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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奇英傳》第2章
第九回 吟到恩仇心事湧

  李逸翟然醒起,他曾見過上官婉兒使這路劍法,怪不得如此眼熟。上宮婉兒是長孫

均量的徒弟,這少年能夠使這路劍法,當然也是和長孫均量大有關係的了。

  這時馬元通正使到一招「雲龍入海」,鞭勢指東打西,若虛若實,那少年欺身猛攻,

一個疏神,竟給軟鞭纏著劍柄,馬元通正待將他的長劍甩出手去,可是那少年神力驚人,

雙足釘牢地上,紋絲不動,馬元通反而給他拉上三步,他的劍鋒便沿著鞭梢徑削馬元通

的手指,這一下反客為主,大佔上風。但馬元通身經百戰,經驗比那少年豐富得多,一

見不妙,鞭悄一抖,義纏上那少年的手腕,勒得他的腕骨痛如刀割,彼此僵持,誰都不

願放手,那少年固然皮傷骨痛,但他的利劍寸寸上移,馬元通堪堪就要給他刺著,雙方

都是驚險非常!

  那小丫環一看正是時候,嬌聲一笑,飛身驚下,短劍一挑,就在這時,與少年同來

的那個女子亦自飛身掠起,兩人幾乎是同時到達,但聽得「錚」的一聲,馬元通的金絲

軟鞭給那少女削去了一截,那少年的長劍波小丫環的短劍一粘一引,借力打力,登時也

立足不穩,被她「帶」動,斜躍三步,這才定得住身形。

  那少女望了武玄霜的丫環一眼,冷冷說道:「喚你家的大人出來。」小丫環笑道:

「兵對兵,將對將,你贏得了我,再見我家小姐也還不遲。」言下之意,大是不屑。那

少女秀眉一挑,淡淡說道:「好,那就來吧,我大你小,我先讓你三招!」她是名門閨

秀,心中雖怒,神色上仍甚矜持。

  那小丫環道:「且慢,我不鬥無名之輩,得先問問你的來歷,你是長孫均量的什麼

人?」那少女被她激怒,再也忍耐不住,青鋼劍揚空一閃,虛劈一招,指著那小丫環道:

「我父親的名字豈是你叫得的?再油嘴滑舌,我可要懲戒你了,」

  原來這對少年男女正是長孫泰與長孫壁兄妹,他們的父親長孫均量聞知谷神翁在峨

嵋金頂招開英雄大會,他和谷神翁乃是多年舊友,不過自他隱居劍閣之後,就未通音訊

了,他只因自己武功未曾恢復,不便前往,便打發兒女出道,去拜見谷神翁,也好計他

門開開眼界。兩兄妹動身稍遲,未到峨嵋,英雄大會己散。他們在途中遇到從英雄會上

潰敗下米的人,得知英雄人會被一個少女搗毀,十分驚詫,但他們初生之犢不畏虎,便

一路追蹤下去,想找武麼霜較量,追到雙流縣的一個小鎮,從一個客店主人的口中,得

知武玄霜的騾車昨日剛剛經過,他們一聽店主人的描述,不但武玄霜的形貌和那些人所

說的搗毀英雄大會的少女相符,而且車中臥病的少年,也像是他們所說的那位王孫李逸。

兩兄妹急忙快馬追趕,追了兩天,才在此地相遇。

  長孫兄妹初次出道,躍躍欲試,一心想與武玄霜大鬥一場,看看這個搗毀英雄大會

的女魔頭,究竟是怎麼個厲害法?哪知武玄霜還未曾露面,只一個駕車的鄉下漢便與長

孫泰打成平手,如今向長孫壁挑戰的,又只是一個稚齡的小丫鬟,而且這個小丫環還大

言炎炎,狂傲非常。

  長孫壁按著怒氣,冷冷說道:「讓你三招,趕快動手。」那小丫環一聲嬌笑,叫道:

「好呀,那麼小婢子討打來了!」這乃是針對長孫壁剛才說要懲戒她的話而言,長孫壁

柳眉一挑,手按劍把,陡然間,但見眼前紅霞疾湧,綢影翻飛,那小丫環用一條綢帶作

為兵器,驀然在到,長孫壁吃了一驚,道聲:「好快!」身形一晃,隨著燈綢飄出二大

以外。那小丫鬟腳尖一點,如影隨形,廄劍挽了一個劍花,立即跟蹤刺下,劍光人影之

中,但聽得「嚓」的一聲,矩劍將路邊的一株樹枝削斷了!

  那小丫環連發兩招,都被長孫壁用輕巧的身法避開,也是吃驚非小,她殺得性起,

紅綢一翻倦,短劍迴旋反削,一柔一剛,一招之中,含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家數,於是她

從武玄霜剛學會的一招最得意的招數,長孫壁霍地一個「鳳點頭」,驚鴻掠燕般的繞到

那小丫環背後,那小丫環似乎早已料到她有此一著,短劍未曾放盡,倏然間往後一驚,

「噹」的一聲,竟把長孫壁頭上的鳳釵削為兩段。

  李逸看得手心捏了把汗,低聲說道:「請你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傷害他們。」話一

出口,忽地想起武玄霜乃是自己的敵人,有何「情份?」不禁面上一紅,武玄霜似是沒

有察覺,嫣然笑道:

  「明珠這回碰到對手了,妹妹的武功比哥哥好得多!」

  長孫壁又驚又怒,嗖的一聲,青鋼劍脫鞘而出,立即一招「直指天南」,劍光如練,

閃電刺去,那小丫環還了一招「橫架金梁」,說道,「承讓三招,佩服佩服!」她胸無

城府,這話乃是出自真心。原來她起初見長孫泰的身形遲滯,只道妹妹亦不過如是,她

自幼跟隨武玄霜,以武玄霜的本領作為標準,眼界自是甚高,故此一開頭便出言譏笑,

倒並不是她素性驕狂的。

  小丫鬟雖是真心稱讚,長孫壁聽來卻足刺耳得很,當下含嗔不語,刷,刷,刷!又

是連環三劍,她的父親長孫均量與谷神翁尉遲炯齊名,乃兄當世三大劍術名家之一,長

孫壁心靈手敏,除了氣力不及哥哥之外,輕功和劍法都比哥哥高明得多,這三劍一劍緊

似一劍,端的劍勢如虹,變化無方。那小丫環好勝之心勃起,笑道:「剛才我使到第四

招才削斷你的鳳釵,這個不算,咱們如今再好好的比劃比劃!」

  長孫壁凝神待敵,這時她哪還敢因為對方是個小丫環而有絲毫輕視?但見那小丫環

將綢帶抖得筆直,如箭射來,將近身前。驀然一翻一卷,當成軟鞭來使,長孫壁使出

「飛鳥投林」的身法,回身一驚,衣袖一拂,將小丫環的紅綢拂開,劍訣一頓,登時一

招「玉女穿針」,反客為主,劍尖刺到了小丫環肩後的「風府穴」,鄧小丫環一個車身,

紅綢抖起了一道彩虹,將長孫壁的劍鋒引開,反手便是一招「仙人換影」,劍光閒閃,

綢影飄飄,直把倚在車前的馬元通都看得頭昏目眩。長孫泰失聲叫道:

  「妹妹,小心!」但見長孫壁展開她在劍閣上學得的絕頂輕功,隨著紅綢飄閃,運

劍如風,瞬息之間,已連環攻了七八記精妙的劍招!

  李逸躺在車中,但聽得叮叮噹噹之聲,恍若繁弦急管,從簾內窺出,已是不大情是,

禁不住坐起身來,揭開了車簾,武玄霜忽地微微一笑,一手按在他的胸前,說道:「再

過四天,你便可以起身行走了,何必心急。」李逸一看,日影當中,武玄霜每天早午晚

三個時辰,都要按時按刻為他推拿療治,此際正是正午時分,又該是運氣療傷的時候了。

  就在此時,長孫泰一眼瞥見了武玄霜與李逸二人,大聲叫道:「殿下寬心,長孫泰

接駕來了!」疾奔而下,武玄霜倚著車邊,露出上半截身於,微微笑道:「叫你的妹妹

一齊上來,明珠,你不是長孫小姐的對手,退下去吧!」話聲未停止,長孫壁不待那小

丫環退讓,早已一招「神龍掉尾」,將她迫開,兄妹倆一先一後,雙雙奔至!

  武玄霜笑道:「令尊翁劍術名聞天卜,難得相逢,請賢兄妹盡量施展,讓我開開眼

界!」長孫泰想不到武玄霜竟是這樣美貌的少女,呆了一呆,但見她漫不經意的倚首車

上的欄棚,只有一支纖纖玉手垂在車外,那神氣竟是毫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不禁怒氣陡

生,大聲喝道,「你下車來,咱們較量較量!」武玄霜持劍在手,笑道:「我要看護病

人,恕不能下車奉陪,請賢兄妹上來吧。」長孫壁立即凌空躍起,青鋼劍挽了一朵劍花,

迎面刺來;長孫泰左臂一伸,便要把武玄霜拉下,武玄霜一聲長笑,劍鋒倏的向上一撩,

隨即倒轉劍柄往下一撞,長孫壁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好似斷線風箏般的跌了下來,

長孫泰卻閃避不開,脅下被她的劍柄一撞,半邊身子登時麻軟。兩兄妹又驚又怒,長孫

泰吸了口氣,喝道:「看招!」兩柄長劍奔雷閃電般的殺到,武玄霜短劍一引,長孫泰

一劍劈去,剛好與長孫壁的青鋼劍相交。

  長孫壁給他哥哥的猛力震退三步,長孫泰也幾乎立足不穩。

  長孫壁瞪了她哥哥一眼,貼在他耳邊說道:「為什麼不用孔雀開屏?」這乃是怪她

哥哥適才出招出錯了,聲音說得很輕,出於妹妹之口,入於哥哥之耳,旁人決計不能聽

見。不料一言甫畢,武玄霜忽地笑道:「賢兄妹卡曾盡展所長,再來再來!」長孫泰臊

得滿面通紅,長劍向武玄霜一點,刷的便是一招「孔雀斤屏」,長孫壁也搶著攻了一招

「彩風舒羽」,雙劍齊到,一左一右,端的好似鳳凰孔雀,張開翅膀一般,剛健訓娜,

美妙異常!

  武玄霜讚了一個「好」字,順手招架,「噹」的一聲,將兩柄劍同時格開,左手仍

然貼在李逸胸口的「璇璣穴」上,輕輕給他推血過宮,李逸心頭煩亂,真氣運轉,略感

不舒,武玄霜如有所覺,低下頭來,微笑說道:「你不用擔心,我自必看在你的份上。」

言下之意,乃是答應他不傷害長孫兄妹,眼光溫柔之極,李逸心頭一蕩,但覺一股熱力,

從她掌心徐徐傳入,導氣通關,登時心胸寧貼,舒服無比。

  長孫兄妹見她回首車中,低頭說話,雖然看不見車中人面,但亦猜得到定是李逸無

疑,心中均是一怔,想道:「難道殿下竟然給這個妖婢迷惑了?」聽她話語,瞧她神氣,

竟是滿不把比劍當做一回事情,而是心神另有所屬,只顧照料車中的病人。兩兄妹又怒

又氣,不約而同的展開最車辣的進手招數,運劍如風,雙劍連環急攻。武玄霜頭也不回,

雙眼只是凝視李逸,用溫柔的眼光撫慰他,唯恐他被外物亂了心神,以至加重傷勢。李

逸甚是感激,漸漸如受催眠,果然不再理會她的比劍,順著她手心傳來的熱力,徐徐運

氣,不過一盞茶時刻,便已氣通百穴,透過重關,比往日受益更大。這時伸智清寧,吐

了口氣,雙目張開,但聽得兵刃相交的叮噹之擊,有如暴風驟雨。車廂外長孫兄妹一劍

緊似一劍,攻得越來越急了。

  武玄霜舒了口氣,微笑說道:「午間的功課完了。」驀然回過了頭,對長孫兄妹笑

道:「峨嵋劍法,果是高明,小妹領教過了,兩位請歇歇吧。見到尊翁之時,請給我問

候。我還要趕路,不敢再留兩位的大駕了。」話語一完,勁透劍尖,往上一桃,錚的一

響,登時把長孫泰的那柄長劍削去了一截。長孫泰面色灰敗,長孫壁陡的轉身,一言不

發,立即跨上馬背,刷刷幾鞭,催馬疾馳;長孫泰呆了一呆,自感無顏,跳上馬背,也

追她的妹妹去了。

  李逸坐起身來,靠著車廂,目送長孫兄妹絕塵而去,心頭有說不出的滋味。既感武

玄霜的柔情似水,又從長孫兄妹想起了皇祖的老臣長孫均量,再從長孫均量想起了上官

婉兒,們覺悟懷歷亂,不能自己!

  武玄霜曼聲吟道:「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借《楚辭》中《湘君》一篇的辭意,問他有什麼心事猶豫不前,是不是想念一位妙麗的

佳人,若是那樣,就該催桂木做的船快走啊。那小丫鬟微微一笑,道:「馬大叔,快趕

車!」李逸怔了一怔,驚詫這兩主婢怎的如此聰明,竟好像猜到了自己的心事?

  隨著車輪的轉動,李逸的心情也越轉越亂,低聲問道:「我的琴呢?」武玄霜道:

「琴劍無恙,都在這兒。」

  李逸斜靠錦墊,撫絃歌道:

  日居月諸,

  胡迭而微?

  心之憂矣,

  如匪瀚衣,

  靜言思之,

  不能奮飛。

  這是詩經中的一章,寫的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人,被群小所制,不能奮飛,又不甘退

讓,懷著滿腔憂鬱,無可告語,因而有了這一篇纏綿婉轉的申訴,若譯成白話詩那意思

就是:「問過月亮問太陽,為何有光像無光?心上煩惱洗不淨,好像一堆髒衣裳。我手

按胸膛細細想,怎能高飛展翅膀?」李逸彈這章詩,正是對武玄霜問他有什麼心事的答

覆,他將自己比作那位「不能奮飛」的「君子」,境況相同,情真意切,滿腔憂憤,都

從琴聲中發洩出來。

  武玄霜道:「還不止此吧?公子興猶未盡,我還想兩聽一闋。」李逸想起了上官婉

兒,不能自己,又丙撫絃歌道:「

  綠兮衣兮。

  綠衣黃裳。

  心之憂矣,

  燁維其亡!

  綠兮絲兮,

  汝所治兮。

  我思故人,

  仰無憂兮。

  這一儒詩本來是詩人睹物懷人,思念故妻的。李逸卻借此詩意,來懷念他的知己上

官婉兒,若譯成白話詩那意思就是:

  「綠色的上衣啊,黃色的裙裳。心裡的憂傷啊,怎能夠遺忘!綠色的絲啊.你親手

理過。想念著我的故人啊,糾正我多少差錯。」他想起上官婉兒去行刺武則天,定然吉

少凶多,只怕當真是生離死別,相見無期。不覺悲從中來,難以斷絕,琴聲彈得如怨如

慕,如泣如訴。

  武玄霜接過琴來,也撫絃歌道:

  芳與澤其雜揉兮,

  羌芳華自中出,

  紛鬱鬱其遠承兮,

  滿內而外揚。

  情與質信可保兮,

  羌居蔽其聞章。

  再用楚佯「思美人篇」的辭意,答覆李逸。意思是說:「香的和臭的混在一塊兒,

像君了與小人共處一朝,但傑出的香花在凡卉之中也能自別,它的芳香四溢怎也不會散

消。美好的品質總能保侍,美好的聲名在荒僻的地方也總能傳出去,用不著你替她心焦。」

她把上官婉兒比作傑出的香花,終必能夠從凡花之中把自己分別出來,懂得好壞,識得

是非。由於她美好的品質,她絕對不會被埋沒。那就是說她必然會給武則天賞識的了。

  李逸很不想她提起上官婉兒,但聽她借琴音表達,說得那樣肯定,好像上宮婉兒將

來終於與他背道而馳,不覺惘然。

  騾車轆轆,琴韻悠揚,李逸抬起頭來,正好與武玄霜的目光相接,李逸一片茫然,

不覺問道:「你到底為了什麼救我?」武玄霜笑道:「我是要為國家保存一個人才,也

好讓你將未可以有機會奮飛啊!」李逸淡淡說道:「那除非是滄桑換了。」意思明顯得

很,他在武則天的治下絕不能出頭,武則天也不配用他。除非是恢復了李唐的江山,他

才可以一飛沖天。武玄霜深深的看他一眼,微笑說道:「可惜你的知音之人不在。嗯,

我思故人,俘無憂兮。若是有這樣一位故人,時時思念,倒也不錯。」「我思故人,俾

無憂兮」。正是剛才李逸所撣奏過的兩句詩,意思是思念故人可以糾正自己的差錯,那

是李逸想起了上官婉兒有所感而發的。如今武玄霜就用這兩句詩來暗諷他,意思是說道:

  「若果你的知音人上官婉兒在這裡,她一定會指出你的錯誤的。」

  李逸與武玄霜各用琴聲問答,各用說話試探,但心靈之間,總是不能融洽。聽了武

玄霜那兩句活,李逸再也忍受不住,心中想道:「上官婉兒未必就如你所想的那樣,甘

心忘了父母之仇,顏事敵。縱然婉兒變了,找也絕不會向武則天折腰!」武玄霜看他面

色,一笑說道:「我不懂說話,可是有什麼觸犯你了?」李逸冷冷說道:「多謝你一再

指點,可是我不是三尺小毫,香的臭的,相信自己還可以分辨出來。」武玄霜歎口氣道:

「但願如此。」這時騾車已進入悶峰夾峙的谷口,山花夾道,鳥語迎人,李逸的心情稍

稍寧靜,忽聽得那小丫環說道:「有人趕在我們的前頭入山去了,咦,馬大叔你看這路

上馬蹄的痕跡,敢情就是剛才那一對長孫兄妹?」

  不錯,長孫兄妹這時正在氓崍山中,意外的見著了一位遁世高人。那日長孫泰被武

玄霜削斷了劍尖之後,羞惋之極,縱馬急馳,許久許久,才追上他的妹妹。長孫壁比她

的哥哥更不憤輸,埋怨她的哥哥出劍不快,變招不靈。長孫泰苦口苦臉的說道:「我也

不知是怎麼攪的?敢情那妖女真的會使妖法,不論咱們怎樣急攻,眼看劍尖就要刺到她

的身上,卻被她輕輕一擋便擋開了。」長孫壁道:「那是僕麼妖法?這都是你不能好好

的和我配合之故。」長孫泰只好順著妹妹的口氣說道:「是啊,咱們到底是第一次和敵

人交手,吃虧在經驗不夠,要不然也不會這樣莫名其妙的便輸了。」長孫壁道:「我一

路琢磨那妖女的劍法,喂,咱們再拆一拆剛才的招數,明天追上去和她惡鬥一場。」長

孫泰心中暗笑:「妹妹比我還要好強。」可是他也想挽回面子,而且知道妹妹素來聰敏,

說不定她真的琢磨出了所以然來,心中想道:「縱然再鬥也未必勝得了那個武玄霜,但

我拆一拆剛才的招數總是好的。」於是點頭同意,兩兄妹跳下馬背,便在山邊拆起招來。

  哥哥氣力充沛.妹妹身法輕靈,雖然只是拆招,也打得十分緊張精采。打到分際,

長孫泰將劍訣一頓,彎腰插柳,劍尖在地上一按,倏的反彈削出,長孫壁舉劍撥開,說

道:「這一招『六起巫山』使得不對,你看我的。」拗步彎腰,刷的一劍刺出,喝道:

「撤手!」但聽得「噹」的一聲,長孫泰蹬蹬蹬連退三步,虎口發麻。然而那柄長劍居

然沒有撤手。長孫壁滿面通紅,長孫泰道:「我雖然沒有撒手,但我的氣力比你大,卻

被你借力打力,將我迫退三步,已是十分難得。嗯,這一招確是比我高明。咱們剛才若

同時使出這招,寧可敗中求勝。」

  忽聽得有一個蒼老的聲音歎道:「要別創新招,真是談何容易?以長孫均量的學力,

峨嵋劍法的這一破綻,也是至今還未補好。」

  長孫兄妹嚇了一跳,急急收拾,只見一個白鬚飄拂的老頭兒,不知是什麼時候走來

的?這時正站在旁邊,看著他們微笑,眼光中卻是一股蒼涼的神色。長孫壁暗暗嘀咕,

心中想道:「父親常說,臨敵之際,要眼觀叫面,耳聽八方。若然他是敵人,在背後偷

襲,豈不糟糕:峽,奇怪,憑我的耳力,怎麼聽不出他的聲息?」

  長孫泰心思沒有妹妹靈敏,一時之間竟未想到別人能夠這樣的突如其未,到了面前,

才給自己發現,武功定是比自己高明;聽他評論自己父親所創的劍法,竟似意存輕視,

不禁勃然火起,怒道:「好呀,你說我們的峨嵋劍法甚有破綻,你定然是個大行家了?

小子冒昧,倒要請你下場試試,讓我明白破綻在什麼地方?妹妹,把你的劍給他!」他

見那老頭沒有帶劍,便叫妹妹將劍給他,那當然是堅持著要和他比劍了。

  那老頭兒搖了搖頭,說道:「我已發誓終生不再使劍和人動手了。不過你們要請我

指點,我倒是義不容辭!」長孫泰怒道:

  「好,那就請來指點吧!」長孫壁道:「老前堆,你是誰?」兩兄妹各有想法,口

吻不同,爭著說話。那老頭微笑道:「好吧,你們兩人再繼續拆招,待我看到高興的時

候,便來指點你們,那時也許你們就會知道我是誰了。」

  長孫泰見他倚老實老,甚是不服,長孫壁忙道:「哥哥,咱們再練一練,喂,留心

接招!」嚓的一劍便刺,長孫泰素來順從妹妹,況且她劍已刺到,非接不可,只好和她

再繼續拆招,過了許久,還未見那老頭開聲指點,長孫泰正自不耐,長孫壁卻是心中一

動,,驀然一記「雲起巫山」攻出,就在這,只聽那老頭兒哈哈一笑,兩兄妹但覺微風

颯然,那老頭兒倏的攔在他們之間,雙掌一分,笑聲未停,他們的兩柄長劍早己被人家

奪去!」

  長孫壁尖聲叫道:「你是躡雲劍谷神翁屈老伯伯!」須知躡雲劍乃天下最輕靈飄忽

的劍法,這次谷神翁雖然沒有用劍,但他那妙絕天下的「躡雲步法」,卻已給長孫壁認

了出來。長孫泰心思較鈍,這時亦已想到:「對晚,爹爹說過,勝過本派輕功的只有飄

忽莫測的躡雲步,他能夠在舉手之間就能奪去了我們的兩支長劍,當然是谷神翁了!」

想起剛才說話暴臊,甚是尷尬,只好上前陪禮,尊了一聲「谷老前輩。」

  谷神翁哈哈笑道:「好極,好極,找不到老子,卻找到了兒子了。」長孫壁問道:

「谷老伯曾經到過劍閣找尋家父麼?」谷神翁道:「正是,你當然知道我和你們的爹爹

以前是最要好的朋友。

  廿五年前,我們在峨嵋淪劍,那時你們都還沒有出世,你爹爹新創了一套劍法,對

『雲起巫山』這招尤其得意,這是敗中求勝的好招,變化奇幻,確實有鬼神莫測之釩,

我也甚為佩服,但這一招卻有個漏洞,因為要敗中求勝,所以走的使是冒險一搏,快速

進攻的路子,已方十三路便不能不露出空門。當時我向你爹爹說了,你爹爹說這誠然是

個破綻,但敵人怎能料到我突然出此奇招?而且對方在勝招之際,也必然要乘勝追擊,

他的下盤也自然要露出空門,又怎能拆解我的招數,我不以為然,但當時也確實想不到

怎樣去破他這一招。後來我見了尉遲炯,彼此琢磨,才想出了破招的妙法。所以剛才你

們若不是恰恰使到這招,我還未必能這佯快便奪了你們的劍呢。這次我因事入蜀,聽說

你爹爹隱居劍闊,前幾天我便去找他,一者敘舊,二者想和他再研究這一招,卻不料撲

了個空,他不知搬到哪裡去了。」

  長孫泰道:「家父已搬到青城山玄化和尚的寺中避仇去了。」谷神翁道:「避仇?

避什麼仇?」長孫壁將父親受了惡行者與毒觀音暗器所傷,失了武功的事,詳細說了一

遍。谷神翁道:「真是該死,這兩個魔頭惡性兀是不改。好在找這次沒有邀請他們。不

過,你父親也未必需要再練十年,我有一位朋友或者可以助他早口康復。」長孫兄妹正

要請問是誰,谷神翁道:「我還有一事未明,你們剛才拆招之際,說是再要和什麼人大

鬥一場,這是怎麼一回事?」

  長孫兄妹知道了是谷神翁之後.早就想邀他去截劫騾車,再鬥武玄霜了。但轉念一

想,他們曾聽過道路傳言,說是這次英雄大會之所以瓦解冰消,便是因為谷神翁敗給了

那個女了。他們不知道是虛是實,但怕傷了谷神翁的面子,故此遲遲不敢開口。如今谷

伸翁問起,只得將實情告訴於他。谷神翁長歎一盧,道:「罷了,罷了!」隨即又焦急

的問道,「你們當真是見到了李逸被抓在她的手中麼?」

  長孫泰道:「怎麼不真?我還聽到殿下呻吟的聲音呢,敢情是傷得很重,所以一直

躺在車中沒有露面。」長孫壁插口道:

  「那妖女定是要將他解上長安,領功請賞,咱們可得趕快去救。」谷神翁道:「車

上還有何人?」長孫壁道:「還有一個小丫環和一個駕車的漢子。」

  谷神翁沉吟不語,似有什麼心事令他很是為難,長孫泰心直口快,衝口說道:「我

妹妹可以贏得那小丫環,我可以贏得那駕車的漢子,谷老前輩,你只要能和那武玄霜斗

上百招,我們擊敗了敵人之後,就來幫你,何須懼她?」谷伸翁哈哈笑道:

  「我生平縱橫南北,對付任何強敵、也從來未請過朋友助拳。那丫頭武功雖然厲害,

在一千招之內我確是沒把握勝她,到了一千招之外,嘿嘿,老朽自信還可以將她降伏!」

長孫泰道:「那更好了。何以尚有猶疑?」谷神翁歎口氣道:「可是我已答應了一位朋

友,今後不再使劍了!」

  原來谷神翁那日被天山符不疑將他引走,兩人另外到峨嵋千佛頂去比了一場劍,結

果鬥了一天一夜,是符不疑勝了一招。

  符不疑取笑他道:「你在金頂的英雄會上贏不了一個小姑娘,如今又打不過我,你

自己說該怎麼辦?」谷神翁在英雄會之後,早已心灰氣冷,如今義被他一激,立即拗折

長劍,發誓終生不再使劍去對付敵人。

  長孫兄妹面面相覷,他們知道像谷神翁這樣大有身份的人,一言既出,那就是永無

更改之理。心中均在想道:「糟糕,谷神翁不肯幫忙,我們的招數練得再熟,恐怕也不

是人家的對手。」要知長孫壁起初雖不憤輸,但她還有自知之叫,谷神翁剛才在舉手之

間便能將他們的劍奪出於去,而聽谷神翁自言,非到千招之外,不能贏得了那個武玄霜,

如此說來,自己如何能是人家對手?

  但見谷神翁沉吟半晌,忽地雙目一睜,說道:「李逸是我捧他出來的,我可不能讓

他落在武則天手中。我既不便動手,只好再去麻煩老朋友了。好吧,你們現在就跟我來!」

長孫壁問道:

  「谷伯伯去邀請的是哪位老前輩?來得及嗎?」谷神翁道:「金針國手夏侯堅就住

在這氓崍山中!」

  長孫壁又驚又喜,原來這夏侯堅也是她父親的好友,不但醫術極為高明,武功亦是

深不可測,只是他為人淡泊,不求名利,行蹤飄忽無定,他也像谷神翁一樣,與長孫均

量有二十年以上不通音訊的了。故此,長孫均量受傷之後,曾對兒女提起此人,說是只

有此人可以為他療傷,只是苦於無法尋覓。想不到他就住在這氓崍山中。長孫壁喜出望

外,想道:「這真是雙喜齊來,不但可以請他去救李逸,而且還可以請他幫助父親恢復

武功。」

  一行三眾,便即登山,但見山巒起伏,幽澗重雲,清靈之氣,不減峨嵋。山坡上幾

座平房,依著地形起伏之勢建造,外面有紅牆圍繞,青籐盤瓦,一看便知是高士所居。

有一條人行路直通到門前,路邊秀草沒徑,榆柳成行,門前還有一個草坪,花草樹木修

剪得甚為齊整,那自是主人有意經營的了。

  園門虛掩,長孫兄妹隨著谷神翁進去,觸目所見,皆是奇花異草,幽香撲鼻,一個

白鬚老者正在指揮著一個藥僮,在澆水灌花,觀谷神翁便即嚷道:「老谷,你又給我招

攬些什麼事情來了?」

  谷神翁:「長孫世兄請醫生來了。」長孫兄妹便即上前請安,夏侯堅一聽是故人子

女,十分歡喜,哈哈笑道,「原來均量兄也與我同隱川中,要不是你們到來,我還當真

不知呢。有什麼事要請醫生?」長孫泰將父親受傷的事情說了一遍,夏侯堅再詳細詢問

了一些傷後的症狀,歎口氣道:「要是他剛受傷之時便由我醫治,那就好辦,現在卻是

有點遲了。」長孫壁驚道:「連老伯也沒法可想麼?」夏侯堅道:「這種惡毒的暗器,

若是及早療治,即算本人有內功根底,也要十天才能恢復原狀,現在嘛,最少可也得一

年了。」在夏侯堅的心目之中,耍醫上一年才能給病人醫好,內心已甚感不安,長孫兄

妹聽了,卻是大喜過望。谷神翁笑道:「長孫均量本來要打算十年才能恢復武功呢。好,

過兩天我便去將他接未,請你悉心調治。」夏侯堅道:「好極,好極,我呵以有個老朋

友作伴了。」

  谷神翁道:「還有一樁事情要麻煩你呢。」夏侯堅道:「你說說看。」谷神翁道:

「救尉遲炯的徒弟,」夏候堅道:「尉遲炯的徒弟生了什麼怪病?」谷神翁道:「不是

生病,是落入了仇人的手中。」將事情說了一遍,夏侯堅道:「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救?」

谷神翁歎口氣道:「可惜我已答應了天山老符今生不再用劍了。」夏侯堅大笑道:「你

不幹的事情卻推給我幹。你如今才退出江湖,找則是早二十年前已退出江湖了。」谷神

翁急道:「尉遲炯的徒弟名叫李逸,他乃是大唐的王孫。」夏侯堅淡淡說道:「我不管

江山是姓李的還是姓武的,王孫也好,平民也好,爭鬥之事,我都不予理會。老谷,你

也忒多事了,我前些時聽說你召開什麼英雄大會,我就極不贊成。英雄不死,大亂不止,

天下紛紛,何苦來哉?我只求安安逸逸的渡過一生。」夏侯堅服膺老莊學說,主張清淨

無為,因此雖具有絕世武功,卻壯歲便深山歸隱。谷神翁雖是他的老友,卻也勸他不動。

  谷種翁正在苦求,忽聽得外面隱隱傳來年輪轆轆的聲音,長孫壁道:「糟糕,定是

那武玄霜追蹤我們來了。」谷神翁大笑道:

  「別人到你門前生事,看你管是不管?」一把拉著夏侯堅,同出草坪去看。

  只見一輛騾午直上山坡,越來越近,車上坐著的人已經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長孫

泰雙眼圓睜,呆了一呆,突然叫道:

  「是她,果然是她!」谷神翁道:「夏侯兄,你出不出手?」夏侯堅歎口氣道:

「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長孫世兄在我門前受人欺負。」說活之間,那輛騾車已至草坪

停下,但見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笑盤盈的跳下車來,正是武玄霜。

  李逸一路思潮起伏,尤其在進了氓崍山後,心情更是動盪不休。武玄霜說要將他交

給一位神醫國手,究是誰呢?李逸心中想道:「惡行者和毒觀音的暗器,乃是天下最毒

的暗器,據武玄霜說,那位國手非但可以給我解毒療傷,而且可以助我恢復武功,這樣

說來,那位國手,本身也非具有極上乘的內功不可,莫非是她的師父不成?」想起武玄

霜乃是與他敵對的人,自己昂藏七尺,自負英雄,卻弄到要受敵人恩惠,想到此處,大

為詛喪,幾乎就想跳下車去;然而可想到武玄霜在一路之上,對自己的慇勤呵護,似水

柔情,感激之念,又不禁油然而生,但覺恩仇糾結,有若亂絲,盤塞胸中,剪它不斷,

理也還亂!當真是「別有一般滋味在心頭」!

  正在情思惘惘,忽聽得車聲嘎然而上,武玄霜對他笑道:

  「到啦,難得你的幾位相識都在這兒。」李逸坐了下來,靠著車墊,揭簾一看,幾

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見迎而而來的竟然是谷神翁,在谷神翁背後的,又正是剛才

在路上截動騾車、被武玄霜打敗的那對青年男女,另外還有一位白鬚飄拂的老者,也好

像是在哪兒見過一般。

  夏侯堅搶快一步,迎上騾車,這剎那間,這位心如止水的世外高人,也不禁起了一

詫意,他曾聽谷伸翁說過英雄大會的事,心中想道:「難道竟是這樣一位花朵般的小姑

娘,她把天下英雄都打敗了。連谷神翁的躡雲劍法都討不了便宜?」

  武玄霜盈盈一笑,施禮說道:「晚輩武玄霜拜見夏侯先生。」夏侯堅又是一愕,心

道:「她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要知夏侯堅雖然身懷絕技,但他一向自甘淡泊,從來曾

在江湖上出過風頭,而且壯年歸隱,除了極有限的幾位老朋友,根本就沒有什麼人知道

他。然而這個看來還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卻一見面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夏侯堅怔了一怔,瞅著武玄霜道:「你驅車上山,就是專誠為了拜訪我麼?」武玄

霜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夏侯先生,你身負金針國手之名,自當知道我的來意。」夏

侯堅平生確是治過不少疑難怪症,但他從來不肯向病家透露過真實的姓名,這「金針同

手」的封號也只是幾位老朋友私下稱呼他的,武玄霜卻說得那樣自然,竟似早就熟識一

般!

  夏侯堅疑心人起,問道:「嗯,你是找我看病來的麼?」武玄霜道:「不錯。有一

位朋友中了惡行者的一枚碎骨錢鏢,又中了毒觀音的兩口透穴神針,想當今之世,除了

你老先生,別人斷斷不能醫治。」

  此言一出,在場人等,均感意外,長孫兄妹想道:「原來她不是為了追捕我們來的!」

谷伸翁卻在想道:「李逸怎的會給那兩個魔頭傷了?那兩個魔頭不是受了裴炎之聘麼?

怎的會打起李逸來了?若非李逸,她又為誰求醫?」原來谷神翁剛才聽說李逸受傷,心

中就一直以為是武玄霜將他打傷,好押上長安領功人的。

  但其中最感到意外的還是李逸,他一路猜測,不知武玄霜要將他交與何人,不知還

要受什麼折辱,做夢也想不到武麼霜所說的名醫,原來就是亙侯堅!是他帥父幾個最好

朋友之一的夏侯堅,李逸雖然沒有見過夏侯堅,卻曾聽師父描繪過他那清奇的相貌,待

所到了武玄霜叫出夏侯堅的名字,這才霍然省起,心道:「怪不得好像在那兒見過一般。」

  武玄霜道:「明珠,你將李公子扶下車來。」轉過頭笑道:

  「我將你交託給夏侯堅老先生,你總可以放心了吧!」李逸心上的陰霾一掃而空,

想道:「我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原來她給我安排得這麼妥貼!」既是慚愧,

又是感激,怔怔的看著武玄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忽聽得夏侯堅淡淡說道:「老朽雖然略通醫術,卻並未掛出招牌,懸壺濟世,醫不

醫病,可行看我喜不喜歡。」李逸頗感奇怪,想道:「咦,難道他還未曾知道我的來歷?」

  武玄霜笑道:「別的病人,你不高興醫治也還罷了,這個病人嘛,你想不收,只怕

你的老朋友也不答應,谷老盟主,幸好你也在這兒,似乎不必找多費唇舌了。」谷神翁

一時間猜不透夏侯堅的用意,遲疑未答。只聽得夏侯堅冷峭說道:「是你來向我求醫的,

可是?」武玄霜道:「怎麼?」夏候堅道:「那麼我就只衝著你說話,你的帥父是誰?」

  這句話正是大家早已存在心裡的疑團,連李逸也堅起耳朵來聽,武玄霜眼光一掃,

從李逸與谷神翁的面上掃過,最後在夏侯堅的身上.微笑說道:「夏侯先生是世外而人,

難道也像世俗醫生那般勢利,必須問求醫的有什麼足以誇耀的親戚師友才肯留醫麼?」

夏侯堅給她用說一迫,長鬚一拂,半晌說道:

  「我不是白白給人看病的,你知道麼?」武玄霜道:「醫生收取診金,那是天公地

道的書。」夏候堅道:「金銀於我無用,但我也不敢壞了行規,我看一個病人,就要收

一件禮物,這禮物可得我歡喜的才成。你有什麼禮物可以送我?」

  谷神翁詫異不已,他聽夏候堅言中之意,分明是籍此出個難題來考武玄霜,心內想

道:「若然她的禮物不合你的心意,難道你就袖手不管了麼?」要知谷神翁與武玄霜雖

然是居於敵對的地位,但此際的心思卻完全與武玄霜相同,那就是切望夏侯堅將李逸留

下來醫治,卻不知夏侯堅何以要一再刁難。

  但見武玄霜微微一笑,儉衽施禮說道:「先生世外高人,小女子不敢以世俗之物褻

瀆先生,只好借花敬佛,聊表寸心!」說罷,解下束腰綢帶,揚空一卷,附近是一棵花

樹,輕綢過處,有如利刀快剪,將十幾朵大紅花都「剪」了下來,紅綢一卷一收,驀然

撒出,但見滿空花瓣,連成一線,向夏侯堅激射而來!

  長孫兄妹看得目瞪口呆,這才知道武玄霜的功力之深,遠非他們所能比擬。谷神翁

與李逸更看了出米:那滿空花瓣竟是排成了一行草字,凝神細辨,隱約認得出排的是:

「不可說,不可說!」六個草書。兩人均是心中一動,不曉得這是什麼意思。

  心念未已,但聽得夏侯堅一聲長嘯,雙抽一拂,滿空花瓣登時改了方向,而且排成

了另外一行草書,這時連長孫兄妹也看得清清楚楚了,那是:「如之何?如之何?」六

個草字。

  谷神翁猛然一醒,恍然在悟,武玄箱用花瓣排出的「不可說,不可說。」六字,敢

情乃是答覆夏侯堅剛才的詢問,不願透露她師父的姓名,但她師父的姓名,卻何以「不

可說,不可說」呢?這就非谷神翁所能參透了。更難解的是:夏侯堅那「如之何?如之

何?」又是什麼意思?他們兩人暗較武功,所排出的這兩行草書,又像謎語一般的各隱

機鋒,又好似各自點破對方的來歷,局中人想來明白,局外人卻是一片茫然!

  谷神翁與夏侯堅雖是三十年以上的朋友,但對他少年時候的事情亦是一無所知,見

此六字,心中詫異不已,忽聽得夏侯堅喃喃自語道:「不可說、不可說。如之何?如之

何?」谷神翁一凜,知道夏侯堅是示意叫自己不可發問,即算問她,她也是不會說的。

  夏侯堅輕輕吟了這麼兩旬,雙袖又是一拂,滿空花朵,如遇狂風,片片飄落。夏侯

堅黝然說道:「病人我收留了,你回去吧。」頓了一頓,又道:「你給我問候你的師父,

嗯,不問候也罷。」

  武玄霜將李逸輕輕扶起,交給夏侯堅,夏侯堅招手叫長孫泰過來,將李逸背起,李

逸回頭一瞥,正好與武玄霜的眼光相接,但覺那眼光中似含著無限的欣慰,又含著無限

的悲哀。

  這一剎那,李逸亦自心弦顫抖,心事如潮!這真是一段奇怪的感情,連他自己也莫

名其妙!這幾天來他一直在擔心害怕,不知武玄霜將他怎樣處置。更害怕隱入武玄霜情

網之中,焦慮著不知怎樣才能脫離武玄霜的掌握?現在謎語揭曉了,武玄霜也要離開他

了,他反而悵悵惘惘,不知怎的,竟是難以自抑的生起了惜別之情。

  他急忙避開了武玄霜的眼光,伏在長孫泰的肩頭上向谷神翁點首示意,答謝他的慰

問。長孫泰剛行得兩步,忽聽得武玄霜的腳步聲又追了上來,李逸不由自己的又回過去,

只見武玄霜一手抱著他的占琴,一手拿著他的寶劍,淒然笑道:「我幾乎忘記了,你的

隨身琴劍,還留在車中。」李逸喉頭唾咽,舌頭打結,含含糊糊的說了「多謝」兩字,

聲音如此之輕,只有他自己才聽得見,然而他卻看到武玄霜的眼睛閃過了一線光芒。

  長孫壁替李逸接過了武玄霜手中的琴劍,她懷著恨意的瞪了武玄霜一眼,然而武玄

霜卻似絲毫沒有留意她。長孫壁看了一眼李逸的神情,若有所感的低下頭來。

  車聲轆轆,武玄霜已上了騾車走了。李逸好似從夢裡醒米,茫然的望著她的騾車遠

去。這幾天來真似做了一場大夢,那是令人心悸的惡夢,又是令人依戀的美夢,然而不

管是惡夢也好,是美夢也好,這場大夢終於是結束了,李逸心上忽然掠過了一個念頭,

「今生今吐,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她一面。」

  沒有人向武玄霜道別,人家都有著一股異樣心情。谷神翁輕輕吁了口氣,說道,

「這女孩子的行事真是古怪,我怎也想不到她會把李逸這樣輕易的便交給了我們。」

  長孫泰將李逸背回屋內,安置在一間靜室裡,眾人環繞病榻之前,焦慮的在看夏侯

堅替他診治的結果,夏侯堅閉口凝神。

  把了一下脈息,有點奇怪的問道:「是不是遲了一些?」夏侯堅道:「不,他體內

氣機流暢,即算沒有我替他醫治,也可以保全性命。不過不能恢復武功罷了。」谷神翁

明明知道李逸不可能有那樣深湛的內功,大感詫異。李逸淡淡說道:「那大約是武玄霜

替我調理的。」他極力裝作漫不經意的說出來,然而從他故作平靜的語調中,仍然聽得

出他心情的激動。

  夏侯堅在他的肩井穴、天樞穴和風府穴上各插了一口金針,說道:「我用金針替你

拔除餘毒,大約半個月的時光,你的武功便可以完全恢復。」谷神翁若有所思,問夏侯

堅道:「我可以和他說話嗎?」夏侯堅道,「他的危險時期已過,稍為用用心神也無妨

礙的了。」谷神翁期期艾艾,半晌說道:「李賢侄,我對你甚為抱愧。」

  李逸歎了口氣,說道:「肚事變化,本來難測,盡了人力,天意難回,那也是無話

可說的了。」他以為谷柳翁所說的「抱愧」,乃是指「英雄大會」的失敗,弄到他做不

成盟主而言。谷神翁對這一件事確實也是耿耿於心,不過此際他卻是另有所感。

  他默然兀語,半晌問道:「你是怎樣受了那兩個魔頭所傷的?」李逸將那日遇見惡

行者與毒觀音的事告訴了他,谷神翁喟然說道:

  「我也知道這兩個魔頭惡性難馴,可還沒有料到他們竟敢暗害太子,又來傷你。在

巴州那一晚,我沒有將他們潛來的消息告訴你,這,這——」李逸截斷他的話說道:

「我明白老伯的用心。

  你大約是以為這兩個魔頭最多是將太子劫持,不會下此毒了的。

  裴炎大約也是想如此佈置,想借太子的名義反對武則天。而你呢,則是怕我不贊同

此事,可能與那兩個魔頭衝突,故此沒有將你所知的一一言明。」其實暗殺廢太了李賢

之事,確是裴炎所指使,好把這筆賬寫在武則天頭上,李逸與谷神翁兩人都還未估計到

裴炎如是之壞。

  谷神翁歎道:「只此一事,已足見裴炎用心的卑劣,比將起來,倒顯得她們的光明

磊落了。」「她們」當然是指武則天與武玄霜而言,李逸一片茫然,心頭有說不出的難

過,良久良久,這才說道:「武則天是竊國神奸,縱然做了一些好事,也不過是沽名釣

譽之舉罷了。倒是武玄霜這個女子,確乎呵稱得上是女中英傑。」他本來想說的是「俠

骨柔腸」四字,話到口邊,方始改為「女中英傑」。長孫壁有點酸意。但她與李逸初次

見面,而且李逸又是王孫身份,正在病中。她對李逸的話雖然甚不舒服,卻也不便反駁。

  李逸又道:「幸好英國公徐敬業還是一個正派的忠臣。」谷神翁道:「是是非非,

我而今也有一點糊塗了。不過我已發誓不再使劍,也樂得脫出是非之場,從今之後,我

與世兄交誼仍在,但對你們恢復江山的大業,請恕我無能為力了。」李逸想不到谷神翁

竟是如此心灰意冷,不禁心情黯淡,連自己也振作不起來。

  長孫泰忽然問道:「聽說英雄大會臨近潰散之時,有一個女子出現,吃了雄巨鼎一

拳,我聽他們所描述的那個女子的相貌,似乎是我的師妹,不知是也不是?」李逸道:

「不錯,她正是上官婉幾。」提到上官婉兒,他雙限漸漸有神,似乎找到了支持的勇氣,

長孫泰更是喜形於色,急忙問道:「殿下早就認識了她的?」李逸道:「我在她六七歲

的時候,就認識她了。」想起在路上相逢,琴詩唱和,互憐身世,彼此相投,回味起來,

仍是如癡如醉。可是,上官婉兒的影子雖然在他的心頭漸漸擴大,卻仍然不能把武玄霜

的影子完全遮蓋。

  長孫泰沒有他妹妹那樣細心,未曾留意到李逸神情的變化,這個時候,他也正在激

動之中,以見他雙眼閃閃發光,那份喜悅的神情實不在半逸之下,跨上一步,迫不及待

的問道:「後來呢?」李逸微笑道:「什麼後來呀?」長孫泰道:「上官婉兒,她,她

後來怎麼樣了?」李逸道:「後來嗎?在混亂之中我們離散了。」長孫泰極為失望,顫

聲說道:「你以後就不知道她的消息了麼?」李逸道:「聽說她去行刺武則天去了。」

長孫泰大驚失色,道:

  「真的?」李逸道:「說這個消息的人是一位很靠得住的朋友,她還說不必為婉兒

提心,料她定可平安無事。」長孫壁道:「不錯。婉兒素來聰敏機智,當可見機而作,

趨吉避凶。」

  李逸不便說出武玄霜的名字,只說是「一位靠得住的朋友。」他說到這幾個字時,

禁不住心頭動盪,臉上微紅,立即想道:

  「我但願她的話並不全然可靠,若然婉兒真的如她所料,歸順了武則天,那也就等

於死了一般,同樣的令人傷心難過!」

  長孫泰雖然經他的妹妹慰解,仍是如何重憂。谷神翁道:

  「李賢侄精神未復,不可太用心神,有什麼話以後慢慢再說吧。

  夏侯兄,事不宜遲,我此刻便即動身,將長孫均量接來與你作伴。」長孫泰道:

「妹妹,你留下來服侍殿下,我隨谷伯伯去接爹爹,」長孫壁道:「你順便也可以探訪

一下婉兒的消息,免得大家掛心。」說話之間,有意無意的向李逸微微一笑。

  按下谷神翁長孫泰等暫時不表,且說李逸在夏侯堅金針妙手的治療之下,又得長孫

壁的盡心調理,病休一日好過一日,過了二七一十四天,不但可以行動自如,武功也恢

復了十之八九。

  這一日他在靜室之中獨坐無聊,想一會武玄霜,又想一會上官婉兒,但覺情懷悵悵,

心事重重,這時已是初秋時分,從窗子裡望出去,庭院裡已是落時滿階,殘紅待掃,李

逸翹首長空,緩緩的吟出上官婉兒送他的那一首詩:「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霧濃

香被冷、月落錦屏虛。欲奏江南調,貧封薊北詩。

  朽中無別意,但悵久離居。」歎口氣道:「呀,但悵久離居。你思念我,真的是如

此之深麼?」懷念遠人,更是不能自己,調好琴弦,再彈倔詩經中那篇思念故人的「綠

衣黃裳」,他想念的是上官婉兒,但卻記起了這一篇詩曾在武玄霜面前彈過,不禁又想

起了武玄霜來,想起武玄霜當日曾用楚辭來酬和他的詩篇,暗中勸諫。想起這些舊事,

心如亂絲,於是再撫琴彈奏「離騷」中自己最喜歡的那幾句,「日月忽其不淹兮,有與

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琴韻悠揚,忽聽得有一個清脆的聲音笑道:

「彈得好琴!彈得好琴!」

第十回 柔情似水最難禁

  李逸推琴而起,道:「壁妹,你回來了?」這十多天來,他得長孫壁悉心調護,甚

為感激,加以長孫壁的父親又是前朝老臣,故此他早已要長孫壁莫拘君臣禮節,改口以

兄妹相稱。

  這一回頭,但見長孫壁柳眉微蹙,如有所思,與她平素的神態大不相同。李逸怔了

一怔,問道:「有什麼不好的消息麼?」原來李逸雖在病中,仍很關心徐敬業起兵的消

息,長孫壁每天便到鎮上一趟,女扮男裝,扮成一個書生模樣,在茶館裡喝茶,聽茶客

們「擺龍門陣」(四川土語,「閒談口」之意),以便替李逸打聽消息。

  長孫壁道:「也沒有什麼不好的消息。不過,我有一個疑問,自己愚味難明,想請

殿下指教。」李逸笑道:「你這樣聰慧,還有什麼難明之事?」長孫壁微笑道:「說到

聰明,婉兒妹妹才是世上最聰明的人,我哪算得上呢。」李逸道:「你再謙虛,我可不

敢和你說話了。」

  長孫壁道:「我偶然想起一個古怪的問題,你若不笑話我,我便問你。」李逸道:

「妙極,妙極!咱們閒來無事正好擺擺龍門陣,你說吧。」長孫壁道:「我今日偶然聽

到一個笑話,說是一個江洋大盜,被推出去斬頭,劊子手刀法極好,刀出如風,輕輕一

削,便將人頭斬下,那人頭在地上兀自道:「好刀,好刀!你說這個被斬的人是聰明還

是愚蠢?」

  李逸呆了一呆,立即笑道:「這當然是愚蠢了,不過我不相信世上真有那樣的人,

被殺了頭還會對劊於手的刀法讚不絕口。這定是那些妙想天開的人編出來的。」長孫壁

道:「我看這樣的人多著哩,不過殺他的人未必是用刀罷了。」說到這裡,忽地「噗嗤」

一笑,說道:「或許是用一聲嬌笑,或許是用一縷柔情……於是那人即算死了亦自對那

劊子手念念不忘!」

  李逸何等聰明,立知其意。心道:「我剛才在琴音中表露出對武玄霜的傾慕,想是

給她聽出來了。」不禁豁然一省,想道:「她雖是借題發揮來譏諷我,這番話卻說得甚

有意思,不管怎樣,武玄霜總是我的敵人,縱有天大的本領,也不過等於劊子手罷了,

然而她真的是劊子手麼?」

  李逸呆了好一會子,這才稍定心神,緩緩說道:「多謝你指點,你比我聰明多了。

嗯,今天真的沒有什麼重要的消息麼?」長孫壁道:「你剛才問有沒有不好的消息,沒

有,但卻有一個特別的消息。」李逸道:「什麼消息?」長孫壁道:「我聽得茶客談論,

說是武則天要考女中賢才。」李逸道:「這有什麼特別?武則天做了女皇帝,要選幾個

女人做官亦是應有之義。」長孫壁黯然說道:「可是那道詔書卻聽說是婉兒代筆的,婉

兒做了武則天的四品女官了!」

  李逸心頭一震,急忙問道:「他們是怎樣說的?」長孫壁道:「我隔鄰的茶客是兩

個秀才,他們剛從長安歸來,在茶館裡高談闊論,說的便是婉兒的事情。據他們說武則

天任用婉兒做四品女官,專職替她掌管文陵,武則天還特別為她在宮中設宴,召請許多

學士入宮做詩,婉兒在一支香的時刻便做了十首詩,又快又好,將那班學士都壓倒了。

武則天這才說出婉兒便是上官儀的孫女,令他們驚愕不已。這是上個月的事情,據說現

下婉兒已是才名鵲起,名震長安,人人都知道本朝發現了一位才女,有一些拍馬屁的官

兒還上表向武則天恭賀呢!那兩個秀才,說得津津有味,他們也將這件事情當作本朝

「佳話」,還誇讚武則天敢於任用仇人的孫女,豁達大度,當真是人主的胸襟呢!」李

逸面色一片慘白,雖然他早已聽過武玄霜的預測,仍然覺得這是不可想像的事,身負血

海深仇,立誓要去行刺武則天的上官婉兒,卻竟會做了武則天的女官!

  長孫壁道:「殿下,你怎麼啦?」李逸黯然不語,移步窗前,想起了他初見上官婉

兒之時,彼此互伶身世,同聲慨歎過:「傷心宇內英豪,盡歸新主;忍見天京神器,竟

屬他家!」這樣的話,怎料到別來未久,連她也歸了武則天了!想到傷心之處,李逸當

真是欲哭無淚,欲語還休。

  迷茫中忽覺有秀髮拂眉,柔夷在握,只見長孫壁輕輕握著他的手掌,柔聲說道:

「我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事情,但他們卻又說得那麼確鑿,待你完全好了之後,咱們到

長安去探聽一下,好嗎?」李逸低聲道:「我寧願永不戳破這個疑團。呀,若是真的,

那,那怎麼好?」

  長孫壁眼圈一紅,與李逸靠得更緊了。李逸稍稍將頭移開,只聽得長孫壁在他耳邊

說道:「婉兒與我情同姐妹,若是真的,我怎樣也要把她勸回來!」李逸道:「若是勸

不回來呢?」長孫壁道:「若是勸不回來,我就當她,當她死了!殿下,我知道你極傷

心,我的傷心也不在你之下,但你是龍子龍孫,又是英雄豪傑,大丈夫應當提得起,放

得下,難道天下之大,就再也沒有第二個知己了嗎?」

  李逸心頭一蕩,回過頭來,正好與長孫壁的眼光相接,但見長孫壁面上一紅,放開

了手,這剎那間,李逸幾乎想抱著她痛哭一場,但立即又強行抑制,但怕這樣一來,更

增加了長孫壁的誤會。一個武玄霜、一個上官婉兒,已給了他無窮煩惱,豈可再添上個

天真活潑的小姑娘?

  迷茫中忽聽得有人大聲喝道:「你是誰?你幹什麼?」兩人甚地一驚,從窗口望出

去,只見一個道士正向著他們這間靜室走來,夏侯堅那兩個藥童在後面大聲喝止!

  這道士年約五旬,穿著一襲淡青色的道袍,留著三絡長髯,態度從容,頗有幾分瀟

灑出塵之概。李逸心道:「夏侯堅世外高人,他這兩個藥童卻怎如此不懂禮貌?未曾問

明來歷,便先歷喝人家。」夏侯堅的花園裡花木蔥寵,籐蘿纏繞,那道人分花拂葉,不

理那兩個藥童,逕自前行。李逸方自覺得這道人奇怪,心念未己,忽聽得長孫壁說道:

「你瞧這道士真有邪門!」李逸這時方才發覺,但見經他的手撥過的花草,片刻之間,

便枯萎焦黃,李逸大吃一驚,這才明白那兩個藥童為何要大聲歷喝。

  那道士腳尖並不離地,步履甚是安詳,但轉瞬之間便到了靜室外面,那兩個藥童追

得氣喘吁吁,大聲喝道:「再不止步,我們可要不客氣啦!』那道士仍似視而不見,聽

而不聞,毫不理睬,前面那個藥童折了一枝樹枝,喝一聲「打!」。把手一揚,但見那

枝樹枝,已斷成七截,每截三寸來長,他們用發暗器門釘的手法,七段樹枝,如箭疾射,

而且每一枝都是對準那道人的穴道。李逸方在心中讚道:「好手法!」說時遲,那時快,

只貝那六枝「木箭」,都射到了道人身上,剛剛沾著他的道袍,便紛紛掉落,好像是他

的道袍抹了油一般。李逸心中一凜:「原來這怪道土竟會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內

功練到爐火純青之境,身體每一部份都可以借力打力,敵人沾著衣裳,便會跌翻,故名

「沾衣十八跌」,這道士連射中穴道的暗器,也可以借勁彈開,那更是這門功夫的個中

高手了。

  另一名藥童見他身中七支「木箭」,仍是安然無事,一發急使出猛勁,抓起了一塊

假山石,少說也有兩三百斤,心中想道:「你縱有沾衣十八跌的武功也難以將這塊大石

彈開!」這時那道士又行近了靜室幾步,那藥童大喝一聲,使盡吃奶氣力,將大石對準

他擲去,那怪道士哈哈一笑,說道:「來得正好,不必我費力氣打門了!」只見他腳步

一旋,伸出了兩根指頭,手腕一抬,那塊大石正迎面打到,他兩根指頭在石頭旁邊一擦,

那塊大石本來是從他的左側邊打來的,這時被他雙指一帶,竟然改了方向,逢向那間靜

室的紅漆木門撞去,「轟隆」一聲巨響,木門登時碎成了無數小塊。李逸急忙退到牆角,

抓起寶劍。

  那道士立即闖進,盯著李逸與長孫壁兩人,雙眼露出怪異的光芒。臉上罩著一層淡

淡的紫氣,神情仍是那麼瀟灑,但卻令人心驚肉跳,那道士盯了一眼,忽地指著李逸說

道:「奇跡,奇跡,你中了我兩個徒兒的碎骨錢鏢與透穴神針,竟然能活到如今!」李

逸與長孫壁這一驚非同小可,想不到這個怪道士看來不過五旬,竟然會是惡行者與毒觀

音的師父!李逸強攝心神,施禮問道:「請問老前輩到來,有何指教?」

  那怪道士瞅著李逸說道;「我特來看看夏侯堅金針拔毒的本領。哼,你快把衣服脫

光,讓我驗一驗看。」李逸出身高貴,即在江湖之上,也是人人對他優禮有加,那忍受

得了這般侮謾,不禁勃然大怒,斥道:「妖道出言無禮,你欲見識金針拔毒的本領,理

該去拜見金針國手本人。」

  那道士被他斥罵,並不生氣,又瞅了李逸一眼,淡淡說道:「夏侯堅我當然也要見

的,但我生來性急,卻想先來看看你是怎麼能活到如今的。喂,你自己不除衣服,要長

者給你代勞麼?」驀然邁前一步,伸出手臂,疾的向李逸當胸一抓,李逸雙眼圓睜,拔

出寶劍,一個滑步回身,反手就是一招「神龍怒目」,這一劍乃是崑崙劍法中的一記殺

手絕招,劍尖刺敵人的「神庭穴」,劍鋒截敵人的手腕,劍柄撞敵人的胸膛,一招三式,

又快又狠!那道士微微一笑。既不見他跳躍閃避,也不見他出手反擊,只是不疾不徐的

向前跨上一步,拿捏時候,妙到毫巔,李逸這極厲害的一招三式,竟然都落空了。

  李逸大吃一驚,但見那道士已到了他的面前,一雙眼睛好像就要貼到他的面上,詭

異之極!李逸不假思索,倏的又是一招「玉女投梭」,劍尖晃動,剁他咽喉,兩人相距

不到三尺,李逸心想縱然傷不了他,至少也可以迫得他退後。那料這怪道士竟是凝立不

動,說道:「原來你是尉遲炯的徒弟,劍法不俗,不過卻奈我何!」眼看劍尖堪堪刺到,

那道士仍是神色不變,忽地伸出雙指,迎著劍鋒便是一推,李逸心中想道:「任他本領

通天,究是血肉之軀,怎能擋得我的寶劍?這妖道雖然無禮,也不宜便傷了他的性命。」

稍一躊躊,忽聽得「錚」的一聲,那道士在劍上一彈,雙指一移,驀地夾著劍脊,李逸

但覺虎口一麻,就在這電光石火的霎那之間,寶劍已給他劈手奪去!

  那道土傲然一笑,擲劍於地,再跨上一步,李逸急忙使個「陰陽雙撞掌」,使出渾

身氣力,想把道士推開,手指還未沾對方,便聽得「嗤」的一聲,李逸的上衣已給他撕

為兩片,露出了雪白的胸脯。那道士側目斜瞧,怪聲叫道:「真是奇跡,夏侯堅果然把

你醫好了!好,不過我還要親自再試一下他的本領…待我再打你一掌,看他能不能醫?」

李逸一擊不中,未及變招,那道士長袖一捲,早把他雙手嵌住,有如一道鐵箍,把李逸

箍得動彈不得。但見他高舉右手,鮮紅的掌心轉眼間就變成深紫,透出一層黑氣,再一

轉眼整塊手掌都變了黑色。道士哈哈一笑,手掌慢慢下移,向他胸膛印去。

  忽聽得一聲尖叫,長孫壁喊道:「休得傷我殿下!」聲到人到,一撲就撲在李逸身

上。

  長孫壁突然撲來,怪道士也頗感意外,「咦」了一聲,說道:「好一個膽大的小姑

娘,你想送死嗎?走開!」長孫壁緊緊抱著李逸,望也不望那道士一眼,失聲罵道:

「臭道士,我就是死了也不走開!」那怪道士伸出五指,卻並不是真個抓下,只在她的

雲鬢邊輕輕一招,把鼻子湊上去一聞,蕩聲笑道:「好香,好香!比起你來,我的確是

個臭道士了。哈,像你這樣一位吹彈得破的美人兒,我還真捨不得下手呢!」他已運起

了毒掌神功,雙掌觸人立死,這時真個不敢碰長孫壁一下,想了一想,突然拔下館髦的

頭鈕,隔著衣裳,便向長孫壁腋窩一點,他是想把長孫壁點倒之後,然後再拿李逸試驗

他的毒掌。

  就在這千鉤一發之時,忽地有一絲銀光一閃,「叮」的一聲,將怪道士那根頭鉻打

歪,怪道士哈哈笑道:「夏侯老弟,終於把你引出來了!」夏侯堅罵道:「你這老不死

的牛鼻子,你自命是一代宗師,怎的如此下流?」

  那怪道士放開二人,這才回過頭笑道:「咦,你這一代高人,怎麼出口便罵人?我

憐惜標緻的小姑娘,就等如你愛護好看的花草一般,這也算得是下流麼?」夏侯堅道:

「以你的身份,欺侮小輩,還不算是下流?」那怪道士道:「我沒有存心欺負他,只不

過想試試金針拔毒的本領。」

  夏侯堅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那怪道士道:「我自信我秘製的毒藥暗器,天下

無人能解,卻不料給你解了。這也許是我那兩個徒弟功力太差,暗器的毒性也未夠厲害

之故。我再打他一掌,若然你還能在三個月內將他治好,我就服了你了。」夏侯堅皺眉

說道:「以人命作為兒戲,傷天害理,莫此為甚!」那怪道士仰天大笑道:「天地不仁,

以萬物為貂狗,怎見得天公的心腸就必然是慈悲的呢?你忘了我的道號嗎?其實我並不

立心作惡,我只是順其自然,天有雷霆之威,也有雨露之德,你自稱世外高人,卻怎這

般迂腐?我拿他試下毒掌,若是你醫好了,那就是醫術上的一大成就,若是他給我打死

了,那也就證實了我的確為武學添了絕世奇功。所以我的試驗,不論是成是敗,不論是

你高明還是我高明,總之都大有益處。一條人命,算得了什麼?」

  原來這怪道士名叫「天惡道人」,在邪派之中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尤其他對自己的

喂毒暗器和毒掌功夫,更自負是世上無雙。不過他卻絕不肯輕易出手,這回因為聽到了

夏侯堅竟能把李逸醫好,所以才急著要起來一試。須知他是使毒的第一高手,他又怎容

得世上有人能克制他?

  夏侯堅聽了他這番歪理,知道辯也無用,心中想道:「我三十年前與他相會之時,

他是這般形貌,三十年後,仍然未見衰老,功力之深,可想而知。」再看一眼他那雙深

黑色的手掌,夏侯堅饒是金針國手,也不禁暗暗驚心!

  天惡道人怪眼一睜,冷冷說道:「夏侯老弟,你的金針帶來了沒有?我可要試啦!」

作勢便要向李逸撲去,夏侯堅攔在他的面前,叫道:「道兄且慢,我有話說。」天惡道

人道:「你想勸我改變主意,那是萬萬不能。」夏侯堅道:「不,我也想見識見識你這

絕世無雙的毒掌功夫,不過這位李公子他的傷還未盡;你就是一掌將他斃了,也顯不出

你的厲害,怎能證實你的毒掌是世上無雙?」天惡道人怔了一怔,道:「你這話也有道

理,但迫切之間,卻那兒去找一位高手來給我試掌?」夏侯堅微微一笑,說道:「我不

敢以高手自居,但自問這幾根老骨頭還夠堅硬,就由我接你一掌,試試如何?」

  李逸剛才在生死傾頃之際,忽然得長孫壁捨身相救,心中又是感激又是迷亂,長孫

壁與他並坐床上,兀自緊緊的倚偎著他,柔聲軟語,替他壓驚,根本就不理會天惡道人

還在身旁,也不理會他與夏侯堅說些什麼,好像在這斗室之中,只有他們二人似的。李

逸與她耳鬢廝磨,少女身體特有的香甜氣息,一縷縷的傳入他的鼻觀,芳沁脾腑,舒服

之極,但卻又令他惶惑不安,心中想道:「我萬不能再惹煩惱,並害人家煩惱了!」心

神稍定,急忙把眼光移開,只見夏侯堅負手而立,坦然的站在無惡道人面前,正拼著以

血肉之軀,來試天惡道人的毒掌!

  李逸大吃一驚,跳起來道:「夏侯老伯,這樣不行,還是讓我來試吧。我傷了有你

來醫,你若傷了,天下哪還能找出第二位金針國手?」天惡道人冷笑道:「你這小子太

不自量,你現在就是送上來自願挨打,我也不屑拿你試掌啦!」長袖一揮,將李逸卷翻,

「啪啦」一聲,仍然將他摔回床上,卻向夏侯堅笑道:「不錯,我正該拿你試試,你的

武功雖然不是天下第一,也算得有數的高手了,至於你的醫術,那卻的確是天下第一的,

拿你來試,最好不過!」

  夏侯堅道:「我若能接得住你的毒掌。這又如何?」天惡道人歪著眼睛反問道:

「有甚如何?」夏侯堅道:「我若接得你的毒掌,敢請你以後將這種邪毒的功夫收起,

不再用來害人。」天惡道人笑道:「我才不這麼笨,為你立這種誓約,受你的拘束,你

若真能接我一掌,毫無傷損,那只是證實我的功夫還未練得到家,待我練好之後,再找

你來一試便是。」夏侯堅道:「在你未練好之前呢?」天惡道人道:「那我當然無顏再

用。」夏侯堅一想,雖然不能禁他永遠不用,但最少可以拘柬他幾年,而且李逸的性命

那是定可保全的了,於是便坦然說道:「好,就這樣吧。請你發掌!」天惡道人雙掌一

搓,紫黑色的掌心竟自發出騰騰熱氣,忽地呼的一掌,向夏侯堅的胸膛便即拍下。

  但聽得「蓬」的一聲,如擊敗草,夏侯堅退後三步,天惡道人也給他的反身之力,

震得上身微微搖晃。這剎那間,李逸與長孫壁手心都捏著一把冷汗,緊張得連呼吸都透

不過來。但見天惡道人與夏侯堅迎面而立,彼此都目不轉睛的打量著對方,過了半晌,

天惡道人冷冷說道:「你好?」夏侯堅微微一笑,說道:「多承關注,我這幾根老骨頭

尚幸而無事,你好嗎?」李逸見夏侯堅的面色已漸漸慚復正常,聽他的聲音中氣也還充

沛,這才鬆了口氣。

  天惡道人好生驚詫,他從夏侯堅這一掌反震之力,試出了他的內功深湛,確實是有

點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但更令他不解的是,他的毒掌,不但掌力可以開碑裂石,毒力

之猛,更可以直透臟腑,縱算夏侯堅的內功再好,也總應該有毒性發作的狀況,但現在

已隔了一盞茶的時刻,夏侯堅的面上竟然沒有透出半絲黑氣。目光也還是那樣炯炯有神。

他卻不知,夏候堅心中的驚詫,其實並不在他之下。夏侯堅這時也正在默運玄功,收斂

體內的毒氣。

  天惡道人打量了夏侯堅一會,忽地哈哈笑道:「夏侯老弟,真有你的。不過,我可

還未認輸。」夏侯堅道:「我不是已硬接了你的一掌麼?」天惡道人道:「我就不信你

末受內傷,焉知你不是只能堅挺一時,想將我騙過,我偏偏不走。看看你結果如何?」

長孫壁暗暗叫苦,想道:「這魔頭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夏侯堅雙眼一睜,道:「我可沒功夫陪你,你要怎樣才能相信?」天惡道人道:

「咱們不如乾乾脆脆,各以本身的武功再比一場,若然你還能夠接我百招,我立刻認輸

便走。」夏候堅冷笑道:「拳來腳往,這豈不成了市井之徒,咱們要比試功夫,也用不

著這種俗子凡夫的辦法。」夏侯堅這番說話,在李逸聽來,似乎已露出一點怯意,心中

暗道糟糕,只怕天惡道人更要乘機威脅,定要和夏侯堅過招。哪知這一番話順帶將天惡

道人捧了一下,天惡道人聽來十分受用,心想以彼此武學大師的身份,確實不必在拳腳

上來顯功夫,想了一想,便笑而問道:「你有甚別緻的方法?好吧,剛才是你聽我的,

禮尚往來,現在我也為你劃出道來,我一准依從便是。」

  夏侯堅隨手在床頭拿起了一條繩索,那是長孫壁帶來準備替李逸包紮衣韌用的,夏

侯堅將繩索一拋,道聲:「接著!」天惡道人接著了繩索的一頭,道:「如何比試?」

夏侯堅道:「我也不信你未受內傷,我可以從繩索這一端聽出你的脈膊,想你善於使毒,

這樣聽脈的方法,你也應懂得。」天惡道人笑道:「好呀,非但可以這條繩索聽出脈息,

還可以藉此較量內功,你的辦法,我同意了!」

  長孫壁很是奇怪,她以前聽父親說過,宮中的后妃在生病之時,太醫奉詔替她們診

脈,照例是不能用手指接觸她們的肌膚的,只能用一根絲線,纏在她們的脈門上,太醫

隔著珠簾,用三隻指頭接著絲線的另一端,據說如此,便可以聽出脈息了。如今夏侯堅

與天惡道人各執繩索的一端,聽對方的喘息,想必便是這個方法,但繩索要比絲線長得

多粗得多,那更是神乎其技了!而且他們還要用這條繩索來較量內功,這樣的比試辦法,

長孫壁更是見所末見,聞所未聞,真不知如何較量?

  但見夏侯堅與天惡道人盤膝而坐,各自靠著一邊牆壁,那條繩索給他們拉得筆直,

兩人都是眼觀鼻,鼻觀心,好像老僧入定的模樣,過了大半個時辰,仍是動也不動。長

孫壁莫名其妙,甚為納罕,看李逸時,忽見他眉尖打結,現出憂急的神情。長孫壁再仔

細看時,只見那條繩索微微顫抖,靜室內沒有一絲微風,夏侯堅的長髯卻忽然飄拂不安,

長孫壁雖然不識其中奧妙,看這情形,夏侯堅卻低處在下風。

  過了一會,李逸的神色也漸漸恢復自然,就在這時,只見繩索跳動了一下,無惡道

人那淡青色的道袍也微微起皺,好像一湖平靜的春水,忽然被微風蕩起了漣漪。

  原來這時正到了吃緊的關頭,兩人各以上乘的內功通過繩索,試探對方的反應,天

惡道人感覺出夏侯堅的脈息越來越弱,正自高興,忽然夏侯堅的脈息好像完全斷絕,連

一絲絲的波動都感不到了,按說到了這個時候,夏侯壁已應該氣絕而死,但奇怪得很,

他的內力還是綿綿密密,不斷的從繩索中傳過來,天惡道人大吃一驚,摸不到夏侯堅的

深淺,心頭禁不住微微一凜,幾乎把持不住。就在這剎那之間,主客勢易,給夏侯堅占

了上風。

  天惡道人急忙凝神運氣,力圖反擊,情形與剛才大大不同,但見那條繩索不住的跳

動,漸漸竟像跳繩一樣。繩索不住的打著圈圈,長孫壁看這兩人,仍是各自盤膝而坐,

垂首閉目,各以三隻指頭扣著繩索的一端,指頭並未擺動。顯見那繩索的跳動,乃是由

於內力的震盪所致。

  這時兩人都感到對方的脈搏散亂,各自凝聚真力,作最後的一擊,這情形連長孫壁

也看出來了,但見那條繩索不住打著圈圈,刮得地上的灰塵飛揚,呼呼風響,陡然間那

條繩索繃得緊似弓弦,「力勒」數聲,從中間斷成了十幾段。天惡道人道:「佩服,佩

服,你接了我的毒掌,功力居然還足與我相持,我認輸了!」拋開斷繩,立刻走出這間

屋子,轉眼之間。只聽得他的嘯聲已在百步之外。夏侯堅仍然盤膝坐在地上,未敢移動。

  李逸知道夏侯堅正在調停呼吸,活血舒筋,不敢去驚動他。長孫壁道:「咦,我好

似聞到一股腥臭的氣味。」李逸想道:「難道那天惡道人在室中留下了什麼毒物?」忽

聽得門外又有腳步聲響,李逸與長孫壁乃驚弓之鳥,急忙拔劍起視,原來卻是那兩個藥

童。

  但見他們一個捧著香爐,一個捧著淨瓶,爐中焚的不知是什麼異香,香氣夙氰,一

嗅之下,便令人氣爽神清,心胸寧靜。過了片刻,夏侯堅雙目一張,徐徐起立。連聲說

道:「好險,好險!」捧著淨瓶的那個藥童已伺候在他的身邊,夏侯堅取出一枚金針,

在左手中指之尖一剁,將毒血擠出,幾乎注滿了那個淨瓶。在他靠過的牆壁上則留下了

一團黑印,肌紋隱現,好像一是他背上竄有濃墨印上去的一般,李逸這才發覺那股腥臭

之氣便是從牆壁上這團黑印發出來的。那兩個藥童,放下了香、爐,取出鐵鑿,鑿下了

那幾塊磚頭,夏侯堅吩咐道:「將這幾塊磚頭和這個銀瓶,都拿到山後埋了,要埋得深

些,還要記住不可靠近山泉。」

  李逸不禁駭然,問道:「那天惡道人的毒掌怎的這般厲害?」夏侯堅道:「要不是

我早有防備,今日早已命喪他的手中。」長孫壁道:「你與他比拚內功,不是贏了麼?」

夏侯堅道:「不算得贏,我是把他嚇走的。」長孫壁道:「你先受了一掌,還能和他相

待了個多時辰,他贏不了你,那當然應該算是你贏他了。」夏侯堅道:「就算是贏,也

贏得僥倖之極!」李逸請道其詳,夏侯堅道:「我聽得藥童說是他來,預先服下了半瓶

的解毒靈丹,再穿了一件極薄的金絲軟甲,這才出來和他賭賽。哪知他的毒掌傷害之處,

竟然遠遠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體內的毒氣,幾乎收斂不住,後來他還要和我比試,我

便將計就計,想出了那個辦法,和他比拚內功,他的功夫非常霸道,若然真個動手過招,

我接不滿百招,但若彼此柔鬥,我的內功卻要比他稍為精純。我便借他從繩索中傳過來

的內家真力,發散我體內的毒氣,牆壁上那團黑印,便是這樣來的。但仍然不能發散淨

盡,所以在他走了之後,我仍須再運內功,將餘毒凝聚指尖,這才擠得於乾淨淨。」長

孫壁聽得膛目結舌,夏侯堅微笑道:「還不止此呢,為了這場比賽,我不但損了三年功

力,而且今後要變成禿子了。」

  將帽子揭開,搖一搖頭,但見滿頭頭髮,盡都變成碎未,隨風飛散。李逸內功已有

根底,知道這是真氣耗損太甚所至,下拜說道:「老前輩為了小侄如此犧牲,活命之恩,

沒齒不忘。」夏侯堅道:「這算不了什麼,我這幾十年,苦修苦練,本來就準備了要和

他比試一場的。」他見李逸這樣惶恐不安,有一件事情還不好意思說出來,原來他穿的

那件寶甲也給天惡道人的掌力震裂了。

  長孫壁道:「世上竟有這般厲害的人,我以前做夢也想不到。」夏侯堅道:「武林

中有話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話半點不錯。天惡道人的毒掌舉世無雙,若論到武

功也還未必是天下第一呢。」長孫壁道:「別的人我不怕,最怕碰到天惡道人那兩個徒

弟,尤其是那個毒觀音,她會笑嘻嘻的冷不防就給你一枚透穴神針。我爹爹和殿下就幾

乎給他們害死。別的人武功有多高也總有個道理好講,這兩個魔頭真是不可理喻,隨時

都會出手傷人。」夏侯堅道:「不錯,你們現在都和天惡道人的門下結了冤仇,他們又

認得你們的相貌,天惡道人在這三兩年內也許不會出來,他這兩個徒弟卻正在掀風揭浪。

將來你們在江湖上行走,確是要小心提防。」長孫壁道:「我就不知道該如何提防?」

夏侯堅道:「這樣吧,將來你們走時,我送一些易容丹給你們,可以隨你們的心意,改

變容貌。」長孫壁笑道:「好啊,好啊!不過最好現在給我,我這幾天每天假扮男子,

到茶館去打聽消息,想是扮得不像,好些茶客都在盯著我呢!」夏侯堅笑道:「既然如

此,等下我叫藥童拿來,並教你怎樣使用便是。」長孫壁大喜拜謝,原來她知道夏侯堅

有此妙藥,早已打算問他要了。

  夏侯堅臨走之時替李逸把了把脈,說道:「再靜養一天,明天你便可以完全好了。

嗯,我算一算日期,谷神翁去接你的爹爹,明天也應該回來了。」後面這幾句話乃是向

長孫壁說的。

  夏侯堅走後,長孫壁微微一笑,說道:「我爹爹最大的心願便是能見唐室中興,明

天他若到來。見到殿下,一定歡喜得很。」李逸喧然歎道:「只怕我擔不起中興的擔子

了。」長孫壁頓了一頓,又道:「只是他聽到婉兒的消息,卻不知怎樣傷心呢!」李逸

心如亂絲,黯然無語。長孫壁看他一眼,低聲說道:「我不該在殿下面前提起婉兒……」

眼圈一紅,將下面的話嚥了回去,李逸心弦顫抖,不知怎樣答她,恰好這時,一個藥童

將易容丹帶來給長孫壁,解了李逸的窘。

  藥童給李逸講易容丹的用法,長孫壁感到新奇有趣,不厭求詳的問來問去,李逸坐

在一邊,如有所思,並不插話。藥童走時,長孫壁見李逸似有償憊,便亦告辭,走到門

前,忽又回頭笑道:「你該換一件衣裳了。」李逸想起適才被天惡道人抓裂的衣裳,長

孫壁撲到他的身上救他,不覺面上一紅,低聲說道:「多謝關心。」長孫壁想起一事,

走回來將一盒易容丹放下,說道:「留一盒給你,也許過了幾天,咱們都用得著它呢。」

說罷嫣然一笑,這才揭簾走了。

  這一晚李逸輾轉反側,無法安眠,到了午夜,忽然披衣而起,伏在案前,匆匆忙忙

的寫了一封信。

  這封信是寫給長孫壁的,李逸想了許久、終於決定了上長安。是的,上官婉兒做了

女官的消息,曾經令他傷心絕望,他甚至當作上官婉兒已經死了,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見

她!然而他自己也知道,在這傷心絕望之中,蘊藏著對婉兒的深沉的懷念!他怕見婉兒,

又渴想再見婉兒,他們身世相同,氣質相似,不管婉兒如何,他是把她當作平生唯一的

知己的,正是由於這種矛盾的心情,他拼著遭受任何危險,也要到長安去一見婉兒。

  而促成了他這一決定的則是長孫壁,在他養病的期間,他雖然感激長孫壁對他的細

心照料,卻只當作是兄妹的情誼,還未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今天卻驀然發現了她的情意,

這令他迷憫,也令他惶恐不安,他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他留信給長孫壁,請她原諒自己

的不辭而行,並勸她不要冒險也去長安,勸她留在夏侯堅家中陪伴她父親。然而這些都

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他沒有寫出來,他不願與長孫壁同行,其實是怕自己抑制

不住自己,再一次惹下愛情的煩惱。他最後請她轉告夏侯堅,並多謝他的照料之恩與夏

侯堅的再生之德。

  寫好了信,從窗口望出去,月亮正在天心,秋風吹來,已帶著些些寒意,有兩片黃

葉吹落在他的幾前,他想起與上官婉兒初見之時,正是春花如錦的時節,那時他抱著復

國的雄心,也正像春天的花朵一樣,充滿生氣,曾幾何時?轉眼間便是秋風蕭瑟,而他

的心境,也感到似黃葉一般,飄零無依。

  他打開那盒易容丹,選了一種可以令面色灰暗的搽上去,打扮之後在銅鏡前一照,

但見自己好像平白老了二十年,額上添了幾道皺紋,頭髮也有幾根斑白,他換了一件藍

色的長衫,試嘔摟著背,踱了幾下方步,從鏡中看到的自己,活像一個科場失意的老儒

生,幾乎連自己也不認識自己了。李逸心道:「這樣正好,即算混在長安鬧市之中,也

絕不會被人識破我的本來面目了。」

  他輕輕打開房門,攜了古琴寶劍,悄悄出走,長孫壁住在花園東角的那座小房,他

經過之時,便把那封信從窗口輕輕送進去。長孫壁正在夢中和李逸到了長安,見著了上

官婉兒,長孫壁勸不轉婉兒,正在夢中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李逸可並不知長孫壁在發

夢,聽到那聲歎息,呆了一會,終於不敢回頭!便走出了園子。

  他從那條小路走下山去,武玄霜那天正是從這條路上送他來的,松風掠過,依稀還

似聽得那車輪的鐮鍵之聲。李逸情思侗侗,心事如潮,疾跑下山,不覺東方已白。

第十一回 假作真來真作假

  在秋風蕭瑟之中,李逸經過了崎嶇的蜀道,翻過了川陝交界的高山,這一日來到了

鄂縣,距離長安,不過是三四日的路程了。李逸心懷故國,西望長安,不勝感慨。這條

路因為是通往長安的驛道,路旁的酒肆甚多,走到中午時分,李逸感到有點飢渴,便停

下馬來,走進酒肆,要了半斤滷牛肉和酒。

  那酒肆主人並不因他衣服寒酸而有所歧視,這時酒肆中只有他一個客人,那酒肆主

人和他搭訕,聞得他往長安,便即笑道:「老先生敢情是上長安求官麼?」李逸笑道:

「我失意科場,年年落第,今生是沒有福份做官的。」那店主人安慰他道:「話不是這

麼講法,周公八十,尚遇文王,一時困頓,算得了什麼。」李逸又笑道:「世無文王,

我也不是周公,我此去長安,但能圖個溫飽,已是心滿意足。」那店主人卻正色說道:

「我聽村子裡的一些讀書人說,當今皇帝,雖然是個三截梳頭,兩截穿衣的女人,卻還

很能夠用人呢。不過你老無心求官罷了。」頓了一頓,又道:「長安比以前更熱鬧了,

你老縱非求官,求事也定能如心所願。」李逸想起以前專自己在武玄霜面前彈奏詩經中

那篇《黍離》,當時武玄霜就曾取笑過他,說是要帶他到長安去看看「麥田」,看看長

安究竟是不是像他想像中那樣荒蕪,如今他聽得這酒律主人大談長安的繁華熱鬧,觸動

前情,良久良久,始強顏笑道:「多謝你的貴言。」心情悵悵,拿著半杯酒黯然無語,

只顧倚欄看山。

  那酒肆主人見他似是心情不屬,倚欄看山,又笑道:「你老先生若是有興致的話,

倒可以上山一遊,看看古跡。」李逸問道:「這座山有什麼古跡?」酒肆主人道:「這

座山便是那有名的首陽山了,在前幾年,常常有遊人上山去覓伯夷叔齊采籐的古跡呢,

這一兩年才少了。」伯夷叔齊相傳是殷末周初的兩位隱士,周武王舉兵伐商,伯夷叔齊

曾攔過他的馬頭勸諫。後來商亡之後,這兩兄榮恥食周粟,在首陽山中隱居,采蔽而食,

終於餓死。李逸聽得酒肆主人談起這個故事,更覺黯然神傷,心中想道:「當今之世,

像伯夷叔齊這樣的人早已沒有了。怪不得據他所言,這一兩年,連遊客也幾乎絕跡了。」

對那酒肆主人說道:「我倒想上山一遊,可惜阮囊羞澀,要趕往長安謀事,沒此閒情逸

致了。」

  說話之間,又來了一個客人,這人是個年青的武士,李逸一見,不覺怔了一怔,這

人的相貌好熟,似是在那兒見過的,仔細想了一想,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這個人的身材

和李逸差不多,相貌也有點相似,所以李逸一見之下,覺得好熟。這人衣服光鮮,坐的

也是一騎駿馬,面上卻帶著病容,看來要比李逸瘦削一些。

  那少年武土走進酒肆,吩咐酒保道:「打三斤白酒,切兩斤牛肉來。」聽他說話,

聲音響亮,中氣充沛,不像是有病的樣子。李逸心道:「這人的武功底子不錯,他那焦

黃的臉色,想必是生來如此的。」

  那少年武士意態甚豪,喝了一大盅酒,眼光向李逸這面飄來,那酒肆主人道:「相

公是到長安去的嗎?」那少年武士點點頭道:「不錯。」酒肆主人道:「這位老先生也

是到長安的,你們正好同路。」

  那少年武士瞧了李逸一眼,拱手問道:「老先生高姓大名。」孿逸隨便捏了一個假

名說了,那少年武士說道:「弟姓張,賤號之奇,川西嵋山人氏。敢問老先生可是受了

朝廷的徵聘入京的麼?」李逸道:「什麼徵聘?」張之奇道:「當今的女皇帝詔令天下

各州縣保薦賢良方正之士,奇材異能之人入京候選,老先生尚未知道麼?」李逸笑道:

「我身無一技之長,哪會徵聘到我?我是上長安謀事,想混一口飯吃的。張兄是受徵聘

入京的麼?」

  張之奇哈哈一笑,意態飛揚,不直接答覆李逸這一句話,卻說道:「我也不過到長

安碰碰運氣罷了。徐敬業已在揚州舉兵造反,我若然僥倖得個軍功,也好博個封妻蔭子。」

李逸道:「哦,原來張兄意欲投軍去的,胸懷大志,可佩,可佩!」語帶譏諷,張之奇

卻似還聽不出來。

  李逸一路上,都聽得有人談論徐敬業謀反的事,說法紛紛,戰情實況不知如何,便

問那張之奇道:「聽說那英國公徐敬業乃前朝老將,善於用兵,朝廷如今要募人從軍,

是不是前方已吃緊了?」張之奇哈哈笑道:「徐敬業兵微將寡,那能成得大事,聽說天

後已派了李孝逸將軍為揚州大總督,領兵三十萬南下;又派了左鷹揚大將軍黑齒無常為

江南道大總督,屯兵江淮;另外又將程務挺大將軍由單于道調回,領兵十萬,兼程南下。

三路夾攻。徐敬業有翅難飛!朝廷募軍,聽說是要抵禦突厥的進犯,並非全為了徐敬業

呢。」李逸是唐高祖(李淵)的曾孫,李孝逸的堂兄,李逸聽說他竟然做了討徐敬業的

主帥,不由得暗暗傷心。

  兩人話不投機,李逸的冷淡神情不知不覺從面上表露出來。張之奇自覺無味,喝完

了酒,不想與李逸同行,便拱手說道:「小弟忙著趕路,請恕我先走一步,若是有緣,

長安再見。」

  張之奇一走,李逸便即結了酒賬,跨馬登稷。走了一會,忽聽得前面「嗚,嗚!」

的響箭聲,李逸急忙翻身下馬,這條驛道從崇山峻嶺之中穿過,這時正到了險峻的地方,

有山拗隔著,看不見前面的情景

  李逸翻身下馬,立即施展上乘輕功,跑上山上,山中茅草沒漆,怪石峻崎,李逸躍

上一塊巨石,藉著石筒遮蔽身子,居高俯下,望將下去,只見那個張之奇正自策馬轉出

山拗,山路的那邊迎面奔來了十幾騎快馬,剛才的響箭便是這班強盜發出來的。李逸心

道:「這倒奇了,張之奇身上有什麼油水,值得黑道上的朋友興師動眾?」

  張之奇勒住馬頭,轉眼間那夥人已到了他的面前。張之奇大怒喝道:「清平世界,

浩蕩乾坤,你們竟敢攔途搶劫麼?」為首的那兩個漢子跳下馬背,恭恭敬敬的說道:

「公子息怒,我們不是強盜。」張之奇道:「不是強盜,何故攔著我的去路。」那兩個

漢子躬腰說道:「我家主人有請。」張之奇道:「你家主人是誰?」那兩個漢子對望一

眼,好似有點詫意,左手的那個漢子說道:「峨嵋金頂之會,公子忘記了麼?我是程通

呀!」張之奇道:「我不認識你呀!你認錯人啦!」程通尷尬之極,右手的那個漢子叫

道:「峨嵋之會,人數眾多,公子記不起來,也是有的。見了我家主人,自然明白。」

張之奇道:「什麼峨嵋之會?青天白日,瞎說一通,你家張大爺可還要趕路。」右邊那

個漢子叫道:「咦,你,你不是李、李公子嗎?」程通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好,就算你姓張吧,張大爺,我家主人有請!」張之奇怒道:「什麼算我姓張?我明明

姓張,你再糾纏,吃我一鞭!」

  李逸聽到這裡,恍然大悟,敢情是這兩個人將張之奇當作他了。一想峨嵋之會,果

然有程通這個人,當時跟在那個龍三先生的後面,搶著擠到他的面前,向他通過名姓的。

再一看其他的人,有幾個也有點面熟。敢情他剛才和張之奇在酒肆喝酒之時,喬裝打扮

的酒客中就有這幾個人在。李逸心中想道:「這樣看來,他們早已在旁窺伺我了。我現

在扮成這個樣子,他們當然認不得我。可是張之奇與我的本來面目,雖然有點相似,亦

並非很相似呀,他那付焦黃的臉色,就與我大大不同,程通沒理由分不出來,他們的主

人又是誰呢?」

  李逸這個疑問,張之奇已替他說了。那兩個漢子見張之奇發怒,他們的臉色也沒有

剛才那麼恭順了。右手的那個漢子道:「李公子,寧願捱你兩鞭,也要將你請到。我家

主人吩咐,不管如何,總得留住你的大駕!」張之奇氣往上衝,一鞭刷下,斥道:「你

家的主人是當今皇上麼?有這麼霸道!叫什麼名字?」程通大聲說道:「春雷動地!」

右邊那個雙子按著說道:「飛龍在天!」張之奇莫名其妙,斥道:「誰管你什麼春雷飛

龍,快快滾開!」李逸聽了,卻又是大吃一驚。

  原來這八個字乃是李逸和幾個人之間相約定的「切口」,李逸因為要推翻武則天皇

帝,奪回唐室江山,和朝野間幾個掌有權勢的人物密謀起來,這幾人在朝的是:中書令

裴炎,英國公徐敬業,和大將軍程務挺;在野的則是武林的老盟主谷神翁和他的師父尉

遲炯。他們約定,將來互通消息之時,便以這「春雷動地,飛龍在天。」八個字作為暗

號,若是有人能說出這八個字,那便是他們所派遣的「自己人」了。這八個字含有深意,

表示他們一旦舉事,便將如春雷之動地,蟄伏的神龍也就要飛上九天。

  李逸一聽這兩個人居然說得出這兩句暗號,先是一驚,繼而詫異,心中想道:「是

誰派他們來接我的呢?谷神翁前些日子還和我同在一處,現在正去迎授長孫均量;我的

師父不會到這裡來;斐炎乃是當朝宰相,他怎知道我在江湖上的行蹤?徐敬業遠在揚州,

而且現在正是討武則天的三軍主帥,他更沒有到這裡的道理!程務挺被武則天派討徐敬

業了,即算他陣前反戈,也不可能這樣快便打回來,這兩個人要我去見他們的「主人」,

這個主人是五人中的哪一位?」

  張之奇壓根兒不懂得這八個字的意思,當下勃然大怒,斥令那班人讓路。程通忽地

一聲冷笑,說道:「我家主人誠心誠意要留下公子的大駕,公子你卻當真不願意去見他

麼?」張之奇斥道:「我要趕往長安,誰耐煩和你們糾纏不清!」右手那個漢子冷笑說

道:「這祥看來,流言非假,李公子你竟背誓寒盟,想入長安去求富貴去了?」張之奇

越發被他們激得大怒,「唰」的又是一鞭打下,喝道:「老子姓張,不錯,老子正是要

入長安去求取功名富貴,你們管得著麼?」

  程通雙臂一振,將張之奇那匹馬一攔,登時按下了馬頭,張之奇一個飛身跳,右邊

那個漢子一招擒拿手法,立刻朝他抓下,張之奇氣得哇哇大叫,右手揮動長鞭,左手拔

出一柄短劍,長鞭左掃,短劍右戳,一招兩式,同時襲擊兩個敵人。

  程通使出一套羅漢神拳,拳風虎虎,剛猛之極,那個漢子的擒拿手法,更是十分了

得,竟在劍光鞭影之中欺身進來,張之奇的武功雖然不弱,以一敵二,卻是抵擋不住,

大約打到三十招之後,那漢子一托鞭稍,驀地使了一招「敬德奪鞭」,大喝一聲,一手

扭住了張之奇的手腕,程通趁勢一拳,結結實實的在他肋下打了一拳,張之奇的短劍被

他打落地上,長鞭也給那個漢子劈手奪去,並且立即點了他的啞穴,兩人哈哈大笑,將

張之奇雙手反上,縛在馬背上,一聲呼嘯,竟自擁著張之奇走了。

  李逸大吃一驚,心中想道:「他們既是將張之奇誤作是我,卻怎的對他如此無禮?

他們罵我背誓寒盟,這流言又是怎麼來的?即算我是背誓寒盟,他們也不該這樣逞兇毆

打啊!」要知李逸雖然是討厭張之奇,但張之奇遭受了這一場飛來的橫禍,到底是因他

而起,而且那些人這樣對待他的「假身」,毆辱了張之奇也就等於是毆辱了他一樣。李

逸越想越是生氣,而且越想越覺得其中疑竇甚多,雖則他極不願意惹事,也不能不查個

究竟了。李逸從山上奔下,他那匹馬已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那是他在路上買來的一匹川

馬,因為要適合自己改裝之後的寒儒身份,買的不過是一匹普普通通的川馬,失了也不

足借。李逸急於查知究竟,不再去找回自己的坐騎便即施展輕功,追蹤那一班人。

  李逸的輕功雖好,究竟賽不過飛奔的健馬,追出山口,那班人已去得遠了,目力所

及,只見幾個影,再過些時,影子也不見了。這時已是黃昏時分,在田間操作的農夫三

三五五的荷鋤歸家,李逸截著一個老農攀談,假裝作是錯過宿頭的旅客,那老農道:

「再走十里光景,前面便有一個小鎮,可以投宿。」這老農夫心腸很好,他打量了李逸

一眼,又道:「相公是讀書人,只怕不慣走路,若是真的走不動了,不嫌棄的話,請到

舍下住宿一晚也行。」李逸謝過了他,說道:「走,我是走得動的,既然只有十里之路,

入黑之後,趕到鎮上投宿正好。只是我有點害怕。」那農夫道:「相公擔心什麼?」李

逸道:「我害怕路上有盜賊。」

  那農夫笑道:「現在的世道比從前好多了,何況這裡到長安不過是幾日的路程,更

不會有盜賊的。」李逸順著他的口氣道:「不錯,我走了好幾天都沒有瞧見過盜賊,不

過越近長安,反似越不安靜了。」那農夫道:「怎麼?」李逸道:「我剛才就碰到了一

班匪徒,將一個上京投軍的人縛去了。」那農夫奇道:「真的?」李逸道:「剛從這裡

經過,難道你們沒有看見麼?」那農夫道:「哦,我明白了,那班人是裴家的家丁,他

們的馬跑得太快,我看不清楚他們的馬還縛有人呢。哼,他們也太恃勢欺人了!不過那

人一定是為了什麼事情冒犯了裴家的,相公和他們裴家無冤無仇,卻是用不著害怕。」

李逸道:「裴家是什麼人?」那農夫道:「當今的宰相裴炎,正是我們村子的人。」李

逸道:「裴炎不是在長安嗎?」那農夫道:「他還有一個弟弟看守老家,未曾搬去長安。」

李逸憤然說道:「聽說當今的女皇帝曾下令不許紊強欺壓百姓,看來這種命令也只是一

紙具文,騙騙老百姓的罷了。」

  那農夫搖了搖頭,說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法。若在從前,別說是當朝宰相的親兄

弟了,僅僅一個縣官的家人,在鄉下就像皇帝一般,打人罵人,那真是平常得很。裴家

確是有點恃勢橫行,但像今天這樣的公然擄人,卻還是第一次。平日一些事,我們鄉下

人吃點虧,能忍便忍,這倒不是為了怕他才不敢進京告他,而是不願拿一些小事去麻煩

天後。」李逸本來是想借這件事來罵武則大,不料鄉下人對武則天卻是那麼擁戴,不由

得心中一涼,好半晌說不出話。

  那農夫望望天色,說道:「老先生你不嫌棄的話,還是請到舍下歇歇吧,天色已經

晚了。」李逸道:「多謝,路上既沒有盜賊,我走一程夜路也不用害怕了。我還是到前

面小鎮投宿的好。」那農夫見他執意要走,只好由他自去。

  李逸在村外兜了一個圈子,入黑之後,再折回來,心中想道:「原來是裴炎干的勾

當,裴炎為什麼要縛架我呢?」裴炎曾經派遣惡行者與毒觀音去刺殺廢太子李賢,李逸

對這件事一直是痛恨於心,再加上今日這樁事情,他越發不能忍受,決定要去探個明白。

  裴家的大屋在村子的東頭,倚著山坡修建,屋前屋後,有幾個武士巡來巡去,李逸

故意在樹林裡發出怪聲,引得那幾個武士跑來張望,李逸對準樹上的一個鳥巢,輕輕的

彈出了一粒石子,將幾隻大鳥趕得振翅飛起,呱呱尖叫,只聽得一個武士嚷道:「原來

是夜裊,呸!」另一個武土道:「料想沒有人這麼大膽,敢來找員外的麻煩。」另一個

道:「這也難說,聽說丞相得罪了天後,說不定天後派遣大內衛士來呢,怎可以不小心

防備?」李逸聽他們議論紛紛,禁不住心中暗笑,立刻施展「八步趕蟬」的上乘輕功,

從林子的另一邊掠出,待到那幾個衛士轉過身來,他早已飛過牆頭,進了內院。

  李逸在院子的暗角伏匿了一會,見一個單身的武士提著燈籠走過來,李逸身形一現,

明晃晃的劍尖便即對準了他的咽喉,低聲說道:「你嚷一嚷,我就要你的命!」那武士

是個行家,一貝李逸的身法手法,知道來人的武功比自己何止高出十倍,果然不敢動彈。

李逸將他的燈籠吹熄,道:「你們的員外在哪裡,快帶我去。」那武士不敢不依,帶著

他穿出兩處角門,指著園中一間屋子道:「就在那兒,你自己去吧!」李逸道:「委屈

你躺一會兒,你說的若是實話,我見了裴員外之後,回來再放你。」信手點了他的麻穴,

將他放在假山石的後面,飛身掠上屋簷,向屋子裡偷偷張望,只見廈內燈火輝煌,有幾

個武士侍立兩旁,兩個官員模樣的坐在當中。

  只聽得其中一人說道:「這樣說來,我大哥被捕的消息乃是千真萬確的了。王大人

可知道他是為了什麼事情得罪天後的嗎?」李逸一聽,便知這人是裴炎的弟弟裴昌,另

一個人穿著三品京官的眼飾,垂頭喪氣的說道:「裴大人突然被龍騎都尉拘捕,關進天

牢。我一聽到這個消息,趕忙逃出京都,那還有功夫詳細查問。」裴昌道:「我大哥被

捕之後多久,王大人才知道消息的?」那京官道:「裴大人在晚上三更被捕,我第二日

早上知道的。」裴昌道:「上過了早朝沒有?」那京官道:「正是在退朝之後,宮中的

一個內監偷偷告訴我的。他也不知道內裡情由。」裴昌道:「武則天在朝堂之上沒有說

什麼嗎?」那京官道:「武則天只是忙於調兵遣將,對裴大人的事一句也沒提及。我們

還以為斐大人是因病缺朝的呢。」

  裴炎被武則天打入天牢,這事大出李逸意料之外,心中想道:「怪不得剛才那兩個

武士擔心會有大內的衛士到來。」聽那個「王大人」的口氣,大約他是裴炎的一黨,怕

受牽累,故此連忙逃命。裴昌沉吟半晌,說道:「我大哥素得天後信任,只要不是謀反

的事情洩露,也許還可轉圈。」那京官道:「不錯,罪狀沒有宣佈,還有一線希望。」

裴昌道:「不過,可能現在正在搜集罪證,不可不防。」那京官道:「是呀,所以我一

路馬不停蹄,趕來稟報,為的就是怕你們家中藏有什麼謀反的證據。」斐昌道:「現在

就苦於不知他因何被捕。若然不是為了謀反,廷尉來時,咱們可以接詔。若是為了謀反,

咱們一家都是死罪,那就只有拒捕了。我已叫家人拾好細軟,萬一有變,咱們即刻向後

山逃跑。」李逸見裴昌在這樣緊要的關頭,居然還能冷靜應付,心道:「裴炎老奸巨滑,

他的弟弟,也學得幾分。」

  裴昌歇了一歇,吩咐一個武士道:「現在可以將那位王孫提來了。」轉過頭對那位

「王大人」道:「僥倖之極,李逸落在我的手中,再也不怕他進京告密了。」那「王大

人」道:「李逸?他不正是八年前失蹤的那位王孫嗎?」裴昌道:「一點不錯。這次英

國公起兵,他也曾參與大事。不過,我大哥怕他懷有二心,早已叫我小心他的行蹤。好

在他要入長安。必定要經過這裡,我天天叫人到路口等候,果然給我等到了。」

  過了片刻,裴昌將張之奇押來,張之奇倔強得很,一路破口大罵。裴昌離座迎授,

奸笑說道:「殿下還認得小人麼?我叫他們請你,下人不知規矩,多多冒犯你了。」張

之奇大怒罵道:「誰認得你,我與你何冤何仇,你將我擄到這裡?」裴昌朝張之奇面上

一望,不覺現出了一絲詫異的神色。

  約在十年之前,李逸十一、二歲的時候,有一次他的父親信王李預曾帶他去拜訪裴

炎,裴昌在屏風後面偷偷張望,對李逸留有印象。這時裴昌盯著張之奇那付焦黃的臉皮,

有點奇怪,心中想道:「當年那個粉雕玉琢的孩子,長成之後,怎的卻變成了個黃臉病

夫?」程通猜到他的疑心,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裴昌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如此,

他中了惡行者與毒觀音最惡毒的暗器,想必元氣大傷,難怪形容枯稿。」張之奇那識得

內裡情由,破口大罵。裴昌奸笑道:「殿下,你忘記了春雷動地,飛龍在天之約麼?」

張之奇道:「胡說八道,誰是你的殿下?你想謀反麼?我可不能受你拖累!」裴昌面色

大變,道:「我大哥一心扶助唐室,你當真要恩將仇報,上京告密麼?」張之奇怒道:

「你們到底是些什麼人?」裴昌道:「你縱然認不得我,中書令裴炎,他是我的大哥,

難道你也不認得他麼?」張之奇怔了一怔,忽地雙眼圓睜,罵道:「裴炎是當朝宰相,

他的弟弟豈有不懂朝廷律例,胡亂擄人拷打之理?你這分明是冒認裴相國之名。」

  裴昌這時不由得起了疑心,想道:「難道真是捉錯人了?」問道:「今年三月之間,

你在巴州嗎?」張之奇負氣說道:「在又怎樣?不在又怎樣?」裴昌道:「廢太子李賢

被人刺殺,你知道這事麼?」張之奇道:「這事與我何關?」他對裴昌的身份也是猜測

不透,心中想道:「我曾聽人說過,廢太子是給天後下詔賜死的,這人說是他被刺殺,

莫非真有此事?但這事又怎能牽連到我的身上來?」裴昌盯了他一眼,又問道:「聽說

你對廢太子被暗殺的事,甚是不平?」張之奇道:「若然真有此事,我當然要為廢太子

不平!」裴昌冷笑道:「怪不得你想進京告密,你還敢不認你是李逸麼?」

  張之奇雖然不知道其中錯綜複雜的情節,但這時卻也猜到了他是認錯了人,連忙叫

道:「大丈夫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是嵋山的病尉遲張之奇,誰識你什麼李逸!」裴

昌大吃一驚,道:「你姓張,你的譯名叫做病尉遲?」程通睜大了眼睛,果然看出了有

些不像,但他怕裴昌怪他提錯了人,硬著頭皮說道:「我在峨嵋金頂和他朝過相,絕沒

有認錯人之理。你瞧他滿面病容,正是中了透穴神針之後,毒性發作!雖經名醫調治,

仍留下毒沁皮膚的病象。哼,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瞞過我的眼睛麼?」張之奇大怒道:

「呸,我生來便是這付相貌,要不然江湖豪傑怎會送給我這個病尉遲的綽號?今年三月,

我也不在巴州,你們認錯人啦,老子姓張,不是姓李!你們硬要張冠李戴麼?」

  裴昌冷冷的望了張之奇一眼,道:「你上京做什麼?」張之奇道:「天後挑選神武

營衛士,我是嵋山郡守保薦去應試的,你若不信,我身上還有嵋山郡守的保薦文書。」

程通兀自叫道:「員外別信他的胡說八道,他明明便是李逸,怎會姓張?」

  忽地有一武士匆匆走入,向裴昌說道:「有一隊馬隊進了村莊,不知是什麼路道?」

那個京官嚇得黨身顫戰,湘湘說道:「怎麼來得這般快?快,快派人再去打聽,是長安

來的,還是縣裡來的?」

  裴昌雙眼圓睜,大聲說道:「不管這廝是姓張還是姓李,他要做武則天的奴才,咱

們便容他不得。程通,你留下來看守他,仔細搜一搜他,再等候我的發落。絕不能讓他

跑了。」程通應了一聲。裴昌拉著那個京官,突然在牆壁上一按,壁上開了一道小門,

一干人等,立刻進人復壁,壁上的門也立即關上。大廳裡除了張之奇之外,便只留下了

程通與另外一位武士。

  這剎那間,李逸轉了幾個念頭,他本來想繼續追蹤裴昌,但轉念一想,張之奇代他

受過,又覺得於心不忍,不錯,張之奇入京是為了應選神武營的衛士,是和自己敵對的

人,可是他這場禍事,乃是因自己而起,大丈夫做事該光明磊落,豈可為了討厭他便讓

他平白蒙冤?

  李逸正自心思不定,忽聽得一聲裂人心肺的慘叫,原來是程通突然下了手,將張之

奇的琵琶骨捏碎了。程通哈哈大笑道:「廢了他的武功,保險他逃跑不了。三哥,你搜

他的身子。」

  程通笑聲未絕,忽見他的同伴一較栽倒,程通武功較高,心知有異,立即斜躍數步,

只聽得「唆」的一聲,一塊屋瓦飛來,擲落地上,碎成幾片。屋上突然跳下了一個人。

  程通大吃一驚,喝道:「你,你是誰?」李逸出手如電,手臂一伸,抓著他肩上的

琵琶骨,沉聲喝道;「瞎眼的狗才,我便是李逸!」力透指尖,用力一捏,登時也把程

通的琵琶骨捏碎,程通一聲慘叫,暈死過去。

  李逸一看,張之奇正痛得在地上打滾,已在昏迷的狀態之中,李逸無暇施救,信手

點了他的穴道,暫時可以令他不至大量流血,隨即將他背起,跑下台階,只聽得外面馬

嘶人叫,裴家的家丁都已跑到園中,登上圍牆防禦。李逸一路奔出,無人阻攔,到了園

中,但見官軍已破門而入,為首的一員武將叫道:「快叫裴昌前來接旨!」大喊三聲,

無人答應,官軍陸續衝入,裴家的武士在那個管家率領之下,奮力拒捕,那將官大喝道:

「裴炎謀反,大逆不道,你們想跟著他送死麼?」這一喝登時把裴家的家丁武士喝散了

一半。

  裴家的家丁武士雖然散了一半,但裴炎立心謀反,家中早已養有一批心腹死士,個

個武藝高強,這批人卻沒有散去,就在花園裡和官軍混戰起來。李逸伏在後面,聽得殺

聲如雷,火光耀眼,時不時有慘厲的叫聲劃過長空,廝殺越來越激烈,官軍越來越迫近。

李逸暗叫一聲:「苦也!」以他的身份,對兩方都是敵人,實是不易突圍而出。忽地一

支冷箭射來,李逸背著張之奇閃身一避,張之奇觸動傷處,痛得「哇」的一聲叫了出來,

李逸只好縱身跳出,裴家的總管一眼瞥見張之奇伏在他的背上,大哈一驚,急忙叫道:

「快把這兩人殺了!」原來他把張之奇當作李逸,卻把李逸當成武則天派來的高手,他

知道主人最怕的就是李逸進京告密,說出裴炎派遣刺客暗殺太子的事情,故此雖然處在

官軍猛撲的危險情況之下,仍然分出人來,要將李逸與張之奇殺死滅口。

  說時遲,那時快,李逸剛剛一腳踏出,便聽得刷的一聲,一口長劍迎面刺來,李逸

霍地一個「鳳點頭」,使出「空手入白刃」的招數,在那人的虎口一扣,將那人的長劍

奪過,甩手一擲,「波」的一聲,插進了另一個武士的胸膛,腳步不停,立刻向人少的

地方硬闖。

  猛聽得背後金刀劈風之聲,來勢急勁,李遍心中一凜,想道:「原來裴家還有這等

高手!」他早已拔出寶劍,立即一招「蘇秦背劍」,反手一削,只聽得「噹」的一聲,

火花四濺,李逸背上有人,跳躍不靈,幾乎給他的刀鋒斫中,腳跟未走,那人早已迅即

換招,第二刀又跟蹤劈到。

  李逸一個「盤龍繞步」,把背上的張之奇轉了一個方向,猛的長劍勒住,那人的刀

口正好斫在他的劍上,但聽得一片斷金切玉之聲,那人的厚背斫山刀竟然缺了一口。

  李逸跟著一招「腕底翻雲」,劍光疾起,但這一招出手雖快,如沒有刺著那人,李

逸抬頭一看,原來這個和他力敵三招的漢子,就是那個管家。裴家的管家名叫熊白山,

本是綠林大盜出身,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流好手,這時見李逸背上有人,劍法居然還是

那麼凌厲,心中大吃一驚,可是他溜滑得很,一見不能力敵,立刻展開游身八卦刀的刀

法,欺負李逸跳躍不靈,一刀緊似一刀,只是朝張之奇身上斫去。

  李逸只要將張之奇扔去,立即可以反敗為勝,他心念方動,隨即想道:「不可,不

可。他雖然要去投奔武則天,按說乃我敵人,但我若臨危棄他,卻也不是英雄行徑。」

於是眼神注定敵人的刀鋒,處處先保護背上的張之奇,激戰中熊白山使了一招虛招,向

張之奇掛著的雙腳一刀削去,李逸被迫得使了「漁翁垂釣」,長劍垂下招架,熊白山猛

地喝一聲「著!」「下手刀」突然改成了「上手刀」,刀光霍地一轉,從李逸的肩上削

過。

  這在這時,忽聽得「錚」的一聲,一枚錢鏢襲來,正正打中熊白山的手腕,熊白山

刀鋒一偏,斜劈而下,沒有斫中李逸,李逸騰地飛起一腳,正中心窩,熊白山哪裡禁受

得起,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登時撲倒。

  那個用錢鏢暗襲熊白山的人,乃是御林軍中的一個統領,領命來查抄裴家的。他見

李逸將熊白山擊倒,頗為詫異,急忙問道:「尊駕是誰?可是天後派來的麼?」李逸腳

步不停,「呼」的一聲從他身邊掠過,那人卻也機警,一見不對,立刻發出三枚錢鏢,

都給李逸的寶劍撥落了。

  近著李逸的兩個御林軍軍官,急忙迎頭攔截,一個使三節棍,一個使大橋刀,李逸

毫不理會,直衝過去,那兩人喝道:「你想送命麼,他們見李逸接連擊倒幾個裴家的武

士,捉摸不透他的身份。略一躊躇,李逸已衝到他們的面前,長劍一披,「噹」的一聲

把那根三節很當中截斷;使大刀的一刀劈去,劈了個空,李逸早已從他的身邊溜過。

  那統領叫道:「不管是誰,先把他拿下。」迎面立即又是兩般兵器襲來,一柄長槍,

一條鋼鞭,來勢都很急勁。李逸腳尖一點,雖然背著人,仍能躍起一丈多高。左邊那個

軍官一鞭打下,剛好纏上了同伴的那炳長槍,這兩人都是力大如牛,兵器一交,收不住

勢,都跌倒了。李逸落下來時。第三個軍官又舉刀劈到,這人武功平常,被李逸一劍將

他的單刀削斷,劍尖一轉,順手便點了他的穴道。

  李逸展開飄忽無定的身形,左邊一兜,右面一繞,霎忽向東,霎忽向西,既避開御

林軍的攔截,也避開裴家武土的追擊,看看就要搶到後門,猛聽得一聲喝道:「站住!」

迎面一根龍舌大槍挑來,但見他槍尖亂顫,抖起碗大的槍花,一根長槍就像化成了一片

槍林,將李逸的去路完全封住。李逸吃了一驚:「御林軍中競有這樣的高手!」急忙運

足真力,反手一劍削出,「叮」「噹」兩聲,火花飛濺,兩人都給震退三步,原來這個

軍官乃是統率御林軍的龍騎都尉章大綏。

  李逸不想戀戰,翻身斜躍,恰好一個裴家的武士追到他的身旁,李逸左手一伸,將

那個武土的背心抓著,迎風一舞,猛地大喝一聲:「接住!」將裴家那個武士向章大綏

劈面摔去,章大緩見他將裴家的武士用作兵器,大出意外,不知他是友是敵,百忙中只

得先把武士打翻,就在這片刻之間,李逸又已剁傷了好幾個人,衝到了花園的後門。章

大綏急忙挺槍追來,李逸大叫道:「裴昌已從後面的山路逃走了,你們不去緝拿欽犯,

卻來追我做什麼?」

  章大綬帶來的御林軍,大部都用來圍攻府鄖,後山雖然有人把守,數量不多。這時

忽然聽說裴昌已從後面的山路逃走,不禁霍然一驚,心中想道:「黑夜之中,若然被欽

犯逃入山中,搜索確是不易,這倒不可不防。」這時御林軍已把裴家丁武士打得七零八

亂,有一些尚在園中混戰,有一些已逃了出來,御林軍有如潮湧,正在闖進屋內搜查,

章大綏急忙傳下命令,調出一部份人來,火速到後山增防。

  章大綬正忙於調兵遣將,無暇去追捕李逸,李逸便趁他們亂糟糟的當口,殺出花園,

搶了一匹戰馬,黑夜之中,便在田野間疾馳而去,後面雖然有幾騎追來,卻被李逸接過

他們射來的冷箭,反手甩出,將他們都射倒了。

  李逸跑了一程,伏地一聽,聽不到追騎的蹄聲,鬆了口氣!跳下馬背,將張之奇抱

起,月光之下,只見他面如金紙,雙眼微微開啟,李逸一聽他的脈息,幸喜內臟沒有受

傷,心念一動,得了一個主意,將張之奇抱進樹林裡面,選了一片平坦的草地,將他放

下。李逸隨身帶有金創聖藥,替他敷上,過了一會,看傷口的血已經凝結,便替他解開

穴道。張之奇悠悠醒轉,見救他性命的人,原來就是酒肆中相會的「寒儒」,有點詫異,

說道:「原來先生是身懷絕技的高人,失敬失敬,救命之恩,銘感五申,請恕我不能起

身拜謝。」李逸道:「張兄,你的傷只是外傷,調養幾日,當可無事,不必擔心。」張

之奇恨恨說道:「只是我這身武功已被廢了,哼,哼!想不到嵋山張之奇竟平空遭到了

這場橫禍,此仇此恨,今生難報,死不瞑目。」李逸道:「此仇早已有人替你報了。」

張之奇道:「是先生、你、你把那老賊殺了麼?」李逸道:「不,不,是官軍殺來,想

來那老賊也是逃不脫的。」張之奇道:「他們真是造反的逆賊麼?」李逸道:「大約是

吧。」張之奇道:「謝天謝地,天後聖明,我雖不能為她效犬馬之勞,這口冤氣也可洩

了。」

  李逸聽他口口聲聲罵「逆賊」頌「天後」,心中極不舒服,若不是見他受傷,幾乎

忍不住要打他一巴掌,當下念頭一轉,心意力決,忍著氣問道:「張兄入京,所為何事?」

他這是明知故問。張之奇歎了口氣,說道:「恩公問及,不敢不告,天後挑選神武營衛

士,我是嵋山郡守保薦去應試的。呀,如今我的琵琶骨已被反賊捏碎,武功全廢,這大

好的前程,也從此毀了!」李逸道:「邵守的保薦文書,張兄帶在身上吧?」張之奇道:

「現在還要它何用?」抖抖索索的在身上摸出那張文書,看了一眼,咬一咬牙,雙手一

扯,便想把它撕爛,李逸心急眼快,連忙將那件義書搶過手中。

  張之奇歎道:「恩公,你何必還為我珍惜這紙文書,我今生今世,再也用不著它了。

留著它只有傷心。」李逸微笑說道:「吉人天相,也許張兄將來能夠恢復武功呢?」張

之奇道:「那除非是華陀再世,扁鵲重生。」李逸道:「高人異士,無代無之。當今之

世,怎見得就沒有華陀扁鵲?」張之奇慘笑道:「高人異士,可遇而不可求。何況,即

僥倖遇名醫,我的琵琶骨已經碎了,最少也得數年,才能再練武功。天後這個月便要挑

選神武營衛士,這紙文書,還有何用?」李逸道:「我兄既然執意不要這紙文書,那末

我斗膽求你,將它轉送給我如何?」張之奇詫道:「你要它何用?」李逸道:「我有一

個弟弟,身材相貌與我彷彿,也略懂一點武功,可惜無人保薦。有此機會,我想叫他去

試一試。將來若能博得一官半職,全拜吾兄所賜,我亦感同身受了。」張之奇道:「我

這條性命乃是恩公救的,再生之德,碎骨粉身,不足圖報,何況是身外之物,何況是這

件對我全無用處的一紙文書!不過天後法度甚嚴,但怕將來查出,連累今弟。」李逸道:

「將來是禍是福,乃是他命中注定,也許他立了軍功,雖然查出,天後也寬恕他呢?將

來事發之時,你就說文書被人劫去,我另外教舍弟一套口供,決不至拖累閣下便是。」

張之奇慨然說道:「既然如此,我捨了無用之物,而有成人之癸,何樂而不為?我索性

不回嵋山,躲到外州的朋友家中,萬一有人盤查,我一口咬定是給強人搶去的便是了。

我的琵琶骨捏碎,正好作個證明。令弟若被查到,口供可說是從強人手中轉搶過來的。

即算將來到金殿對質我也一定幫令弟說話。」

  李逸對張之奇本來頗為討厭,這時見他恩怨分明,心中想道:「他雖然利祿熏心,

想上京鑽營去做武則天的奴才,但卻也不失為一個好人。我用謊話騙他的東西,倒覺得

有點慚愧了。」當下說道:「現在就快天亮。天亮之後,農夫樵子出來耕作,我兄可以

呼救,你要銀子使用嗎?」張之奇道:「我身上的銀子還未給搜去,多謝你了。」張之

奇對李逸的捨他而去,有點不快,但轉念一想,若然他陪伴自己,將來事發之時,難保

不受牽連,如此一想,反而催李逸快走。李逸倒有點捨不得,當下問了他想去依靠的朋

友的地址,準備將來找名醫替他醫治,不過此事渺茫,故此李逸就不預先說了。

  李逸離開了張之奇之後,疾跑一程,天色漸發亮,李逸在一個小溪旁邊歇足,扯去

鬍髯,用溪水洗臉,再塗上可令面色焦黃的易容丹,臨流一顧,不禁啞然失笑。

第十二回 張冠李戴入長安

  李逸臨流自照,只見溪中現影,已是另一副顏容,不禁啞然失笑,心中想道:「真

真假假,假假真真,這易容丹真是妙極,昨日張之奇被人當作是我,今後我要被人當作

是張之奇了。」三日之後,李逸趕到長安,但見屋宇連雲,鱗次相比,市肆喧囂,百貨

充斥,街上行人,摩肩擦背,好一派豪華氣象,果然勝似從前。李逸心中十分感慨,當

下先到一間客店住下,換過了一套武士的服飾,因為張之奇綽號病尉遲,使的兵器是一

根鋼鞭和一柄青銅劍,自己的寶劍不便露服,便另外再去置辦了這兩件兵器,待得諸事

辦妥,然後向神武營報到。

  神武營的都尉。本名叫做黑齒明之,乃是大將江南道總管黑齒常之的弟弟,他們一

家本是胡人,唐太宗李世民起兵打天下之時,用了許多胡人,他們一家屢立軍功,到唐

高宗李治永隆年間,任用黑齒明之為御林軍的龍騎都尉,賜姓為李,至武則天登位,對

他仍然重用,調為神武營的都尉,神武營等於皇帝的親軍,平時把守宮廷,戰時扈從聖

駕,比御林軍還要接近,所以都是各州保薦來的,既有本領而又可靠的人。李逸前往報

到,營官驗過他的保薦文書,再對過嵋山郡守預先送來的圖像,驗過對過!並無破綻,

便即著李逸在營中住下,等候選拔。這次要補充一百名神武營衛士,各州縣保薦來的共

有二百多人,大約是兩個人中錄取一人,機會甚大,以李逸的武功,自然極有把握。他

所擔心的,只是怎樣才能把自己的本領顯露得恰到好處?若是過於驚人,引起注意,若

是平平庸庸,那又怕不能入選了。

  到了選技考試那一天,李明之親自主持,每一個先試普通的弓馬功夫,這一項二百

多人全都合格;然後再試十八般武藝中應試者最擅長的一兩種,最後是問應試者有什麼

特長的技能,以便將來在分配職位時量才錄用。李逸應試的名次排在中間,他看各州縣

保薦來的武士,弓馬雖然嫡熟,其中武藝超群之蜚,卻是寥寥可數。看了一會,只有河

南禹縣的一個武舉最為可取,他表演的是神箭功夫,正面三箭,反手三箭,都中紅心,

再叫一個人從他背後連發三箭,他在馬背上頭也不回,聽到對方的弓弦一響,便立即反

手射出,屆然把對方所射的三支利箭—一碰落,箭掀碰著箭骸,毫無差錯,博得滿場的

采聲。但在李逸看來,除了箭射得準之外,不過加上了「聽風辨器」的本領而已,也不

覺得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李逸怕引人注目,也隨和著眾人喝采。接下去是江西泰和縣

一個武舉人表演鐵腿功夫,李明之吩咐在校場上豎起木樁,頃刻間搬來了十根碗口般粗

大的枯木,每根長達八尺,一個武士走了出來,抱起一根木柱,往地下口按,木柱齊腰

插入地中,不多一會,地上就豎起了十根木樁,整整齊齊,排成一列,應選的各縣英雄

都吃了一驚,那江西武舉人的鐵腿功夫末曾表演,不知如何,這武士的手勁卻是非同小

可。

  那武舉人向主考官鞠了個躬,說道:「我要把這十根木樁踢斷,若有一根不斷,甘

心受黜。」說罷來到柏木樁前,右腿一彈,只聽得嚓的一聲,第一根木樁露在地面的部

份,登時斷了,那人跟身進步,左腿一橫,砰的一聲,第二根木樁又倒,便在喝采聲中,

一路連環腿掃去,頃刻之間,十根木樁都被他踢斷,就是用斧頭來砍,也沒有這樣容易,

登時采聲如雷,久久不絕!

  神武都尉李明之微微一笑,說道:「彈腿功夫,練到這樣,很不容易了。」在他的名

字上扛了一個圓圈,那武舉人滿懷高興,李明之笑道:「你還能把地下的那一段木樁拔

起來嗎?」那武舉人怔了一怔,湘湘說道:「這個,這個,我,我未試過……」李明之

一揮手,叫他隨身的一個衛士出來,但見他俯腰一抓,立刻將埋在地下的一段木樁拔了

出來,手法又快又準,也是在片刻之間,不費吹灰之力,便把十根木樁全都抓起。這回

連李逸也自有點吃驚,要知這樣抓起木樁要比踢倒木樁何止艱辛十倍,李明之這個衛士

使的乃是大力鷹爪功夫。

  李明之對那武舉人道:「你錄取了,就在他手下做個小隊長吧,閒時也可以跟他再

練練功夫。」原來他見這武舉人面有驕色,故意要挫折一下他的氣焰,免得將來做他長

官的人難於駕馭。

  就在這時,忽聽得人叢中有人發笑。李明之叫那個人出來,問道:「莫非你有更高

明的本領麼?」那人道:「還未輪到我應試。」李明之道:「准你現在就試。」那人要

了兩升綠豆,錯在地上,在綠豆上輕輕的踏著方步,走了一圈,全場靜得連一根針跌在

地下都聽得見響,個個睜大了眼睛,原來綠豆經那個人踏過,都變成了豆粉,這種內家

功夫,比起抓起木樁,那又要艱難得多了。李逸心道:「在已應試的諸人之中,當以這

人的武功第一了。」向旁人打聽,始知道他是湖南新化縣的名武師周大年。

  李明之笑道:「你成績很好,但你能夠把這地上的豆粉,一點不剩都收起來嗎?」

周大年一想,即用掃帚來掃,也未必都收得乾乾淨淨,覺得這話問得有點古怪,一時之

間,未敢回答,李明之招一招手,叫他側邊一個執掌大旗的武士過來。

  李明之吩咐道:「你把地上的豆粉都替我收拾起來。」那武士應了一聲:「遵命。」

將大旗一卷,離那青磚地面約有三尺,捲起了一股旋風,如虹吸水,但見地上的豆粉被

旋風捲成了柱狀,吸進了那翻騰的旗影之中,那武士將大旗一收,捲了起來,青磚地面

有如掃過一般,乾乾淨淨。那武土走到主考台前,向李明之鞠了一躬,道聲:「繳令。」

把大旗再一展開,只見豆粉已被捲成一個飯碗般粗厚的粉團,跌在地上,居然並不散開。

  李逸看到現在,這才大吃一驚,湖南那個武師將綠豆踏成粉未,已經是了不起的功

夫,這個武士能將本身真力透過大旗,不但吸起了地上的豆粉,而且能將豆粉壓成粉團,

比起周大年那手功夫,又不知要艱難多少倍了。李逸心中想道:「以這個武士的功夫,

只怕我也不能勝他。武則天手下有本領的人看來不少,我倒不可小覷了。」向旁人打聽,

始知這個武士乃是神武營中三大高手之一,名叫秦堪,另外兩個高手,一個叫做張挺,

便是剛才那個拔起木樁的人,還有一個複姓西門,單名為霸,卻還未見露面。

  忽聽得有人叫道:「嵋山張之奇!」原來已輪到他應試。李逸心中忐忑不安,走到

主考台前,向李明之行過了禮,李明之打開名冊,冊上附有「他」的圖像和關於「他」

的資料,李明之對了一陣不出什麼破綻,微笑問道:「你是嵋山縣的張之奇。有個綽號

叫病尉遲,是嗎?」李逸想不到名冊上連綽號也寫了明白,只好答了一個「是」字。李

明之道:「想尉遲恭乃是唐朝開國的大將,一柄水磨鋼鞭,曾打過十八路反王,你綽號

病尉遲,想必擅長鞭法了。」李逸道:「小人粗解幾路劍法,這病尉遲三字乃是一班武

林朋友開玩笑給我取的。」李明之看了一下檔案,說道:「不錯,這上面也寫明你能夠

使劍。好吧,你就施展一下你的鞭法和劍法吧。」

  李逸對鞭法其實並不擅長,不過他武功根底極好,使了一律六合鞭法,卻也中規中

矩,接著使劍,他不敢將本來所學的峨嵋劍法施展出來,走了一套平平常常的八仙劍。

李明之道:「你能夠同時使兩般兵器嗎?」李逸因見張之奇對敵之時,曾左手使鞭,右

手使劍,便應了一聲「能夠。」於是下場練了一遍,將六合鞭法和八仙劍法全部施展出

來。練完之後,李明之叫他走到台前,有點詫異的神色,說道:「你綽號病尉遲,鞭法

卻遠遠不如劍法,同時,你的劍法也好似未盡所長,有幾招本來可以練得更好的,你卻

好像有什麼顧忌似的,使出來竟然微露破綻,這是什麼原故?」李逸暗暗吃驚,想不至

李明之竟然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眼光銳利之極。

  幸而李逸機警,腦筋一轉,便即答道:「我也不知什麼原故,但見場中幾百雙眼睛

都盯著我,我越著急,越想練得好些,這柄劍卻偏偏不聽使喚。」李明之微微一笑,心

道:「原來他有點怯場的毛病。」再問道:「你還有什麼特別本領?」李逸道:「我會

使暗器。」李明之想了一想,叫剛才表演過的另一個神箭手出來,對李逸道:「好吧,

我叫他用玉已珠箭法射你,你接接看,要不要去搗箭骸?」李逸道:「不用。」李明之

道:「利箭無情,稍一不慎,便有危險,你當真不怕嗎?」李逸道:「他用箭射我,我

眼中只見他一個人,心便不會亂了。去掉箭掀,只怕他不能盡量發揮神箭的功夫。」李

明之哈哈笑道:「敢請你也怕顯不出驚人的功夫了?好吧,那你們就上場一試。」

  校尉牽來了兩騎駿馬,一人一騎。在場上跑了一圈,那武士道:「小心接箭!」弓

弦一響,「嗖」的一支利箭射出,李逸一個「鐐裡藏身」,那支利箭從他肋旁穿過,被

他抄著箭尾,甩在地上,說時遲,那時快,那武土閃電般的射出了三支連珠箭,李逸在

馬背上一個翻身,反手一抄,三支箭都落到了他的手中,射得快,接得也快,眾人聽得

弓弦一響,箭便到了李逸手中,好像是遞過去似的,都不禁喝起采來。另一武士以神箭

手自負,十分好勝,見李逸接綏子的功夫高明,竟將三支箭同時搭在弦上,張弓一射,

三箭齊飛,飛至李逸背後,三支二箭倏的分開,一支射背心,一支射後腦,還有一支射

他腋窩,三支箭三個方向,箭法端的驚人,場中嘈聲頓止,人人屏息以待,但見李逸在

馬背上一躍而起,三支箭都從他的腳下射過,他在半空中一個翻身撲下,將三支箭一抄

都抄到手中,人也剛好落在馬上。這時連主考的李明之也不禁喝起「好」來!

  那武士脹紅了面,趁著李逸剛剛落下,突然發出兩支急箭,這回不是射人,卻是射

馬,而且射馬的後腿,心中想道:「只要射得你跌下馬來,我便不至於當場丟面,李逸

騎在馬上,那武士料他決計不能接到,哪知心念方動,忽見李逸在馬背上個「鯉魚翻身」

雙腳勾著馬鞍,竟然倒掛下來,雙手齊出,將那兩支箭接了。那武士發箭真快,一見李

逸用這個辦法接他的箭,知道他的上身重心不穩,接連又發出了兩支連珠箭。場中各縣

來應試的人,見他如此射法,心中都在暗罵:「大家比試,又不是拚命,何必出這祥狠

毒的箭法!」這時李逸剛剛將前面那兩支箭接下,後面那兩支箭又已嘶風射到,避無可

避,迫得露出驚人絕枝,突然張口一咬,將射到咽喉的那支箭咬著,張口一吐,反射出

去,將跟著來的那支箭也碰落了。

  場中采聲如雷,那名「神箭手」將鐵弓掛起,回到主考台「繳令」,稟道:「張之

奇接箭的功夫委實高明,我認輸了。」李逸也向李明之稟道:「學生功夫生疏,最後一

支箭接不著,叫大人見笑了。」李明之道:「你的功夫很不錯啊!不但接暗器的手法純

熟,輕功、內功也很有根底,難得,難得!」連連稱讚,揖起殊筆,卻在半空中打了個

圈。並不落下,好像在考慮什麼事情似的,沉吟不語,李逸心如吊桶,七上八落。他本

來的用意不過是想混進神武營便算,他之所以表演接暗器的功夫,乃是希望將來分配職

位時,可以調進宮內,為武則天防範刺客,有接近她的機會。不料剛才那「神箭手」最

後的兩支連珠箭迫得他使出了「嚙失法」,而且迫得他以口吐箭,射落對方的飛箭,這

就不能不露出了他的內功根底了。而他正是怕自己的功夫太過顯露,引起別人的注意。

萬一查問起來,洩露出本來身份,那就是大禍一場。

  李明之沉吟半晌,叫那名神箭手退下,再看了一下名冊,對李逸說道:「你且暫待

一會。」李逸正自忐忑不安,下一名應考的試子已奉召走三台的,那人叫做崔仲元,是

河南信縣保薦來的。李明之對崔仲元道:「你是河南著名的會客,在劍術上遇到過對手

沒有?」李逸心中一凜,原來他也聽過崔仲元的名字,知道崔仲元是八手仙猿謝補之的

大弟子,在北五省大大有名,不想他也來了。只不知何以李明之將他喚來,卻又不將自

己發落?

  那崔仲元是名家弟子,外謙內傲,答道:「天下劍術名家很多,可惜學生沒有遇過。

有幾位老前輩,他們偶而也指教過學生幾招,卻也未曾正式交手。其他的人,無足掛齒,

學生與他比試,勝了也不足稱道。」李明之微微一笑,道:「如此說來,除了幾位有限

的大名家,你在劍術上是從未遇到過對手的了。你剛才說有幾位老前輩偶而也指教過你!

他們是誰?」崔仲元道:「躡去劍谷神翁和八仙袁牧都曾在家處見過學生,這是五六年

前的事情,當時他們一時高興,曾叫學生給他們過招。」李明之道:「你接得他幾招?」

崔仲元道:「這兩位老前輩只是和弟子試的性質,未盡全力。我勉強可以接至十招。」

李逸心頭一動,想道:「能接至十招開外,確也不算得是浪得虛名了!」

  那李明之也好像熟悉武林的情形,聽了笑道:「如此說來,你的劍術造詣很不錯了。

我想見識一下你的真實本領,叫一個人和你比試好嗎?」崔仲元當然說好,李明之一指

李逸道:「好吧,那我就點你和他比試一下吧。」李逸大吃一驚,急忙說道:「學生尚

不乏自知之明,我怎能是他的對手,請大人另點另人吧!」

  李明之笑道:「你不用擔心。」叫隨從取來了兩柄木劍,尺寸長短,和普通武上佩

戴的青鋼劍一模一樣。另一名隨從拿來了一桶石灰,將這兩柄木劍在石灰中一分,然後

分給李逸和崔仲元,每人一把。李明之眼睛望著李逸說道:「你剛才的劍法還未盡所長,

正好趁這機會再試一趟。這樣比試絕對沒有性命之憂,雙方可以無須顧忌,比賽完後,

看誰身上中劍較多,勝負便可以判明了。」

  李逸其實並不是害怕崔仲元,而是害怕給人看出他的底細,但李明之以主考的身份,

提出了這個比試辦法,他勢不能推搪,只好提劍上場。

  崔仲元雄心勃勃,根本就沒把李逸放在眼內,當下橫劍當胸,朗聲說道:「請張兄

指教。」李逸道:「崔兄是成名的劍客,小弟豈敢磨越,還是請崔兄先行賜招。」他心

中正自忐忑不安,拿不定主意,要勝還是要敗?崔仲元聽他酸溜溜的盡說客套的話,心

中早已不大耐煩,木劍一展。道聲:「好!」一招「橫指天南」,便向李逸迎面一點!

  崔仲元的師父名喚「八手仙猿」,所創的劍法便叫做「靈猿劍法」以輕靈飄忽見長,

崔仲元已盡得師門心法,這一劍剁出,似虛似實,當真是迅逾飄風,令人難以捉摸。李

逸心中一凜,飄身一閃,但聽得刷的一聲,崔仲元的木劍從他肩頭劈過,場中武士,揚

起了一片嘩笑之聲,李逸面上一紅,知道定是已被他的劍尖點中,暗自想道:「李明之

心內已起了猜疑,我若然再故意示弱,只怕弄巧反拙,給他看破,更為不妙!」

  說時遲,那時快,崔仲元出手如風,第二劍又連環刺到,李逸一個「盤龍繞步」,

反手一劍,崔仲元「咦」了一聲。李逸依樣畫葫蘆,也是一招「橫指天南」,在他肩頭

上點了一下,崔仲元又驚又怒,強自鎮攝心神,將輕敵之心盡亥,半攻半守,片刻之間

和李逸拆了二三十招。

  場中眾武土看得眼花絛亂,但見崔仲元縱躍如飛,一柄木劍就似化成了十數柄一般,

在李逸的身前身後,身左身右穿來插去。而李逸則似是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

所使的仍是普普通通的一套八仙劍法,不過封閉得甚為嚴密,解拆對方的劍勢,亦似頗

見功夫。場中武士,十之八九都是這樣想道:「這張之奇的劍法雖然不錯,到底是崔仲

元勝他一籌。」

  忽聽得李明之下令停止,一笑說道:「你們兩人功力悉敵,不必比了。張之奇身上

中劍較多,但崔仲元中劍的地方,卻都是要害之處,劍法各有擅長,以後你們二人正可

以多多琢磨。」眾武士定睛細看,只見李逸渾身上下,斑斑白點,但崔仲元的心窩,卻

品字形的布了三點白點,若然不是木劍的話,他焉能還有命在!

  各州縣前來應考的武士無不驚服,想不到主考官的眼光竟是如此銳利,一眼便看了

出來。李明之提起殊筆,在名冊上圈了兩個圈圈,說道:「你們兩人都錄取了,待考試

過後,我再和你們談談。」

  李逸退下場邊,心神兀自怔怔不定,想道:「李明之要和我談些什麼?剛才那場比

試,不知他還看出了些什麼破綻?」場中陸續有人表演武功,李逸卻已無心觀看,許多

武士擠了上來,李逸被包圍在人叢之中,場中表演些什麼,他更看不清楚了。

  人叢中仍然有人談論李逸剛才那場比試,李逸聽得有人談論自己,份外留神,豎起

耳朵來聽,只聽場後面有人竊竊私議,一個說道:「我說主考斷得不公,應該是那姓張

的獲勝。試想若是手執利刃,真正交鋒,張之奇在他的心窩剁了三下,不早已要了他的

命嗎?」另一個道:「這也不然,若是真正交鋒,張之奇早已遍體鱗傷,雖說不是傷著

要害,但他怎能還有氣力刺中對方的心窩?」又一人道:「你們兩個說法都不對。」爭

論的這兩個人問道:「依你說呢?」那人笑道:「我也無法判斷。其實咱們都未曾看得

清楚,不知那姓張的是受了幾次劍傷之後,才刺中對方的心窩的?」這一反問,登時把

那兩個人問得啞口無言。要知高手比鬥,若然在非要害的地方中了幾劍,立刻使反攻克

敵,重創對方,當然算是他贏;但若是中了幾十劍之後,那就是說他劍法遠遠不如對方,

早已要撒劍認輸,又焉能刺得中對方的心窩。那些人既然看不清楚,爭論只好作罷。有

人叫道:「快看,快看,場中這個人使六合大槍,使得真有功夫!」

  李逸掂起腳來,抬頭一看,只見場中一個武士將一根大槍舞得呼呼風響,武學中有

句話說:「槍怕圓,鞭怕直。」使槍若然似使鞭一樣,能夠軟硬隨心的抖起圓圈。那確

是頗有功力了。但李逸心神不屬,看了一會,便看不下去,心中老是琢磨李明之對他的

說話。忽地有一個滿面虯髯的武士擠到他的跟前,拍了他一下肩膀,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老兄真是深藏若虛!」李逸嚇了一跳,但見這個虯髯武士露出詭異的笑容往下續道:

「以老兄的劍法而論,本來可以完全不讓對方刺中,你卻故意讓他在你身上戳了無數白

點,這真是君子之風,成人之美,佩服,佩服!」李逸急忙說道:「哪裡,哪裡,崔仲

元的劍法確實厲害,還是他有意讓我呢!」那武士道:「我若是崔仲元,我早已撤劍認

輸了。縱然他不知道你故意讓他,但你在無關要青的地方中了他四次劍點之後,就立刻

刺中他的心窩,他是名家弟子,居然還好意思再打下去,臉皮真是厚得可以!」李逸心

頭砰然一跳,猜不透他的來意如何?

  那虯髯武土又道:「小弟還有一事未明,要向兄台請教。」李逸雖然極不願意與他

說話,卻也不得不虛與委蛇,道聲:「請說。」那武士道:「兄台所使的八仙劍法,其

中有一招手法甚是奇妙,不知叫甚名稱。」當下將那一招的手法口講指劃的重說出來,

李逸聽了,更覺心虛,原來那一招是他師父自倒的新招,與八仙劍法中「星海浮磋」這

一招極為相似,不料這虯髯武士竟然看得出來。李逸故意詐笑說道:「當時我給崔仲元

攻擊得無法招架,那一招實是迫出來的,其實不成章法,教兄台見笑了。」那虯髯武士

道:「原來是張兄臨場自創的新招,變化精微,確是上乘劍法,佩服,佩服!」口氣似

贊似諷,幸好這時場中正有精采表演,眾武士采聲如雷,李逸支支吾吾含混過去,趁這

機會再擠到前面,裝作自神看場中的表演。

  哪知這一看卻真的把李逸的眼光吸住了,只見場中一個白衣武士,正在表演「飛刀

斷樁」的絕技,校場的一角插有十根柏木樁,每根木樁都有茶杯粗細,白衣武士在離木

樁七八丈遠之處揚手一柄飛刀,但聽得「嚓」的一聲,木樁立即斷了一根,這門功夫,

準頭還在其次,他以輕薄的匕首而能削斷木樁,這內家勁力卻是非同小可,李逸心中暗

暗喝采,片刻之間,那白衣武士已削斷了七根木樁,忽地取出三柄飛刀,朗聲說道:

「最後這三柄飛刀,我要同時將三根木樁削斷。」此言一出,登時全場肅靜,人人都睜

大了眼睛,注視白衣武士的三柄飛刀!

  只見他把手一揚,卻並不見飛刀向前飛出,眾人方覺奇怪,陡然間有人失聲叫道:

「捉刺客啊!」原來他向前揚手,飛刀卻從背後飛出,三柄飛力都到主考台上,竟是立

心要刺殺神武營的都尉李明之!

  這事情來得太過突然,眾人都料不到他發飛刀的手法如此奇妙,待到警覺之時,那

三柄飛刀已給李明之打落,白衣武士大聲喝道:「擋我者死,讓我者生!」揮舞長劍,

拚死闖出場外,有人上前攔截的,他揚手便是一柄飛刀,霎眼之間,已有三個人受了他

的劍傷,兩個人中了他的飛刀!眾人都見識過他飛刀的厲害,登時大亂!李逸正要閃避,

那虯髯武士忽地在他耳邊叫道:「快攔住刺客。」霎眼之間。只見那白衣武士竟然向著

李逸奔來,離身不到三丈,一聽虯髯武士呼叫,揚手便是一柄飛刀,虯髯武士彎腰一閃,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手肘向李逸一碰,李逸冷不及防,給他撞得移動兩米,飛刀正好

對準他的喉嚨飛來,李逸借那一撞之勢,向前一個滑步,堪堪避過那柄飛刀,說時遲,

那時快,第二柄飛刀又到,李逸拔劍一揮,將飛刀打落,就在這霎那間白衣武士已衝到

了李逸面前。

  也就在這剎那之間,李逸心中已轉了好幾個念頭:「捉他,還是不捉他?」一時間

確是難以決斷。這白衣武士行刺李明之,說來應該是和李逸同一路的人,可是李逸不捉

他,本身立即便要露出馬腳。

  但聽得「唰」的一聲,白衣武士的長劍已迎面刺到,這一劍又快又狠,劍尖指著了

李逸的咽喉,在這性命傾頃之際,哪容得李逸再加考慮,況且學武之人,受到敵人攻擊,

防禦乃是本能,李逸在這緊急關頭,不自覺的使出劍法中一招最精妙的招數,青銅劍輕

輕一抖,突然反撣出去,「錚」的一聲,將對方的長劍盪開,那白衣武士的劍法也極厲

害,倏然間又圈了轉來,劍光蕩起了一個圓圈,精芒疾轉,把李逸的上半身全籠罩在劍

光之下,李逸急忙用了一招「乘風破浪」,青鋼劍向上一挑,將對方攻勢破去。但見劍

光流散,有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直灑下來,那白衣武士在瞬息之間,招數又變,劍

尖抖動,聲若銀蛇亂掣,一招之內,連剁李逸七處要害,李逸甩了一招峨嵋劍法的起手

式「抱元守一」,長劍一立,儼如在身子周圍,布起了一道鋼牆鐵壁。那白衣武士攻不

進去,正待變招,李逸深怕他還有什麼厲害的殺手,急忙搶先一步。陡然攻出。倏的一

劍,刺中了那白衣武士的手腕!

  眾武士見刺客被李逸攔住,紛紛湧上,神武營那兩大高手最先趕到,一個使出「大

擒拿」手法,封住了刺客的雙手。另一個飛起一腳,正中腰胯,登時將這名刺客踢翻,

這乃是因為劍客手腕受傷,出劍無力,要不然神武營的兩大高手武功雖強,也絕不可能

如此容易便將他制服。

  神武營這兩大高手,一個取出腳鐐手銬將刺客鎖上,另一個則張開雙手攔住眾人,

朗聲說道:「刺客就擒,沒有事啦。你們都退回去,等候考試,不可騷亂。」剛才那個

與李逸比劍的崔仲元也在其中,見李逸在三招之內,將刺客剁傷,這才知道李逸的劍法

其實還遠遠在他之上,不由得傲氣全消,悄然退下。

  李逸心頭卻是難過之極,想道:「這刺客一身是膽,武功之強,不在我下!確實算

得是個英雄人物,如今卻被我害了他了。」看那刺客,只見他的目光也正向自己射來,

眼光露出怨毒的神色。李逸心中酸痛,扭開了頭,不敢看他。只聽得神武營那兩大高手

說道:「今次擒了刺客,你的功勞最大,我們給你稟明,李大人定當有所重賞。」李逸

自怨自愧,只好淡淡的謝了一聲。

  騷動停息。過不多久,李明之宣佈今日的選拔試完畢,還有一小部份來試的,明日

再續舉行。李逸見他並沒有特別召見自己,雖然有點疑心,卻也免了許多煩惱。當下隨

著眾武士出場,亂哄哄中只聽得眾人還在談論刺客的事情。

  李逸混在人叢之中,低頭疾走,剛剛走出場子,肩頭忽地給人拍了一下,卻原來就

是那虯髯武士,只聽得他哈哈笑道:「兄台武功之高,尚在我意料之外。劍術之妙,我

看便是尉遲炯復出,谷神翁在場,亦不過如是,今日真是令我大開眼界了!」李逸暗睹

叫苦,聽他首先便提出了自己的師父,心知剛才在和刺客鬥劍之時,被迫使出師門絕招,

已是露了底了。當下只好佯作不知,說道:「老兄說笑話了,我怎能和那兩位名家相比

呢?」那虯髯武士又道:「兄台今日立此大功,定膺重賞。說不定可以做天後近身的衛

土,上接天顏,那就更容易飛黃騰達了。小弟他日還望我兄提攜呢!」李逸聽他話中似

含別意,莫測高深,急忙說道:「食君之祿,忠君之雛,擒兇殺賊,這是我輩份所當為,

小弟哪裡是望什麼厚賞呢?」那虯髯武士望了李逸一眼,一笑說道:「吾兄如此忠心愛

國,更教小弟佩服了!」

  李逸無法擺脫他的糾纏,只好和他閒聊,互通姓名,始知他是山東臨淄人氏,名叫

南宮尚,再打聽那個刺客,卻是京城裡的人,名叫白元化,李逸頗感意外,心中想道:

「輔首縣,選人定然特別小心,卻怎保薦出一個刺客來?只怕那位知縣大人,最少也要

被牽累下獄了。」

  過了兩日,神武營所要補充的一百名衛土已經全部選拔出來,那南宮尚也在取錄之

列,而且恰好分配與李逸同在一起,都是「外宮輪值衛士」,皇宮分為兩個部份,外面

的幾座宮殿,是皇帝接見臣工,以及殿閣學士擬稿的地方,深宮內苑,則是后妃居住的

地方,「外宮」和「內苑」門禁森嚴,不能逾越。李逸只被選作「外官輪值武士」,接

近武則天的機會微乎其微,心中頗為失望。

  再過兩日,李逸尚未得到李明之召見,更生疑慮。最初兩日,還未輪到他當值,這

日他正坐在宿衛房中,悶悶不樂,那虯髯武土南官尚忽然又走進來,和他閒聊,說道:

「可惜我們只是外宮衛士,見不到內苑風光!」李逸唯唯諾諾,南官尚又道:「聽說天

後住在禁苑凌波宜中,水木清華,無異仙府。我有個朋友是大內衛土,他曾經進去過,

讚口不絕。凌波宮在太波浪邊,前面是以前唐瑚皇帝住的乾元殿,乾元殿雖然富麗堂皇

卻遠不及凌波宜的清雅絕俗。」這些地方,都是李逸小時候玩耍的地方,當然十分熟悉,

暗暗奇怪南官尚為什麼要和他說這些話,好像要故意洩露天後的居處給他知道似的。正

說話間,神武營都尉忽然派人進來,召李逸進宮,李逸一望天色,已近黃昏,心中不禁

疑雲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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