比藏靈子更驕傲,藏靈

子少年時候曾見過嚴一羽的師父虯髯客,說起來與他師門有舊,而轉輪法王是個從天竺來華

的僧人,只是聽過虯髯客師徒的大名而已,因此他也不願「移尊就教」,向一個陌生的大家

年紀差不多的人執弟子之禮。他當年請藏靈子代為邀客,實在亦是想端住「身份」,請平輩

前來「切磋」,而避免像藏靈子那樣,以後輩的身份登門向前輩「請教」。

  想不到嚴一羽自己不來,卻在二十年後的今天,差遣他的弟子來了。這牟滄浪的話說得

甚是謙恭,但他提起法王當年「不恥下問」之事,言下之意,卻似乎是表明,他是嚴一羽派

來,「指教」轉輪法王的。

  轉輪法王心中著惱,心道:「你年紀輕輕,懂得多少上乘的武學,」但礙於嚴一羽的面

子,又不願給人說他自大自滿,是以雖然氣在心中,卻不便發作。他想了一想,這才說道:

「這麼說,你來得正是合時,我的武功深淺如何,想你也知道個大概了。你倒給我說說看,

我可有不到之處嗎?」

  牟滄浪道:「弟子本來不敢妄自談論,不過家師心有所慮,而弟於今日所見,家師的憂

慮又似乎不幸言中,是以不敢不言!」

  轉輪法王大吃一驚,急忙問道:「尊師所慮者何?」

  牟滄浪道:「當年家師聽說法王已在修習坎離氣功,曾有言道,這坎離氣功練成之後,

威力固然極大,但只怕會有後患。依剛才的情形看來,法王的坎離氣功已是為山九仞,只差

一簣,大約明夷一脈尚未打通,倘依法王現在的練功途徑,怕只怕一年之後,便有走火入魔

之厄!」轉輪法王本是端坐蒲團,聽列這裡,不禁離座而起!

  眾人見轉輪法王前倨而後恭,都不禁暗暗好笑。轉輪法王這時已顧不得面子,連忙合什

施禮,說道:「尊師端的是學冠天人,明鑒萬里。請問這走火人魔之難,可有法子避過

麼?」

  牟滄浪先還了一禮,然後徐徐說道:「法王於武學無所不窺,想必於『三象歸元』、

『七寶連樹』的奧義,都已是洞悉無遺的了。家師言道,欲免走火入魔,當於此二者求

之。」

  轉輪法王聽了,不禁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原來這「三象歸元」與「七寶連樹」乃是最

深奧的兩種內功心法,轉輪法王只知道有這兩個名辭,至於具體內容,卻還絲毫未知,哪裡

談得到有深入的研究?不得不老著面皮說道:「不敢相瞞,這兩門武學,老衲只是稍經涉

獵,未曾深究。難得牟居士遠來,就請在此梢住些時,容老衲得以請益如何?」

  牟滄浪故意作出惶恐不安的樣子,說道:「法王如此說法,豈不折殺了小輩麼?這個,

這個,晚輩不敢!」

  轉輪法王忙道:「學無前後,達者為師。牟居士,就請你看在老衲二十年前已向尊師求

教的這點誠心,屈駕住下來吧!」

  牟滄浪想了一想,忽地微笑說道:「家師此次差遣弟子前來,本意是想讓弟子與法王研

討武學,如今法王又盛意拳拳,晚輩自是不宜過拂,理該相互琢磨,彼此增益……」

  轉輪法王聽他說得謙虛,心中甚喜,不待他把話說完,便連忙吩咐精精兒去收拾一間靜

室,請牟滄浪去住。

  哪知牟滄浪頓了一頓,卻拖長聲音說道:「可是——」轉輪法王一怔,問道:「可是什

麼?」

  牟滄浪道:「可是晚輩到了西域之後,聽說法王這裡有個規則,若是外人未得法王准

許,不可擅上黑石峰,晚輩此來,事前未曾請准法王,正自惶恐不安,但不知這個規矩可是

真的麼?」

  鐵摩勒口快說道:「怎麼不真?我的師父和妙慧神尼,剛才還正因此而與法王比武

呢!」

  牟滄浪道:「哦,原來兩位前輩是因此與法王比武的。磨鏡老人,家師久聞俠名,曾囑

弟子到了中土,必定要謁見老人致敬;妙慧神尼,我的大師兄十六年前在長明島曾蒙你老人

家解圍,敝師兄也囑我向你問候。唉,想不到都在這裡相逢,真是巧極了,卻也是不巧極

了!」

  轉輪法王忽地哈哈大笑,向磨鏡老人與妙慧神尼合什作禮道:「咱們這真是不打不成相

識。這條禁例,從今作廢。還求兩位不棄下愚,棄嫌修好,結個佛緣,隨時賜教。」

  要知轉輪法王即算不是為了牟滄浪的緣故,他也勝不了磨鏡老人與妙慧神尼,牟滄浪之

來,恰巧在他將敗未敗之際,化解了這場惡鬥,等於是給他挽回了面子,他正好藉此收篷。

  這樣一來,皆大歡喜。磨鏡老人與妙慧神尼當然也不為已甚,齊道:「善我!」向法王

還禮。

  這時王燕羽已將她的父親屍體火化,帶著盛著骨灰的罈子走出來,見雙方已經和好,也

很歡喜。

  當下,王燕羽與褚遂這一班人便向法王告辭,要將王伯通的骨灰奉回龍眠谷,展大娘為

了兒子的緣故,也與他們同行。

  展大娘道』:「師姐,咱們姊妹多年不見,你也和我們到龍眠谷走一趟吧。」妙慧神尼

道:「只是我那兩個徒弟還未知道下落,放心不下。」鐵摩勒道:「兩位令徒可是聶隱娘和

薛紅線麼?正好教神尼得知,薛紅線真名是史若梅,她是段大俠未過門的媳婦,現在她們二

人都已隨薛嵩到朔方去了,將來我們都要到朔方去的。」妙慧神尼道:「既然如此,我就先

走一步吧。我陪師妹到龍眠谷住幾天,便去朔方。但望咱們能在朔方再見。」

  鐵摩勒與展元修意氣相投,如今展元修又已是王燕羽的丈夫,鐵摩勒更是心中欣慰,他

是個直爽的人,也就不避嫌疑,單獨上前,與他們夫婦殷殷道別。韓芷芬面露笑容,毫不遲

疑,也跟上來與王燕羽道別。韓芷芬笑道:「王姐姐,咱們也可說是不打不成相識。就可惜

沒有喝上你的喜酒。」王燕羽笑道:「等你與摩勒成婚之日,我再來借花敬佛吧!」她的眼

光從韓芷芬臉上溜過,瞅了鐵摩勒一眼,若不經意的就攜著丈夫的手走了。鐵摩勒想起過去

種種情事,也頗覺有點惘然,心中默默為他們祝福。

  與王伯通有關的那些人都已走了,段I:璋」‥湛諸人也跟著告辭。磨鏡老人得知段圭

璋是要向空空兒討還兒子,說道:「空空兒的師父當年也與我有點交情,我和伯;們一同去

吧。」轉輪法王送出寺外,說道:「空空兒這人眼高於頂,目無尊長,要是他恃強不還,你

們回來說與我知,讓我去教訓他。」段圭璋道:「不敢有勞法王。還望法王念在與藏靈子的

舊誼,金碧宮該與玉皇觀和解才是。」正是:

  寬厚待人真俠士,只求排難解紛爭。

  欲知段圭璋此去,能否討回兒子,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喜見嬌兒疑夢境 驚聞良友困危城

  黑石峰與玉樹峰遙遙相對,出了金碧宮,就可以遠遠望見玉樹峰頂的玉皇觀,可是走起

來卻很費勁。段圭璋一行人等,都有上乘輕功,如緊腳程,但到了玉皇觀前,也已是將近黃

昏時分。

  段圭璋滿懷歡悅,上前叩門,朗聲說道:「段某踐約而來,請見主人。」哪知叩門幾

次,裡面竟然毫無聲息,與上次一模一樣。段圭璋頓起疑雲,心裡想道:「莫非是空空兒等

得不耐煩,已先走了?但我雖說來遲,也還沒有過期呀?嗯,莫非,莫非……」

  他疑心方動,竇線娘已搶先說了出來:「我說空空兒不可靠,你看,還不是與上一次一

樣——又一個騙局!」

  鐵摩勒十分難過,說道:「空空兒怎能這樣?我與他理論去!」就在竇線娘冷笑聲中,

他一掌震開了觀門!段圭璋忙道:「你不可魯莽。」他仍然守著客禮,進了大門,立於階

下,再一次通名稟告道:「段圭璋遠道來遲,請主人恕罪,允予接見。」

  話聲未了,忽聽得一聲長笑,憤然間但見劍光一閃,一柄亮晶晶的匕首,刺到段圭璋面

門。

  段圭璋大吃一驚,一個「盤龍繞步」,疾忙一掌推去,只昕得「嗤」的一聲,半條衣

袖,已給匕首削下。

  段圭璋喝道:「空空兒,你——」這「你」字剛剛出口,空空兒的短劍就劃到了他的面

前。

  段圭璋氣得七竅生煙,霍地一個「風點頭」,寶劍亦已出鞘,一招「橫架金粱」斜削出

去,空空兒似是識得寶劍的厲害,一溜煙似的從段圭璋身旁掠過,段圭璋這才緩過口氣,把

未曾說完的那句話說了出來:「空空兒,你,你還是人嗎?」

  空空兒側身進捫,冷冷說道:「你勝得了我,自有分曉!」話聲未了,嗖、嗖、嗖,已

是連發三招,當真是疾逾飄風,匕首所指,不離段圭璋要古穴道,冷電精芒,耀眼生纈,迫

得段圭璋東躲西閃。

  幸虧段圭璋也是慣經大敵之輩,退了幾步,猛地使出一招硬碰硬的打法,寶劍掄圓,劍

光暴長,疾圈過去,大聲喝道:「段某自知不是你的對手,也要和你拼了!」

  段圭璋深知空空兒的本領遠在他上,他這一招其實是以攻為守,哪知一劍削出,空空兒

竟然不敢招,架,一個觔斗便倒翻開去,同時「嚶」的一聲叫了出來,那聲音竟似帶著幾分

怯懼。

  段圭璋不禁大為詫異,在他使出這一招的時候,本來也估計到空空兒不會和他硬拚,但

以空空兒的本領,卻盡可以移形換位,從另一個方向向他攻擊,他絕對料想不到空空兒竟然

弄到要在地上翻滾躲避,狼狽不堪,而且還會叫出聲來!

  可是這只是剎那間的現象,就在段圭璋疑心方起,一怔之下,還未來得及再度進招之

際,猛聽得空空兒一聲喝道:「你看我這招移星摘鬥!」在地上一個盤旋,倏然間弓身一

躍,果然便是一招「移星摘斗」,短劍直指到段圭璋的面門!

  本來,在對敵之際,先說出自己所要使的招數,無異教對方如何防禦,但一來由於空空

兒的身法太快;二來也由於段圭璋不敢相信,哪知空空兒卻真的是使出這一招,而這一招又

的確是最恰當的一招。待到段圭璋心中一凜,閃身還擊之時,只聽得「唰」的一聲,空空兒

的匕首又已在他的肩頭劃過,挑破衣裳,只差半寸,險險就要挑了他的琵琶骨。

  鐵摩勒忍不住就要拔劍而起,韓湛忽地將他一按,低聲說道:「事有蹺蹊,你休妄

動。」

  空空兒一招見效,以後接連進招,一氣呵成,有如流水行雲,得心應手,輕靈翔動,超

妙絕倫,把段圭璋迫得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在旁人看來,段圭璋已是險象環生,

但在段圭璋心中,卻有個奇異的感覺,空空兒的招數雖然精妙,身法也極輕靈,但功力卻似

不及從前,不知他是故意留情,還是真的如此。

  韓湛按得住鐵摩勒,卻按不住竇線娘,她早已靜待時機,這時段圭璋正好又使出一招凶

猛的招數,空空兒仍然不敢和他硬碰,就在兩條人影倏然分開之際,竇線娘急拽彈弓,噼噼

啪啪,一連串彈子打了過去,空空兒東跳西閃,彈子全部落空,可是也已顯出有點手忙腳

亂。

  竇線娘大喜,心道:「想不到空空兒的技藝已然生疏了!」一躍而前,立即展開「金弓

十八打」的家傳絕技,夫婦聯手,果然主客易勢,佔了上風,反轉來把空空兒打得只有招架

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韓湛忽地悄聲說道:「你瞧這空空兒的身材似乎太矮小了。」空空兒的身材本來矮小,

因此鐵摩勒一直沒有留意,這時聽了岳父的話,留心一看,果然覺得有點奇怪,因為這個空

空兒似乎比他以前所見的空空兒還要矮小几分。

  鐵摩勒方在疑惑,只見場中形勢已是大變,原來竇線娘恨極了空空兒,她一佔了上風,

得理不饒人,竟然招招都是殺手。剛才是空空兒著著進迫,現在卻是她咄咄迫人,空空兒東

跳西閃,已顯得有點慌張之態。

  激戰中竇線娘使出穿花繞樹身法,忽地欺身進擊,一招「雁落平沙」,金弓朝著空空兒

的脖子,自上而下一拉,要是給她的弓弦拉實,空空兒的脖子非折斷不可。

  空空兒頭頸一側,叫道:「看我這招草船借箭!」匕首斜斜翹起,倏然間貼著弓弦反削

過去,但聽得「嗤」的一聲,竇線娘的半幅衣袖也給削去了。

  可是竇線娘卻是拼著兩敗俱傷的打法,她的「金弓十八打」變化無窮,空空兒沒有刺中

她的皮肉,她的弓弦猛地往外一「蹦」,「啪」的一聲,已「割」著了空空兒的臉皮。

  段圭璋忽然驚叫道:「線妹,住手!」你道他何以如此驚惶?原來空空兒側頭髮招之

時,正好面向著段圭璋,竇線娘看不見,他則看得分明,空空兒的嘴巴並未張開,但卻有聲

音發出。顯然這個人並不是空空兒,真的空空兒正伏在暗處,指點他使這一招「草船借

箭」。段圭璋猛地心中一動,這才不由得叫出聲來!

  雙方動作都快如閃電,待得段圭璋出聲,已經遲了。竇線娘的弓弦已劃破了空空兒的臉

皮,一時之間,收手不及,還要往下割去!

  就在這一瞬間,竇線娘但覺眼前人影一閃,手上突然一輕,隨即聽得哈哈大笑的聲音,

竇線娘手上的金弓已給人奪去。她疾退三步,定睛看時,只見兩個「空空兒」立在一起,一

個空空兒手上拿著她的金弓,另一個空空兒正伸手將自己的「臉皮」撕下,原來是張根薄的

人皮面具,面具被弓弦割破了,他卻未有受傷,露出了本來面目,只是個稚氣未消,十歲左

右的孩子。

  這一瞬間,段圭璋夫妻全都呆了。只聽得空空兒笑道:「我沒有騙你們吧?你們的孩子

是不是已練成了絕世武功?」又說:「師弟,這兩個人就是你的爹娘了,你還不快去拜見爹

娘!」

  段圭璋熱淚盈眶,迎上前去,張開雙臂,那孩子投進了他的懷中,說道:「爹,娘,恕

孩兒認不得生身父母,剛才令你們受驚了。」竇線娘這時方始走過神來,連忙也搶上前去,

將孩子攬住,說道:「好孩子,我沒有傷著你吧?」空空兒笑道:「師弟,把這把金弓還給

你媽媽吧!竇女俠,這回你不會再罵我了吧?」

  竇線娘給他弄得啼笑皆非,有幾分氣惱,卻也有幾分感激,只好默然接過金弓,一聲不

響。鐵摩勒道:「空空兒,你也未免太惡作劇了!」空空兒笑道:「要不如此,段大俠怎知

他的兒子十年來遭遇如何,成績怎樣?再說,這場惡作劇也還不是我的主意。」

  段圭璋心中一動,想起以前空空兒對他說過的話,說是另有異人收他的兒子為徒,而剛

才又聽得他叫自己的兒子做「師弟」,心中頗覺奇怪,暗自想道:「藏靈子早巳死了,據韓

湛所云,藏靈子又並無同門兄弟,他們這師兄弟的稱呼卻是從何而來?」

  竇線娘卻無心去想這些,摟著兒子,說道:「你失蹤了十年,想死了為娘的了。好孩

子,難為你已練成了一身武功,明天就隨爹娘回去吧。還有一個人,是你一定要見的。」段

克邪現出遲疑的神氣說道:「媽,這個麼,孩兒還要問過師父。」竇線娘道:「啊?你另外

還有師父?」她只當兒子的武功是空空兒教的,現在才知道不是。

  話猶未了,忽聽得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哈哈笑道:「克邪,你見了爹娘,還沒忘記師

父。不枉我收你為徒。」只見一個扶著枴杖的老婦人,已顫巍巍的向他們走來。

  韓湛「啊呀」一聲,連忙迎上前去,施禮說道:「歸夫人,多年不見,你的精神更好

了!」原來藏靈子的俗家名叫歸方震,這個老婦人正是他的妻子。

  歸夫人道:「小韓,你也還沒有什麼老態呵!難得你今日也來到此間。你看,我收的這

個徒弟,可比得上方震的徒弟麼?」

  空空兒忙道:「當然是師弟比我強得多,我像他這般年紀,還只會上樹捉雀呢。」韓湛

道:「你教徒弟確是比尊夫高明,這孩子現在已是強爹勝祖,再過十年,那還了得?要是方

震還在,也——定向你認輸的。」

  歸夫人又哈哈大笑,說道:「段大俠,我未得你們夫婦同意,就將這孩子留了十年,是

有點不近人情,但我已將我一身的本事傳了給他,想來也可以將功贖罪了。」

  原來藏靈子和她本是一對很好的夫妻,只因彼此都有好強爭勝的脾氣,以至中道乖離,

他的弟子空空兒已名滿天下,歸夫人一面是懷念亡夫,同時卻又起了個古怪的念頭,想和丈

夫再「斗」一次,爭一口氣,自己也教出個好徒弟來。這個感情,其實也是基於她對丈夫的

思念。

  恰好那時空空兒將段圭璋的兒子擄來,這孩子又長得十分可愛,她一見之後,便把這孩

子要了去,她怕孩子的父母不依,故此不許空空兒說明真相。

  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說明之後,竇線娘只有喜出望外,哪裡還敢埋怨,段圭璋道:「多

謝歸夫人對這孩子加惠成全,我們夫婦沒齒不忘。請夫人准許我們將他領回去。」

  歸夫人道:「他是你們的孩子,當然應該回到父母身邊。可是在他離開之前,我還要他

給我辦一件事。」段圭璋道:「有事弟於服其勞,請夫人吩咐他便是。」

  歸夫人道:「克邪,你去給我殺一個人!」

  段圭璋吃了一驚,段克邪轉著一雙黑白的小眼珠,聲音有點顫抖,問道:「師父,你要

我殺什麼人,我,我有點害怕!」

  歸夫人道:「我正是要你練練膽子。」接著說道:「聽說精精兒已逃到金碧宮,求庇於

轉輪法王了。空空兒,你陪克邪去走一趟,將精精兒的首級取回來見我。你給克邪掠陣,我

要克邪親手殺他。」

  空空兒臉色青白。歸夫人道:「怎麼?你不願意?你可知道,你師父已死,你本來就應

該負起這清理門戶之責的。」

  歸夫人又道:「我知道你與精精兒自幼相處,情份太深,不忍叫你親自下手,所以才要

克邪為你代勞。但你可要小心,克邪若給精精兒傷了一根頭髮,回來我就問你。」

  空空兒道:「要是轉輪法王不依呢?」

  歸夫人冷笑道:「他敢?你可以對他說這是我的命令,要是他敢道半個不字,我去毀了

他的金碧宮!他也應該知道,我丈夫生前處處讓他,我卻是不肯讓人的。哼,他大約以為我

早已死了,要不然他也不敢收留精精兒。」原來歸夫人中年與丈夫分手,她另有住處,這回

是為了交還段圭璋的兒子,才到玉皇觀的。

  空空兒無可奈何,只好領命,歸夫人又吩咐段克邪道:「此去不比剛才,剛才你是與父

母試招,你既然事前不知,我卻是吩咐過你不許傷人的。這次我是要你去取精精兒的首級,

你務必要狠毒心腸,下得辣手。」

  段圭璋暗暗皺眉,心裡想道:「這歸夫人武功雖高,究竟乃是邪派。幸喜我兒天性純

良,不過自幼跟她,只怕也沾染了些邪氣了。」但他心中雖然不滿,卻也不敢發作出來,只

好眼睜睜的看著空空兒和他的孩子出去。

  歸夫人道:「你們走了這麼多山路,肚子想必早已餓了。」吩咐觀中老道備上齋飯,便

邀段圭璋等人人席。

  段圭璋夫婦雖然知道有空空兒陪伴,他們的孩子絕不至於吃虧,但心裡仍是惴惴不安,

食難下嚥。歸夫人卻和韓湛談笑風生,毫不在意。直到晚飯過後,她才皺起眉頭道:「已過

了一個時辰了,怎麼還不回來?」

  韓湛道:「待我去看一看如何?」歸夫人道:「不必。嗯,你剛才說到的那個人是誰?

他一舉手而把兩邊的燭光全部滅了,雖說有點取巧,這份功力卻也不容小視呵!」原來韓湛

一直在敘述妙慧神尼、磨鏡老人與轉輪法王在金碧宮比武的事情,剛剛說到牟滄浪突如其來

的一節。

  韓湛笑道:「這個人麼,說起來他的師門倒與尊夫有點淵源——」剛說到這裡,歸夫人

忽地站了起來,一掌拍出,沉聲喝道:「你是何人?來此何事?」

  只覺微風颯然,那牟滄浪已進了屋子,以韓湛等人的武功,都未察覺他是何時來的。歸

夫人更是驚詫。她的劈空掌已用到八成功力,來人竟似毫無所覺。

  牟滄浪施禮說道:「扶桑虯髯客再傳弟子牟滄浪謁見歸夫人。好教夫人得知,韓老先生

剛才說的那個人就是晚輩。」

  歸夫人怔了一怔,連忙說道:「牟先生不必多禮,拙夫二十年前曾到過扶桑島向尊師請

教,你我只應以平輩論交。」

  牟滄浪道:「那時我還只是三歲小童,論德論齒,小可都不敢高攀。」仍然以前輩之禮

見過歸夫人。歸夫人見他謙抑自下,甚為好感,還了一禮,然後問道:「牟先生到此,可是

奉了尊師之命,有何指教麼?」

  牟滄浪道:「家師差遣我到玉皇與金碧宮謁見歸夫人與轉輪法王兩位前輩。我因路近,

先到/—;碧宮,始知玉皇觀與金碧宮失和,是以晚輩不揣冒昧,想來作個魯仲連。」

  歸夫人道:「啊,原來你是作魯仲連來了,可是那轉輪法王私自收留了我丈夫的弟子,

他不賠罪求和,我是實難遵命。」

  「哦,空空兒,你回來了?」原來正在牟滄浪與歸夫人說話之間,空空兒與段克邪手攜

著手,已從外面走進。

  歸夫人面色一沉,道:「精精兒的首級呢?」空空兒取出一個拜匣,說道:「請師娘恕

罪,精精兒早已逃走,弟子不知他逃向何方,是以只好先回來覆命。轉輪法王自知理虧,寫

了這賠罪的拜帖,命我轉呈師娘。」

  歸夫人有了面子,又有牟滄浪從旁勸說,氣便消』了,當下說道:「既然如此,禮尚往

來,你明日也拿我的貼子去回拜他吧。至才說到的那個人是誰?他一舉手而把兩邊的燭光全

部滅了,雖說有點取巧,這份功力卻也不容小視呵!」原來韓湛一直在敘述妙慧神尼、磨鏡

老人與轉輪法王在金碧宮比武的事情,剛剛說到牟滄浪突如其來的一節。

  韓湛笑道:「這個人麼,說起來他的師門倒與尊夫有點淵源——」剛說到這裡,歸夫人

忽地站了起來,一掌拍出,沉聲喝道:「你是何人?來此何事?」

  只覺微風颯然,那牟滄浪已進了屋子,以韓湛等人的武功,都未察覺他是何時來的。歸

夫人更是驚詫。她的劈空掌已用到八成功力,來人竟似毫無所覺。

  牟滄浪施禮說道:「扶桑虯髯客再傳弟子牟滄浪謁見歸夫人。好教夫人得知,韓老先生

剛才說的那個人就是晚輩。」

  歸夫人怔了一怔,連忙說道:「牟先生不必多禮,拙夫二十年前曾到過扶桑島向尊師請

教,你我只應以平輩論交。」

  牟滄浪道:「那時我還只是三歲小童,論德論齒,小可都不敢高攀。」仍然以前輩之禮

見過歸夫人。歸夫人見他謙抑自下,甚為好感,還了一禮,然後問道:「牟先生到此,可是

奉了尊師之命,有何指教麼?」

  牟滄浪道:「家師差遣我到玉皇與金碧宮謁見歸夫人與轉輪法王兩位前輩。我因路近,

先到/—;碧宮,始知玉皇觀與金碧宮失和,是以晚輩不揣冒昧,想來作個魯仲連。」

  歸夫人道:「啊,原來你是作魯仲連來了,可是那轉輪法王私自收留了我丈夫的弟子,

他不賠罪求和,我是實難遵命。」

  「哦,空空兒,你回來了?」原來正在牟滄浪與歸夫人說話之間,空空兒與段克邪手攜

著手,已從外面走進。

  歸夫人面色一沉,道:「精精兒的首級呢?」空空兒取出一個拜匣,說道:「請師娘恕

罪,精精兒早已逃走,弟子不知他逃向何方,是以只好先回來覆命。轉輪法王自知理虧,寫

了這賠罪的拜帖,命我轉呈師娘。」

  歸夫人有了面子,又有牟滄浪從旁勸說,氣便消』了,當下說道:「既然如此,禮尚往

來,你明日也拿我的貼子去回拜他吧。至於精精兒我卻不能讓他畏罪潛逃,我限你在三年之

內,將他捉回來見我。」

  段克邪嘻嘻笑道:「牟大哥,你的輕功比我的師兄還要高明,我服了你了!」

  牟滄浪道:「那是你師兄故意讓我的。若然真個比試,在百里之內,我或許趕得上你的

師兄,在百里之外,我是決比不過他白勺。」

  歸夫人道:「牟先生,你是長輩,他們功夫有不到之處,望你指點指點他們,不要助長

他們的驕氣。克邪,你應該叫牟先生做叔叔,不是大哥。」

  段克邪道:「這是,這是牟大哥,嗯,牟叔叔要我這樣叫他的。」他一路上叫慣了「大

哥」,一時間改不過口來。

  牟滄浪笑道:「我與令徒一見投緣,咱們各交各的,夫人,你不必拘執了。令徒是天生

的學武資質,我結識了這位小兄弟,高興得很呢!」

  段克邪道:「這位牟大哥很好玩,他還會魔術呢!」歸夫人笑道:「哦,他教會了你什

麼把戲?」

  段克邪道:「不是耍把戲,我和他玩打手掌的遊戲,他在我的掌心拍了幾下,我便全身

發熱起來,但卻舒服得很。過後,他叫我跳上一棵樹上捉雀兒,那棵樹很高,鳥巢在樹頂,

我說我一定跳不上去的,爬上去我就會。他說:你放大膽子試一試吧。我一跳,奇怪,果然

跳上去了,可惜捉不到雀兒,只掏了兩個雀蛋。」

  歸夫人又驚又喜,笑道:「克邪,還不趕快謝牟先生,他已給你打通了竅陰玄關,你這

一生受益不盡。」原來若要修上乘內功,就必須打通竅陰玄關。歸夫人這一派的武功雖然厲

害,但所學的卻不是正宗的全功心法,要打通竅陰玄關,最少得有—卜年以上的功力。如今

牟滄浪以師門秘法、無上玄功給段克邪打通了竅陰玄關,以後段克邪修習上乘內功,就可事

半功倍。

  段克邪哪裡知道其中關係,聽了師父的吩咐,依言便給牟滄浪叩頭,牟滄浪哈哈笑道:

「小兄弟,做哥哥的沒有什麼更好的見面禮給你,正自慚愧呢。過幾年你長大了我再來看

你。」

  牟滄浪走後,眾人都向段圭璋夫婦祝賀,一賀他們骨肉團圓,二賀他的兒子得此奇遇,

前途無限。歸夫人笑道:「這孩子的武功雖未大成,但此去江湖,差不多的也盡可應付

了。」這話語即是允許段圭璋攜他回去。段圭璋歡喜無限,再次向歸夫人拜謝。

  眾人在玉皇觀住宿一宵,第二天一早,便向歸夫人告別。歸夫人親自送了一程,疼了孩

子幾回,這才揮淚而別。

  段圭璋等人歸心似箭,兼程趕路,不消一個月,就進了玉門關。這幾個月來,他們久已

不聞戰汛,到了玉門關後才知道一點前方的軍情。

  他們聽到的消息是:安祿山雖然被兒子所弒,但史思明繼起,賊勢仍很猖獗,目下正分

兵三路,一路攻掠河北諸邵,指向靈武;一路攻打睢陽;一路留在范陽平盧境內,掃蕩後方

的義軍。幸在郭子儀的新軍已經練成,聽說也已分兵兩路去救靈武和睢陽了。

  他們得到了這些消息,便在路上商議。鐵摩勒問道:「金雞嶺是義軍總寨,可不知南師

兄還在金雞嶺麼?」韓湛道:「我離開金雞嶺的時候,南大俠已奉郭子儀之令,回轉睢陽,

幫張巡守城去了。」鐵摩勒心中稍寬,說道:「張巡乃當代將才,又與郭子儀互相呼應,想

可無慮。」韓湛道:「我與辛寨主有約,要去金雞嶺助他一臂之力。現在看來,三路之中,

其他兩路都有外援,卻是金雞嶺的形勢最危,摩勒,你和我一道吧,先助義軍突圍,若是睢

陽危急,再救睢陽。」鐵摩勒雖然掛念師兄,但權衡緩急,而且韓湛的策劃也正是兼顧兩

方,便依了岳父之議。韓湛又道:「段大俠,你是薛嵩、聶鋒兩家的救命恩人,他們既在朔

方,你還是以到朔方為是。一來可以勸說他們二人出兵,二來也可了你的私事。」當下,議

計已定,韓湛父女翁婿一路,便與段圭璋夫妻分手。

  段圭璋心急如焚,兼程趕路,可是從玉門關到朔方,還有三千多里,路途又不好走,他

們只憑著兩條腿,走了將近一個月,方始踏進臨淮境內。該地距離朔方六百餘里,離睢陽卻

只是三百里左右。

  時節將近中秋,天氣仍很炎熱,這一日他們冒著驕陽,腳步仍是不敢稍緩。他們連日奔

波,竇線娘走了半天,已有點氣喘,反而是段克邪這孩子精神最好,經常走在父母前頭。竇

線娘大為欣慰,忍不著誇獎她的兒子,段克邪笑道:「我算得什麼,我的師兄才厲害呢,據

說他可以日行千里。我的師父總希望我超過師兄,但看來在輕功上我是絕沒辦法超過他

了。」

  走了一程,段克邪忽地問道:「爹,這些天來,我常常聽你說南大俠的故事,說當世只

有他才不愧大俠二字。現在到了此地,既然離睢陽較近,為什麼不先去看看他,卻要這樣著

急趕到朝方作甚?」段圭璋心中一動,想道:「這孩子說的也有道理。」竇線娘卻笑道:

「孩子,你不知道,咱們趕往朔方,有一大半是為了你的緣故!」

  段克邪道:「怎麼是為了我的緣故?」竇線娘笑道:「我帶你去會一位小朋友,她是個

又聰明又漂亮的小姑娘,你見了她,一定歡喜她的。」段克邪問道:「她懂得武藝麼?」奏

綜娘道:「她是妙慧神尼的徒弟,不但會舞刀弄劍,還會彈琴唸書,懂得的東西比你還多

呢。」段克邪從未有過年齡相若的朋友,聽了十分高興,但又有點擔心,說道:「媽,你說

她這樣好那樣又好,那你怎知她肯不肯和我交朋友?」竇線娘笑道:「這,你就不用擔心

了,她不但會和你做朋友,而且一生一世她邢不會與你分開。」段克邪莫名其妙,眨眨眼睛

問道:「為什麼?」段卜璋道:「孩子,你現在還小,說給你聽也不懂。再過兩年,你就知

道她是你的什麼人了。」段克邪對父親較為畏懼,不敢冉纏問下去。但仍是高高興興地說

道:「好,她既然也會武功,那麼咱們到了朔方,就邀她一同去見南大俠,給南大俠打退那

些賊人。」

  段圭璋聽得兒子這麼說,既是高興,又是不安,心中想道:「好幾天沒聽到睢陽的消息

了,不知南兄弟現在如何?」走了一會,路邊有家賣些酒食的茶鋪,段圭璋想聽聽消息,便

叫住了兒子道:「你媽有點累了,咱們且歇一會兒。」

  隔座有兩個軍官模樣的人,段圭璋剛踏進茶鋪,便聽得其中有個說道:「唇亡齒寒,這

點道理,咱們都懂,賀蘭元帥卻怎的擁兵不發?」另一個道:「還有更氣人的呢,唉,大

哥,咱們職位太小,說也沒用,還是喝酒吧。」

  段圭璋心中一動,正想過去搭話,忽聽得有個客人將筷子一摔,叫道:「你們賣的是什

麼豬肉,好大的一股味兒,敢情是發了瘟的?」跑堂的連忙過來打拱躬揖道:「你大爺包涵

點,這豬肉只是隔夜的,並不是豬瘟,味兒還不致太難聞吧!」那客人道:「還說不難聞,

簡直吃不下去!」瞧他的模樣,似是個公子哥兒。

  旁邊有個客人忽地冷笑道:「隔夜的豬肉總勝過老鼠肉吧?可憐睢陽的將士現在什冬東

西都沒得吃了,聽說連城中的老鼠和麻雀都吃光了。」

  茶鋪裡人聽他提起睢陽,都圍攏過來,有人間道:「聽說張巡連愛妾都殺了,給軍士

吃,這是真的麼?」那人道:「這倒是傳聞失實了,那個姬人是因見城中缺糧,自盡死的。

為的是給張巡省下一份口糧。」又一個人間道:「不是聽說郭令公已派了大軍來救麼?」那

人道:「郭令公是派了一支軍隊來,不幸半途中伏,傷亡甚重,這支軍隊人數不過幾千,後

援未到,難以支持,只好退兵了。」眾人聽了,無不頓足歎氣,有人問道:「郭令公與張防

御使是至交好友,於公於私,他都不該坐視,為何不親自率軍來援?」那人道:「這倒怪不

得郭令公,賊兵有一路攻向靈武,聽說皇上一日發出七道詔書,要他全軍赴援靈武,前往睢

陽那支軍隊,還是他私自從親軍和民兵裡面撥出來的。」先前那人問道:「賊兵距離靈武還

遠,何以輕重倒置,緩緊不辨?」那人歎口氣道:「你不知道當今皇上就在靈武嗎?」眾人

面面相覷,不敢說話。過了半晌,有人低聲說道:「聽說睢陽已有人來本州討取救兵,不知

賀蘭元帥可肯發兵?」

  忽聽得有人在茶鋪外面接聲說道:「這事兒麼你不提也罷,提起了叫人氣煞!請諸位聽

我唱一支《掛枝兒》(曲調名),說一說怎的嚙指乞師師不發。」

  只見一個衣裳檻樓似是走江湖唱道情的老叫化,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茶鋪外邊,他說了

這幾句「開場白」,便敲著竹筒道:

  「進明啊,你也食唐家祿否?人望你拯災危,飛騎到此來求救,誰知你坐擁強兵空袖

手,不曾見你興師去,倒要將他勇士留!可憐那南八好男兒,他十指兒只剩九。進明啊,你

厚著臉皮不顧人唾罵,任他血淚交流不聽他,你眼睜睜看了他將指頭兒咬;他當時乞師空咬

指。我今日所說亦咬牙!元帥將軍難倚靠,保家園還得咱們小百姓想辦法!」

  段圭璋這一驚非同小可,跳起來道:「老丈,你說的那位南八可是張巡手下的將領南霽

雲麼?」那老人道:「不是他還是誰?可憐他空白嚙指乞師,賀蘭元帥不但不發兵,反而連

他山不放走!」

  段圭璋隔座那個軍官慌忙喊道:「老叫化,你怎可肆無忌憚,在這裡罵賀蘭元帥!」原

來這唱辭裡的「進明」,正是他的長官賀蘭元帥的名字。此言一出,登時整個茶館裡面的客

人都騷動起來,紛紛罵道:「他坐擁強兵,見死不救,不該罵嗎?」「老人家,你說得對,

元帥將軍難倚靠,保家園還得咱們想辦法!」「對呵!有血氣的男兒都往睢陽去吧!」

  人聲鼎沸中,忽見一條人影箭一般的飛奔出去,正是段圭璋,他寶劍一揮,所斷了繫馬

的繩子,立即飛身上馬,說時遲,那時快,竇線娘與她的兒子也接踵而來,飛身上了另一馬

匹。

  那兩個軍官氣得暴跳如雷,大聲喝罵,原來這正是他們的坐騎。段圭璋在馬背上朗聲說

道:「對不住,反正你們不去打仗,這兩匹坐騎,我們卻正用得著。你們若要索回馬匹,到

睢陽來吧!」茶客們哄堂大笑,都道:「這壯土說得對,當兵的不打仗,還不讓小民去打

麼?好壯士,你先走一步,咱們也會來的!」笑聲中,段圭璋這對夫妻早已去得遠了。

  竇線娘催馬追上丈夫,叫道:「圭璋,咱們這就往睢陽麼?」段圭璋道:「怎麼?敢情

你不願意?你不記得當年南兄弟是怎樣捨了性命護送咱們麼?」竇線娘道:「正是為』了要

報他這大恩,所以我才問你啊,你剛才不聽得那老人家說嗎?據他說賀蘭進明不但不發兵,

反把南兄弟扣留了。那麼咱們是不是應該先到城裡把南兄弟救出來?」

  段圭璋怔了一怔,心道:「這倒是一個難題。」要知睢陽已是危在旦夕,若去救人,倘

然受了挫折的話,豈非耽誤大事。但若不把南霽雲先救出來,他又放心不下。

  正在躊躇,不知不覺已到了一處三岔路口,有兩個軍官騎著馬迎面而來,神色驚惶,跑

得甚急,段圭璋心中一動,想道:「這條路正是從睢陽來的,莫非又有了什麼緊急的軍

情?」

  心念未已,忽聽得一聲馬嘶,另一條路上,又出現』了一騎駿馬,來得有如風馳電掣,

比那兩個軍官的坐騎快得多!

  轉眼之間,那匹駿馬已追上了那兩個軍官,只見坐在馬背上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神情凶

惡的老人!只聽得他一聲喝道:「豈有此理,你們膽敢騙我,我問你有幾個腦袋?」

  話聲未了,兩匹坐騎已是首尾相銜,那個軍官喝道:「你殺了我,我也不告訴你!」反

手一刀,向那老人劈去!那老人哈哈大笑,一掌拍出,但聽得「咣」的一聲,軍官已給他打

下馬來,那柄月牙彎刀也飛到半空去了!

  那老人馬不停蹄,眨眼之間又追上了另一個軍官,笑聲一收,驀地喝道:「快說實話,

姓南的往哪條路走,如有半句誑言,這人就是你的榜樣!」

  那兩匹坐騎已是並轡而行,那老人正自一抓向那軍官抓下,猛聽得弓弦聲響,竇線娘已

發出了三顆金丸,那老頭好不厲害,把手一抄,把竇線娘所發的金丸全都接了。

  但聽得「蓬」的一聲,馬嘶人叫,那軍官已滾下路邊的稻田,原來是那老人一掌將軍官

的坐騎擊斃了。他人未離鞍,竟然在這瞬息之間,左手接暗器,右掌斃奔馬。段圭璋見他如

此厲害,也不禁暗暗吃驚。

  說時遲,那時快,這老人已縱馬過來,冷冷說道:「原來是竇家的大小姐來了,承賜金

丸,敬謝壁還!」反手將三顆金丸打出,聽那銳嘯破空之聲,勁道比竇線娘更大。

  段克邪忽道:「媽,我替你打這老賊!」陡然間從馬背上飛身躍起,逕向那老人的馬上

撲去!竇線娘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叫道:「克兒,回來!」

  段克邪身形一起,如箭離弦,哪止得住?只聽得叮叮幾聲,他在半空中已拔出一柄短

劍,將那老人打回來的三顆金丸磕落,連人帶劍,化成了一道銀光!

  藏靈子這門的輕功冠絕武林,段克邪雖未練到他師兄空空兒那樣的本領,但以他這樣的

年紀,已是足以驚世駭俗!

  那老人讚道:「小娃兒,好俊的身手,你是空空兒的什麼人?」這老人武學深湛,見多

識廣,段克邪的輕功一露,他已看出路數,心裡不由得暗自沉吟:「我不怕得罪他的父母,

但要是惹惱了空空兒,卻是麻煩!」段克邪道:「你管我是誰,我只知道你是個壞人,我就

要打你!」聲到人到,在半空中一個觔斗,頭下腳上,便即凌空刻下,劍尖直指那老人的太

陽穴!那老人焉能給他刺中,中指一彈,把段克邪的短劍彈開,左臂一圈,便要把段克邪拖

下來!但終是因為顧忌空空兒,未敢使出他的追魂神掌。

  段克邪的短劍給他一彈,手腕隱隱作痛,也不由得心中一凜,百忙中使出師傅的輕功絕

技,便借他這一彈之力,又在半空中翻了一個觔斗,但這一次卻是向後倒翻。

  那老人這一彈沒有將他的短劍彈出手去,也是頗出意外,當下又是驚奇,又有點愛惜,

他的坐騎乃是慣經戰陣的良駒,不待主人指揮,便向段克邪衝去。段克邪在半空中一個觔斗

翻下來,身形剛剛落地,那老人連人帶馬已是衝到,眼看他就要傷在馬蹄之下。

  猛聽得一聲喝道:「老賊,休得傷害我兒!」但見劍光一閃,段圭璋飛騎趕至!這老人

見他劍勢凌厲,不敢輕敵,撥開馬頭,迅即一掌劈出。

  段圭璋劍尖一顫,趁勢抖起了一朵劍花,一招「李廣射石」,向前疾刺,這時他們的坐

騎已是擦身而過,那老人一個「鐙裡藏身」,雙足倒掛馬鞍,左臂一伸,半邊身子懸空,居

然使出了極厲害的擒拿手法,要把段圭璋拖下馬來。幸而段圭璋騎術劍術兩皆精妙,左拿一

拍馬鞍,在馬背上施展出「鐵板橋」的功夫,以單臂作為支柱,整個身子在馬背上騰空三

尺,劍鋒一轉,一招「順水推舟」,平削出去。

  但聽得「砰」的一聲,那老人一掌擊中了段圭璋的馬腹,那匹馬滾下斜坡,將段圭璋拋

出了數丈開外!

  那老人只覺頭皮上一片沁涼,段圭璋這一劍剛好從他的頭頂削過,一蓬亂髮已是隨著劍

光紛落。那老人也不由得大吃一驚:「這姓段的劍法果然名不虛傳,他們夫婦聯手,我是決

難取勝的了!」當下哈哈笑道:「姓段的,你站穩了,咱們在睢陽城下,再見個高低吧。」

快馬加鞭,轉眼之間,走得無蹤無影。

  竇線娘慌忙向她丈夫奔去,段圭璋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只見自己那匹坐騎已

是頸折腿斷,癱作一團,不禁咋舌道:「好厲害,幸虧沒有給他打著,這老賊是誰?」竇線

娘道:「這老賊乃是安祿山的大內總管——七步追魂羊牧勞。」原來羊牧勞以前在黑道上混

的時候,也曾到過竇家的飛虎寨,故此竇線娘認得是他。

  段圭璋道:「原來是他,哎呀,不好!」竇線娘道:「怎麼?」段圭璋道:「你剛才不

曾聽得他向那軍官盤問麼,敢情他就是去捉捕南兄弟的?」竇線娘道:「這裡有兩條路都可

通睢陽,不知南兄弟走的哪條?」

  忽聽得呻吟之聲,原來是滾落稻田的那個軍官已爬了起來,嘶聲叫道:「尊駕可是段大

俠段圭璋麼?」

  段圭璋道:「不錯,大俠之名,愧不敢當。足下是誰?卻為何與這老魔頭作對?」

  那軍官一看,他的同伴連人帶馬已倒斃路旁,忽地哀號三聲,又大笑三聲,哭聲笑聲部

顫抖得很厲害,顯見是受了內傷。

  段圭璋怔了一怔,忙道:「你躺下來,我給你敷藥。」那軍官道:「你不要為我耽擱

了,聽我把這事情告訴你,然後趕快去與南義士會合吧。他就在前頭!」段圭璋道:「你說

的是南霽雲?」

  那軍官道:「不錯。我們是賀蘭進明的親軍統領,奉命去追南義士的。我們怎忍害他,

所以矯將令,親自送了南義土過關。」

  那軍官聲音微弱,繼續說道:「不料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這個魔頭,他露出綿掌碎石

的功夫,迫我們說出南將軍的去向。我們情知不是他的對手,只好胡亂指一條路給他,哪知

他馬快如風,去而復回,我們還是難逃毒手!」

  段圭璋聽了,肅然起敬,連忙說道:「你救了南將軍,南將軍他絕不忍你為他送命。」

一面說話,一面掏出了金瘡散來,那軍官忽道:「你可知道我剛才為什麼大哭三聲,大笑三

聲?」段窪障怔了一怔,道:「正要請教。」那軍官一手掃開他的藥散,說道:「我是為我

的兄弟喪命而號陶,為段大俠你來了而歡笑,有你到來,南將軍就不至於孤掌難鳴了。南將

軍是從左邊這條路走的,你趕快去吧。」說到一個「去」字,突然俯下頭顱,向地上一塊石

頭一撞,登時血如泉湧,隨即倒在血泊之中。原來他自知傷重難治,不想耽擱段圭璋的功

夫,故此不惜輕生。

  段圭璋料不到他竟然如此壯烈犧牲,要攔阻已來不及,急忙問道:「你有什麼身後之

事,可要段某料理麼?」並且將耳朵湊近他的嘴邊,只聽得他斷斷續續地說道:「只盼你轉

告南將軍,請他多殺幾個賊人!」說到最後那兒個字,段圭璋已經聽得很費力,用力一抗,

那軍官的心臟已停止跳動了。

  段圭璋虎目蘊淚,呆了片刻,向他的屍體拜了一拜,說道:「真是義士,令人感奮!可

惜我連你的名字都未知道。」

  竇線娘道:「咱們不可辜負了他的期望,趕快走吧!」段圭璋和那兩個軍官的坐騎都已

給羊牧勞擊斃,只剩下竇線娘這匹馬。段克邪道:「爹,你和媽合乘一騎,看我能否趕

上?」段圭璋知他輕功了得,說道:「也好,就讓你和這匹馬賽賽腳力。」

  段圭璋飛身上馬,問道:「剛才那老魔頭向哪條路走?」竇線娘道:「他又走錯了,他

向中間那條路去了。」段圭璋道:「好,那麼咱們快馬加鞭,也許可以在他發現錯誤之前,

趕上南兄弟。」但他們那匹馬只是一匹尋常的軍馬,背上了兩個人,雖然用力鞭打,也跑得

不怎麼快。段克邪施展出「八步趕蟬」的輕功,那匹馬竟然趕他不上,還要段克邪放慢腳步

來等它。

  幸好這條小路乃是捷徑,大約半個時辰,就過了臨淮州界。正在催馬急行之際,忽聽得

前面有廝殺之聲!正是:

  自古救兵如救火,飛騎殺敵到唯陽。

  欲知後事如何?清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何愁強虜侵中土 尚有將軍樹漢旌

  遠遠望去,只見有一群人在前面的山腳下廝殺,竇線娘自小練習暗器,目力極佳,吃了

一驚,說道:「不好,是南兄弟被賊人包圍了!王家那小賊種也在其內。」這時,雙方的距

離又接近了許多,段圭璋也已看得清楚,那群賊人大約有十來個,正是王龍客指揮,向南霽

雲猛烈攻擊!

  段圭璋提高了聲音喊道:「南兄弟,我來了!」話猶未了,忽聽得羊牧勞的聲音哈哈笑

道:「你來了正好,咱們可以不必等到睢陽城下再見高低了。」聲音從後面傳來,震得耳鼓

嗡嗡作響,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段圭璋怔了一怔,回頭一望,但見遠遠一個黑點,轉眼之

間,那黑點擴大了十倍,羊牧勞那一人一騎已出現在路上,當真是來得有如電掣風馳,迅速

之極!

  竇線娘笑道:「克兒,你看我把他打下馬來!」在馬背上一個轉身,弓弦一拽,羊牧勞

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聽得弓弦聲響,便一記劈空掌發了出去,哪料竇線娘只是虛張聲勢,

並未發出金丸。竇線娘連拉了三次弓弦,羊牧營也連劈了三掌,都不見有彈丸飛來,羊牧勞

大笑道:「你弄甚麼玄虛,諒你米粒之珠,豈能與日月爭光?」那匹馬來得甚近了。

  哪知話聲未了,竇豫娘第四次拉起弓弦,修然間七顆金丸,連珠發出,羊牧勞正在換掌

發招,猛地渾身一震,那匹馬突然將他拋了起來,原來竇線娘知道要打中羊牧勞極不容易,

把那七顆金丸,有兩顆卻是打他那匹座騎的雙眼,而且是用了後發先至的巧勁。羊牧勞武功

深湛,善能聽風辨器,但想不到竇線娘的彈弓如此出神人化,他「聽得」那彈丸是朝著自己

上身的五處穴道打來,忙於保護自己,冷不防她最後的兩顆彈丸後發先至,有如迅雷不及掩

耳,一下子就把他那匹黑龍駒的雙眼打瞎了。這正合上了「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那句

古話。

  羊牧勞一個觔斗從馬背上翻下來,竇線娘道:「圭璋,你去對付他,我去救南兄弟。」

段圭璋應了一聲「好」,立即便從馬背上飛身掠起,人在空中,劍已出鞘,一招「鷹擊長

空」,便向羊牧勞凌空刺下!

  羊牧勞好不厲害,他身形未穩,已是掌指兼施,用了一個以逸待勞之勢,要從險中求

勝!

  他這一掌用的是小天星掌力,要把段圭璋的寶劍牽引過一旁,然後迅即指戳他的脈門,

強奪他的寶劍。段圭璋身子懸空,雙足未曾踏著實地,本來很難躲避他這以逸待勞的一擊,

但段圭璋乃是身經百戰之人,豈能受他暗算?他在凌空下擊之時,早已算準羊牧勞有這一招

殺手。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他也顯出了卓絕非凡的本領。

  只見他長劍一圈,忽地中途變招,身形一弓,雙足互碰,就在半空中一個側翻,劍招也

從「鷹擊長空」而變為「魚翔淺底」,唰的一劍,抖起了一道長虹,向羊牧勞的腰脅刺去。

羊牧勞喝聲:「好劍法!」聲出形移,方位立變,雙掌交叉劈出,解開了段圭璋這招殺手。

段圭璋腳尖剛剛著地,立足未穩,不敢立即進招,雙方都向後退開了兩步。

  段克邪叫道:「爹,我來幫你!」聲發人到,竟然搶在父親的前面,短劍逕指到了羊牧

勞的胸前,段圭璋忙道:「克兒,你去助你的媽吧。」段克邪道:「不,我吃了老賊的虧,

非得出了這口氣不可!」就在說兩句話的時間,他已接連攻出了七劍,劍劍都是指向羊牧勞

的要害穴道!

  段克邪的功力當然不如父親,但他的身法卻比父親更為迅速靈活,而且他已盡得師門袁

公劍法的秘傳,雖然還未能練到空空兒那般境界,可以在一招之內,連襲敵人九處穴道,但

已可以似精精兒那樣,在一招之內,刺敵人的七處穴道了。要是給他劍招刺實,即使羊牧勞

有金鐘罩的功夫,穴道被刺,也難免要受重傷。

  羊牧勞喝道:「好狠的小娃兒!」這時他已不能再有顧忌,心想:「縱算他與空空兒乃

是同門,也只能殺了他再算了。」殺機一起,立即也使出了七步追魂的絕技,腳踏五門八卦

方位,掌發步移,一掌緊似一掌!

  哪知段克邪聰明之極,他剛才吃過一次虧之後,已深知敵人功力高出自己不止十倍,哪

裡會與他硬碰,只是仗著獨門輕功,與他游身纏鬥。羊牧勞的掌力雖然厲害,卻打不中他,

才發到第三掌,段圭璋亦已飛身掠至,父子合力,與羊牧勞展開了一場惡鬥。

  段圭璋看了兒子的身法,稍稍放心,知道有了自己助陣,羊牧勞要想傷他的兒子,也不

容易。同時心裡又有點奇怪,「羊牧勞的七步追魂掌確是高明,但卻也不如武林前輩所說的

那樣厲害!」

  段圭璋有所不知,羊牧勞曾被韓湛以天魔指的絕技傷了三焦經脈,至今功力尚未完全恢

復,因此在他們父子聯手合鬥之下,便走了下風。

  鬥到緊處,段克邪忽地喝一聲「著!」羊牧勞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發,反手便是一掌。

哪知就在這瞬息之間,段克邪忽地一個觔斗,從他頭頂上翻過來,饒是羊牧勞身經百戰,也

未曾見過這等怪異的身法,而且也絕對料想不到這「小娃兒」竟然如此大膽。待到他心中一

凜,收掌回來抓段克邪的時候,段克邪的短劍已刺進他的眼眶,一顆眼珠,隨著劍光飛去。

  羊牧勞似受傷的猛獸一般,猛地一聲怒吼,雙掌推出,段克邪被他的掌風一震,在半空

中連翻了三個觔斗,跌落三丈之外。段圭璋怕他追上去傷害兒子,寶劍一展,化成了一道長

虹,攔住了他的去路!

  哪知羊牧勞卻不向前進,他一掌發出,便即轉身,厲聲喝道:「好,這一筆帳暫且記

下,羊某倘有三寸氣在,誓報此仇,一顆眼珠,要換你們父子二人性命!」說到最後這句,

已跑出半里之遙。原來羊牧勞儘管十分憤怒,但卻絕非不自量力的魯莽之徒,他深知受傷之

後,再拼下去,只有吃更大的虧,故此扔下了幾句「門面話」,便即慌忙逃命。

  段圭璋惦記著兒子,當然不會去追趕敵人,他回過頭來,只見段克邪已笑嘻嘻地站在他

的前面,說道:「爹,我把那老賊變成了獨眼龍了。」段圭璋見他未曾受傷,這才放心。說

道:「克兒,你也忒大膽了。」段克邪笑道:「我不剜掉他的眼珠,怎出得這口氣?」段圭

璋本來還想教訓他幾句的,見他如此高興,也就不忍再說了。

  父子二人趕上前去,只見竇線娘彈如雨下,已把那群強盜打得七零八落,只有王龍客與

陰陽刀石家兄弟還在與南霽雲苦鬥,但他們既要閃避彈丸,又要應付南霽雲那剛猛絕倫的刀

法,也已顯得有點手忙腳亂。

  段圭璋劍眉一豎,朗聲說道:「王世兄,你還記得令尊臨終的吩咐嗎?豈可仍然助紂為

虐!」王龍客冷冷說道:「我姓王的事情不必你姓段的多管,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

木橋,你要是看不順眼,咱們在睢陽城下,再決個雌雄。」竇線娘大怒道:「你這小賊真是

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淚不流!」彈弓一拽,嗖、嗖、嗖三顆金丸,都對準了他的腦袋

打去。

  段圭璋連忙發出一記劈空掌,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線妹你就再饒他一次吧!」那

三顆彈丸剛剛射出,被段圭璋的掌風一蕩,失了準頭,在王龍客的身邊落下。

  王龍客與石氏兄弟見他們到來,情知絕難對敵,一聲呼嘯,分開了三路逃走,段圭璋止

住兒子,不准他去追趕,王龍客邊走邊喊道:「姓南的,姓段的,咱們的仇是結定了。要解

此仇,今生休想!有膽的睢陽城下再見。」原來王龍客野心甚大,他一來是想在戰亂中混水

摸魚,待到羽毛豐滿,便割地稱王,最不濟也要繼任綠林盟主。二來他妒忌南霽雲得到了夏

凌霜,故此發誓要與南霽雲作對。三來他始終認定王、竇兩家乃是世仇,段圭璋夫婦是他要

繼任綠林盟主的大礙。由於妒忌、偏見與利慾薰心,他把父親的臨終遺囑拋諸腦後;把父親

的自殺與那番吩咐看成是被仇家所迫,不得不然。

  竇線娘搖了搖頭,憤然說道:「真是朽木不可雕,賊性終難改,圭璋,你也未免太厚道

了。」段圭璋笑道:「今日得與南兄弟重逢,這是天大的喜事,那小賊就由他去吧。」

  南霽雲哈哈大笑道:「段大哥,我望你來有如大旱之望雲霓,睢陽危城,正要你們相

助。這位小英雄是——」段圭璋笑道:「克兒,你不是渴望見南叔叔麼?還不快上去見

禮。」南霽雲這才知道是段圭璋的兒子,驚奇不已,說道:「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

新人換舊人。段大哥,我看侄兒將來一定要比你還強得多!」

  段圭璋一看,南霽雲的左手果然缺了一個指頭,南霽雲笑道:「大哥,你道小弟這指頭

是怎樣斫去的?唉——」段圭璋道:「你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們遇到的事情你卻還未知

道。南兄弟,你別心焦,賀蘭進明不肯發兵這不打緊,老百姓會給你發兵!」當下將茶館眾

人的議論與那兩個軍官壯烈犧牲等等事情都對南霽雲說了,南霽雲聽得熱淚盈眶,望空遙拜

道:「兩位義士為南某而死,南某若敢有違囑咐,有如此樹!」一刀劈下,將一棵樹齊腰斬

斷。

  圍攻睢陽的是史思明手下的大將令狐潮,這時已進入了令狐潮的防地,幸虧南霽雲熟悉

地理,在前引路,翻過一座山頭,抄小徑直奔睢陽。

  第二日中午,已到睢陽城外,他們隱藏在離城五六里外的一個土屋,只見甲帳連雲,旌

旗招展,人馬奔騰,鼓角喧天,南霽雲道:「不好,賊兵正在加緊攻城!」

  段圭璋笑道:「咱們來得正是時候,好得很啊!」南霽雲道:「不如由小弟先殺進城

去,再領一支軍隊出來接應你們。」段圭璋大笑道:「南兄弟,你是響噹噹的漢子,段某也

不是貪生畏死之人,我知道你是想保全我們,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唰」的一聲,寶劍出

鞘,先衝了下去。

  賊兵見他們人少,哪裡放在眼內,有個軍官模樣的人,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歪著眼睛喝

道:「哪裡來的?擅闖大營,還要命麼?」話猶未了,忽地一個倒栽從馬背上跌下來,原來

給竇線娘一顆彈丸,就打碎了他的天靈蓋。

  段圭璋大喝道:「擋我者死,讓我者生!」寶劍一揮,但聽得一片斷金戛玉之聲,迎面

挑來的幾柄長矛都已給他削斷!轉瞬之間,南霽雲亦已揮刀殺到,當真是有如兩隻猛虎下

山,擋者辟易。

  賊兵中有許多人認得南霽雲,奔走駭叫道:「刁;好,是南八回來了!」要知日前南霽

雲曾單騎突圍,殺傷敵軍官兵數百,故此賊兵見他回來,先已怯了。

  不消片刻,他們已衝過三座營地,忽見前面的敵人兩邊分開,一隊騎兵從中間殺出,來

得有如暴風驟雨,竇線娘一輪彈弓打去,但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原來那隊騎兵,連人

帶馬,都披著厚甲,要把他們踏成肉泥。

  段克邪叫道:「爹,我給你開路!」騎兵未到,他先迎了上去,只見他在馬群之中,宛

如蝴蝶穿花,揮劍專斬馬腳,他那口短劍雖然比不上他父親那口寶劍,也非凡品。他人既矮

小,身法又極輕靈,短劍一起,便是一條馬腿隨劍而落,快得難以形容,那隊騎兵共是三十

六騎,距離段圭璋還有一箭之地,便已給他斬了十三條馬腿,那些騎士跌下馬來,因為身上

披著重甲,想爬起來也不容易,反而做成了同伴的障礙。

  殺散了這隊騎兵,已到了敵人心腹之地,四面八方,密麻麻的都是槍林刀陣,到了此

時,披甲的騎兵固然不能衝鋒,但段圭璋等人陷入了重圍,要殺出去也不容易了。

  南、段二人,揮劍掄刀,正自奮力衝殺,忽聽得羊牧勞的聲音哈哈大笑道:「你們來得

好快啊,羊某在此恭候了!」與他同來的還有敵軍的副帥,以前安祿山帳下四大高手之一的

張忠志。張忠志也在大聲喝道:「南霽雲,前日給你僥倖逃生,今日你可是自投羅網了!」

  南霽雲舌綻春雷,一聲喝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招「刀劈華山」,搶刀

狂斬,羊牧勞一個「游龍探爪」,左掌托對方的肘尖,右掌從肘底穿出,便要施展大擒拿手

法,扣南霽雲的腕脈。哪知南霽雲的內外功夫,都已練到爐火純青之境,他用了一個「重身

法」,雙足一頓,兀立如山。羊牧勞的功力與他在伯僕之,間,這一撥竟然拔他不動,南霽

雲趁勢一個肘錘,解開了羊牧勞的擒拿手,刀鋒一轉,唰唰唰一連數刀,狂風暴雨般的向羊

牧勞掃去。

  南霽雲的「三十六式快刀」迅捷如風,沉猛如雷,羊牧勞也不由得心中微凜,他被南霽

雲佔了先機,殺手難以施展,迫得腳踏九宮八卦方位,步步後退。

  段克邪身形一起,游魚般的從人叢中滑過,嘻嘻笑道:「老賊,你不怕再瞎一隻眼睛

嗎?」羊牧勞怒道:「小娃兒,我要你的命!」雙腿連環踢出,他掌敵南霽雲,腳踢段克

邪,當真是渾身上下,處處都見功夫。段克邪來得太快,收勢不及,險險給他踢中,幸虧南

霽雲快刀斬下,向他的下盤連劈三刀,這才阻遏了羊牧勞連環腿的攻勢。

  要知段克邪上次之所以能傷了羊牧勞一目,全是憑著他超妙的輕功,且有父親寶劍的助

力之故,而今南霽雲雖然不弱於段圭璋,但在千軍萬馬之中,不比空曠之地,段克邪的輕

功,卻是難以施展,因此他對羊牧勞的威脅便大大減輕了。

  段圭璋揮舞寶劍,方圓丈許之地,潑水不進,竇線娘仗著他擋住敵人,立即便殺上前,

使出「金弓十八打」的家傳絕技,猛攻羊牧勞。

  羊牧勞力敵南、段二人,已感艱難,那禁得起又來了一隻雌老虎。只聽得「錚」的一

聲,弓弦聲響,羊牧勞的衣服已被弓弦割破。南霽雲大喝一聲,一刀劈下,羊牧勞不敢戀

戰,跳出了圈子,大笑道:「南八,你要拚命,老夫恕不奉陪,反正你們是拚命也死,不拼

命也死的了!」

  中軍是精銳所在,在羊牧勞壓陣之下,段圭璋等人殺退了一重,還有一重,而且羊牧勞

也並非束手旁觀,若有哪方陣腳搖動,他就上去抵擋一陣。他拿定了主意,要等到南、段等

人精疲力竭之時,然後一鼓盡殲。

  正在殺得天昏地暗,難分難解之際,忽聽得另外一方,又是殺聲震天,段圭璋舉目遙

觀,只見敵陣的「帥」旗附近,陣腳大亂,似有一支奇兵,從天而降,突然從敵軍元帥的金

帳裡殺出來!

  只見一個旗牌官快馬奔來,揮著令旗叫道:「大營被襲,羊總管,元帥請你回去保

駕!」羊牧勞沒法,只好接令。

  羊牧勞一走,壓力輕了許多,但仍有張忠志在一旁指揮,敵軍重重圍困,突圍依然不

易。

  南霽雲道:「咱們殺過去與他們會合。」段圭璋揮舞寶劍,專

  削敵人的兵器,南霽雲掄刀狂劈,殺出了一條血路,遠遠望去,只見在「帥」旗那方沖

殺出來的只是一小股健兒,最多不過十來個人,不多一會,這十多個人相繼傷亡,只剩下一

個老者。這老者左手提著一個人頭,右手挺著一柄長矛,長矛一起,便是一個敵兵給他挑上

半空,驍勇非常,當者辟易。

  南霽雲叫道:『,咦,這不是郭老前輩嗎?」話聲未了,只見羊牧勞已然趕至,大聲喝

道:「郭老頭,你又不是唐朝的命官,何苦為張巡拚命,快放下兵器,我念在昔日交情,可

以饒你不死!」

  那老頭大喝道:「反賊不知羞恥,看矛!」揮舞長矛,向羊牧勞疾衝過去,但聽得卡嚓

一聲,羊牧勞閃開矛頭,揮臂一格,那柄長矛登時斷為兩截。南霽雲失聲驚呼,可是就在這

一瞬間,那老頭已和身撞去,兩人距離極近,而那老者的身法又快如閃電,只聽得「蓬」的

一聲,兩人已撞個正著!羊牧勞大叫一聲,竟給那個老者撞翻,躍出了數丈開外,那老者身

形一晃,悶哼一聲,吐出I一大口鮮血。原來老人這一撞乃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但他先已

受了十幾處傷,故此雖然將羊牧勞撞翻,而他自己則傷得更重。

  段圭璋這時也已認出了那老者是誰,拚命衝殺過去,大聲叫道:「郭老前輩,段某來

了!」原來這個老頭乃是前輩遊俠郭從瑾,他的徒弟便是差不多與南、段二人齊名的冀魯游

俠——金劍青囊杜百英。郭從瑾年過七旬,自他的徒弟出道之後,他已在江湖上銷聲匿跡,

是以年來名頭反而不如徒弟的響亮。但成名的武林老一輩人物,都知道郭從瑾是外家功夫將

近登峰造極的老英雄。

  羊牧勞給他撞翻,跌斷了兩條肋骨,他不知道郭從碰比他傷得更厲害,心中不禁大吃一

驚,暗自想道:「我只道這老頭兒已年邁氣衰,哪知他還有廉頗之勇。」眼見南、段二人又

殺了過來,羊牧勞受傷之後,不敢迎敵,借口保護元帥,退人大營。

  郭從瑾渾身浴血,提著半截蛇矛,猶自神威凜凜,敵軍驍將見羊牧勞尚且敗在他的手

下,十個之中倒有九個著了慌,不敢向前。

  南、段二人雙雙殺到,見郭從瑾傷得如此厲害,不禁暗暗吃驚,段圭璋向南霽雲遞了一

個眼色,南霽雲將身體掩護著郭從瑾,大聲說道:「郭前輩,那羊老賊業已受了重傷,反正

難逃一死,我看咱們不必忙著取他的首級了,還是先殺進睢陽去吧!」萬馬千軍,人聲鼎

沸,但南霽雲運足了中氣說的這幾句話,周圍的敵軍卻是人人聽得清楚。

  敵人聽來,只道他們是在爭論何去何從,有好幾個令狐潮的心腹將官,還當真害怕他們

再度殺進帥帳去取羊牧勞的首級,趕忙回去保護令狐潮。

  其實郭從瑾根本就沒有開過口說一句話,原來他的傷已是極為嚴重,只是仗著一股精神

震懾敵人而已。南、段兩人生怕敵軍之中有能人看得出來,故此替他虛張聲勢。

  南霽雲話聲方落,段圭璋已一劍劈翻了一名校尉,奪過了他的長槍,說道:「郭老前

輩,這桿槍還合用嗎?」郭從瑾點了點頭,接過開槍,就在南、段二人掩護之下衝殺出去。

他仗著幾十年精純的功夫,目下雖然將近筋疲力竭,但普通的賊兵還是禁不起他的長槍一

挑。

  南霽雲見郭從瑾始終提著那顆首級,不肯拋棄,頗為有點奇怪,但是時亦已無暇多問。

  羊牧勞受傷,敵軍去了一個主腦人物,但還有個張忠志以副帥身份指揮,因此儘管他們

已殺出了一條血路,但闖過一重,還有一重,眼看離城不過半里之遙,但在這半里路上,敵

軍少說也有數萬之眾,人山人海,要闖到睢陽城下,談何容易。要知南霽雲上次突圍,是在

黑夜,現在卻是白天,白天闖陣,艱難何止十倍?

  越近睢陽城,那金鼓齊鳴之聲,就越為震耳,原來前頭的賊軍正在加緊攻城,南霽雲舉

目遙觀,城頭上的動態已隱約可見。

  只見城樓前面站著一員大將,正是他的師弟雷萬春。南霽雲又驚又喜,高聲叫道:「雷

賢弟,是郭老英雄與段大俠和我來了!」

  就在這時,但見萬箭如蝗,紛紛向城樓射去,遠遠望去,已可看見雷萬春的衣裳已給鮮

血染紅,似乎不止中了一箭,但他還是兀立如山,動也不動!

  南霽雲距離較遠,看不真切,城牆下的賊軍卻是大為駭異,雷萬春面上連中六矢,仍是

挺然兀立,威若天神,賊軍中有人議論道:「莫非又是個木人?」原來就在前兩天晚上,張

巡因為城中缺箭,遂命軍土紮了草人千餘,蒙以黑衣,乘夜縋下城去,賊兵驚疑,放箭亂

射,遂得箭無數。次夜仍復以草人縋下,賊都大笑,不以為意,張巡乃選壯士五百,全身衣

黑,逕劫賊營,殺傷甚眾。有此兩役,故此如今賊兵見零萬春連中六箭,仍然動也不動,遂

疑心他是個假人。正在議論之際,雷萬春突然把箭拔下,血流滿面,舌綻春雷,大聲喝道:

「賊子,還你一箭!」就在隨從校尉手中搶過一把五石強弓,弓如霹靂,箭若流星,一箭射

去,正中賊軍神箭營統領尹子奇的左目,尹子奇厲叫一聲,登時墜馬。雷萬春將箭全都拔

下,大叫道:「是誰射我的,待我一一奉還!」其實只有尹子奇射他的那箭,因為尹子奇是

賊軍中第一神箭手,故此箭桿上刻有名字,另外的五支箭,根本就不知是誰射的。可是那些

曾經放箭射過雷萬春的人,見尹子奇落馬,人人都被雷萬春的神威所懾,倉卒間哪裡還能夠

細心推究,聽得零萬春這麼一喝,竟然紛紛逃避,陣腳大亂,雷萬春趁勢就殺出城來。後人

有詩一首贊雷萬春道:「草人錯認是真,真人反疑為木;笑爾草木皆兵,羨他智勇俱足!」

  南、段等人拚命衝殺,裡外夾攻,將擋路的賊兵殺散,待到令狐潮親自出來督師攻城,

穩下陣腳——南、段等人早已與雷萬春會合,退回城中去了。

  雷萬春無暇問候師兄,先來照料郭從瑾,郭從瑾忽地將那顆首級一擲,說道:「南大

俠,你認得這賊子嗎?」南霽雲一看,失聲叫道:「這是郭令公手下的賀昆!」郭從瑾道:

「不,他是叛賊賀昆!」接著哈哈大笑道:「我有負摩勒之托,未得及時通報郭令公,現在

手刃此賊,繳回人頭,我死亦可無憾了!」笑聲漸轉微弱,南霽雲急忙上前扶他,只覺他手

足如冰,已經氣絕了。

  原來這賀昆乃是混入郭子儀軍中的奸細,南霽雲與鐵摩勒早在九原的時候,就發現他形

跡可疑。後來鐵摩勒做了玄宗皇帝的侍衛,又曾在宇文通的私室裡見過他,玄宗逃難西蜀,

郭從瑾在中途迎駕,鐵摩勒曾托他向郭子儀稟告此事,這些經過,段圭璋都曾聽得鐵摩勒說

過。但郭從瑾之所以殺賀昆的原因,他們卻直到郭從瑾死後,幾方面一說,這才明白。

  原來郭從瑾受了鐵摩勒之托,雖然兼程趕路,無奈處處烽煙,路途阻塞,未曾到得九原

謁見郭子儀。睢陽與靈武的兩路戰事已起,靈武是肅宗皇帝駐蹕之地,郭子儀奉了金牌宣

召,親率大軍赴援;睢陽一路,則由他麾下的大將劉彥率領,只因主力放在靈武,這一路人

馬,半是民兵,半是郭子儀本人的護軍,七拼八湊而成,不過七八千人。其時賀昆在郭子儀

軍中已做到「千牛衛」之職,他向郭子儀請纓,願以所部千人,隨劉彥赴援靈武,郭子儀不

疑有他,允予所請。

  哪知賀昆包藏禍心,與賊兵暗通消息,中途設伏,裡應外合,把劉彥這支援軍,打得幾

乎全軍覆沒,賀昆也就投降了敵人。

  郭從瑾趕到睢陽城外,得知賀昆叛變之事,深感有負鐵摩

  勒之托,遂率領他在沿途組合的義軍好漢三十六人,殺人令狐潮的大營,親自取了賀昆

的首級,郭從瑾與那三十六名好漢也先後犧牲。

  南、段二人聽了雷萬春所述,嗟歎不已,段圭璋翹起大拇指說道:「古人季布千金一

諾,太史公為之立傳,名傳後世。而今郭老英雄不惜以身殉諾,報國除奸,又比季布強得多

了。」但以軍情緊急,只能默哀片刻,便將郭從瑾草草掩埋,留下標記,待太平之後,再來

給他立墓。

  當下南霽雲引領段圭璋夫婦去謁見張巡,張巡已有三日三夜目不交睫,雙目深陷,發如

亂草,一個堂堂的副節度使兼睢陽太守,已是形銷骨立,似野人一般。段圭璋見了,又是欽

佩,又是難過。

  張巡已知賀蘭不肯發兵之事,他反而安慰南霽雲道:「老百姓說得對,元帥將軍難倚

靠,保家園還得百姓想辦法。如今據段大俠沿途所見,老百姓已到處自組義軍,給咱們發兵

了。只要民心不失,就強過千百個賀蘭進明!」南霽雲道:「只恐遠水難救近火!」張巡仰

天大笑道:「一城一池的得失算不了什麼,即算張巡死了,睢陽失了,民心未失,便有千百

個張巡繼之而起,中華錦繡江山,胡虎豈能染指,你怕什麼?」這番豪言壯語,說得南、段

二人大為振奮,張巡又緩緩說道:「當然,睢陽若能不失,那就更好,這就要靠大家齊心合

力。現在最緊要的事是你們先去歇息,千萬要養好精神,才能殺賊。」南霽雲道:「你也該

歇息呵!」張巡道:「我自會料理自己,現在我叫你們歇息,這是將令!」

  南段二人連日奔波,又經一場大廝殺,也的確是累得很了。當下只好依從張巡之言,由

南霽雲去安頓段圭璋父子夫婦。

  南霽雲的妻子夏凌霜聽說段圭璋夫婦到來,抱了兩個兒子,連忙出來迎接。段圭璋見這

兩個孩子一般高矮,一般模樣,問果然是對雙胞胎。竇線娘笑道:「瘋丐衛越盼你有三個兒

子,你現在果然不負他之所望。」原來竇線娘見夏凌霜的肚皮隆起,她是個有經驗的人,一

看就知道夏凌霜最少已有五個月的身孕。

  夏凌霜笑道:「這話說得早了一點,肚皮裡這個還不知是男是女呢。」又道:「我真不

想這個時候有孕,為了肚皮裡的這個孩子,我實在難過得很。」竇線娘道:「戰亂期中懷

孕,是不大方便,但也用不著難過呀。」夏凌霜道:「嫂子,你不知道,霽雲為了我懷有孩

子,他不許我上城助戰,我眼見人人奮勇殺敵,日日都有傷亡,怎不難過呢?」段圭璋笑

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將來你把這幾個孩子都造就成國家的棟樑,更勝於今日去

殺幾個賊人呢。」夏凌霜又道:「還有,城裡現在缺乏食糧,霽雲在家的時候,生怕我吃不

飽,把他的門糧勻給我。他出去請救兵的那些日子,張太守又特地叫人送大米,送肉類給

我,說孕婦應該吃得好一點,我知道他自己也沒得吃,你說我怎能嚥得下?可是退回去又不

成,張太守說這是命令。我只好暗地裡送給受傷的將士。」

  段圭璋聽了,眉頭深鎖,夏凌霜道:「大哥,大嫂,你們這個時候到來,只怕也要累你

們挨饑受苦了。」段圭璋苦笑道:「你以為我是怕挨饑嗎?我的身體總比一般兵士好得多,

就是不食幾天,也還挺得住。我是見兵士們個個面有菜色,不禁憂慮。要是不能早日解圍,

士氣雖然旺盛,沒東西吃,這仗也是無法打下去的。」言念及此,大家都是憂心忡仲,只盼

各路民軍,早日來援。

  可是一連過了幾天,非但援軍未到,敵軍倒似乎越來越多了,攻城一天比一天猛烈,幸

得張巡與士兵同甘共苦,上下一心,共守危城。敵人曾先後用過雲梯、火箭、戰車、巨木等

工具攻城,都給守城的將士破了。可是城中所有可以吃得下的東西,甚至鼠雀野菜之類,也

差不多吃光了。

  這一晚,段圭璋戰罷歸來,正在屋子裡發愁,段克邪兀自興致勃勃的和他講日間怎樣打

仗的情形,忽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笑道:「你們父子倆果然是在這兒!」段圭璋抬頭一看,

只見一條影子,翩如飛鳥倏的就從簷頭飛下,正是空空兒。段克邪大喜叫道:「師兄,你怎

麼來了?」空空兒笑道:「我來看你餓壞了沒有?」正是:

  烽火危城喜訊絕,不辭千里探同門。

  欲知空空兒何事前來,請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名城浴血留青史 大俠捐軀表赤心

  段克邪老老實實地說道:「這幾天都吃野菜,嘴裡確是淡出鳥來,但也慣了。」空空兒

大笑道:「小段,也真難為了你,師兄沒什麼好東西送給你,送你一隻燒雞吧。這是從令狐

潮的廚房裡偷來的。」段克邪接過那只燒雞,饞涎欲滴,但他還是放了下來,說道:「多謝

師兄,我留待南叔叔回來,大家同吃。」

  空空兒道:「段大俠,你們坐困危城,可不是辦法!」段圭璋道:「依你之見如何?」

空空兒道:「我沿途所見,你們敵方的援軍絡繹不絕,目前睢陽城下,少說也有二十萬之

眾。你們雖然也有幾路民兵趕來,但最近的一路離睢陽也還有百里之遙。令狐潮在各處險

隘,都已有兵把守,最少在十天八天之內,那幾路民兵,絕難通過。依我看來,你們兵微將

寡,外援難至,內乏糧草,不是我說句洩氣的話,這睢陽城的失陷,只怕是在旦夕之間,段

大俠,你縱有天大本領,也難挽狂瀾,不如趁早走了吧!」

  段圭璋怫然說道:「我也知道只手難挽狂瀾,但數萬軍民,同困危城,我豈能獨自偷

生?要走也只能和大夥兒一同突圍而走。」空空兒道:「我早已料到你會這樣回答我的了,

你們是俠義道,把忠勇義俠這幾個字看得比性命都重要,我也不敢勸你了。但我只想向你求

一件事情,請你讓我把克邪帶走了吧。」段圭璋道:「這個——」他看了兒子一眼,見他已

消瘦了許多,一時間躊躇難決。

  空空兒道:「我對你實說了吧,我這次下山,要做四件事情。其中兩事是受了師母的囑

托,一件是將精精兒捉回去,還有一件就是來探望克邪師弟。我師母很疼他,絕不願見他在

危城中遭受玉石俱焚之難,他只是一個小孩子,想來你也不願堅執要他學你的模樣,小小的

年紀,就捐軀為國吧?你放心,我將他帶走,百萬軍中,我空空兒也敢誇口來去自如,絕損

不了他一根毫髮!」

  段克邪忽道:「師兄,你說錯了!「空空兒道:「怎麼?」段克邪道:「我就是要學我

爹爹的榜樣,這幾天來,我聽得人人都誇讚我的爹爹,連帶還誇讚了我,我昨日殺了幾個賊

人,下城之後,人人都來看我,個個翹起拇指讚道:『父是英雄兒好漢!』另外有幾個逃亡

的軍士,卻被大夥兒唾罵,倘若我隨你走了,他們一定會說『父是英雄兒混蛋』。哎呀,我

可不願受別人唾罵!」

  段圭璋雙眉一軒,哈哈笑道:「好孩子,好志氣!」接著對空空兒道:「我段某豈不疼

自己的孩子,但我更願他自小就是個識大義、明是非的人。你對他的好意我終生不忘,但我

也只能讓他聽天由命了!」

  空空兒歎口氣道:「既然你們心意已決,人各有志,我也不便相強了。段大俠,咱們曾

做過對頭,我空空兒目空天下,但你卻是我最佩服的人!這大俠二字,你的確是當之無

愧!」段圭璋道:「我也只是求心之所安而已。克邪,你過來給師兄磕頭,多謝你師父、師

兄傳藝之恩。」

  段圭璋此舉實是含有訣別之意,段克邪不懂,空空兒卻是心知,當下熱淚滿眶,將段克

邪扶了起來,說道:「師弟,是我該向你道謝,你雖然入門最晚,尚未成年,但一出師門,

便已足令本門不朽,只可惜我還未有傳人,不能和你一道了。」原來空空兒因為要傳他師父

的衣缽,他未曾收下徒弟,就得保全自己的性命,故此有此一言。段圭璋心道:「空空兒本

是個邪正之間的人物,他如今能夠有陪克邪赴難的念頭,已經是非常難得了。」

  空空兒又道:「我這次下山,除了師母囑托的兩事之外,我自己也有兩件私事,一件是

勸王龍客——」段圭璋道:「對了,你和他乃是世交,當年他父親做綠林盟主就是靠你撐腰

的,他如今誤人歧途,你是該勸勸他才好。」空空兒道:「我已經勸過他了,無奈他執迷不

悟,我也沒有辦法。不過,我昨晚偷進他的營中,與他相晤,卻探聽到一個消息。羊牧勞的

兩個結義兄弟馬遠行與牛不耕都來了,這兩個人與羊牧勞當年號稱『三孽畜』,武功也大致

相當,要是碰上了他們,你可得稍微當心。」段圭璋笑道:「我早巳把性命豁出去了,多來

幾個『孽畜』又怕他何來?」

  空空兒又道:「另一件事是我有件東西要送給鐵摩勒,你可知道他在何處?」段圭璋

道:「他在金雞嶺,但金雞嶺山正受敵人包圍,也許現在他們已經突圍了。」空空兒道:

「我去試試看,王伯通留下的遺物中有綠林盟主的符信,當時來不及交代,這本是竇家的東

西,你的娘子想來已用不著,我看還是交給鐵摩勒吧。你有什麼話要我對鐵摩勒說麼?」段

圭璋道:「我只想他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綠林盟主麼,做不做也罷。」

  空空兒道:「好,我一定給你把話帶到,但願你們能平安度過,咱們後會有期。」身形

一起,疾如飛鳥,轉瞬間就消失在冥冥夜色之中。

  空空兒走後,段圭璋憂心如焚,空空兒已把戰場形勢說得很清楚,各路民軍俱都被阻,

城中缺糧,的確是難以等待了。段圭璋心想,「空空兒勸我走當然不對,但他的話也有些道

理,困守無益,是該勸張太守突圍了。」這一晚他目不交睫,只待天明就要去見張巡。

  哪知剛到黎明的時分,便聽得轟的一聲巨響,段圭璋大吃一驚,趕忙提了寶劍出來,只

見滿空火蛇飛舞,轟隆轟隆之聲不絕於耳。一個旗牌官揮舞著令施,一面奔跑,一面叫道:

「元帥有令,軍民人等,各歸所部,立即突圍!」

  原來賊兵在五更時分,趁著防禦較弱的時候,加緊攻城,用發石機攻坍了南面的城牆,

火箭也紛紛射人,城中已有多處起火。幸而張巡早有部署,不但士兵,連闔城民眾,都已編

成隊伍,突圍令下,雖未能井井有條,但也不至於太過慌亂。

  段圭璋一打聽,知道張巡現在東門,便即吩咐兒子道:「你去接你媽與南嬸嬸一家人出

來,到東門會合。」

  段圭璋趕到東門,只見南霽雲與張巡的一隊護軍,拱護著—輛戰車,拉車的四匹馬都已

披上了鞍甲,正要打開城門,殺出城去。車上坐著的正是張巡。

  南霽雲道:「可有見到凌霜麼?」段圭璋道:「我已叫克邪去接她們了。」南霽雲道:

「好,現在也難以顧及他們了,咱們保護元帥突圍吧。」

  城門打開,兩軍立即短兵相接,南、段二人在前開路,殺得敵人人仰馬翻,廝殺聲與婦

孺的哀號聲混成一片。張巡熱淚盈刀匡,傳下令道:「快分兵去保護百姓,不要只顧著

我。」

  混戰越來越劇烈,不過多時,突圍的軍民已被截成了數十段,幾乎陷入了人各為戰的境

地。張巡兩翼的軍隊也已被衝散,只有南、段二人,和那一小隊護軍,都是身經百戰的勇

士,正自緊緊地聚在張巡車駕周圍,浴血死戰。

  劇戰中只見又是一輛戰車衝了出來,所到之處,敵兵紛紛閃路,原來這輛車中坐的是夏

凌霜母子,竇線娘親自駕車,她一把彈弓,彈無虛發,段克邪在戰車前面縱躍如飛,見人斬

人,見馬斬馬。賊軍見這個小孩子如此厲害,大為驚異,以為是妖星下凡,竟然不敢惹他。

  張巡雙眉稍展,說道:「南將軍,嫂子有孕,你回到她身邊去吧。」南霽雲虎目蘊淚,

說道:「元帥如此厚恩,南某粉身碎骨,難以圖報!請恕我這次違抗將令了。」他不待張巡

再說一句話,便殺進了敵軍之中。

  原來城中馬匹差不多都已殺盡充飢,只剩下十來匹軍馬,分配給三部戰車,張巡一部,

副帥許遠一部,在西門突圍,還有一部,張巡臨時下令,給了夏凌霜,南霽雲現在才知道。

  但也正因為從圍城中出來的只有三部戰車,遂成為賊軍眾矢之的,激戰中忽聽得賊軍齊

聲叫道:「許遠已被活擒,張巡你還往哪裡跑?」張巡抬眼望去,只見許遠那部戰車已四輪

朝天,翻倒路旁,但人頭擁擠,距離太遠,卻看不見許遠,也不知被擒之說,是真是假?張

巡悲憤交集,沉聲說道:「今日是我盡忠報國的時候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奪了侍衛

的一支長矛,親自出來,運矛如風,刺殺戰車前面攀轅來攻的賊軍。

  南霽雲一輪快刀,連斬十數名敵軍驍將,攻擊張巡這部戰車的賊軍,發一聲喊,暫時後

退,南霽雲勸道:「主帥不宜徒逞血氣之勇,請張公保重,務必要突出重圍!」

  忽見敵軍的「帥」旗高舉,幾十部戰車衝出陣來,賊軍元帥令狐潮站在當中的一輛車

上,兩旁侍立旗牌官揮舞帥旗,大聲喊道:「元帥有令,張巡若不投降,就把他這兩部破車

粉碎!」賊軍的戰車分成兩隊,登時如兩股怒潮,分頭捲去!

  張巡大怒喝道:「令狐潮,你欺負婦孺,算什麼好漢,張巡在此,敢來與我決一死戰

麼?」他目睹眾寡懸殊,情知突圍無望,是以不理南霽雲的勸說,抱了必死之心,要把敵軍

的主力引來,好讓夏凌霜那部戰車,得有機會突圍。

  張巡三日三夜目不交睫,每餐又只是吃個半飽,但這一喝,仍是聲如洪鐘,把那戰車奔

馳而來的轟轟發發之聲都壓了下去。令狐潮本來不知道那輛車上載的張巡,這一喝果然吸引

了他的注意,但見兩面「帥」旗,一齊向張巡這方揮動,敵軍哪一個不想爭功?幾十部戰

車,十乘中有八九乘改了方向,向張巡衝來。

  雷萬春大怒道:「師兄,你在這兒護衛主帥,待我毀了他這幾輛車子!」他背後插有十

幾枝尺許長的小標槍,手上挺著一桿重達六十四斤的虎頭金槍,一聲大喝,不待那些戰車沖

到,就先殺了上去!

  只見他左手一揚,兩技標槍疾射而出,第一輛車前面的兩匹馬給他的標槍搠翻,戰車也

立即翻倒。雷萬春連發十四技標槍,槍無虛發,連毀了賊軍七部戰車。可是第八部戰車已到

了他身前,距離太近,標槍已不濟事,雷萬春舌綻春雷,大喝一聲:「我與你拼了!」虎頭

槍一挑,但聽得「轟隆」一聲,那輛戰車,竟給他挑了出數丈開外!

  雷萬春連挑三輛戰車,氣力不繼,第十一輛戰車衝來,他奮力一挑,戰車是挑翻了,但

他也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仆地不起了。

  令狐潮揭起車簾,站了出來,哈哈笑道:「張巡,螳臂豈足當車?我勸你還是歸順我主

吧!念在昔日同窗之誼,我不但保你身家性命,還保你官升三級,永享榮華!」張巡怒道:

「令狐叛賊,你世受國恩,不思圖謀,為虎作倀,助紂為虐,還敢恣口雌黃,面顏勸降!我

生前不能殺你,死為厲鬼,亦必啖你之肉!」令狐潮冷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何況唐朝

待臣下素來寡義,你又何必為他賣命?好,你倘若還是執迷不悟,我只好成全你的志願,讓

你死為厲鬼了!」原來令狐潮乃是玄宗的羽林軍統領令狐達之兄,令狐達因與宇文通勾結造

反,舉事不成,被宇文通殺之滅口,其後令狐潮就投降了安祿山。

  雷萬春力毀十一輛戰車,賊軍幾曾見過這等驍勇的虎將?他雖然力竭仆地,餘威仍是駭

人,隨後來的幾部戰車不覺都勒住馬韁,不敢橫衝直闖;令狐潮的帥旗急忙揮動,那些戰

車,無奈只好向前。

  但也就在這個時候,南霽雲亦已飛奔來到,含淚說道:「師弟,你先走一步吧!」拿過

了雷萬春的虎頭金槍,奮力一挑,把第十二輛戰車挑得飛上半空,恰巧和後一部戰車相撞,

兩部戰車,登時都成粉碎,馬嘶人叫,肢體橫飛,灑下了滿空血雨!

  雷萬春的神勇,賊軍已是驚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而今南霽雲一槍就粉碎了兩部戰

車,比雷萬春更為厲害,後面的幾十部戰車,車上的「勇土」都給他嚇破了膽,在那瞬間,

竟然顧不得「帥」令,紛紛撥轉馬頭,如潮退下。

  令狐潮的車駕上忽然跳下一個瘦長的老者,喝道:「南霽雲休得逞強,我來會你!」聲

到人到,轉眼間就刀光罩頂,向南霽雲疾劈了幾刀。此人乃是羊牧勞的結義兄弟馬遠行。

  近身惡鬥,長槍不便使用,南霽雲拔出寶刀,用了一招「八方風雨」,將馬遠行的鬼頭

刀盪開,驀地又是一聲大喝:「令狐賊看槍!」長槍脫手擲出,「卜』的一聲,正插在令狐

潮的車轅上,槍尾兀自顫動不休,令狐潮嚇得魂飛魄散,慌忙縮了進去!

  馬遠行怒喝道:「南八,你死到臨頭,還敢逞能?看刀!」反手一刀,摟頭劈下,左掌

隨著刀鋒穿出,五指如鉤,藉著兵刃的掩護,向南霽雲的琵琶骨抓來!馬遠行與羊牧勞、牛

不耕二人齊名,他身材比南霽雲高出半個頭,手長腳長,居高臨下,使出這刀中夾掌的凶狠

惡招,果然是非同小可!

  南霽雲大笑道三「南某早已拼著血濺沙場,死何足懼?但我卻得先宰了你這頭畜牲!」

霍地一個「風點頭」,揮刀一架,接著呼的一拳搗出,但聽得「蓬」的一聲,接著「叮噹」

之聲,不絕於耳,就在這瞬息之間,兩人已是拳掌相交,雙方的兵刃,也接連碰了六十下。

  馬遠行是有名的「閃電手」,想不到南霽雲的「快刀」比他更快,一片斷金夏玉之聲過

後,只見馬遠行的「鑌鐵斫山刀」已損了三四處缺口。幸而他這口「鑌鐵斫山刀」刀身甚

厚,還不至於削嘶。南霽雲一刀緊過一刀,端的有如天風海雨,迫人而來,只見刀光,不見

人影,賊軍雖多,但在刀光耀眼之下,已分不出誰是南霽雲,誰是馬遠行。但見兩團刀光滾

來滾去,稍為挨近,便是皮破血流,哪裡插得進手。

  馬遠行見南霽雲招招都是殺手,完全是奮不顧身的拚命打法,也不禁暗暗膽寒。當下打

定了主意,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待拖到了羊牧勞等人來到,便可以穩操勝券了。

  南霽雲慣經大敵,何嘗不知道敵人在拖,而自己則利於速戰速決。無奈他這幾天,每餐

只是吃個半飽,剛才又力挑兩輛戰車,縱是鐵人,也難持久。開頭數十招還是刀光霍霍,虎

虎生風,漸漸便覺得力不從心,有好幾招眼看可以得手的,都給馬遠行擋開了。

  馬遠行也感覺到了,哈哈大笑道:「南八,我看你也是一條好漢,拋下兵刃,我饒你不

死!」南霽雲忍著怒氣,陡然咬破舌尖,二口鮮血噴出,頓時刀光大盛,把馬遠行殺得只有

招架之功,竟無還刀之力!原來他是用自身疼痛的刺激,把精力都集中起來,當真是以性命

與敵人相搏!

  激戰小只聽得段圭璋那邊的廝殺聲也是震耳欲聾,南霽雲掛念張巡的安危,百忙中抽眼

望去,只見張巡的車駕已陷入重圍,那隊護軍,已是寥落可數,除了段圭璋之外,大約只剩

下三四個人了!

  高手比拚,哪容得心神稍亂,馬遠行看出有機可乘,驀地—個「彎腰折柳」,刀鋒卷地

而來,逕削南霽雲雙足。

  南霽雲因為比對方矮半個頭,一直都是採用仰攻的刀法,不料對方突然變招,南霽雲那

一刀剛好從對方頭頂削過,招數使老,急切問抽不問來,眼看難逃這一刀之厄。

  好個市霽雲,就在這性命俄頃之間,當機立斷,反而迎上前去,飛腿變踢,雙方動作都

快到極點,但聽得「卡嚓」一聲,南霽雲的胸骨斷了一根,接著「蓬」的一聲,馬遠行給他

踢了一個觔斗。

  兩個倏的分開,南霽雲正想上前結果馬遠行的性命,哪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亂軍之

中,還有一個王龍客,早就窺伺一旁,待機而動。只因他們打得難解難分,無法偷施暗算,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這個機會,哪裡還肯錯過,王龍客用的那把折扇,扇骨乃是精鋼打的,扇

柄安著活括,一按機括,扇骨登時變為暗箭,嗖、嗖、嗖,接連三枝,流星閃電般的便向南

霽雲射去。

  南霽雲一足受傷,他刀背一格,磕落了一枝,翻身一閃,避開了第二枝,第三枝卻躲不

過,但聽得「嗤」的一聲,那支「暗箭」,已射人南霽雲的脅下,從背後穿出來,登時血流

如注!

  王龍客哈哈大笑:「好呀,今日方消我心頭之恨!」那馬遠行翻了一個觔斗,這時也已

跳了起來,見南霽雲恍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他看出有便宜可撿,立即飛步上前,一刀向

南霽雲劈下!

  令狐潮的手下大喜如狂,不約而同的齊聲喊道:「南蠻子完啦!」就在這吶喊聲中,南

霽雲驀地大喝一聲,恰似晴天打了一個霹靂,眾人掩耳不迭,睜眼看時,只見南霽雲已成了

一個血人,但倒下地的卻不是他而是馬遠行,而且馬遠行的頭顱也已不在脖子上了!原來南

霽雲以畢生功力之所聚,和身撲上,作最後的一擊,他中了馬遠行的三刀,但他卻一刀便割

下了馬遠行的首級!

  吶喊聲登時沉了下去,令狐潮手下身經百戰的將士也有許多,卻從未曾見過如此慘烈的

惡戰!不由得個個噤聲,人人膽戰!南霽雲遊目四顧,厲聲喝道:「王龍客,你出來!王龍

客躲在亂軍之中哪敢應聲?

  夏凌霜那輛車子正在另一邊疾馳而過,她聽得吶喊,心頭大震,推開了竇線娘便要衝出

車廂,但轉瞬間吶喊聲便即沉寂,戰場上突然靜下,更是怕人。夏凌霜驚疑不定,疊聲喊

道:「霽雲、霽雲……

  南霽雲吸了口氣,提高聲音應道:「凌霜,我沒什麼,你先走一步,我隨後就來!」他

為了要使妻子相信他未曾受傷,幾乎是把殘存的精力都凝聚起來,發出傳音人密的內功,好

教他的妻子放心!

  夏凌霜哪知丈夫已是油盡燈枯,最後掙扎,她聽得丈夫的聲音精力充沛,只道他果然未

曾受傷,心中一寬,心腸軟了下來,竇線娘趁勢一拉,將她拉回了車廂。

  夏凌霜未曾看見丈夫,竇線娘卻已瞧得清楚,她見南霽雲渾身浴血,遠遠望去,就似一

個剛從顏料缸裡拖出來的,白頭髮到腳跟,都染得通紅的人,再一望,又見她的丈夫段圭璋

和張巡亦已陷在重圍之中,形勢岌岌可危,不由得大吃一驚。

  就在這時,忽聽得賊軍金鼓大鳴,又一輛插著「將」旗的戰車疾馳而來,竇線娘眼利,

已認出那站在車上的人正是羊牧勞!

  竇線娘心頭大震,無暇思索,就撥轉馬頭,要去援救丈夫。段圭璋高聲叫道:「線妹,

你今日要確保南弟婦母子平安,否則我永遠不能恕你,趕快走吧!」

  夏凌霜那對孿生孩子,被金鼓聲嚇得哇哇大哭,竇線娘心中如同刀絞,暗自想道:「我

與圭郎一同赴死,還不打緊,但那就保不住她們母子三人!」這剎那間,她轉了好幾次念

頭,終於咬著牙根,含著眼淚,再望了丈夫一眼,便疾的一鞭,催馬疾馳,向著與丈夫相反

的方向逃走,可憐他們夫妻死別生離,就只能在亂軍之中,遠遠的互相只看了一眼!

  羊牧勞哈哈笑道:「釜底遊魂,還要掙扎麼?姓段的,明年今日,就是你的週年忌日

了!」話猶未了,忽聽得「轟隆」一聲,他那輛車子突然傾覆,原來是段克邪不知從哪裡竄

出來,突然以閃電般的手法,削斷了拖著他那輛車子的馬腿!

  羊牧勞凌空躍起,大怒喝道:「小賊,往哪裡走?今日我要你父子一齊送命!」段克邪

身材矮細,滑似游魚,早已從亂軍叢中鑽了出來,他一面跑一面嘻嘻笑道:「老賊,你敢惹

我,我叫你再瞎一隻眼睛!」

  轉眼間,段克邪已跑到他父親身邊,段圭璋這時也正殺退了面前的敵人,見兒子到來,

心中又悲又喜,他忍著眼淚,連忙說道:「克兒,你答應我要做個頂天立地的好漢的,還記

得麼?」

  段克邪一本正經地答道:「父是英雄兒好漢。孩兒緊記不忘!」段圭璋道:「好,那你

就要保護母親,殺出陣去!」段克邪道:「爹爹,你呢?」段圭璋道:「我要在這裡保護張

太守,我若跑開,還算得是什麼英雄呢?」段克邪道:「那麼,那老賊呢?」段圭璋道:

「由我來料理他,倘然我今日殺不了他,你長大了再去找他算帳。」他想說的本是「報仇」

二字,但怕說得太過明白,孩子機靈,會聽懂他要以身殉難的心意,是以話到口邊,才把

「報仇」二字改為「算帳」。

  羊牧勞帶著一隊武士,大聲吆喝,越來越近。段圭璋道:「克兒,你看你媽媽的那輛車

已走得遠了,你還不快迫上去?倘若你不能保護她殺出陣中,就不是好漢了!」

  段克邪道:「好,爹爹,你看我的本事!爹爹,你殺了那個老賊,快些來啊!」他身形

一起,恍如蝴蝶穿花,蜻蜓點水,在亂軍的縫隙中直穿過去,果然萬馬千軍,都攔他不住,

轉眼之間,不見蹤影!

  段圭璋急步走到南霽雲身邊,南霽雲流血太多,雙眼昏花,神智亦已迷糊,全仗著一股

神威,兀立如山,鎮懾敵人。他見一條人影向他衝來,只道又是賊軍殺到,大喝一聲,提刀

便斫。段圭璋連忙閃過,叫道:「南兄弟,是我!我背你出去。」南霽雲道:「凌霜她們

呢?」段圭璋道:「弟婦那輛車子已衝出去了。』」

  南霽雲道:「好,那麼我沒有什麼牽掛了。段大哥,請恕我把重擔都交給你啦!」哇的

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撲通」便倒!

  段圭璋來不及將他抱起,羊牧勞的人馬已似旋風般的捲來。羊牧勞哈哈笑道:「姓段

的,今日羊某與你再決雌雄,可惜南八死了,你缺了幫手啦!」

  段圭璋一彎腰,將南霽雲的寶刀拿起,喝道:「段某只有一顆頭顱,你們一齊來吧,看

誰有本領拿去!」左刀有劍,狂衝猛斫,轉眼之間,已有六七個「勇士」傷在他的刀劍之

下。

  羊牧勞道:「你們去活捉張巡,別在這兒礙我手腳!」那隊勇土巴不得他如此吩咐,一

窩蜂的都走了。段圭璋心頭一震,想道:「不好,我不能中了羊牧勞調虎離山之計。」可是

他要再殺回去,卻給羊牧勞攔住了他的去路了!

  羊牧勞大笑道:「姓段的,你沒膽與老夫一戰麼?哈哈,你要走也容易,把你這兩顆眼

珠給我留下來!」

  話猶未了,段圭璋驀地大喝一聲,反手便是一劍,羊牧勞一個「游龍探爪」,施展大擒

拿手法扣他腕脈,段圭璋左手的寶刀已從肘底穿出,反削過來,羊牧勞使出綿掌功夫,一掌

印下,段圭璋竟然不躲不閃,左刀有劍,劍刺前胸,刀削膝蓋。羊牧勞大吃一驚,急忙把攻

出去的一掌硬生生的撤了回來,護著前胸,蹬蹬蹬連退三步,好不容易才化解了段圭璋這一

招兩式!

  這幾招疾如暴風驟雨,雙方都使出了渾身本領,每一招都足以致對方死命,但,這在段

圭璋是奮不顧身,而在羊牧勞則是被迫拚命,幾招過後,羊牧勞不禁膽寒。

  本來羊牧勞是這樣想的,他曾和段圭璋交過幾次手,當然知道對方深淺,因此心中想

道:「段圭璋雖然劍法精妙,但我的七步迫魂掌也盡足以應仗,最多不過半斤八兩而已。而

今他久戰之下,已是強弩之末,何足懼戰?」故此他才遣散眾人,有意逞能,與段圭璋單打

獨鬥。哪知段圭璋一抱了必死之心,竟然銳不可當,殺得他手忙腳亂!

  羊牧勞正自心慌,忽聽得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小王,你去活捉張巡,我來會會

這位段大俠。」羊牧勞大喜道:「三弟,你來得正好,你不是想要一把寶劍麼?姓段的這把

正是寶劍!」原來這人正是羊牧勞的把弟牛不耕,他和王龍客領了一隊鐵甲軍衝來,本是奉

命活捉張巡的,但為了覬覦段圭璋這把寶劍,他寧把活捉張巡的功勞讓給王龍客了。

  牛不耕用的是一柄烏金打成的「辟雲鋤」,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但卻沉重非常,段圭璋

一劍削去,只聽得「噹」的一聲,火花飛濺,牛不耕的「烏金鋤」缺了一口,但段圭璋這把

寶劍本來是削鐵如泥的,而今卻只不過把他的烏金鋤削去了一小片,足見他的烏金鋤也是一

件寶物。

  牛不耕試出在兵器上並不怎樣吃虧,登時勇氣倍增,把一百零八路辟雲鋤法,盡數施展

出來,使辟雲鋤法的,武林中只他一家,段圭璋也未曾見過。

  段圭璋在兩大高手夾攻之下,拚死惡戰,可憐他自朝至午,一路衝殺,未曾歇過片刻,

他到底是血肉之軀,漸漸也感到頭暈眼花,有點吃不消了。

  激戰中,忽聽得「轟隆」一聲,賊軍大叫道:「好呀,張巡的破車翻了!」接著聽得王

龍客的聲音叫道:「元帥有令,只許活捉張巡!」

  段圭璋這一驚非同小可,心道:「我當口手下留情,饒了這個小賊,今日卻害了張

公!」百忙中抽眼望去,只見張巡的車駕果然已是四輪朝天,賊軍箭如雨下,張巡的擴軍傷

亡殆盡,王龍客手揮折扇,正向張巡撲去!

  段圭璋又悔又急,忽覺肩頭熱辣辣的,原來已給牛不耕的烏金鋤劈了一刀,肩胛骨都裂

開了。段圭璋這時已不知道什麼叫做疼痛,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氣力,驀地裡大喝一聲,和

身撞去,只聽得「蓬」的一聲,羊牧勞一掌擊中他的胸膛,但段圭璋也把他撞翻了。

  牛不耕一個閃身,揮鋤再劈,段圭璋大喝道:「好,你要寶劍麼?寶劍給你!」使出了

大摔碑手法,寶劍脫手,直插進牛不耕腹中,將他釘在地上。

  隨著手臂一掄,左手那口寶刀,也化成了一道長虹,呼的一聲,向羊牧勞擲去,羊牧勞

剛自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恰好碰上,被那口寶刀穿過了小腿,可惜距離較遠,段

圭璋又已氣力不加,這一刀雖把羊牧勞重傷,還未能要了他的性命。

  賊軍紛紛撲來,段圭璋仰天大笑道:「段某今日死得其所,死亦無憾!南兄弟,咱們又

可以相見!」不甘受辱,將全身精力凝聚,反手一拍,登時自斷經脈而亡!

  賊帥令狐潮乘車到來,也不禁嗟歎道:「真是兩個好漢子,不愧大俠之名!」吩咐手

下,將南霽雲與段圭璋以禮葬之。不久,張巡也因眾寡不敵,自殺不成,被賊所擒。後來,

令狐潮屢次勸降,張巡總是罵不絕口,終於與許遠一同就義。張巡的隨從護軍三十六人,或

戰死,或被擒,被擒的也無一人屈節。後人有詩贊曰:張巡許遠同盡忠,正氣浩然昭日月。

從死不獨南與雷,三十六人均義烈!」

  竇線娘駕車疾馳,仗著一把彈弓,彈無虛發,當者披靡,衝開了一條路,雖然尚未衝出

戰場,離開廝殺的核心地帶也已漸漸遠了。

  竇線娘稍稍鬆了口氣,但遠遠聽那金鼓震天之聲,心頭更為沉重,她遊目四顧,丈夫當

然是看不著了,兒子也未見回來。

  正自心急如焚,忽聽得蹄聲得得,一騎健馬,疾風般的追來,騎在馬上的正是王龍客!

  竇線娘大怒,弓弦一拽,金彈飛去,王龍客一個「鐙裡藏身」,彈子從他身旁擦過,沒

有打著。竇線娘探手入囊,想取出彈丸施展連珠彈的絕技,哪知囊裡空空,這才知道暗器囊

中的一百二十顆金丸,已全都用掉了!

  王龍客馬快如風,轉瞬追上,「呼」的一聲,一柄長矛擲出,穿過鞍甲,把拉車的一匹

馬殺了。那輛車子重心不穩,登時搖擺傾斜,幸虧四匹拉車的戰馬都是素經訓練的,一馬失

蹄,其他三匹馬也立即止步,車子才不至於翻倒。不過如此一來,竇線娘又陷入了包圍之

中。

  王龍客哈哈笑道:「你們跑是跑不了的,竇線娘,你我二家的仇恨以後再行算帳,就看

你識不識相了!」笑聲中,突然從馬背一躍而起,撲上了竇線娘這輛車子。

  竇線娘手提金弓,劈面打去,王龍客伏在車頂的蓬蓋上,這一打沒有打著。夏凌霜跳出

車廂,拔劍向車頂便刺。

  王龍客叫道:「凌霜,你的丈夫已經死了,你不如跟了我吧!」夏凌霜喝道:「狗強

盜,胡說八道——」話猶未了,忽聽得「噹」的

  一聲,王龍客揮刀劈下,將竇線娘的金弓削為兩段!

  王龍客哈哈笑道:「你不信麼?你睜眼看看,這是誰的寶刀!」原來王龍客在南、段二

人死後,便搶了他們的兵刃,他將段圭璋那柄寶劍獻給了令狐潮,自己則拿了南霽雲那把寶

刀,飛馬來追夏凌霜。

  夏凌霜見了丈夫的寶刀,登時有如頭頂打了一個焦雷,天旋地轉。王龍客叫道:「你跟

了我,我保你母子平安,連竇線娘我也可以饒她一命!」

  夏凌霜怒極氣極,一劍刺去,但她身懷六甲,一怒之下,用力過度,未刺中敵人,自己

反而跌了一跤。

  說時遲,那時快,王龍客已經撲進車廂,竇線娘駢指如戟,疾點他背後的「志堂穴」,

這「志堂穴」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倘給點中,不死也必重傷。

  可惜竇線娘血戰了大半天,拉弓百餘次,斬殺數十人,也早已是筋疲力竭了。點穴必須

有內力相濟,力透指尖,才能致人死命,如今她卻是沒有這個功力了。

  王龍客給她一指戳中。雖未受傷,也「咕咚」一聲,跌進車廂。竇線娘正要搶進去奪他

的寶刀,王龍客忽地一聲獰笑,復轉身來,竇線娘登時吃了一驚,給嚇住了。原來王龍客已

把夏凌霜的一個孩子抓在手中,厲聲喝道:「你再進一步,我就把這孩子扼死!凌霜,你還

要不要孩子的性命?乖乖的跟了我吧!」

  夏凌霜掙扎起來,忽地將佩劍拋開,叫道:「王少寨主,你饒了孩子吧,我在這裡給你

下跪了!」竇線娘又是傷心,又覺奇怪,因為她素來知道夏凌霜是心高氣傲,決不肯向敵人

乞憐的。

  王龍客哈哈大笑道:「夏姑娘,你願意順從我了麼?好,好,好!起來!起來!你我將

來是要做夫妻的,夫妻只該彼此尊敬,卻不宜行此大禮!」他見夏凌霜拋了佩劍,心裡再無

顧忌,眉開眼笑,口角春風,一面說著俏皮話兒,一面就彎腰張臂,要把夏凌霜抱起來,他

抓著的那個孩子當然也就放下了。

  哪知笑聲未絕,忽聽得「嗖」的一聲,一枝袖箭射了出來,夏凌霜大罵道:「狗強盜,

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夏凌霜是趁著下跪之時,衣袖合攏,遮住了王龍客的目光,突然把袖箭放出來的,王龍

客根本就沒有防備,距離又近,本來非中不可。卻不料王龍客正巧在這個時候,彎下腰想抱

她,這一箭原是對準了王龍客的咽喉的,這麼一來,就難免偏高,一箭射空,「嗖」的一

聲,穿過了車篷去了。

  王龍客這一驚非同小可,登時怒氣勃生,一咬牙根,便厲聲喝道:「賊婆娘,不識抬

舉,我讓你去和丈夫團聚吧!」一按扇柄,開動了機括,把兩支扇骨,也化成了短箭射出

來。他是因為已經知道夏凌霜是決不肯順從他的了,所以凶性大發,得不到的東西,就非要

毀滅不可。

  夏凌霜尚未來得及起身,更談不到躲避。就在這性命俄頃之間,忽聽得竇線娘一聲尖

叫,夏凌霜的身體被她蓋住。原來是竇線娘和身撲上,用自己的身體掩護了夏凌霜。

  竇線娘的金弓早被削斷,這時她是雙手空空,無物抵擋,她要施展接暗器的功夫,卻又

因為力竭精疲,第一支「箭」接到手中,卻被利簇穿過了手心,第二支「箭」就接不住,只

聽得「卜」的一聲,從她的肩頭射人,背後穿出。

  王龍客大喝道:「賊婆娘,我正要送你去見你的死鬼丈夫!」提起南霽雲那把寶刀,一

刀便向竇線娘劈下。

  忽聽得一聲喝道:「住手!」突然問,一條人影,快如閃電,王龍客的刀鋒剛要觸及竇

線娘的頭皮,手腕便突然一震,是段克邪捷如飛鳥的撲來,短劍一格,就把他的寶刀打落。

段克邪是在百萬軍中,東尋西找,好不容易,才找到母親這輛車子的,可惜他還是來遲了一

步,竇線娘已受了傷了。

  王龍客的武功也非泛泛,他的兵刃一脫手,立即便托著了段克邪的手肘,同時左臂橫抱

過來,狠狠的用盡氣力,將段克邪攔腰匝實!

  段克邪畢竟是個十歲剛剛出頭的孩子,任憑他武功如何超卓,體力總是不及對方,這時

雙方纏身扭打,什麼踏雪無痕的輕功,神奇奧妙的招數全都用不上上了。但聽得「咕咚」一

聲,兩人都倒在車廂裡,王龍客用他粗壯的身軀,緊緊壓著段克邪,大聲叫道:「快來人

呀!」

  竇線娘欲爬起身來,上前相助,只覺骨頭格格作響,登時痛徹心肺,那條手臂,竟似不

屬於自己了的,發不出力來。就在這時,只聽得車聲隆隆,一輛賊軍的戰車,正自向這邊疾

馳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夏凌霜把她丈夫那柄寶刀拾了起來,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氣力,只一

刀就把王龍客攔腰斬斷!

  段克邪吸了口氣,幸喜未曾受傷,他一躍而起,叫道:「這輛車子來得正好,媽,你們

稍等,我去去就來!」腳尖上點,即如弩箭穿空,直向對方的戰車射去!

  雙方距離還有十餘丈遠,在那輛車子上的是賊軍神箭營的一個小隊,看見一個小孩子似

飛將軍的從天而降,人人驚駭之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顫腳戰,發出的箭也都失

了準頭,竟沒一枝射中。當然,這也是由於段克邪來得太快的緣故。

  段克邪一到車上,立即以閃電般的手法,將十三名神箭手全部刺殺,勒住了馬,正好停

在他們原來的那輛破車旁邊。

  段克邪首先將兩個孩子抱了過去,這才發現他母親的肩頭一片殷紅,段克邪驚道:

「媽,你怎麼啦?」竇線娘道:「好孩子,不要顧我了,你們逃吧!」夏凌霜滿眼都是淚

水,俯下身軀,就要把竇線娘背起來,可是她也早已心力交疲,背不動了,終於還是段克邪

把她們二人拉了上去。

  有一小股賊軍的騎兵策馬追來,段克邪將那十三名「神箭手」的屍體一一拋出,尖聲叫

道:「誰不怕死的就來,這些人是你們的榜樣!」那一小股騎兵見軍中最精銳的神箭手尚且

被這孩子盡殲,個個驚奇震駭,人人心中均是想道:「這孩子定是妖星下凡,切莫惹他!」

不約而同,撥轉馬頭,一哄而散。

  這時已到了賊兵稀薄的地方,沒多久就衝出了戰場。夏凌霜再也支持不住,捧著丈夫的

寶刀,叫了一聲「南大哥」,就暈倒了。

  竇線娘欲哭無淚,可是此時此際,她卻必須強力支持,她半邊身子已不能動彈,只有一

只手還勉強可以使用。她就靠著車廂,用那隻手執著馬韁,策馬驅車,逃出險地。

  段克邪哭道:「媽,都是我不好,累你受了傷,我對不住爹爹了。」竇線娘急忙問道:

「你見到了你爹麼?他說些什麼?」

  段克邪道:「爹要我保護你平安脫險,爹要我做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永遠永遠記著他的

話,嗯,媽你怎麼啦?」

  竇線娘道:「好孩子,螞沒什麼,只不過受了點傷,總算暫時脫險了。你已經無負於你

爹爹的囑托,用不著難過了。唉,好孩子,只要你記著爹爹的說話,媽就放心了。」話聲斷

續而又低沉,只見她面如金紙,肩頭上的血泡正接連不斷地冒出來。段克邪連忙撕下一幅衣

衫,敷了金瘡藥,給她裹好傷口。他見母親傷得如此之重,也不禁,嚇慌了。

  段克邪還不知道,他的金創藥雖然能夠止血,但對他母親所受的傷,功效也只是僅能止

血而已了。竇線娘的琵琶骨已被射穿,等於成了廢人,從今之後,她的武功是再也不能使用

了。

  可是竇線娘傷口的疼痛比起她心上的痛苦,那就簡直不算什麼!她聽了兒子的話語,已

知丈夫決意殉國,今生今世,只怕是再也見不到丈夫了。

  她四肢乏力,跟前漆黑,便似掉下了無底的深淵,不住地向下沉,向下沉!……

  她忽地一咬牙根,睜眼叫道:「不,這還不是悲傷的時候,咱們還未曾完全離開險境!

南弟嫂母子也還要人照料。」可是她實在無法支持,執著的馬韁也鬆開了。

  夏凌霜剛好在這時甦醒過來,剛好聽見了她這幾句話。她心中本來是充滿著喪夫的哀

痛,整個人都還在迷迷糊糊的,突然聽到了這幾句話,不由得猛然驚醒,在這一剎那間,另

一種更強烈的感情衝擊著她,令她受到深深的感動,竇線娘用自己的性命保護了她,而竇線

娘也是同樣死了丈夫,(段圭璋之死,他的兒子尚未知道,但夏凌霜已從王龍客的話語中知

道了。)可是竇線娘卻忍受著痛苦,重傷之下,仍然為她們母子駕車。

  只見竇線娘猛一咬牙把馬韁重拾起來,吆喝道:「走呀,走呀!」不知是否馬兒被她一

催,跑得太快,她一下子又被震倒,馬韁再一次脫手!

  夏凌霜熱淚盈眶,突然問氣力長了出來,叫道:「對,這還不是悲傷的時候!好侄兒,

你去照顧媽媽。」她接過了馬韁,抬起了馬鞭,揚空抽了一鞭,用她精良的控馬技術,駕著

馬車,穩穩地向前奔跑!

  車子上不過是兩個女人,三個小孩,但卻是兩個喪了丈夫的女人,三個失了父親的小

孩。唉!這輛車子「載」著的悲傷,不是太過沉重了嗎?

  三天之後,夏凌霜回到了她在玉龍山下的老家。這個家在她們母女離開之後,交給一個

奶媽看管,在戰亂中幸而沒有毀壞。如今夏凌霜歷盡風霜,也幸而平安的回來了。可是不幸

的竇線娘卻病倒了!

  竇線娘的病日益沉重,這一日段克邪正在床前服侍,忽覺微風颯然,回頭一望,只見房

中已多了一個人,正是他的師兄空空兒。

  竇線娘霍地坐了起來,顫聲叫道:「空空兒,你…你道她何以這樣驚惶?原來空空兒手

上捧著一把寶劍,正是她丈夫段圭璋的那把寶劍!空空兒面色陰沉,愴然說道:「段嫂子,

尊夫這把寶劍不該落在壞人手中,所以我給你送回來,順便來看看師弟。」

  空空兒繼續說道:「這是我從令狐潮手中盜回來的。嫂子,你不要太過傷心。現在郭令

公的大軍已直撲睢陽,李光弼的大軍也已進了潼關,這場亂事指日可平,尊夫可以無恨

了。」

  段克邪嚷道:「什麼,你是說我爹爹,我爹爹,……」他怎也不肯相信他父親已死,那

一個「死」字到了口邊,說不出來。

  母子倆心意相通,竇線娘高聲說道:「你爹爹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不錯,你今後是難

以見到他了。但像你爹爹這樣的人,他是、他是永遠不會死的!你把你爹爹的寶劍接下來

吧!」

  段克邪一片茫然,對母親的話似懂非懂,他睜著一對充滿疑惑的眼睛,把這柄寶劍從空

空兒手中接下。

  就在這時,夏凌霜走了進來,空空兒的話,她全都聽見了。竇線娘還未曾哭得出來,她

的淚水已先濕了衣裳了。

  竇線娘道:「霜妹,你來得正好。」她取出了一支玉釵,說道:「克兒,這是你定親的

信物。你的妻子叫史若梅,現在由薛嵩收養,改了名字叫薛紅線。你長大了拿這柄玉釵去尋

找她。」玉釵上雕著一條張牙舞爪的金龍,釵頭還嵌著一顆夜明珠。段克邪茫然的又接過了

這枝玉釵,正想問「妻子」究竟算是什麼人,只聽得母親又已說道:「你若有不明白的地

方,以後問你的姑姑。霜妹,我把這孩子托給你了。克兒,你把寶劍拿上前來。」

  「咣」的一。聲,竇線娘在寶劍上彈了下,叫道:「段郎,段郎……我,我來了。」聲

音突然寂滅。可憐她早已油盡燈枯,只因心中還抱著萬一的希望,所以掙扎著活到如今,如

今,希望已滅,她也就一瞑不視了。

  接著又是「咣」的一聲,玉釵從段克邪的手上掉了下來,小小的心靈充滿了哀痛。正

是:茫茫愁,浩浩劫,夫妻俠義兼忠烈,碧血丹心永不滅!

  欲知段克邪今後如何?是否能與史若梅結成佳偶,請看續集《龍鳳寶釵緣》。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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