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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奇英傳》第3章
第十三回 悵惆恩仇難自解

  李逸心中雖然有點起疑,但長官宣召,那敢稽延,只好立即跟隨來人同往,跨步出

門之時,只見南宮尚暗暗向他使了一個眼色,哈哈笑道:「張兄機會到了,好自為之!」

說話似帶雙關,李逸禁不住心頭一震。

  李明之住在五鳳樓邊的一座偏殿,那是內苑與外宮交界之處,李逸到時,李明之在

虛位以待,笑道:「你還沒有吃過晚飯吧?」便即請他入席,李逸見他顏色和藹,稍稍

心寬。

  李明之很稱讚他的武功,接著又問他的身世和學藝的經過,這些問題早在意料之中,

他向張之奇要那份薦書之時,也早問過張之奇的了。當下便按照自己所知,小心翼翼的

回答,幸好並沒露出什麼破綻,李明之也不怎樣仔細盤查。酒過三巡,李明之和李逸干

了一大杯酒,忽地說道:「那日你在校場上捉到刺客的事情,我已敷告天後了。經過審

問這刺容乃是徐敬業所指使的,現在我就要交給你一件差事。」李逸心頭「卜通」一跳,

只得說道:「但憑大人吩咐。」李明之道:「天後有令,叫我把這個刺客送給大內總管

再加審問,你就暫時留在總管大人那兒,也許天後還要召見你呢。」李逸聽了,一則以

喜,一則以俱。喜是可能有機會見到武則天,俱者是怕刺客在他手上送了性命。

  李明之又道:「這是一件秘密的差使,不許給外人知道。你天黑之後,押他進去,

免得惹人注目。因為恐怕宮廷內外還隱有裴炎的黨羽,若然給他們知道你是押解刺客的

話,只怕他們會中途襲擊,所以要分外小心。好在你的武功在刺客之上,若有什麼意外,

也盡可制得住他。」李逸這才知道,何以要在黃昏時分召見他前來的道理。

  接著李明之將今晚宮中宿衛的口令,以及怎樣到總管府交差等等手續說了。交代清

楚,便叫手下的武士將那名刺客牽出了。只見他眼眶探陷,步履瞞珊。想必在這三四天

受了許多折磨。

  那刺客雙眼圓睜,狠狠盯著李逸,嘴唇微微開啟,想是已被點了啞穴不出聲。李逸

甚是悲憤,硬起心腸,拖著刺客的手,領了金牌,便押他進宮。

  宮中有人接引,指點他去管府去的路徑,便叫他自去。李逸從御花園中穿過,在淡

月疏星之下,繞過迴廊曲棚,分花拂柳,一步一步的踏過他舊遊之地,心中無限悲酸。

走了一會,過了一座假山旁四下無人,那刺客忽然低聲說道:「你要害我的命?」李逸

驟吃一驚,這刺客的武功,自已沖關解穴,不足為奇,叫李遍吃驚的是:這刺客的話單

刀直入,卻實叫他難以回答。

  那刺客又道:「你不過是想求取功名富貴罷了,是麼?你害了我,最多是你做一個

統領,或者是給你做個大內衛土。你肯聽我的話。包你獲得更大的功名更大的富貴!」

李逸道:「怎麼?」那刺客道:「咱們全力將武則天殺了,你就是大唐復國的功臣!」

  這一剎那,李逸轉了好幾個念頭,淡淡說道:「我不想功名,不想富貴。」那刺客

怔了一怔,李逸向他望了一眼,忽道:「但我願意放你,我也願意與你一同去刺殺武則

天!」那刺客霎霎眼睛道:「真的?」李逸抽出寶劍,「啪」的一聲,將他手銬削斷,

說道:「咱們現在就去!」那刺客睜大了眼睛,道:「你是誰?」李逸道:「你是誰?」

那刺客道:「我是京都白元化,大唐的子民。」李逸道:「我是高祖皇帝的曾孫,我叫

李逸!」白元化「啊」了一聲,道:「英國公本來叫我投奔你的,想不到咱們竟會這樣

見面!」

  李逸抱起白元化便走,從御花園穿過,走到太液池邊,凌波宮已經在望。李逸道:

「白兄,你替我把風,若然給人發覺,你施展你的飛刀絕技,將他殺了!」摸出幾柄匕

首,交給了白元化,那是他早就藏在身上,準備刺殺武則天的。他給自己留下了兩把,

餘下的都交給了白無化。白元化問道:「殿下沒有約其他的人同來嗎?」李逸道:「就

是咱們兩人了,你害怕麼?」白元化笑道:「我若是害怕,也不敢在校場上行刺李明之

了。」

  凌波宮矗立在太液池邊,背後是一座假山。李逸叫白元化藏在假山內替他把風,立

即施展絕頂輕功,從假山跳到了宮殿的琉璃瓦面。凌波宮內是十幾棟房屋,中間的一座

房子透出燈火的激光,李逸在瓦面上蛇行滑走,轉瞬之間就抓到了那間房子的簷頭,留

心察著四周的動靜,並不見有衛士巡邏,心中想道:「武則天絕對料不到會有刺客闖進

深宮,她如此大意,活該命絕了!」

  李逸用了一個「珍珠倒捲簾」的姿勢,雙足掛著屋簷,探頭內望,就在這時,忽聽

得一個少女的聲音說道:「天後,你太勞神啦!」這是上官婉兒的聲音,李逸心頭一震,

幾乎跌倒,他所聽到的關於婉兒的消息果然是真的!「婉兒果然忘掉了父母之仇,歸順

仇人了!」李逸無限失望,無限悲痛,但覺熱血沸騰,不能自己!

  然而李逸再一張望,又好似給一盆冷水迎頭潑下,登時叫他冷了半截,但見武則天

和上官婉兒相對而坐,還有一位少女站在武則天的旁邊,不是別人,竟是武玄霜!李逸

一片茫然,扣在手中的匕首發不出去,有武玄霜在武則天的身邊,今晚是絕對不能成事

了。就在這時,忽聽武玄霜問道:「姑姑,你今晚是想見那個刺客麼?」

  武則天道:「我不想見那刺客,我倒是想見那擒住刺客的人。」武玄霜道:「聽說

那人的劍法非常神妙,連李明之也看不出他的家數來。」武則天道:「所以那刺客沒什

麼奇怪,這個人卻是有點奇怪。」武玄霜道:「他叫什麼名字?」武則天道:「聽李明

之說,他是嵋州人氏,叫做張之奇。」武玄霜道:「我可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宇啊!」

上官婉兒問道:「天後,我有一件事情,甚不明白。」武則天道:「什麼?」上官婉兒

道:「這刺客是京都縣保薦的,為什麼你對那位縣官不加處罰。」武則天微微一笑,說

道:「慢慢你就會懂得了。」

  李逸心頭一震,知道武則天已是對他起疑,又覺得武則天處理這件案子,有許多不

合常理的地方,未及思索,只聽得武則天說道:「刺客的事情,以後再談。你先把徐敬

業那篇檄文讀給我聽。」

  上官婉兒一陣躊躇,半晌說道:「這篇檄文,不讀也罷。」武則天笑道:「既然是

討伐我的檄文,那當然是將我罵得很凶的了。你怕我聽了難受嗎?我若是怕人罵,也不

敢做開天闢地以來第一個女皇帝了!婉兒,你放心讀吧,這檄文是駱賓王做的,文筆一

定不壞,我倒想欣賞一下呢!」

  上官婉兒被武則天一催再催,只得掏出那篇檄文,緩緩念道:「偽臨朝武氏者,性

非洲順,地實寒微。」武則天道:「好,這文章起得好,話也說得對!我出身本來微賤,

我父親是賣木材的商人,我伯父是種過地的,我的性情也的確不是和順的。」上官婉兒

繼續念道:「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人待,泊乎晚節,穢亂春宮。隱先帝之私,陰圖

後房之壁。入門見嫉,娥嵋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武則天擊節讚道:

「這兩句對得巧!晤,那是說我迷惑先帝,說我淫賤;千古以來,男人總是這樣罵女人

的,不過,調子雖然有點老套,文章還是做得好的,再念,再念。」

  上官婉兒臉上忽起一片紅雲,低聲念道:「踐元後於翟,陷吾君於聚扈。」原來這

兩句是說武則天先後嫁父子兩人,雌獸為「扈」,「聚扈」乃是禽獸亂交,意思是說由

於武則天而造成了父子兩代皇帝的「禽獸行為」,確乎是罵得很惡毒的了。武則天並不

生氣,但卻也露出了一絲痛苦的神情,說道:「這是我願意的嗎?先帝將我從尼姑庵裡

接回來,要強迫我做他的妃子,我有什麼辦法?我之不願意死,為的就是使天下女人,

以後不要再受男子這樣的欺負!我受了父子兩代的侮辱,駱賓王不罵他的皇帝,劫將罪

名都推到我的身上,這實在不算得公平!」

  上官婉兒道:「不必讀下去了吧?反正狗嘴裡長不出象牙。」武則天道:「不!你

這樣罵駱賓王也是不公平的。士大夫有士大夫的看法,在他們看來,女人就是禍水,女

人而做皇帝更是妖孽,所以他認為他是對的。他寫這篇檄文的時候一定很得意,並不覺

得這是對別人一種不公平的侮辱。」

  上官婉兒道:「好,那你再聽聽這幾句。這不是無中生有嗎?」繼續念下去道:

「加以尷錫為心,豺狼成性。近押邪僻,殘害忠良。殺姐屠兄,就君鳩母。人神之所同

嫉,天地之所不容!」武則天哈哈笑道:「我的姐姐是自殺死的,殺姐一事,或者還可

以捕風捉影;就君、鳩母、屠兄等等,卻從何而來?我倒想起一個笑話了,有一個舉子

考試的時候,做的一首詩中有兩句是舍弟江南死,家兄塞北亡。主考官錄取了他,召他

進見。對他說道:「你的身世怎麼這樣慘啊!」那舉子道:「舍弟江南死是事實;至於

家兄,則現在還好好的活著,我是為了要做好這句對仗,沒奈何只好叫家兄死一次。」

  上官婉兒笑的流出了眼淚,說道:「駱賓王只求文章對得工整,看來和那舉子也差

不多。」繼續念道:「猶復包藏禍心,規竅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

委之以重任。鳴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燕啄皇孫,知漢柞之將盡。龍蟄帝

後,識夏庭之遞衰。」武則天聽到這裡,又微笑道:「這幾句是用呂後、趙飛燕和褒她

的典故,把我和這幾個壞女人相比,總之是女子,國家,他們不去推究其他原因,而是

把亡國的罪過,放在女人頭上!哈哈,這真是太簡綽了。再念下去吧,下面應該是替徐

敬業來誇耀自己了。」

  上官婉兒道:「不錯。」繼續念道:「敬業皇唐舊臣,公侯家子。奉先君之成業,

荷本朝之厚恩。宋徽子之興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豈徒然哉?是用氣憤風雲,

志安杜稷。因天禾下之失望,順宇內之推心。愛舉義旗,以清妖孽!」武則天笑道:

「文章做得好!只是誰失望呢?我做了皇帝,他們這班『皇后舊臣,公侯家子』的確是

失望的。天下的老百姓可沒有失望啊!」

  李逸心頭一震,想起和自己策劃起兵的,的確是武則天所說的這班人。而老百姓罵

她的,卻是少之又少,只聽得上官婉兒往下念道:「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群,

海陵紅粟,倉儲之敵靡窮。江浦黃旗,匡復之功何遠?班聲動而風起,劍氣沖而南斗乎。

暗鳴則山稼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武則天高聲讚道:「好,好!這幾句描寫軍威,

確是有聲有色!但是,婉兒,你不覺得文人多大話嗎?」

  上官婉兒道:「正是呢,這幾天的仗打得怎麼樣了?」武則天道:「李孝逸連戰俱

捷,現在已把徐敬業的人馬包圍起來了。看來不出十日之內,便可以完全平定。」李逸

倒吸了口涼氣,聽得武玄霜笑道:「徐敬業也是一位名將,怎如此不濟於事?」武則天

道:「其實他的計劃倒是挺周密的!裴炎做內應,還聯絡了我們南搗的大將軍程務挺,

要程務挺在陣前倒戈,這一著很厲害,可惜都給我破獲了。你還記得那個行刺賢兒的刺

客麼?」武玄霜道:「是不是叫做程務甲的那個人?」武則天道:「不錯。當時我寬恕

了他,他就把主使的人供出來了,他便是程務挺的弟弟,這回得以破獲程務挺謀反的案

件,全是他的功勞。」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徐敬業失敗最大的原因,還是老百姓

不幫他。這兩件案子的破獲,只是使他失敗得更快罷了。好,婉兒,你再念吧。」

  上官婉兒繼續念道:「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公等或盾漢地,

或葉周親,或膺重寄於活言,或受顧命於皇窒。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杯之士未乾,

六尺之孤何托……」武則天道:「晤,這兩句對得很好,「一折之士未乾,六尺之孤何

托?一折之土指的是高宗皇帝的墳墓,六尺之孤指的是我那幾個兒子。駱賓王要人們記

起先帝的墳墓,先帝的兒子,來幫他打天下,來幫他恢復先帝的江山。這兩句話聽來充

滿了感情,可是我做母親的還沒有死,怎麼能說我的兒女是六尺之孤呢?難道他們的心

目中,只有父親,沒有母親的嗎?」武玄霜道:「一折之士也說不上,那樣雄壯的皇陵,

豈能說是一折之士?」武則天道:「大約又是因為要對仗工整的原故吧?這且不管它,

再念下去。」

  上官婉兒續念道:「倘能轉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勤,無廢大君之命。凡諸

爵賞,同指山河。」武則天哈哈笑道:「剛剛起事,就在講裂土分封,高官厚祿了。原

來他們並不是為了百姓,而是為了自己。卻又何必這樣明顯的寫出來呢?這樣的檄文不

怕引起老百姓的反感嗎?」上官婉兒續念道:「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幾之

兆,必貽後至之誅。請看今日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嗯,讀完了。」將檄文揩起,遞

逞給武則天。

  武則天接過檄文,笑道:「這篇檄文,真是擲地有金石之聲,結句尤其結得好極,

就可惜今日之域中,不會是他們的天下罷了。婉兒呀,你猜我聽了這篇討伐我的檄文,

第一個念頭是什麼?」

  上官婉兒道,「天後所想的事情,往往是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的。」武則天道:

「我聽了這篇檄文,首先想到的是,做宰相的應該受到責備。有這樣做文章的人,為什

麼反而讓他被徐敬業所用?」

  這番話不由上官婉兒意想不到,李逸更是大吃一驚,心中想道:「駱賓王把她罵得

狗血淋頭,她不但不動怒,反而責怪宰相不善於用人,這度量真非常人所及。我們與她

爭奪天下,這盤棋只怕是輸定的了!」只聽得武則天笑了一聲,又道:「文章雖然寫得

很好,對仗工整,調子鏗鏘,可是卻毫無力量!你們看了他這篇文章可有一句話提到老

百姓麼?沒有!他翻來覆去,只是攻擊我個人的私德,用盡一切惡毒的言辭來誣蔑我;

再其次就是要公侯貴族跟他起事,將來可以得高官厚祿。他們既號稱義師,理該用民伐

罪,但他們卻不替老百姓說一句話!他們不理會老百姓,老百姓又怎會關心他的事業?

所以這是一篇好文章,卻不是一篇有力量的檄文!」歇了一歇,又微微笑道:「我想起

裴行檢以前曾品評過他們,說『上先器識而後文藝』。說他們專搞文藝,見識不高,這

話說得頗有道理。」

  上官婉兒道:「天後要不要我擬一通詔書,反駁他們,就用你剛才所說的那些來說。」

武則天笑道:「何必資此筆墨?」上官婉兒有點迷悄,忽地問道:「天後,依你看,這

一篇文章會不會流傳後世?」武則天道:「這樣好的文章,當然會流傳下去的。老百姓

看不懂,讀書人卻一定欣賞它。」上官婉兒道:「我就是顧慮到這點!」武則天哈哈笑

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怕駱賓王這篇文章流傳下去,千秋萬世之後,我都永遠

要蒙上臭名!後世的人,將把我看作歷史上最壞最壞的女人!」

  上官婉兒想不到武則天說得如此坦率,一時間不敢作聲。武則天一笑之後,緩緩說

道:「我既然做了歷史所無的女皇帝,若然男尊女卑的歷史不改變,我當然是要挨罵的,

這早在意料之中。但你也不必太過慮,我敢相信,將來總會有公正的史家,會出來替我

說話。那怕是千年之後,萬年之後,總會有這樣的史家的。」上官婉兒默然不語,但從

她的臉色看來,卻還有不以為然的神氣,武則天道:「婉兒,我倒想你替我擬一道詔書,

用八百里快馬加緊,飛遞給李孝逸叫他千萬不可殺了駱賓王!」

  李逸聽到這裡,但覺眼前一片昏暗,心中完全絕望,是這樣一個比男子還要剛強的

女人!他感到連自己也不是她的對手了。李逸茫然坐在瓦上,眼光一瞥,忽見遠處似有

衛士的影子在移動。

  李逸心中一凜,想道:「今晚我既不能下手,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在屋頂上望下

去,但見御河如帶,上林花木,宛似錦繡的屏風,樓台殿閣,在花木掩映之下,錯落參

差,好像一幅畫圖,美得難以形容。李逸想起兒時在御花園中的遊戲,太液池邊,凌波

閣內,都曾印有他的足跡,想起今晚行刺不成,以後是再也沒有機會進宮的了,也許從

此便要流浪江湖,鬱鬱終老,想至此處,悵悵憫憫,眼眶清淚欲流,幾次想要悄然離去,

又禁不住多看一眼。

  然而最令他留戀,最令他傷心的,還不是御花園的景色,而是屋子裡的上官婉兒。

「侯門一人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何況上官婉兒入的不是「侯門」,而是比「侯

門」還要森嚴萬倍的宮門!婉兒雖然沒有嫁人,但從此背道而馳,亦已是蕭郎陌路!他

今晚見著了婉兒,卻不能和她說一句話。他真捨不得離開,但在這樣的情勢下,卻又不

能不離開了。「她知道我今晚曾經來過嗎?」「她會在夢中夢見我嗎?」

  還有武玄霜,對自己有過大恩,又是自己敵人的武玄霜,就是為了她在宮中,以至

令他今晚不能下手的武玄霜!他不知是該感激她,還是該怨恨她?從今之後,只怕也是

永遠不能再見著!「她會想念我嗎?」李逸在心中自言自語。「這,我不知道。但我知

道,我是會想念她的,雖然她是我的敵人。」

  忽聽得上官婉兒說道:「那封詔書已經擬好了。天後,你要過目嗎?」武則天道:

「不必了。婉兒,你近來有作詩嗎?我想起你那晚來行刺我,還記得你那晚作的詩呢。

借問桃將李,相亂欲何如。那時你好像很怨恨我。」上官婉兒笑道:「那時我實在無知。」

武則天笑道:「我用才倒作了一首詩,是答覆你那首剪綵花的。剪綵花固然是人造的,

其實世間一切文物,又有刁月書戶不是人造的?我這首詩是詠蜜材的,讀給你聽,請你

給我潤飾一下。」緩緩念道:

  蜜桃人所種,人定勝天工。

  月照九霄碧,時來四海紅。

  春華明旦旦,秋實樂彤彤。

  萬古生機在,金輪運不窮。

  武則天自號「金輪皇帝」,這首詩強調人定勝天,完全是女皇帝的口吻。李逸心道:

「好大的口氣!」上官婉兒擊節讚道:「好,好,意境、氣魄、音調都好,這首詩我也

作不出來。」

  武玄霜笑道:「姑姑,你今晚興致怎麼這樣好?你忘記了今晚還要審問刺客麼?」

上官婉兒道:「是啊,怎麼還不見大二內總管來呢?」李逸心頭一震,想道:「再不走

恐怕要給他們發現了。」就在這時,忽地有一條黑影疾飛而來,一踏上屋頂,揚手便是

兩柄飛刀,向屋內射人!」

  這人的身法快得難以形容,直到他飛刀出手之後,李逸才認出是誰。初時他以為定

然是白元化,以為他替自己把風,等得不耐煩了,故此親來動手。哪知看清楚了,大大

出他意料之外,這刺客並不是白元化,卻是與他同住的那個虯髯武士南宮尚!

  但聽得屋子裡兩聲嬌笑,上官婉兒一伸手就接了一柄飛刀,婉兒自幼在劍閣之上練

飛刀刺鳥的絕技,接飛刀的手法自是出色當行,她本來想同時接兩柄飛刀的,不過武玄

霜出手比她更快,另一柄飛刀被她揚袖一佛,飛刀反射而出,嚓的一聲,插在樑上。

  武玄霜忽地「咦」了一聲,說道:「不對,這不是他!」那虯髯武士身手矯捷之極,

一擊不中,便知屋中伏有高手,一按屋簷,立即翻身跳下,就在這時,但見白光一閃,

「噹」的一聲,另一個武士已和刺客交上了手。

  事情完全出乎李逸意料之外,這一個攔截刺客的武士才是白元化,他不知從什麼地

方取得了一柄長劍,霎限之間已和南宮尚拆了四五招,同時大聲嚷道:「還有一個伏在

屋上,他叫李逸,是李唐皇室的子孫!」

  李逸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中了他們的圈套!這白元化前日在校場上行刺李明之,

不過是一場把戲,誘使李逸露出武功,也誘使李逸對他露出真相。

  李逸急忙飛身下地,但見南官尚揮舞一柄單刀,將白元化迫得連連後退,大聲叫道:

「我纏著他,你快逃,快逃!」李逸腳尖一點,如箭疾發,「嗖」的穿過白元化身旁,

寶劍一招「李廣射石」向白元化疾下殺手,白元化回劍一擋,「嚓」的一聲,劍鋒已被

削斷,但他武功也真是高強,身形一晃,李逸的第二劍劈了個空,他仗著半截斷劍當作

短刀使用,反手一擋,居然又格開了南官尚的單刀。

  李逸哪裡還有心戀戰,扯南宮尚衣袖,叫道:「要走咱們一起逃走!」白元化哈哈

笑道:「別做夢了,這裡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還是乖乖的留下來吧!」

  李逸唰唰兩劍,將白元化再度迫開,喝道:「擋我者死,讓我者生!」剛跑得幾步,

突然聽得一個人大笑道:「好大的口氣,我偏偏要擋你一擋!」聲到人到,一股疾風先

刮過來,李逸飄身一閃,定眼看時,卻原來是神武營的三大高手之一,也就是那用大旗

捲起豆粉的那個秦堪。

  他的兵器奇怪之極,乃是一支三尺來長的旗子,旗桿是用黃鋼做的,可以當作判官

筆用,又可以當作小花槍使,旗子則是極細的白金絲織成,呼呼翻捲,絲毫不怕寶劍。

  李逢身形一晃,啊的一劍,直指敵人咽喉,沉聲喝道:「讓開!」豈知秦堪的武功

確有獨到之處,但聽他冷冷一笑,也喝了一聲「留下!」李逸的寶劍疾發如風,看看就

要穿喉而過,忽覺劍尖一移,滑過一邊,但見秦堪手舞靈旗,一揮一卷,竟然使出以柔

克剛,卸力反擊的上乘武功,將李逸的寶劍一拂拂開,靈旗一展,反捲而下。李逸微吃

一驚,霍地一個盤龍繞步,借勢擰身,以絕項的輕功配上精純的劍法,彈指之間,連發

三劍,秦堪凝身不動,靈旗左右揮動,連接三招。李逸的劍尖一沾到他的旗子便立刻滑

開,無法使勁。但李逸的劍法嚴密非常,秦堪想把他的寶劍捲出手去,卻也不能。兩人

各以上乘武功相拼,彼此都不肯退讓半步,轉瞬之間就拆了二十來招。

  激戰中但聽得南宮尚也在高呼酣鬥,李逸抽眼一瞧,只見南官尚也被另一個武士絆

住,無法超過。這個武士乃是與秦堪齊名的神武營三大高手之一,也就是那日在校場上

手拔木樁的那個名叫張挺的人,他使的兵器是一根青銅齊眉棍,招熟力沉,左右盤旋,

縱橫擇舞。銅棍起處,勁風呼呼,南宮尚的刀法嫡熟,卻是佔不了半點便宜。

  再過片刻,南宮尚忽地一聲大叫,原來他被張挺的棍尾點中胚骨,搖搖欲墜,張挺

哈哈一笑,叫道:「白元化,這個刺客我交給你啦!」抽出棍來,便與秦堪一齊合攻李

逸。

  李逸獨戰秦堪,還可以打成平手,加上了一個張挺,登時險象環生,張挺的那根鋼

棍重達六十二斤,寶劍削它不動。但見漫空旗影,裹著一片銀光,叮叮噹噹之聲,不絕

於耳,李逸劍光的圈子越來越小,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那邊廂,南宮尚中了

白元化一劍,忽地使了一招救命絕招,脫手將單刀飛出,白元化冷不及防,肩頭被他的

飛刀穿過,南宮尚身形如箭,立即飛奔,一溜煙似的穿入了花木茂密之處。張挺稍一躊

躇,心中正自決斷不下,要不要幫白元化去追那個刺客?李逸何等機靈,一見有機可乘,

立即拚死進攻,唰的一劍把張挺刺傷,正想逃走,秦堪忽地將旗桿當作花槍使用,桿尖

一抖,一招「共工觸天」,槍尖倏的挑到李逸胸前,李逸矮身一避,「嚓」的一聲,衣

襟也被他的旗桿挑破。

  秦堪喝道:「別理那廝,這廝才是正點。」張挺中了一劍,暴怒如雷,即使秦堪沒

有發話,他也不會放過李逸的了。他受傷之後,更為驍勇,掄起鋼棍,呼呼轟轟,把李

逸打得幾乎站立不穩。

  李逸施展出渾身本領,兀是抵擋不住,自知時間一長,必無幸理,這時他萬念俱灰,

忽地鋼牙一咬,陡然躍起,一招「天河倒掛」,劍花朵朵,飛灑下來,渾身上下,竟似

問起千百道精芒冷電,這是一招兩敗俱傷的凶殘劍法,秦堪大喝一聲,靈旗疾展,未能

封住,張挺輕功稍差,被他的劍光迫得眼光鐐亂,不由自主的退了幾步,說時遲,那時

快,但聽得唰的一聲,李逸凌空刺下,一劍刺中了張挺的小腿,張挺撒手扔棍,一跤跌

倒。

  但張挺究竟是神武營中有名的高手,雖然中劍倒地,這一招臨危搬棍功力仍是深厚

非常,那根八尺多長的青銅棍,竟似風車的軸心一樣,打著圈圈,盤旋飛來,李逸人未

著地,無法閃避,提腳一蹋,卻消不了那股猛力,腳後跟給棍尾沾了一下,痛徹骨撓,

就在這一剎那,秦堪靈旗再展,消去了李逸的劍勢,旗桿一挑,使出了一招「中平槍」

的招數,看看便要刺入了李逸的小腹。

  忽聽得一聲嬌呼,有人叫道:「住手!」李逸腳跟雖然站穩,心頭卻是動盪不休,

抬眼一望,但見是兩個少女,分花拂柳,正自笑盈盈的向自己走來。那一聲嬌呼,乃是

上官婉兒所發。另一個則是武玄霜,她身法較快,這時已到了身前三丈之地,嬌聲笑道:

「李公子,我們專誠等你,已等得久了!」

  李逸呆了一呆,忽地倒轉劍柄,回劍向自己的咽喉便刺,武玄霜似乎早已料到他有

此一著,玉手一揚,扣在掌心的一枚金錢鏢電射而出,「錚」的一聲,將李逸的劍尖打

歪,冷冷說道:「男子漢大丈夫,就這樣的沒出息嗎?」

  上官婉兒邁前兩步,柔聲說道:「李逸哥哥,你隨我們回去吧。」李逸牙根一咬,

悄聲說道:「你再走上三步,我立刻回劍自刎,即算死不了,我的心已經死了,你們總

不能阻住我的軀殼不死。」上官婉兒面色蒼白,眼角淚光晶瑩,低聲說道:「李逸哥哥,

你何苦如此?嗯,我懂得你的心事,你願不願意聽我的說話?」

  多少日子以來,李逸就渴望著見婉兒一面,渴望著與她互訴心腹,然而在此時此地,

尤其在他剛剛見了那一幕「讀檄文」的情景之後,忽然間他覺得婉兒離開他很遠很遠,

遠得就像一個陌生人似的,他好像理解她,然而又實在不理解她。這時,縱有萬語千言,

卻都梗塞喉頭,半句也說不出來。

  上官婉兒緩緩說道:「李逸哥哥,天後其實對你並無惡意……」李逸雙眼一睜,忽

地大聲叫道:「不要說啊!你回去做你的女官,別再管我!我更不願意見到你到我的跟

前來做說客!」

  上官婉兒面色發青,咬著嘴巴,淚珠兒在睛眶裡打轉,好半響說不出話來。武玄霜

道:「你到了京城,這裡的情形,你也親眼看到了,你還在負氣嗎?」李逸心痛如刀絞,

眼光一瞥,但見上官婉兒和武玄霜都在凝眸望他,眼光中充滿著期待的深情。李逸忍著

悲痛,避開了她們的目光,冷冷說道:「我現在已在你們的掌握之中,好吧,來吧!你

是不是要將我拿去見你們的天後?」婉兒歎了口氣,道:「你不願留下你就走吧!但願

咱們以後還能夠見面。」武玄霜把手一揮,秦堪張挺左右退下,讓開了一條去路。

  李逸極力抑制住心頭的激動,淡淡說道:「玄霜,多謝你又一次的放了我,我可不

能報答你啦。婉兒,我後悔與你重逢,從今之後,你只當這世上再沒有我這個人,我也

把你當做死了。今生今世,我與你路隔雲泥,你也不必再望與我見面了。」

  上官婉兒背轉了面,「哇」的一聲,輕輕的哭了出來,她知道除非是自己跟著一同

走,否則只怕是真的不能再見了。這剎那間,她心中已反反覆覆轉了無數次念頭,終於

還是留下來,待她轉過身時,李逸已經走了。

  遠處的天空忽地閃過一溜藍色的火光,武玄霜怔了一怔,手摸劍柄,只見秦堪張挺,

早已拔腳飛奔,武玄霜道:「婉兒,你先去歇吧,我去去便回。」那溜藍火,一間即滅,

上官婉兒根本沒有留意,見武玄霜拔劍要追,心頭一震,急忙扯著她的衣袖道:「姐姐,

天後不是說過,或去或留,都不要勉強他嗎?我知道他的脾氣,別要追他,留著他一條

性命吧!武玄霜「噗嗤」一笑,衣袖一怫,說道:「我不是去追他,我要護送他一程,

你回去吧。」這一瞬間,上官婉兒忽覺武玄霜面上露出一種很奇特的神情,那笑容似乎

是裝出來的,笑容中有一份蒼涼,又似乎有一絲恐懼,上官婉兒心中一動,但見武玄霜

身形倏起,轉眼之間,就追上了秦堪張挺,一同向後山去了。

  皇宮的後面乃是緬山,秦始皇的時候,曾在山上建造過阿房宮,「覆壓三百餘里,

隔離天日。」後來被項羽付之一炬,盡成焦土,唐朝在長安建都,山上也修造了一些宮

殿,但卻遠遠不及阿房宮的規模,許多地方都荒蕪了。這時,李逸正逃入了緬山,想從

山背面翻過去。他走過阿房宮的遺址,直上山頭,心中無限悲涼,縱目四望,但見一彎

冷月,片片松濤,四下淒清,輝煌富麗的皇宮,早已被他拋在背後,望不見了。

  李逸歎了口氣,緩緩下山,就在這時,忽似聽得有廝殺之聲,李逸吃了一驚,但見

兩條人影,捷如飛鳥,正向著自己迎面而來!

  前面的一人身材魁梧。揮舞著一條長鞭,離身十數丈外,就聽到他的鞭風呼響,更

奇怪的是他好像受傷的野獸似的,一面擇動長鞭,一面發出令人心悸的嚎叫。

  李逸一眼望去,認出了他是神武營中的第一高手西門霸,那日在校場比武,西門霸

並沒有露面,但李逸知道他和秦堪張挺二人,並稱神武營三大高手,而秦張二人還是他

的屬下,聽說他的武功,遠遠在秦張二人之上。只一個秦堪,已可以和李逸打成平手,

這西門霸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了。

  李逸心頭一驚,想道:「原來他們欲擒先縱,卻故意在這裡伏下高手。哼,哼,武

則天這一手法,連如親信的上官婉兒也給她瞞過了。想是武則天想婉兒繼續效忠於她,

避免令婉兒傷心,故此不願當著婉兒的面,將我傷害。」他盡從壞處著想,想看自己反

正是拚死來的,把心一橫,反而迎了上去。

  就在這時,背後又忽然傳來了武玄霜的呼叫:「李公子,趕快回來!」聲音在夜空

中顫戰,顯得極是恐慌不安,李逸心頭一凜,但隨即想道:「她們軟硬兼施,目的不外

乎迫我回去。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豈能屈膝事仇,受人凌辱。」心念末已,但聽得武

玄霜的腳步聲已到身後,而西門霸的長鞭,也已到了身前。

  李逸這時正站在懸巖之上,武玄霜剛喝了一聲「住手!」陡然間忽見李逸飛身一縱,

竟從百丈危崖之上,躍下深谷!

  武玄霜做夢也想不到李逸竟會輕生,待她清楚了發生的是什麼事情時,早已來不及

了,這剎那間,武玄霜但覺地轉天旋,幾乎也要跌下崖去。

  就在這一瞬間,一條黑影倏的飛越過西門霸前頭,一件黑忽忽的兵器突然向武玄霜

當頭罩下,西門霸抖動長鞭,奮力一擋,大聲叫道:「武姑娘,快來助我一臂之力!」

武玄霜一瞧,但見來的是個青衣道士,手舞佛塵,只一佛就把西門霸的長鞭拂開,倏的

又是當空卷下,勁風拂腕,銳利如刀。習武之人,防衛自身,乃是本能,武玄霜雖在傷

痛之中,但處此性命危殆之際,本能的展出了一招精妙的劍法,將那道士的攻勢化開。

那道士哈哈笑道:「你是武玄霜這野丫頭嗎?哈哈,我正想尋你,你有什麼本領,敢傷

我的徒兒?」

  原來這個青衣道士正是天惡道人。他那日與金針國手夏侯堅較技,輸了一著,本擬

回轉崑崙,再練絕技,卻被他的兩個徒弟——惡行者和毒觀音挑唆出來,同入長安,一

來是想救裴炎出監,二來是想找武玄霜一較高下。

  他們從北面登山想偷入山南面的離宮,再潛入內苑,神武營的第一高手西門霸正在

山上把守,與天惡道人遭遇,惡戰起來,西門霸不敵,射出了一支蛇焰箭報警,天空閃

過的那一溜藍火,便是蛇餡箭發的火光,武玄霜是看見了西門霸的這個訊號,趕來應援

的。李逸以為她是奉了武則天之命來捉拿他,那是完全猜錯了。

  天惡道人是邪派中數一數二的人物,武功之強,世罕其倫,武玄霜雖未見過他,也

曾聽師父說過,接了數招之後,便知道他是誰人。李逸跳崖之後,武玄霜本來要跟著下

去,察看他的生死究竟,但被天惡道人攔著,片刻之間接連退了好幾次險招,心中又急

又怒,只好全神應付。

  西門霸揮動長鞭上來助戰,無惡道人哈哈笑道:「你中了我的腐骨神掌,以你的武

功,趕快回去調治,或者還可以保全性命,你卻還要來送死麼?」西門霸怒道:「明年

今日,且看是誰的忌辰?」他有生以來,從未一敗,這回中了毒掌,仗著精純的內功,

閉著了全身穴道,自信在一個時辰之內,不會發作,他拼著口氣,定要先報這一掌之仇,

哪知天惡道人真個高強,在兩大高手夾擊之下,竟能應付自如。但見西門霸的長鞭未到。

他雙肩一晃,身子旋風似的,隨著鞭梢便轉出去,虯龍鞭雖然長達丈餘,竟連他的衣角

也沒有沾著,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呼」的一聲,天惡道人在鞭風劍影之中,身形

轉換,倒提拂塵,塵柄點到了西門霸肩後的風府穴,武玄霜一個閃身,劍起處寒光疾吐,

一招「玉女穿針」,劍鋒也刺到了天惡道人脅下的願氣穴,天惡道人正在攻擊西門霸,

脅下露出空門,這一劍本來是非中不可,哪知天惡道人的武功確有獨到之處,傾頃之間,

招致立變,武玄霜的劍尖堪堪刺到,忽覺劍尖一移,滑過一邊,但見天惡道人手揮拂塵,

一纏一繞,竟然使出借力打力的上乘武功,將她的寶劍纏著。武玄霜大吃一驚,急忙運

氣一吹,長劍順著他拂塵牽扯之勢,向前一送,也用借力打力的功夫,化解他那股粘引

之勁,就在這時,西門霸也使出了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刷,刷,刷!風聲呼響,

捲起了一團鞭影,向他猛掃。天惡道人若然還要硬奪武玄霜的寶劍,勢難逃那三鞭滅頂

之災。天惡道人只好鬆開拂塵,一提腰勁,用了個「燕子鑽雲」的身法,憑空跳起三丈

多高,然後怫塵一展,凌空擊下,將武玄霜的長劍與西門霸的長鞭一齊盪開。

  雙方交換了這幾記惡招,各自心驚。而天惡道人比武玄霜吃驚更甚!

  武玄霜看來不過二十左右,本領之高,卻是大出天惡道人意料之外,這也還罷了,

最令天惡道人吃驚的是武玄霜的劍術武功,甚似一位武林異人的家數,天惡道人天不怕

地不怕,天生最忌憚的就是這位武林異人。

  激戰中忽聽得山谷下面傳來一聲淒厲的叫聲,武玄霜心頭大震,只道這是李逸絕命

的叫聲。但見天惡道人也好似吃了一驚,舉起佛塵,擋住面前,非但不乘機進攻,反而

好像怕武玄霜突襲似的。武玄霜劍招一緩,立即想到,李逸跳下去已有多時,若然幸得

摔傷不死,豈有這時候才發出絕命的呼叫?

  天惡道人卻聽出了那是他的徒弟惡行者的叫聲,惡行者與毒觀音乃是在山谷下面替

他把風的。天惡道人心神一亂,想道:「難道他們在下面也遇到了什麼高手不成?」天

惡道人的武功本來在武玄霜與西門霸之上,這時心神微亂,被武玄霜展劍反攻,一連幾

招凌厲之極的殺著,登時扭轉了局勢。

  就在這時,神武營的另外兩位高手,秦堪和張挺亦已雙雙來到,張挺是個莽夫,揮

動青銅棍首先攻上,大聲喝道:「哪裡來的臭道士,敢到驪山上來撒野?」手起棍落,

一招「金鋼降魔」,立即向天惡道人的胸口撞去,天惡道人一劍封出外門,左手一伸,

登時抓著了棍頭,張挺一身神力,竟然奪不回來,但聽得天惡道人笑聲末絕,那根青銅

棍已被兩股巨力拗得彎曲下來,西門霸揮鞭猛掃,天惡道人喝道:「好,你打吧!」

「砰」的一聲,張挺水牛般的身軀凌空飛了起來,向西門霸撞去,西門霸長鞭急收,搶

上去接,沒有接著,張挺一頭撞著了岩石,腦蓋骨裂為兩片,眼見不能活了。

  武玄霜又驚又怒,手中劍一提一翻,唰唰兩劍,一招「流星飛駛」,一招「野馬操

田」,上刺雙目,下刺丹田,劍勢如虹,銳不可當,西門霸掄鞭急上,勢挾風雷,霍地

向他的下三路掃去,天惡道人見他們形同拚命,不敢輕敵,使了一招「雲橫秦嶺」,塵

尾散開,萬摟無練,宛如在面前布下了一層鐵網。天惡道人正在以上乘的武功防禦,忽

覺微風颯然,面前旗影一閃,那千經萬縷的拂塵,竟被捲開了一角空隙,武玄霜一招

「白虹貫日」,立刻乘虛而入,但聽得「嗤」的一聲,饒是天惡道人閃避得快,長袖亦

已被割去了一截。

  原來秦堪的武功雖然稍遜於西門霸,但卻最為機智,他是乘著天惡道人全力防禦之

際,突施殺手的。他的旗子是百金細絲織成,恰恰是拂塵之類「軟兵器」的剋星,在兵

器上先佔了便宜。

  三名高手,聯手圍攻,但見靈旗招展,鞭影翻飛,劍氣如虹,叱吒山搖,砂飛石走,

天惡道人的那柄拂塵,竟然漸漸被迫得施展不開,就在這時,只見又有一條黑影,疾奔

而來,遠遠的就失聲叫道:「玄霜姐姐你在和誰交手呀?」聲音急促而又顫抖,正是上

官婉兒的叫聲。

  天惡道人不見他的兩個徒弟上來,已自有些疑俱,心中想道:「想不到宮中竟有這

許多高手,我再不走,只怕會要吃虧!」拂塵一展,倏的先向武玄霜攻擊。武玄霜側身

閃避,舉劍一擋天惡道人表面佯攻,實是走勢,一擊不中,立即翩然掠出,到了秦堪身

旁,鐵拂塵抖得筆直,斜點秦堪的關元穴。秦堪霍地晃身,用了一招「拂雲看月」,靈

旗攔腳掃去,天惡道人一個「旱地拔蔥」,憑空躍起數丈,秦堪的旗子在他腳下掠過,

捲了個空,第二招未曾發出,只見天惡道人翩如飛鳥,在空中一個轉身,鐵拂塵已是向

西門霸罩下,但聽得腳的一聲,天惡道人的拂塵搭著鞭梢,借勢擰身,流星殞石一般。

落下山坡去了。他在片刻之間,連用三種身法,三記絕招,襲擊三名高手,而且能夠沖

出重圍,武功之強確是令人咋舌。

  西門霸縱聲笑道:「我捨了一條手臂,也終須打了你一鞭!」笑聲慘厲之極,武玄

霜駭然驚視,只見他的一條手臂,自臂彎以下的半截,漆黑如炭,秦堪還來不及阻攔,

他嗖的拔出佩刀,便將這半條手臂斬斷了。原來他中了天惡道人的毒掌,仗著精純的內

功,侍毒氣都迫到左掌掌心,可是剛才一場惡戰,他真力耗損不少!毒氣又漸漸上升,

他自知惡戰之後,無法運功,而天惡道人的毒掌,又無藥可治,是以斬斷手臂。保全性

命。

  這時上官婉兒剛到,見狀驚駿之極,西門霸單臂抱起了張挺的屍身,慘笑道:「武

姑娘,我這兄弟之仇,今後只有望你報了。秦堪,你陪武姑娘再下去搜查吧。」武玄霜

道:「你放心回去凋治吧,這仇我報不了也總會有人替你報的。」西門霸道:「令師若

肯出來,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抱著張挺的屍骸,邁開大步,便先回去。

  上官婉兒面色慘白,呆呆的望著西門霸的背影,武玄霜低聲說道:「他已走了,張

挺不是他殺的。」上官婉兒鬆了口氣,立即又問道:「他走了麼?你沒有追上他?他可

還有什麼話兒留下?」武玄霜道:「也許他走得末遠,我們到下面看看吧。」她怕婉兒

傷心,不敢將李逸跳崖的事情告訴。但上官婉兒何等聰明,從她的神色和聲調中已隱隱

感到一種凶兆。心頭七上八落,不敢再問,默默無言的跟在武玄霜後面,向山谷下面搜

查。

第十四回 飄零琴劍淚痕多

  谷深苔滑,婉兒急步前行,好幾次險些滑倒,武玄霜伸出手去,輕輕扶著她走,悄

聲說道:「婉妹,你定一定神。」要知婉兒輕功本來不弱,只因心中慌亂,氣散神搖,

腳步也就飄浮不穩了。

  走了一會,忽聞得有一股血腥的氣味撲鼻而來,秦堪叫道:「這裡有一具死屍!」

上官婉兒好像頭頂上打了一個焦雷,震得五藏六腑一齊翻轉,武玄霜緊緊抱著她,聽得

秦堪又嚷道:「咦,這是一個披髮頭陀!」

  上官婉兒定一定神,只見泰堪已亮起火把,武玄霜定睛一看,失聲叫道:「這是惡

行者。」俯腰察視,但見惡行者身上中了五六處劍傷,均非要害,只有肩頭上的一處傷

口頗深,卻不似劍傷,傷口邊有幾道齒印,竟似是給人咬傷的。武玄霜大為奇怪,心道:

「若是高手比鬥,斷沒有用口咬人的道理,那是誰將惡行者殺了呢?」

  上官婉兒道:「惡行者和毒觀音出入相諧,留心毒觀音受傷未死,藏匿暗處,她的

透骨穴針無影無蹤。」秦堪揮舞旗子,小心翼翼的向前搜查,走不多遠,又發覺了一具

屍體,秦堪嚷道:「又是一個男的,是一個身材粗壯的少年!」

  上官婉兒一想,李逸是個文弱書生,身材並不粗壯,剛剛鬆了口氣,忽聽得武玄霜

嚷道:「婉妹,你快來看,他,他,他是不是叫做長孫泰的那個少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官婉兒一瞧之下,嚇得魂飛魄散,這屍體仰面朝天,濃眉

大眼,正是與她一同長大,情如兄妹的長孫泰。上官婉兒尖叫一聲,好半晌哭不出來。

但見秦堪把這少年扶起,武玄霜撕下了一幅衣襟,執他手腕,道:「脈息還未完全斷絕。」

隨即撕下了他的上衣道:「中了兩枚毒針,另外中了一掌。」拔出寶劍,刺開皮肉,將

那兩枚毒針挑出,長孫泰竟似毫無知覺,哼也不哼一聲。

  上官婉兒顫聲問道:「還有救麼?」武玄霜重重的在他腰脅上一戳,所點的部位乃

是任督二脈交會的「血海穴」,即算受了很重的內傷,這一戳也能暫時化開瘀血。長孫

泰喉頭咯咯作響,「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帶著瘀血的濃痰,雙眼微張,見到上官婉

兒在他面前。眉毛一動,帶著一絲笑意,隨即眼睛又嗑上了。

  武玄霜道:「秦堪。你把他帶回官去,快請太醫診視。」要知長孫泰的內功遠遠不

及李逸,李逸以前中了毒針,武玄霜可以帶他到邛崍山求夏侯堅醫治,長孫泰絕不能支

持這許多時日,何況從長安到邛崍山也要比以前李逸所走的路程遠得多。上官婉兒深知

毒觀音的毒針歷害,如今將長孫泰委之太醫,那只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只有聽天由命了。

  秦堪背起了長孫泰,走上山坡,婉兒目送他的背影在樹木叢中消失,想起長孫均量

的深恩,想起他們兄妹的情誼,不禁泣然淚下。隨即想到:「惡行者的屍體既然在這裡

發現,泰哥中的又是毒觀音的透穴神針,那麼李逸哥想必也會碰上這兩個魔頭了。」心

頭打了一個寒凜,只怕凶多吉少。

  武玄霜和她繼續搜尋,直到日上三竿,搜遍了整個山谷,兀是不見李逸的影子,武

玄霜頹然說道:「找不見了,咱們回去吧。」上官婉兒道:「他沒有出什麼事嗎?姐姐,

你怎麼會想到在這山谷之中尋他,聽他昨晚的口氣,他不是說要從此遠走高飛,永不回

來麼?」武玄霜黯然說道:「但願他走的越遠越好!」武玄霜極力抑制住自己的傷心,

不敢將李逸跳崖的事情告訴婉兒,不願加重她心頭的痛苦。她現在只有一個希望,希望

李逸被人救走,然而在百丈高崖跳下,不死亦受重傷,難道真有那麼巧法,剛剛給人接

著?這希望也未免太渺茫了。

  武玄霜意料不到,當真就有那麼巧法,這倒不是李逸跳下之時,剛好給人接著,而

是被岩石中橫生出來的虯松擋了一下,習武之人,驟然遇上危險,掙扎乃是出於本能,

他觸著松樹,深厚的內功自然而然的被激發出來,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就這樣

的緩和了他下墜之勢。不過,雖然如此,他摔落地時,也被那高空跌下的震盪之力,震

得昏迷過去。

  這一昏迷,就是整整的一天,李逸本身當然並不知道。他好像做了一個惡夢,也不

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有人在他身邊歎息,定一定神,又聽到車輪轆轆之聲,

身子也似隨著車輪起伏。武玄霜以前救他的情景倏地浮在心頭,也是在騾車之上,眼前

同樣有一個少女的影子,李逸尚未完全清醒,就不禁失聲叫道:「玄霜,玄霜!」驟然

間,發現那少女的臉型不似玄霜,他雙眼一張,轉口叫道:「婉兒,婉兒!」在李逸的

心目之中,以為救他的人若然不是武玄霜,就必定是上官婉兒無疑。

  就在這時。李逸但覺一顆冰冷的淚珠滴在他的臉上,李逸怔了一怔,雙眼大張,這

時才看個清楚,原來眼前的少女,既不是武玄霜,也不是上官婉兒,而是長孫壁。但聽

得長孫壁幽幽說道:「逸哥,你仍是這樣的想念她們嗎?」隨即伸出一隻軟綿的手掌握

著他的手心,說道:「你醒醒吧,嗯,還好,還好你沒有受到重傷。」

  李逸又驚又喜,既惶惑,亦慚愧,霍地坐了起來,問道:「壁妹,你是怎的了?」

眼光一瞥,但見長孫壁顏容愜恢,臉上淚痕末干,好像剛剛經過了一場極傷痛的事情。

  長孫壁揭開了前面的車簾,嚥著眼淚說道:「我是和爹爹來的。」車簾前座一個老

人回過頭來,微笑說道:「殿下還認得老臣嗎?」笑中帶淚,含著無限淒涼,這老人正

是長孫壁的父親長孫均量。

  李逸道:「想不到我能見到伯伯,多謝伯伯救命之恩,恕小侄在車上不能行禮了。」

他生還之後,第一個便見到大唐的忠臣,當真是比見到親人還要歡喜。忽地想起是長孫

均量在夏侯堅處療傷,想來武功未恢復,卻怎的冒險入京,而且還將自己救了。正欲發

問,長孫均量那顫抖的聲音已急著問道:「你見到了婉兒嗎?」

  李逸心頭劇痛,低聲說道:「見到啦。」長孫均量道:「她在宮中做什麼?」李逸

道:「在宮中替武則天草擬文告,陪她做做詩,寫寫書。」長孫均量道:「這麼說,婉

兒真的做了武則天的女官了?她忘記了她的祖父、她的父親、甚至她還在生的母親了?」

李逸道:「我看她把什麼人都忘記啦!」長孫均量道:「你見到她時,她正在做什麼?」

李逸道:「她正在讀駱賓王那篇討武氏檄文。」長孫均量道:「讀給誰聽?」李逸道:

「讀給武則天聽。」長孫壁「咦」了一聲,李逸道:「是武則天自己叫她讀的。」長孫

均量突然縱聲大笑,好像要把胸中的鬱積都散發出來,說道:「好,好!她居然有膽量

讀,武則天也居然有膽量聽!她聽了怎麼樣?」李逸道:「武則天聽了滿不在乎。」長

孫均量詫道:「滿不在乎?她說了什麼沒有?」要知駱賓王當時寫了這篇檄文,立即眾

口傳誦,唐朝的舊臣,和一些反對武則天的士大夫,人人聽了都是眉飛色舞,感到痛快

琳漓。依長孫均量想來,武則天聽了最少也得氣個半死,豈知她卻滿不在乎。

  李逸道:「她聽了之後,第一句話就是責備宰相不善用人。」長孫均量點點頭道:

「駱賓王本來是個人才。嗯,還有什麼,你都說給我聽。」李逸道:「她說這是一篇好

文章,但不是有力量的檄文,她將這篇檄文駁得體無完膚。」長孫均量一路聽他說下去,

笑容盡斂,臉色越來越變得蒼白,本來是神氣勃勃的,倏然間變得老態龍鍾,突然插口

問道:「她說徐敬業已被包圍,最多不出半個月,就要被完全消滅麼?」李逸道:「只

怕這是真的。」長孫均量道:「殿下,你呢?你今後怎麼樣?」李逸垂頭道:「我自己

也不知道,正想請伯伯指點迷津。」

  長孫均量忽地長歎一聲,說道:「這樣說來。她委實是個極厲害的敵人,老臣今生,

只怕再也不能見到唐室重光了。」突然尖聲叫道:「婉兒,婉兒,你好,你好!」哇的

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登時從車上跌了下去!

  要知長孫均量最大的心願乃是中興唐室,以及重振家聲,而今他已感到完全絕望,

而且更令他傷心的是,他一手撫養大的上官婉兒,他愛護她勝過親生,他指望她去刺殺

武則天的上官婉兒,如今竟成了武則天的親信。病體未痊的風燭殘年,怎禁得這許多心

靈折磨?他一口氣轉不過來,使即倒地不起。

  李逸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跳下車來,扶起長孫均量,但見他面如金紙,氣若游絲,

斷斷續續的低聲說道:「我已失掉了兒子,只有這一個女兒了。殿下,我死了之後,你

肯替我照顧她麼?」長孫壁眼淚迸流,緊緊握著她父親的手叫道:「爹爹,你不會死,

你不能死,你養好傷之後,咱們再去尋訪哥哥。」長孫均量苦笑道:「還能捱得那麼長

的時候麼?你,你……」話聲微弱,細不可聞,李逸測他脈膊,忽粗忽細,忽而急跳,

忽而靜止,李逸雖然不懂醫術,也略具一些常識,見此脈象,知道他五裁六肺,已都易

位,生機頹敗,縱有妙手神醫,也難醫治,更何況夏侯堅離此甚遠,長孫均量還怎能捱

得起路上的奔波?

  長孫壁一雙失神無助的眼睛轉問李逸,好像把一切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了,李逸急

忙施展閉穴手法,先把長孫均量的「天摳」「將台」「靈府」三處大穴封閉,使他暫時

失去知覺,免受痛苦,並使他體中毒血,不至即時瀝人心房。長孫壁道:「這怎麼辦?

這怎麼辦?在這荒僻的地方,怎地去請一個醫生?」李逸向前面一望,說道:「前面山

麓,有座寺院,咱們且先到寺中借一間靜室,將伯伯安頓下來,徐圖後計。」長孫壁失

了主張,一切都只有聽從李逸的了。

  長孫壁將父親抱入車中,讓李逸駕使騾車,一路上向李逸斷斷續續的泣訴,李逸這

才知道事情的經過,原來在李逸從夏侯堅家中出走的第二天,谷神翁與長孫泰,已將長

孫均量接到,谷神翁心灰意冷,將老朋友送到夏侯堅家後,便即走了。長孫均量聽得李

逸獨上長安,大為心急,無論如何,也要上長安找他,他的理由是,他在京中還有一些

官居要職的舊日同僚,若是李逸不幸被捕,他也許還可以設法打救。可是他的武功要一

年之後方能恢復,夏侯堅如何肯放他走,爭論再三,拗他不過,夏侯堅只好想出一個辦

法,一面叫長孫泰兄妹陪他前去,一面給她一付奇藥,這藥乃是一種強烈的興奮劑,服

下之後,可以暫時恢復武功,但後患甚大,藥力消失之後,本來可以一年恢復的病體就

要三年了。因此,臨走之時,夏侯堅千叮萬囑,要長孫均量小心,若非遇到高手,迫不

得已非動手不可的話,千萬不可服藥。

  長孫均量到了長安之後不久,意外的探聽到了李逸的消息。原來與李逸同時入神武

營的那個虯鬚漢子南宮尚,乃是長孫均量的世侄。長孫均量在太宗皇帝(李世民)之時,

曾做過殿前檢點,南宮尚的父親正是他最得力的部下。

  李逸雖然改容易貌,並假冒了張之奇的名字,可是蛛絲馬跡實在可疑,都看在南宮

尚的眼裡,就在李逸被差遣押解「刺客」入宮的那日,南宮尚碰到了長孫均量,一說起

來,料想這個「張之奇」必是李逸無疑,也料想到李逸被差遣入宮,其中必有詭計,眾

人大大吃驚,商議結果,便由南官尚潛入內宮行刺,乘機掩護李逸逃走,而長孫均量一

家三口,則在驪山後面接應。

  無巧,他們在山谷之中,便碰到了惡行者與毒觀音,長孫均量無奈,只好嚥下了夏

侯堅給他的奇藥,暫時恢復了武功和那兩大魔頭作了一場惡鬥。長孫泰捨身救父,撲上

去抱著了惡行者,咬傷了他的琵琶骨,與惡行者同歸於盡,毒觀音連中了長孫均量七處

劍傷,也逃走了。李逸跌下山谷之時,正值他們打得最激烈的時候,長孫壁將李逸救起,

待到長孫均量將毒觀音趕跑,他們已聽得山上武玄霜的聲音,他們恐防武玄霜率領大內

衛上前來追捕,迫不及待的背起李逸便即逃生,長孫泰是死是傷,他們已無瑕去照顧了。

不過長孫均量親眼見到長孫泰中了惡行者的毒掌,又被毒觀音打了一蓬透穴針,料想凶

多吉少,在他的心目中,自是把這個兒子當做死了。

  長孫壁斷斷續續的把這段經過說完,眼淚早已濕透了羅衣,李逸心中也是傷痛之極,

想起長孫均量為了自己,失了兒子,這一分深思,真不知如何報答。

  不久騾車到了前面山腳,李逸將長孫均量背上山,長孫壁默默無言的跟在後面,他

們都知道長孫均量這條性命已是弱似游絲,隨時都可能隨風而逝。李逸的心頭上好像壓

了一座大山,感到沉重之極,好幾次避開了長孫壁的眼光,怕答不出她的問話。

  山麓的那座寺院乃是一座多年失修的石廟,廟中有一個鬚眉皆白的主持,和一個燒

火的小和尚,老主持為人很好,聽說有人在路上得了急病,前來投宿,立即接納,讓出

撣房給他們住宿,並且叫小和尚給他們燒熱湯,招待得周到。

  長孫壁將老父安頓在撣房中僅有的一張床上,一探他的脈息,比起剛才更微弱了,

李逸解開了他被封閉的穴道,試用本身功力助他恢復精神,過了半晌,長孫均量張開眼

睛,低聲喚道:「壁兒,你過來,你替我向殿下叩頭!」李逸吃了一驚,不知所措,急

忙將長孫壁扶起。

  只聽得長孫均量嘶聲說道:「我如今只剩下了這個女兒,我要將她的終身托拜給你

照顧了,殿下,你願意給我挑起這付擔子嗎?」這是他第二次將女兒交託給李逸了,這

次說得更露骨,更明白,說是托他照顧,實際是要將女兒的終身許配給他。

  李逸心情激動,紛如亂絲,這剎那間,上官婉兒的影子與武玄霜的影子相繼出現,

婉兒是和他性情最相近的人,武玄霜則是他心底最佩服的人,這兩個人都對他有一片深

情,滿懷期待,然而又有許多恩怨糾纏,縱有尖刀利剪,也是剪不斷,理還亂!李逸本

來打算從此飄泊江湖,孤零終老,心如稿木,意似寒灰,再也不沾情惹愛的了,然而他

做夢也料想不到,長孫均量竟然在臨死之前,要把女兒鄭重的交託給他!

  長孫壁對他的一片深情,不在婉兒與武玄霜之下,而最令他為難的,則是怎忍拂逆

一個臨死的老人的囑托,這個老人救了他的性命,為了他犧牲了自己唯一的愛兒,而且

這個老人又是畢生效忠於他李姓皇朝的大忠臣!

  李逸的心好像給利刀劃過,割的片片碎了,這婚事是答應呢,還是不答應呢?長孫

均量在看著他,長孫壁轉過頭一邊。但李逸發現她那含羞帶愧,而又深情脈脈的眼光也

正在偷看著他,李逸呆了一呆,忽地在病榻之前跪倒,叩了三個響頭,低聲說道:「老

伯不嫌棄的話,我願意,願意做你的兒子,對待壁妹就像親生妹妹一般。」長孫均量搖

搖頭,眼光中充滿失望,臨終者絕望,最是令人心碎,李逸忍受不了他那絕望的眼光,

「難道我就忍心令他死不瞑目嗎?」瞬時間心意已決,不待長孫均量出聲,接著說道:

「我要將壁妹當作妹妹,若她不嫌棄我的話,我更願她做我的愛妻。」長孫均量雙眼一

張,道:「壁兒,你怎麼樣?」長孫壁默然不語,淚痕滿面,半晌說道:「我聽憑爹爹。」

長孫均量道:「好,那我就將壁兒交給你了。她脾氣不好,你多多包涵。」李逸再跪下

去磕了三個響頭,喚了一聲:「岳父!」長孫均量現出一絲笑意,雙眼徐徐閉上。長孫

壁哭道:「爹爹!」上來將他抱著,只聽得長孫均量低聲說道:「你們不要恨婉兒,你

們要相互扶持,白頭偕老。」這是他最後的兩句遺言了,從他前一句遺言,可見對上官

婉兒的愛,至少也和他對待兒女一樣;從後一句遺言,可見他對這門婚事還有憂疑。李

逸伏到他的胸前,含淚說道:「岳父,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看待壁妹。」說完了這一句

話,長孫均量雙眼全閉,面帶笑容,雙腳一伸,氣息斷絕。長孫壁放聲大哭,緊緊握著

李逸雙手。

  過了半晌,長孫壁抽噎說道:「我爹爹的後事,都要倚靠你料理了。你對我爹爹的

好意,我一生都會感激。」李逸道:「這是那裡話來。咱們如今已是一家人了,你說這

樣的話,將我當作什麼人了呢?」長孫壁低聲說道:「李逸哥哥,你不要瞞我,我知道

你的心意,你是為了我爹爹去得安心,這才違背了你自己的心願,要我作你妻子的。李

逸哥哥,你放心吧,我不會將這件事情當真的。但求你把我爹爹的遺體掩埋,從今之後,

我就不會再拖累你了。」李逸握著她的雙手,但覺她的手心熾熱,脈象不寧,雙頰火紅,

病容顯露,李逸心情激動,深深覺得對不起她,不由自己的將她摟入懷中,說道:「壁

妹,你切莫胡思亂想,今生今世,咱們已是同命相依,縱是地覆天翻,咱們也不會分開

的了。你要自己保重,不可令岳父在九泉之下,還要為你我擔心。」這幾句話乃是出於

他的至誠,長孫壁以袖拭淚,歎了口氣,不再說了。

  廟中的主持古道熱腸,聽說客人病死,進來慰問,幫著李逸收殮,並差遣那個燒火

和尚,到附近的小鎮去買棺材。並且自願替長孫均量做一場法事,超度亡靈,老主持臨

走時問起死者的姓名,準備做法事的時候給他念「往生咒」,李逸方自躊躇,長孫壁已

先說了。李逸一想,這老和尚相貌慈祥,而且他也未必知道長孫均量是什麼人,既已說

出,也就算了。

  誰料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長孫均量的遺體未曾收殮,長孫壁就病起來,那老和尚

將自己做功課的、寺中唯一的一間靜室,也讓了出來,給病人住。李逸感激得很,簽了

一百兩銀子的「香油」,老主持恐怕他們在旅途中不夠用,不肯收受,迫得李逸說出身

上還有餘錢,他才肯收下。

  小鎮離山腳不過十多里路,那燒火和尚直到傍晚時分才把棺材搬回寺中,李逸收殮

完畢,最後瞻仰了一下遺容,把棺蓋慢慢蓋上,心中悲痛無限,想起她們兩父女的生死

恩情,自己也只有死心塌地的愛護長孫壁才能夠報答了。

  李逸回轉靜室,長孫壁還在昏昏迷迷,不斷的發出夢語,叫了兩聲「爹爹」,跟著

又叫李逸的名字,李逸坐在她的身邊。低聲說道:「壁妹,我就在你的身邊,你放心吧。」

長孫壁道:「是誰來了?」李逸道:「是我啊!」房外忽然了有人接聲應道:「是我啊!」

李逸怔了一怔,只見那個燒火和尚,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藥茶,揭簾而入。原來李逸全心

全意放在長孫壁身上,反而是長孫壁先聽到那小和尚的腳步聲。

  那小和尚端著茶碗道:「這是培元健脾的香甘露茶,病人喝了可以寧神靜氣,好人

喝了可以增長精神,兩位貴客光臨小寺,咱們什麼都沒有招待,很是過意不去。師父說

請你們先喝了這碗甘露茶,明兒趕早再請一位大夫給這位姑娘看病。」李逸覺得這個小

和尚有點油嘴滑舌,和老和尚的樸直不大相同,但以為這是性情使然,卻也不以為意,

當下說道:「多謝兩位師傅盛情。在下感激得很。」正想伸手接那碗藥茶,忽聽得一陣

急促的腳步聲,那老和尚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劈頭罵道:「孽畜,你在這裡幹什麼?」

長袖一拂,噹的一聲,茶碗墜地,裂為四片。那小和尚大叫一聲,忽地一招「陸地行舟」,

雙掌平出,向那老和尚推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到李逸大吃一驚,更想不到的是這小和尚居然懂得武功,而

且這一招「陸地行舟」的掌法,竟然是陝北伏虎幫的鎮幫掌法,伏虎幫的幫主是一個極

厲害的大盜,他的掌法只傳本幫弟子,絕不會傳及外人,難道這小和尚竟是盜幫中人。

  這一串疑問倏地從李逸心中掠過,說時遲,那時快,那小和尚的雙掌已推到他師父

的胸前,李逸何等武功,焉能讓這老和尚給他打中,他心念一動,手腕一翻,一招「彎

月射虎」。掌勢後發先至,「砰」的一聲,將那小和尚震得翻了一個觔斗,那小和尚趁

勢一個「金鯉穿波」,一個觔斗翻出門外,哼也不哼一聲,跳起來就走了。李逸這一掌

雖然只用了五成為道,武功平常之士已是絕對接受不起,這小和尚居然沒有受傷,而且

還能夠如飛逃走,顯見武功造詣已是相當不弱。

  那老和尚面色大變,連罵了兩聲「孽畜」,跟著說道:「居士快走了吧,我這孽徒

賊性不改,只怕還要再來傷害你們。」李逸道:「這是怎麼回事?」那老和尚歎了口氣,

說道:「五年前的一個雪夜,我聽得寺外有呻吟之聲,開門一看,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

年人臥在雪地上,身上還受了傷,是我將他救了起來,給他調治。他自己說是途中遇盜,

父母雙亡,我憐憫他是個孤兒,就將他收為徒弟,讓他留在寺中做個燒火和尚。後來我

出去打聽,並沒有像他所說的那樣客商在途中迫害,回來再盤問他,他才說出實話。原

來他自己才是盜幫中人,他那一黨以前劫鏢,曾殺了晉陽鏢的大鏢頭,大鏢頭的家人請

了一位極有本領的人出來追捕他們,將他這個盜幫弟殺了十之七人,他好在逃得快,幸

得不死。我見他肯說實話,而且發誓改過自新,心念度化惡人,乃是佛門要義。因此仍

然將他收留下來,哪知經過五年的熏陶。他仍是賊性不改。好在老僧發覺得早,要不然

就害了你們了。居士,時機緊迫,你們還是先逃開吧。」

  李逸道:「我等與令徒無冤無仇,不知他何故加害?若然他還要回來,那是最好不

過,我正想問他呢!」那老和尚似乎甚是怕事,不想李逸再留,說道:「死的是你的老

丈人嗎?」李逸道:「不錯。」那老和尚道:「我替令岳念往生咒,他聽到令岳的名字,

曾問我道:「這人是不是做過大官的那個長孫均量?我說我不知道,他嘀咕了一陣,便

往鎮上去了,直到傍晚才回來。可能他以為是做過大官的人,必有錢財遺下,故此想要

謀財害命。只怕他還要串同盜黨再來,你們還是先逃吧。」

  李逸心頭一震,想道,「只是想搶劫錢財,倒還不俱,但他知道了我岳父的身份,

若然驚動了官府中人,卻是麻煩。」長孫壁在病榻上翻轉身子,低聲說道:「逸哥哥,

咱們還是走開的好,免得連累了寺中的主持。」李逸沉吟半晌,那老和尚猜到他的心意,

說道:「居士是怕孽徒回來,加害老僧麼?老僧對他有幾年養育之恩,諒他還不敢下毒

手。若是在寺中鬧出命案,那卻是,卻是有些不便!老僧手無縛雞之力,不能保護居士,

請居土走開,實是慚愧得很。」那老和尚坦白的說出心中顧慮,李逸一想果然,即使自

己守在寺中,等那些盜黨來時,殺盡他們,那時自己一走了之,這老和尚卻要見官面府,

而且事情揭發,人人知道他的徒弟乃是強盜,縱然免受株連,也會敗壞名聲。

  李逸考慮再三,終於接受了主持的勸告,先把棺材抬上騾車,再把長孫壁在車廂安

頓好了,然後向老和尚道謝,便即驅車夜走。

  這時已是三更時分,一彎冷月,數點寒星,李逸倉皇奔命,無限辛酸。他倒不是怕

盜徒攔劫,而是怕長孫壁的病加重。走了一程,但聽得長孫壁時不時發出呻吟之聲,摸

摸她的額角,燙得怕人,李逸毫無辦法,身體靈樞,獨對病人,緬懷身世,飄零無依,

但覺平生遭遇之慘,莫此為甚。

  山路崎嶇,騾車動盪,長孫壁側轉身子,硬咽說道:「逸哥哥,我拖累你了。」李

逸緊抱著她,說道:「咱們同命鴛鴦,生死與共,你千萬不可胡思亂想。」長孫壁喪父

喪兄,身在病中,卻還處處以他為念,李逸極為感動。對長孫壁的愛意,不覺油然而生,

這時婉兒和武玄霜和影子都在長孫壁的淚光中溶化了。李逸但盼快快天明,好去求取茶

水,並讓病人歇息。

  漫漫長夜,好不容易等到東方發白,這時大約走了三十多里,到了一個林子旁邊,

李逸剛剛吁了一口氣,忽聽得林中一聲吶喊,跳出三個人來,其中一人,便是那個和尚。

  李逸恐防擾及病人,不待他們走近。立即從騾車上飛身躍起,半空中一個「鷂子翻

身」,輕輕巧巧的落在那兩個大漢面前,那兩個大漢見他輕功超卓,微微吃驚!當前的

那個豹子頭粗毫漢子說道:「你是長孫均量的什麼人?是他的兒子,還是他的門人?」

李逸抱拳說道:「這位可是伏虎幫的程少幫主麼?我護送岳父靈車回故里,不知有什麼

事情得罪了貴幫?」這豹子頭粗豪漢子拿著的是一對點穴撅,武林中有句話說:「一寸

短,一寸險」,各派點穴名家,所用的點穴就最多不過是二尺一寸,這是因為用作點穴

的兵器,越短就越顯得功夫的高強;只有伏虎幫用的點穴撅,卻是長達三尺六寸,他們

說的是;「一寸長,一寸強。」所用的點大撅兩邊鋒利,還可以當作五行劍使,打造樣

式,也與各家各派大不相同。伏虎幫的老幫主程達蘇今已六十多歲,李逸一見這個粗毫

漢子所作的點穴撅長達三尺六寸,便知道他是伏虎幫的高手,故此出言試探,問他是否

伏虎幫的少幫主。

  這粗毫漢子正是伏虎幫的少幫主程建男,見李逸一口道出他的來歷,心中一凜,想

道:「這少年的眼力真高,不像個初出道的雛兒。」當下抱拳說道:「原來閣下是長孫

均量的愛婿,幸會,幸會!」李逸道:「我岳父前半生在朝為官,後半生隱跡山林,與

江湖好漢素乏來往,想來不至於與貴幫結有樑子?不知少寨主何以要攔阻靈車?」程建

男道:「閣下說得不錯,長孫大人確是與敝幫無仇怨。我們也不敢攔阻他的靈車,不過

想向閣下借一件東西,閣下若然肯借,我們還要向老大人的靈車叩頭致謝。」李逸道:

「敝岳父兩袖清風,若是各位急需的話,三五百兩銀子,小可還可以奉送。」程建男哈

哈笑道:「我們做的雖是沒本錢的生意,卻還不至於向閣下借盤纏。閣下未免太小看人

了。」李逸道:「那麼請問少幫主要借什麼?」程建男道:「長孫大人乃是一代的劍術

名家,想必造有拳經劍譜。閣下武功已盡足防身,想來也不需要在江湖上混飯吃,這劍

譜嘛,對我們江湖上人物卻是很有用處。」李逸道:「原來諸位想借劍譜來的,敝岳易

賀之時,未曾交代,小可實是不知。」程建男冷笑道:「既然如此,請讓我們代你搜尋

如何?」一步步便想上車去搜,李逸身形一晃,將他攔住,說道:「我岳父屍骨未寒,

可不願讓人驚動。」程建男道:「好呀,你不讓搜?說不得只好硬借了。公子可別嫌我

們草莽之人不懂禮貌。」話聲未了,點穴戟左右一分。雙點李逸的「期門穴」,李逸拔

出寶劍,立刻和他們拚鬥起來。

  程建男不但所用的兵器特別,點穴的手法也確實有獨到之處,一般的點穴名家,縱

然出手迅捷,可以在一招之間,同時點幾處穴道,但所點的穴道,卻必是聚定在附近的;

他所用的點穴朝,因為尺寸特別長,攻擊的範圍便廣闊的多,常常在一招之間,既點手

腕的「關元穴」」,又點胸部的「璇譏穴」,隨著身形步法的變換,有時甚至還點到腿

肚的「環跳穴」,上盤、中盤、下盤三處的大穴,在瞬息之間,幾乎全部都點到,當真

是防不勝防。

  李逸凝神應付,在未熟悉對方的點穴的手法之前,只守不攻,他的劍法是當世數一

數二的劍術名家歐陽炯所授,本來就以綿密見長,更兼他的劍乃是大內寶劍,程建男的

點穴撅還當真不敢和他硬碰,李逸展開了防身劍術法,但見銀光護體,紫雷飛空,就似

在身子的周圍。砌起了銅牆鐵壁一般,程建男的點穴手法雖然奇詭百出,卻是無隙可入。

  激戰中李逸喝聲:「著!」突然出手反擊,一個「鷂子反身」,雙臂「金雕展翅」。

寶劍疾削敵人膝蓋。程建男急用「梅花落地」式向下撲身,左手的點穴撅當作五行劍使,

一招橫架金梁,挑起了李逸的寶劍,右手點穴撅便點李逸腿肚的「環跳穴」!李逸這一

招突然反擊,早已料到他必然要如此出招,提腳一踹,將他的點穴撅踹下,劍光吐處,

唰的一聲,刺穿了他護肩的軟甲,這還是因為李逸不願與伏虎幫結仇,要不然只要刺低

一寸,程建男的琵琶骨便要洞穿,這身武功也要廢了。

  李逸抱劍說道:「承讓一招,少幫主可以讓我岳父的靈車過去了吧?」照江湖的規

矩,程建男既然輸了,理該讓道,哪知他卻全然不理會這一套,冷冷說道:「公子劍法

果然精妙,想必是出於長孫大人生前親授吧?這更令我仰慕了。韓大哥,併肩子上啊!

對不住,咱們志在取得劍譜,可不能按武林決鬥的規矩,可要倚多為勝了!」

  那個使長鞭的漢子應聲而上,長鞭一抖,立刻便是「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

技,唆、唆!風聲呼響,捲起一團鞭影,疾掃過來。李逸勃然大怒,喝道:「好不要臉

的強盜!」劍光霍霍,也展開了一派高手的招數。

  這姓周的漢子是伏虎幫老幫主程達蘇的得意弟子,因他身材魁偉,輕功稍差,不宜

學點穴的功夫,程達蘇改傳了他一路「降龍鞭法」,伏虎幫以「降龍鞭法」,「伏龍掌

法」與「長腰點穴法」並稱武林三絕,這姓周的漢子鞭長力大,降龍鞭法使將開來,隱

隱抉有風雷之聲;威力奇大,李逸以一敵二,雖然不至落敗,卻也甚感吃力。

  就在這時,那個燒火和尚也撲上來了,不過他不是撲向李逸,而是撲向騾車。

  這個燒火和尚名叫「去孽」,乃是寺中的老主持知道他的來歷之後,替他取這個名

字的,用意就是要他去惡從善,消除過去的罪孽。豈知他惡性未改,前孽末除,又多一

孽。他以前在伏虎幫中,因為聰明伶俐,甚得幫主喜愛,這幾年被老主持迫他在寺中清

修,本已十分難耐,無巧不巧,少幫主程建男剛好在他到小鎮買棺材的時候,路過此地,

碰見了他,一聽說是長孫均量病歿他的寺中,登時起了攘奪劍譜,劫掠遺物之意,授計

叫他用蒙汗藥迷倒李逸和長孫壁,卻不料被老和尚撞破。去孽逃了出來,報知程建男,

說道李逸的武功十分厲害,程建男也有點顧忌,因此再去邀了他們幫中姓周的這個漢子

來,直到天明時分,才趕到來攔截騾車。這時去孽見李逸已被程週二人纏著,知道車中

只有一個臥病的女子,不足畏懼,一想機不可失,便立刻撲向騾車,要想上車搜索。

  李逸見此情形,又驚又急,大怒喝道:「小禿賊,你敢驚動車中的病人,我決不饒

你性命!」程建男哈哈大笑,說道:「你的性命已在我們掌握之中,還敢口出大言,楊

釗,不要怕他,上車搜吧!」楊釗乃是去孽的俗家名字,說話之間,他已撲到了騾車的

前面,一隻腳已經踏上去了。

  李逸反手一劍,一招「神龍掉尾」,盪開了程建男的點穴撅,便待奪路奔出,那姓

周的漢子一抖長鞭,早已攔腰掃到,鞭風勁急,李逸不得不斜閃避開,說時遲,那時快,

程建男的一對點穴撅又已撲到,左點「斯門穴」,右點「精白穴」,力猛招快,李逸為

勢所迫,只得再次斜身側步,避敵正鋒,這樣的相互糾纏,招招險絕,李逸仗著精妙的

劍法,雖然得以不傷,可是離開騾車卻更遠了。

  去孽上騾車,得意之極,想道:「這次若搜到劍譜,我立此大功,回到幫中,最少

可以升任一個分舵舵主。」剛剛手揭車簾,忽地「嗖」的一聲,斜刺裡射來一支冷箭,

正中他的手腕,登時一個倒栽蔥跌了下來。

  李逸正在情急拚命,他一劍劃破了程建男的臂膊,自己的腳踝也中姓周的一鞭,就

在此時,便聽到了那小和尚驚訝墜地的聲音。李逸眼光一瞥,但覺一個十五六歲的黃衣

少女,疾奔而來,這一瞬間,李逸又掠又喜,如幻如夢,幾乎忘記了出招。這個少女正

是名叫如意的那個玄霜的小丫環!武玄霜大鬧峨嵋山的英雄會時,就曾有她一份。

  程見男見來者是個小丫環,略感意外,心中還不以為意,他乘著李逸招數稍緩,點

穴繳乘隙即進,一招之間,連點李逸的「神道」「將台」「靈樞」三處大穴。

  就在這時,但聽得金刀劈風之聲,如意的劍尖也已指到了程建男背心的「歸裁穴」,

程建男是點穴好手,識得歷害,吃了一驚:「一個小丫頭居然也有這般本領!」只得分

出一支點穴撅擋她這招,李逸壓力驟減,寶劍劃了一個圓弧,登時把程週二人都迫開了。

李逸以一敵二,剛剛可以打成平手,加上了一個如意,自是大佔上風,不過數招,但聽

得「噹」的一聲,程建男的一支點穴撅給李逸的寶劍削為兩段,那姓周的漢子還想敗中

取勝,連人帶鞭急旋回來,一招「神龍抖尾」,鞭梢向如意的下三路急掃,如意功力雖

然較弱,輕身的本領卻遠勝於他,這姓周的漢子若是不冒險求勝,還可以支持一些時候,

他這一躁進,上三空門畢露,如意腳尖一點,使了個「燕子鑽雲」的身法,長劍凌空削

下!這姓周的漢子招數已經使老,急切之間,長鞭撤不回來。迫得用手來擋,劍光繞過,

兩隻手都給齊根削斷,扔了長鞭,立刻飛逃。程建男見勢不妙,也跟著逃走了。

  李逸定了定神,回過頭來,想找那個燒火和尚。哪知他卻也乖巧,中了如意的一支

箭之後,知道今日之事,必敗無疑,早已悄悄的溜入林中躲起來了。

  敵人都已打退,可是李逸的心情,卻比剛才更要惶恐不安,這時朝露末干,朝陽初

上,如意站在路旁,不知是因為激戰之後還是心情緊張,但見她臉泛紅霞,微微喘氣,

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注視著李逸,眼光中低含責備,更似替主人不平。面前的這個小

丫環,在李逸的眼中,忽似變成武玄霜,李逸一片憫然,不敢仰視。

  過了半晌,但聽得那小丫環淡淡說道:「李公子,你離開長安,走得太匆忙了,有

一件東西忘記帶,小姐叫我送還給你。」李逸抬起頭來,只見如意手中拿著一具古琴,

正是他那具鳳尾琴。那一晚李逸被李明之差遣入宮,押解刺客,這一具古琴雖然是他心

愛之物,當時卻不便攜帶,只好留在神武營中,想不到武玄霜卻差遣丫頭給他送來了。

  李逸心弦顫動,想起與玄霜婉兒的琴髓相酬,絃歌寄意,而今人琴俱在,情義已絕,

但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心中想到:「玄霜,玄霜,你何必還給我送這琴來?」對著

如意手中的古琴,忽然又似覺得有些遺憾,從今之後,我遠走天涯,琴劍飄零,知音何

在?玄霜,玄霜,為什麼這次不是你親自送來?前後心情,矛盾之極。他哪裡知道,武

玄霜也曾經長夜無眠,思量再三,深知李逸不會回頭,這才叫丫環去尋覓他,並送回古

琴,免得自已與他見面,徒惹傷心。這一番情意,直到許多年以後,李逸方始明白。

  一抬頭,只見那小丫環眼中也隱有淚光,但卻是冷冷說道:「李公子,你把這琴收

了吧,我還要趕回去。向小姐覆命呢。」李逸忍著眼淚,輕輕說了一聲:「謝謝。」將

古琴接了過來,忽見琴弦間插有一方手絹,李逸心中一動,將手絹慢慢展開,但見手絹

上繡的是一隻離群的孤雁。手絹下方,繡的是四行詩,詩道:

  江湖空抱幽蘭怨,

  豈是離騷屈子心?

  焚澤長安難並論,

  天涯何苦作行吟?

  詩意深遠,意思是勸他不要自比屈原,因為古今不同,際遇各異,屈原所處的環境

是國弱君庸,自己又被奸臣誹謗,不能見用,因此才憂國傷民,行吟澤畔,感「舉世混

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抱石自沉,遺哀後世。這是屈原的遭遇。但當今

之世,卻非屈原的時代所可相比啊,你又何必學屈原一樣,飄泊天涯,愜恢行吟呢?

  這首詩既對他溫柔的勸諫,又對他含有深深的期待。李逸悵悵憫憫,呆了好一會子,

歎口氣道:「煩你回去告訴小姐,我多謝她的好意,今生今世是不能報答的了!」他說

這句話時,像是把面前的如意當作是他要與之決別的武玄霜,說得真情流露,辛酸淒側。

他忍著眼淚,那小丫環卻忍受不住,轉身便走,李逸忽地追上兩步,低聲說道:「上官

小姐有什麼話留給我嗎?」那小丫環道:「沒有,什麼話也沒有了。」歇了一歇,突然

間又回頭說道:「上官小姐和我們小姐意思都是一樣。李公子你自己珍重吧,我去了。」

  李逸登上騾車,回頭一望,那小丫環已去得遠了。揭開車簾,長孫壁好像剛從夢中

醒來,微笑問道:「強盜都打走了吧!」她深知李逸的武功,以為攔路截劫的幾個小強

盜不是他的對手,所以雖然在車廂裡聽得兵器碰磕的聲音卻也並不掛慮。李逸想道:

「你哪知道這場災難又是武玄霜救的。」不願對她明言,帶著幾分愧意,低聲說道:

「都打走啦!」

  長孫壁眼光瞥處,發現他身邊那具右琴,有點詫異,又問道:「強盜中有女的麼?」

李逸道:「沒有啊。」長孫壁道:「我剛才好像聽得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和你說話。」李

逸心頭一震,想道:我既是和她定下了夫妻之份,怎好瞞她?」但又怕她病中諸多感觸,

想了好久,長孫壁道:「那女的是什麼人?逸哥哥,你說吧,什麼事情我都不會怪你的。」

李逸道:「那是武玄霜的小丫環,給我送琴來的。」長孫壁面色蒼白,輕輕喘氣,半晌

說道:「逸哥哥,你說實話,你到底後不後悔?」李逸緊緊將她抱住道:「壁妹,直到

如今還不相信我嗎?我有了你,還後悔什麼呢?」

  長孫壁淒然說道:「武玄霜是你最佩服的女中豪傑,我卻是一個平庸的女子。嗯,

逸哥哥,你後悔的話,現在還來得及,只要再拖累你幾天,待我身體好了,我自會埋葬

我父親的骸骨,你,你就回長安去吧。」李逸俯下頭來,眼睛幾乎貼到她的臉上,低聲

說道:「壁妹,我不瞞你,我現在對她還是佩服的,就像對武則天一樣,你雖然是她的

敵人,也不能不佩服她的能幹與才華吧?但這一種佩服之值,又怎能沖淡了國仇家恨,

我與你的命運已經聯在一起,什麼也分不開了。」停了一停,又道:「我為什麼要再回

長安?除非是江山易主,李唐重光。這希望己極渺茫,說實在話,我也早已心灰意冷了。

壁妹,你不要怪我,我今後是不打算報仇的了。將來埋葬了你父親的骸骨,咱們就此飄

泊天涯,默默終老吧。你父親是唐室的大忠臣,他為唐朝盡忠而死,我自知道跡窮荒,

實是愧對於他,但我有什麼辦法呢?壁妹,你原諒我嗎?」

  一顆晶瑩的淚珠,從李逸的眼中流出來,滴在長孫壁的臉上,長孫壁心中陣陣酸痛,

但卻也有一份意外的欣慰,李逸說得這樣誠摯,這樣明白,長孫壁對武玄霜的猜想暫時

撇開了,是啊,不管武玄霜是怎樣具有絕世武功,她總是武則天的侄女兒,是武則天那

邊的人,那就萬萬不能奪走她的李逸哥哥了。長孫壁沉默半晌,仰面問道:「你打算去

哪裡呢?」李逸道:「我的師父住在天山腳下,我想到天山南路去投靠他。待到你明年

孝服滿了,就請他替咱們主婚。岳父臨終之時,鄭重的將你囑托給我,我體會得他老人

家的心意,我想不必遵守古禮,守孝三年再成親了。」長孫壁又悲又喜,臉上泛起了一

片紅霞,低聲說道:「如今你已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一切都聽你的主意。」含羞一笑,

徐徐閉上眼睛,她心中平靜下來,不久就在車中睡熟了。

  李逸的心可並沒有平靜,是的,他已下了決心不再去想武玄霜和上官婉兒,更絕了

和她們結合的念頭了。可是她們的影子還是壓不下去,離開長安越遠,李逸就更加惘悵,

越來越思念她們。

  一月之後,他們驅車走出了玉門關,正是涼秋九月,寨外草衰的時候,眼前黃砂漠

漠,一片荒涼,李逸忽然想起婉兒送給他的那首詩:「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露濃

香被冷,月落錦屏虛……」那時,她不知自己的下落,還要給自己寄書,今後只怕再難

接到她的片紙隻字了。李逸抽出武玄霜那方手絹,悄悄的拭了眼邊的淚珠,撫琴悲歌,

與長孫壁走出了玉門關,在黃砂漠之中,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情,迎著未來的命運。將來

還有什麼變化,誰都難以預料,只有那去國懷鄉的旅愁,則是兩人都深深感觸到了!

第十五回 瀚海鳳砂迷望眼

  春去春來,花開花落,星移物換,事過境遷,李逸踏出玉門關之後,晃眼間便過了

八年。

  八年之後,同樣的是涼秋九月,塞外草衰的時候,天山南面的草原,來了騎白馬,

騎在馬上的是一個漢族姑娘,踏著八年前李逸走過的路,冒著撲面風砂,揚鞭疾馳。她

身手矯捷,騎術高明,神情卻是甚為憂鬱。馬鞭呼響之中,時不時雜著幾聲歎息。

  忽聽得有人喝道:「女子,停下馬來!」原野上風砂滾滾,馬蹄聲有如暴風驟雨,

轉瞬間便有四騎健馬,追到了這女子的跟前。

  這女子勒著馬鞭,眼睛一掃,但見來的是四個粗豪的突厥武士,其中一個,正在展

開一張羊皮畫卷,看看畫圖,又看看她。

  這時中國的西北部,包括天山南北,都是在突厥大帝國統治之下,國力強盛,武士

膘悍,舉世知名。以四個驃騎武士,追趕一個單身的姑娘,在草原上確是極不尋常。

  這女子詫意未消,只聽得當前的一個虯髯武士喝向她道:「你是從大唐來的嗎?」

那女子微笑道:「中國早已不是大唐的天下了,我是從大周來的。」原來武則天稱帝之

後,改國號為「周」,不過因為歷時未久,邊遠的民族,習慣上還是把中國稱做大唐。

  那突厥武士道:「我不管是大唐或是大周,總之你是從中國來的,是麼?」那女子

道:「不錯。你們有什麼事情,請快快說,我還要趕路。」那武士道:「哼,不行了!

快隨我們去見大汗吧。」那女子道:「我犯了貴國的什麼律令?難道從中國來的,就要

拘捕麼?」

  那武士道:「你問我們的大汗去!好呀,你敢拒捕麼?你走不走?」那女子柳眉一

揚,縱聲笑道:「貴國民情淳厚,偏偏你們就這麼不講理。」那武士冷笑道:「要講理

你和我們大汗講去!哼,還不滾下馬來?」那女子道:「我偏偏不走,你們的大汗要見

我,就請他自己來!』那突厥武士勃然大怒,喝道:「將她拿下,先給她一頓皮鞭!」

四騎健馬從四個方向圍著了她,四條長鞭呼呼風響,看看就要打到那女子的身上。

  那女子笑道:「你們不是我的敵手,快滾回去吧!」雙腳一夾,白馬騰開四蹄,猛

的向前衝去,前面那個騎士,提韁一閃,刷的一鞭掃下一馬背上忽然不見了那女子,他

的坐騎卻驀地一聲悲嗚,四蹄屈地,原來那女子早已躲在馬肚底下,卻用馬鞭打斷了敵

人的馬腳。那武士跌下馬來,動彈不得。其他三個武士大大吃驚,急忙上前截擊。

  這漢族姑娘矯捷之極,閃電般的翻上馬背,長鞭一卷,「啪啦」一聲,便把一名武

士摔下馬背,第二名武士聽得鞭聲,正待招架,背脊已著了一鞭,第三名武士策馬躲閃,

那女子毫不放鬆,反手一鞭,那名武士被長鞭捲得騰空飛起,他的坐騎卻還未知道失了

主人,馬不停蹄的向前直跑。

  片刻之間,四個勇猛的突厥武士都被這女子打倒,而且都被她用鞭梢點了麻穴。這

女子跳下馬來,在虯髯武土的身上搜出了一張畫圖,只見羊皮紙上的畫像,正是她!女

子問道:「誰給你這張畫像的?」突厥武士最佩服本領比他們高強的人,見這女子在片

刻之間便將他們四個人一齊擊倒,不敢不說實話。那虯髯武士道:「這是大汗分發下來

的,大汗差遣了二十四名武士,分向四方追尋,每四人一個小隊,你逃過找們這一隊,

後面還有追兵呢。你本領多好,也逃不出這大草原的,不如隨我們回去吧。我們尊敬你

是位女英雄,決不會虐待你的。」那女子道:「你們的大汗為什麼要捉拿我?」那武土

道:「我們只是奉命而行,誰敢去問大汗?」

  那女子收起畫圖,微笑說道:「你們回去吧,告訴大汗,說我現在還沒有工夫見他。

待我的事情辦完之後,不勞他派人來請,我自己就會去的。」說罷將那四個武士馬背上

盛水的皮囊解下,一共是四個皮囊,這女子取去了三個皮囊,只給他們留下一個,說道:

「留下這一袋水,你們回去可以夠用了。」原來前面數百里都是荒漠地帶,食水難覓,

這女子取去他們的水囊,乃是怕他們繼續追蹤。

  那女子策馬跑了一程,不見再有人追蹤,定下了心,想道:「這事情可有點奇怪,

我的行蹤怎會給突厥可汗知道?他管理一個帝國,多少事情,又怎的會注意起我來?難

道他知道我的身份?這又是誰告訴他的?我對他可沒有絲毫危害啊?」這女子本來就是

心事重重,這時又遇到意外,雖然她不怕那些武士,總是添了幾分顧慮。因為她現在一

心一意,要去訪查一個她失蹤了多年的朋友,實不願在路途上另生枝節。

  這位漢族姑娘,正是當時中國女皇帝武則天的侄女——武玄霜。

  她又走了一程,前面發現了一隊駱駝隊,只有三匹駱駝,男女老幼不過十多個人,

似乎是一家大小,武玄霜策馬來到,但見他們的神色沮喪得很,隊中的一個小孩子望著

她馬背上的水囊,伸出一隻手指叫道:「水,水,我要水喝!」

  旁邊一個維族婦人,似是孩子的母親,訶責他道:「真不懂事,一家人只剩下兩袋

水了,還要水喝?」武玄霜跳下馬背,微笑說道:「我這水有的多。」拔了皮囊的塞子,

讓那孩子咕嚕的喝了一大口,孩子呆滯的眼睛登時靈活起來,他的父母連忙向武玄霜道

謝,武玄霜道:「點滴之水,何足介懷,請問你們到哪裡去?」那維族婦人道:「我們

要到天山北面去。」武玄霜有點奇怪,心道:「天山北面比南面寒冷得多,冬天將到,

他們一家人不往南邊進冬,卻到北邊去幹什麼?」想了一想,說道「前面一片荒涼,恐

怕要走許多天才找得到水源,你們一家子只剩下兩袋水如何夠用?我帶得很多,馬兒跑

起來也不方便,這三袋水都給了你們吧。」將奪自突厥武士的三個盛水皮囊,都解下來

送給他們,沙漠之上,滴水如金,武玄霜一送就是三大皮囊,當真是比十一匹駱駝還更

貴重的禮物。

  這一家人感激涕零,起初還不敢要,後來見武玄霜出自真心,這才千多謝萬多謝的

收下了。那維族婦人招呼她坐下來烤火,問道:「姑娘,你又是往哪去呢?」武玄霜道:

「這是到天山南面找一位朋友,你們要到北邊,路途可比我遠得多了。」

  那家人中的一個老爺爺問道:「姑娘,你一路來可見有大汗的巴圖魯麼?」「巴圖

魯」即是突厥的武士,後來變成一種武官的封號。武玄霜怔了一怔,說道:「是曾遇見

幾個,不過都不是朝這個方向。」那老爺爺道:「實不相瞞,我們都是逃避可汗的大兵

的。」突厥行的是徵兵制度,可汗大點兵那就是要在全國普遍徵兵,準備戰爭的了。武

玄霜「啊」了一聲,說道:「要打仗了?」那老爺爺道:「是呀,聽說是要和中國打仗

呢!」武玄霜心中一凜,她在長安的時候,也曾聽得突厥有入犯的風聲,但還想不到會

爆發得這樣快。

  那老爺爺道:「我們一家老的老,少的少,只有兩個年青力壯的小伙子,要是都給

抽了去,日子就不知道怎麼過啦,所以我們寧願給人叫做儒夫,也得在大雪封山之前,

到北邊去躲避。」武玄霜道:「是呀,我們中國也不願打仗,大家安安逸逸的過日子豈

不更好。」那老爺爺道:「大汗頒下了點兵令後,許多牧民部帶著帳幕,帶看絡駝往北

方去,聽說大汗派出了許多巴圖魯來攔截逃亡的人,我們就是因為逃避追兵,走失一匹

駱駝,那匹駱駝背上有五皮囊水,世隨著失了。姑娘,你真好心,送給我們這三大袋水,

足夠我們用好多天啦。」

  武玄霜說了一些安慰他們的話,那維族婦人道:「姑娘,你一個人在沙漠裡走,沙

漠氣候變幻無常,甚是危險,不如與我們一道吧!」武玄霜一想他們的駱駝隊行得慢,

多謝了他們,仍然一個人乘著白馬走了。

  武玄霜為了避免麻煩,在路上經過一個遊獵部落的時候,用弓箭換了一套維人的獵

裝,扛扮成一個英姿颯爽的獵人模樣,希望可以減少那些追蹤她的武士的注意。

  她的白馬走得很快,走了兩天,遠遠已可看見那高聳入雲的天山,不料走到第三天

的時候,突然間天色大變,前一霎還是萬里晴空,轉眼間狂風就刮面而來,一望無際的

大沙漠上,儘是黃灰色的沙霧,像是千萬重厚厚的黃絨帳幕,遮天蔽地,武玄霜避開風

頭,縱馬狂奔,幸好這陣狂風來得快去得也快,武玄霜跑到一個砂丘後面,避了些時,

大約過了一頓飯的光景,風砂漸息,武玄霜出來一看,只見沙漠上平添了許多砂丘,前

面原來有兩座沙土堆成的小山的,現在卻不見了。武玄霜大大吃驚,想道:「他們說得

果然不錯,只一陣狂隱捲過,就變得這麼厲害!」

  接著幾天,不斷遇到風砂,武玄霜在沙漠上兜圈子,為了避風,不時要改變方向,

她所留下的兩大皮囊的食水,也快要用完了,人馬都極困乏,到了第六天的黃昏時分,

她實支持不住,正想找個地方歇息,忽然腳下一陣震動,遠遠傳來轟鳴之聲,武玄霜想

道:「這不知是地震還是雪崩?」那匹白馬也似乎受了驚嚇,不肯走動,口中直吐白泡,

武玄霜跳下馬來,舉目遙望,忽然發現那邊山腳有火光人影,武玄霜喜出望外,便牽了

白馬向那堆火光走去。

  到得山腳,但見山口的道路都已被雪塊封住,有一隊駱駝隊正在山腳紮營,營幕中

間燃起一堆篝火,武玄霜未曾走近,便見有一個老人迎了出來,原來卻是她前幾天遇見

的那一家人,那維族老人見她改了服裝,有點詫異,說道:「果然是你,我還當認錯了

人呢!」武玄霜道:「改了獵裝,在沙漠上走方便一些。」那老人道:「這幾天天氣不

好,我一直為你擔心,幸好你也來到這兒了。」武玄霜暗暗慚愧,早知如此,還是跟他

們一同走可以免去許多風險,那老人道:「我在路上會合了好幾個駱駝隊,這些人都是

逃避兵役來的,不巧得很,剛剛遇著雪崩,看來要在這裡歇幾天,等掃了積雪,才可以

通過了。」又道:「不過,雪崩也好,咱們可以溶雪貯水。」武玄霜喜道:「我的食水

剛剛用完,正是天無絕人之路,幸好遇到你們。」那老人道:「行路之人,患難相濟,

那是應當的。你來吧,我們那兒,不但有水,還有駝馬的草料。」

  營帳外面有幾十匹駱駝,圍著火堆的少說也有百來人,武玄霜暗暗慨歎:「突厥可

汗要打仗,弄得這麼多人要在風雪之下逃亡!」那老人帶她進去,對眾人說道:「這位

大哥雖然是個漢人,心腸極好,我們一家就沾過他的大恩。」將她慷慨贈水的事對眾人

說了,大家都表示歡迎。這老人見她改了男裝,料想其中必有原故,故此一直沒有說破。

  一個維人問道:「你們漢人是不是準備要和我們打仗呀?」武玄霜道:「沒有呀,

我剛從中國來,並沒有聽說要打仗,一路上都是太平景象。」又一人問道:「聽說現在

是一個女人做中國的皇帝,是真的嗎?」武玄霜道:「是真的,她做皇帝也做了好多年

了。」一個維族婦人笑著對她的丈夫道:「你老是看不起女人,說女人樣樣都比不上男

子,你瞧他們天朝上國,也還是女人做皇帝哩。」又道:「打仗是男人歡喜的事情,女

人做皇帝的大致總會好一些,不至於動不動就要興兵打仗了。」他丈夫道:「你這話不

對,男人也並不喜歡打仗,要不,咱們這許多男人也不會逃到這裡來了?」頓了一頓,

又道:「不過,我們並不懼怕打仗,若是你們漢人打來,我是馬上要回去的。」武玄霜

道:「我們漢人也是這樣想法,只求安居樂業,不想侵犯他人。」有個老人道:「不過

我們總是有點害怕你們漢人,記得幾十年前,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你們漢人的軍隊,

就曾打到我們的和闐。」武玄霜道:「那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女皇帝,每年所頒發的

命令不是勸老百姓勤工務農,就是說要工人用心做工,農人用心種田,末見過要準備打

仗的命令。」有個商人模樣的說道;「這倒是真的。我去年到過吐黃(即今西藏),他

們皇太后是大唐的公主,現在還一直和中國走親家。聽說那位公主嫁來的時候,帶來了

許多書籍、種籽、工匠、樂師等等,許多吐黃人都會種田,我就曾在拉薩附近親眼看到

田里的禾苗綠油油的,要是咱們也會耕種,就不用這樣辛苦啦。我還吃過他們種的大白

菜,這些都是公主帶來的種籽,咱們這裡沒的,味道好吃的很哩!吐黃人很感激那位公

主,和漢人非常的好。」武玄霜知道他說的是文成公主(李世民之女)嫁給藏王松贊干

布的事,微笑說道:「普天之下,喜歡打仗的只是很少很少的人,我們漢人本來就願意

和各族人和好。」

  大家正在聽那維族商人談論著的新事,這時又來了一個維族婦人,粗眉大眼,面色

黃中帶黑,是維族中常見的那種女獵戶,她帶著一個孩子,孩子卻很清秀,不像一般維

人的孩子,她牽著一匹瘦駱駝,來到之後,也和孩子雜在人堆之中烤火。武玄霜忽然發

覺那女人好像很注意她,時不時用眼角膘來,武玄霜只道她少見漢族男子,心中還不以

為意,見她那孩子伶俐可愛,就挨近去想逗他玩,並掏出了一片杏仁果鋪給他,這是武

玄霜從長安帶來,還未吃完的。那孩子正伸手待接,她母親突然一掌打下,將孩子的小

手打開,瞪眼罵道:「不准要漢人的東西!」那孩子嘴唇開闔,好像非常奇怪,想向母

親問話的樣子,那維族婦人斥道:「不准要就不准要,不准你說話!」這一剎那,武玄

霜忽然發現她的目光對看自己,眼光中竟然有極其怨毒的神色!

  武玄霜一生不知碰過多少敵人,卻從未曾見過有人用這樣的眼光看待她,那是充滿

陰沉、冷漠、仇恨、怨毒的眼光。更奇怪的是:用這樣眼光看她的人,並不是她的敵人,

而是一個素不相識的維族婦女!

  那維族老爺爺說道:「大娘,不要害怕,這小伙子是個心地很好的漢人。」剛才那

商人摸樣的人解釋道:「漢族客人,我說實話,你別見怪。你的心地很好,可是也有許

多不好的漢人,曾經讓我們上過當。他們拿一些好吃的東西哄孩子,拿一些好看的花布

騙姑娘,往往用一匹布就換走了我們的一匹駱駝。所以好些做父母的都不准孩子們和姑

娘們接受漢人的東西。」接著轉過頭來對那維族婦人說道:「漢人有壞的也有好的,這

位客人是好的漢人,他前幾天在沙漠裡還送過三大皮袋的水給康巴大爹,救了他一家子

哩。這位客人不會騙你的,他送東西給你孩子吃,你就要下來吧。」那維族婦人一聲不

響,卻拉著她的孩子避開武玄霜,擠到另一邊的人堆裡了。

  武玄霜心中知道,那維族婦人若然只是為了不信任漢人,決計不會用那樣仇恨的眼

光看待她,令她大惑不解的是,她為什麼要用這樣的眼光看待她呢?

  一個面有刀疤的青年站起來道:「這位大爺的話說得不錯,漢人有好的也有壞的,

我就碰過一個很好的漢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沒有留下名子,可是我知道他是誰,

你們中也許有人碰見過他,沒見過他,也可能聽過這個名字。他就是天山劍客!」此言

一出,許多人都紛紛嚷了起來,「天山劍客!」「天山劍客!「不錯,我聽過這個名字。」

「我受過他的恩典。」「快說吧,天山劍客是怎樣救了你的性命的?」從人們哄動的情

形看來,敢情那位天山劍客乃是一位行俠仗義、深得人心的漢族英雄

  武玄霜心中一動,只聽得那面帶刀痕的少年繼續說道:「我像諸位一樣,也是為了

逃避可汗的點兵的。我帶了老母弱妹,逃到半路,便碰見大汗派來的巴圖魯,共有四人

之多,他們不但要捉我,還要搶我的妹妹,我並不怕當兵,但我卻不能不保護我的妹妹,

喏,你們瞧,我面上的這一刀,就是那兇惡的巴圖魯劈的!這個是我的妹子,你們瞧,

她受了那次驚嚇之後,現在病還未好!」他身邊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姑娘睜著怯生生的眼

睛看著人家,眼中含著淚水,那維族老爺爺喃喃咒道:「真可恨,真可恨,把個小姑娘

嚇成這個樣子!」

  那面帶刀疤的青年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好在那位天山劍客突然來到,剛好救了

我的性命。不過一盞茶的工夫。那四個巴圖魯都給他刺傷了。他用一柄光閃閃的長劍,

我從未見過,甚至從未聽過有這樣鋒利的刀劍,那四個巴圖魯的兵器一碰到劍鋒,就被

削斷了!」

  那面帶刀疤的青年說完之後,一個老人站起來問道:「你所碰到的那個漢人是什麼

模樣?」那青年道:「是個俊秀的中年勇士,他武功高強,又有寶劍,不是天山劍客還

是誰?」武玄霜則在心裡想道:「這不是李逸還是誰?」但覺心弦激動,八年前的往事

霎時間都奔上心頭。

  那老人的說話打斷了武玄霜的思路,只聽得他說道:「我也曾見過天山劍客,卻不

是你說的模樣,他是像我一樣,外貌看來有點龍鍾的老人。我家世代採藥為生,那一年

阿爾金旗的藩王限下三月期限,要我繳納一朵天山雪蓮,給他最心愛的妃子治病,想那

天山雪蓮生長雪峰之上,極為罕見,我一生只採過一朵,那還是我二十來歲,身強力壯

的時候,如今年老氣衰,限期又短,哪能找到雪蓮。三個月的期限過了,我被藩王的手

下迫得極緊,再限三天,若交不出,全家都要收監,三天的期限轉眼即過,我沒辦法,

想想活著受苦,不如死掉,便在天山腳下上吊,想不到有那麼巧的事情,就在我上吊的

時候,天山劍客來了,他一劍削斷繩索,將我救活,並在我身邊留下了一朵天山雪蓮。

他有寶劍,又有天山雪蓮,你想除了是天山劍客,還會是誰?」

  接著又有幾個受過「天山劍客」思典的人,各自談起他們的故事,在每個不同的故

事中,天山劍客都以不同的相貌出現,但有兩點相同的是:天山劍客乃是一個漢人,他

有一把寶劍。「天山劍客」究竟是不是李逸?武玄霜也給他們弄得糊塗了,在眾人鬧哄

哄的議論聲中,八年前的往事一幕幕在她的心頭翻過,幾番遇合,幾番離別,樹林中的

琴歌酬答,驪山上的恩怨糾纏,而最後一次的離別,則是李逸在懸巖上跳下去,她遣小

丫環去探聽他的消息,從丫環如意的口中,知道他驅車遠赴疆外,以後就再也聽不到他

的消息了。她欣慰李逸還在人間,但生離比死別卻更要令她傷心,這八年來,她已不知

幾次獨向西風灑淚?她知道李逸是絕不肯回頭的了,她也不指望和李逸再見的了。然而

天下往往有料不到的事情,武則天這次卻差遣她去找尋李逸。

  武則天如今已是七十歲的老婦人了,她迫切需要決定繼承帝位的人選。她的侄兒武

承嗣很想繼承她的位子,她覺得武承嗣的才氣不夠,同時狄仁傑等一班大臣又向她勸諫,

她一想自己的兒子雖然是碌碌無能,但帝位既不能傳給外人,與其傳給侄兒會引起大亂,

不如傳給兒子,這才決定了將來以盧陵王李顯復位為帝。她有了這個決定,卻尚未向大

臣宣佈。由於她還要找尋唐寶中有才幹的人輔佐她的兒子,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李逸。

她要武玄霜必須為她把李逸找到。這便是武玄霜來到天山腳下的原因。

  八年長的時間過去了,他對武則天的仇恨,會不會隨著時間的消逝沖淡了呢?如果

他知道了武則天的決定,知道江山仍將回復李姓的手中,他會不會回去呢?哦,還有,

在這漫長的八年之中,他可也曾想起過我麼?這八年的時間他是怎麼過的?是孤獨行吟,

還是已經有了知心的伴侶了。

  這些都是武玄霜所要知道的問題,她在幻想著和李逸相見的時刻,不知是歡喜還是

悲哀?此際,她來到天山腳下,已經抑制不住心情的激動了。

  眾人在鬧哄哄的聲中,從談論「天山劍客」又說到了逃避兵役的苦況,有幾個哈薩

克族的姑娘彈起東不拉,唱出草原流行的小調:

  「妹到草原去牧羊,

  哥在家裡擦刀槍;

  大汗下了點兵令,

  分離就要在眼前。

  羊群一人難照料,

  父母有誰來供養?

  天山北面寒風烈,

  為了求生也只得逃到那一邊。」

  鬧哄哄的人們靜下來了,這歌聲唱出了他們共同的遭遇和心境,有人垂淚,有人歎

息,有人叫道:「換一個情歌唱唱吧,讓大家愉快一些。」哈薩克姑娘重調絃索,又唱

出了一個草原流行的小調:

  「大風捲起了黃沙,

  天邊的兀鷹盤旋欲下;

  哥呀,你就是天邊的那只兀鷹,

  你雖然不怕風沙,你也不要下來呀!

  大風捲起了黃沙,

  天邊的兀鷹盤旋欲下;

  我不是不怕風沙,

  妹呀,我是為了要見你的面,

  我要乘風來找你回家!」

  歌聲粗邁纏綿,表現出草原男女的真情摯愛,不很愉快,卻極動人,武玄霜聽得癡

了,心中想道:「我雖然不是兀鷹,但我也要冒著風沙來找他回家。」

  靜寂中忽聽得有馬蹄聲響,只見兩個突厥武士疾馳而來,已到了營帳外面,這些人

都是逃避兵災來的,想不到在天山腳下,還碰到有武士追來,都不由得心中一沉,但隨

即人人都這樣想道:「我們這裡有一百多人,他若是要捉拿我們,一人一塊石頭,都能

把他打死。」

  那兩個武土翻身下馬,正巧有一匹大駱駝擋著他們的去路,那兩個武士忽地喝道:

「讓開!」一人抱著駱駝的腳一人抱著駱駝的後腳,竟然把那匹駱駝舉了起來,一摔就

摔出數丈之外,這匹駱駝少說也有千斤氣力,竟被這兩個武士制服得不能動彈,眾人都

吃了一驚,有幾個暴躁的少年本來想發作的,這時也不敢作聲了。

  那兩個武土擠進堆,搓搓手道:「好冷,好冷!」沒有人和他們答話,在他們兩旁

的人像逃避瘟神似的,站好了位置,那兩個武士好生沒趣,厚著面皮坐了下來,伸出手

去烤火。

  剛才鬧哄哄的氣氛霎時間都靜止下來,連孩子們也受了感染,有一群孩子本來在地

上堆砂石玩「砌寶塔」的遊戲的,這時也停止了,砌到一半的「寶塔」嘩啦啦倒塌了,

有個孩子叫了一聲,碰到那兩個武士的目光便不敢喊了。孩子們雖然不懂事,看到大人

俱怕,他們也懼怕起來,只有一個孩子全無懼意,露出好奇的神色盯著那兩個武士,忽

地「呸」的一聲叫道:「砍你的頭!」一掌砍在「寶搭」還未倒下的那塊「塔基」的石

頭上,那塊石頭應聲而落,飛出了一丈開外。武玄霜心頭一動,看這孩子最多不過六七

歲,居然有這樣的掌勁,自是練過「童子功」的無疑。那兩個武士並不生氣、哈哈笑道:

「好,好氣力。」這個孩子正是那維族婦人的孩子。

  所有的人都對那兩個武士懷有敵意,只有武玄霜那匹白馬,卻和那兩個武士騎來的

戰馬玩在一起,這匹白馬吃飽了草料之後,恢復了力氣,見到同類很是歡喜,三匹馬挨

近來互相擦摩,踢踢蹄子,發聲嘶鳴,好像歡迎朋友一般。

  那兩個武士坐了下來,目光注視到武玄霜的身上,武玄霜心道:「敢情是來追捕我

的?」傲然不懼,將目光迎了上去。一個武士道:「這匹白馬是關內來的吧?真是一匹

好馬,誰騎來的?」武玄霜道:「我騎來的,怎麼?」另一個武士道:「閣下靠一匹馬

就通過了沙漠,來到了天山腳下麼?哈哈,確是值得佩服!」拿出半邊野豬,在火上烤

熟,拔出佩刀,割下一塊,遞給武玄霜道:「閣下辛苦了,你遠來是客,咱們沒有什麼

款待,你不嫌棄,請賞一塊野豬吧。」武玄霜接過來便吃,準備和他動手,那武士客客

氣氣的遞過來,殊無動手之意。

  那武士又割下幾塊野豬,送給幾位老年人。大家在沙漠上走了將近一個月,吃的是

乾糧,駱駝乳,那野豬烤得黃湛湛的,香油欲滴,實足引起食慾,可是那幾個老人連望

也不望,也不伸手去接。

  那兩個武士訕訕的將手縮回,把半邊野豬切開來自己吃了。一個武士道:「大雪封

山啦。」另一個武士道:『咱們去探一探谷口道路吧,看明天能不能走?」眾人心中大

喜,以為這兩個武士自覺不受歡迎,所以走了。

  那兩個武士走過那群孩子的身旁,其中一個將吃剩的一塊野豬遞給那維族婦人的孩

子,那孩子看了母親一眼,大聲說道:「我不要你的東西!」那武士忽然哈哈大笑,抱

起這個孩子,倏的跳上馬背,那維族婦人怔了一怔,大叫一聲,立即飛身躍起!

  這一連串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圍坐烤火的這群維人固然是措手不及,末曾阻攔,

連武玄霜也因為事出意外,怔了一怔,就在這瞬息之間,但見那兩個武士已策馬疾奔;

而那個維族婦人也已飛越了兩重帳幕,搶了武玄霜那匹白馬,趕去追了。就在這時,那

孩子尖銳的叫聲衝破了凝冷的空氣,他在大聲叫喚「媽媽」,叫出的竟然是標準的長安

口音!

  那維族婦人的卓越輕功已是令武玄霜大感驚異,而她的孩子會說中國話,而且是標

准的長安口音,這就更令武玄霜驚奇。看那孩子清秀的相貌,莫非他本來是漢人的孩子?

但他為什麼剛才裝做不懂漢語,她母親又不准他接受漢人的東西?這孩子到了危急的時

候,自自然然的說出長安口音的陝西話來,足見他平日在家中必定是和父母說這種家鄉

話的。

  武玄霜一怔之下,但覺這裡面含有許多難於索解的疑團,但此時此地,已不容她細

心推究了,就在眾人紛紛起哄的時候,她疾忙展開了絕頂輕功,向前追去,眾維人但見

她腳步一起,便似一陣風的在眼前掠過,轉眼之間,雪地上便只見一點黑點,他們那曾

見過跑得這樣快的人?驚愕不已,有人叫道:「對啦,對啦!這個少年才是天山劍客!」

  武玄霜已聽不到背後維人的議論了,她一心一意追趕前面那三匹駿馬,在最初的一

段時間,十多里的路漠之內,她不過落後少少,但仍然是暗器打不到的距離,她大聲呼

叫,那維族婦人不知是急瘋了,還是因為對她懷有敵意,沒有答她半句話。過了十多里

後,武玄霜的輕功縱然好,是也無法與日行數百里的駿馬相比,好在雪地上馬蹄的痕跡

非常清楚,她跟著馬蹄的痕跡,一直追到了前面的山腳,馬蹄的痕跡不見了,想必那兩

個突厥武士和維族婦人都已上山去了。

  這座山是天山山脈的一部分,雖然不是高聳入雲,卻也甚為險峻,尤其在大雪封山

之後,更為難走,武玄霜施展「登萍渡水」的輕功絕技,攀登了兩座山峰,到了一處山

拗;忽聽得前面有兵器碰擊的廝殺聲音。

  武玄霜走出山拗,抬頭望去,只見前面里許之遙,那維族婦人正在和一個突厥武士

廝殺,那維婦用的是一柄長劍,劍法展開,有如流水行雲,輕靈迅捷,落在武玄霜這樣

的行家眼中,一看便知道是中原武林的名家一脈。那突厥武士使的是一條長鞭,鞭梢到

處,雪塊紛飛,武功亦是甚為不弱,比起武玄霜前遇見的那幾個武士高出多多,激戰中

只聽得那武士笑道:「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兒子的,你回去吧,過兩天我們自會送還給你!」

第十六回 天山冰雪種情根

  這說話武玄霜聽了也不相信,心道:「豈有搶了別人的孩子鬧著玩的?」那維族婦

人更是急得瘋了,根本不理會他說些什麼,只是叫道:「還我兒子,還我兒子!」一劍

緊似一劍,山路險峻,誰要是一不小心,都有跌下懸巖,碎骨粉身之險。激戰中,但見

那維族婦人好像一隻負了傷的母獅子一樣,狂怒進攻,一招「直指天南」,劍光閃處,

在那突厥武土的手臂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那突厥武土喝道:「你討死麼?再不住手,我便不留情了。」話聲未停,那維族婦

人又是「唰」的一劍,突厥武士霍地一個「鳳點頭」,頭上的銅豫被劍劈落,迫得連退

幾步,已踏到了懸巖的邊沿。突厥武士勃然大怒,長鞭猛的掣回,一個『怪蟒翻身」,

喇的一個盤扛,長鞭天矯,直向那維婦的右肩掃到,那維族婦人竟不退讓,劍鋒外展,

一招「平沙落雁」,貼著鞭身,上削敵人的手指,突厥武士喝聲:「滾下去吧!」長鞭

一收,猛地一捲,捲著了這維族婦人的青銅劍,用力一拖,這維族婦人立足不穩,「轟

隆」一聲,踢翻了一塊大石。人也到了懸巖的邊沿,這時兩個人的身軀都在懸巖邊沿搖

搖晃晃,危險萬狀。那突厥武士猛地又是一聲大喝,吐氣開聲,左掌閃電股的向那維族

婦人的天靈蓋直擊下來,掌風起處,砂石紛飛,眼看這維族婦人便要喪身在他掌下。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武玄霜捏起了一團雪球,已是趕到了離他們數丈之地,見狀

不妙,雪球立即飛出,「卜」的一聲,正正打中了那突厥武士胸口的「璇譏穴」,那突

厥武土突然感到胸口冰涼,立即全身酸麻,長鞭鬆開,往後一仰,墜下山谷。那維族婦

人狂叫道:「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他們搶了我的兒子了!」武玄霜見此情形,想必是

另一個武土早已把她的兒子擄走,這個武士乃是留下來攔截她的。當下急忙上前,將那

維族婦人扶著,柔聲說道:「大娘,你靜一靜,咱們慢慢商量。」

  那維族婦人呆了一呆,凝視看武玄霜的面龐,露出非常奇異的神色。突然雙掌一推,

尖聲叫道:「不要近我!」武玄霜微微一笑,將頭上的皮帽除下,又把上身的獵裝脫了,

說道:「大娘,不要害怕,我是女的!」

  那維族婦人打了一個寒顫,猛地叫道:「武玄霜,武玄霜,我知道你是武玄霜!好

吧,你眼見我受了這場災難,你應該高興了吧!」這幾句話她突然間改用漢語說,聲音

似曾相識,好像以前聽過一般,武玄霜向她臉上一望,不覺心頭一驚,驚得呆了!這維

族婦人競是她意想不到的一個熟人!

  淚水沖淡了她面上的油彩,用眉筆描畫的濃黑的眉毛也被淚水洗去了,這「維族婦

人」現出了她本來的面目,武玄霜呆了一呆,立刻便認出了她,她是長孫均量的女兒—

—長孫壁!

  武玄霜又驚又喜,想不到在天山腳下竟然遇到了一個相識的人,雖然這個人是對她

懷有成見的,可是在這樣遙遠的異鄉,只要是遇到一個同膚色的中國人已足以令她喜悅

了,何況長孫壁還是和她有過一段淵源的熟人!

  武玄霜緊緊握著她的手,一連串的問題不知先問哪一樣好,她定了定神,隨即急促

問道:「長孫姑娘,那是你的孩子嗎?你不必擔心,我一定想辦法替你找回來。咦,你

怎麼啦?喂,喂,我向你打聽一個人,聽說李逸也逃到了這兒,你知道他的下落嗎?喂,

喂,你聽見我說什麼嗎?」

  長孫壁手足冰冷,面色慘白,神情是出乎意料的冷漠,突然間她眼中射出仇恨的光

芒,一把甩脫了武玄霜的手,冷冷說道:「不用你假慈悲,我絕不沾人的恩惠。你要找

李逸你自己找去!」

  「這是什麼道理?」「為什麼她對我這樣?」武玄霜愕住了。不錯,武玄霜知道她

們父女是效忠唐室,反對武則天皇帝的,可是僅僅為了這個原因,似乎也不至於露出那

樣怨毒的神情吧?武玄霜心頭一涼,柔聲說道:「長孫姑娘,你醒醒吧。我對你沒有絲

毫壞意,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訪尋李逸嗎?嗯,也許你會喜歡聽到這個消息……」她正想

把則天皇帝要傳位兒子,恢復唐朝正統的事情說給她聽,長孫壁卻突然一聲尖叫,把她

的說話打斷了,只聽得長孫壁恨恨說道:「不,我不要見你。我也不要聽你的任何說話,

好啦,我向你求情啦,你,你走開吧!」

  武玄霜退後幾步,驚疑不已,茫然的望著長孫壁,不知再說什麼話好,就在這時,

忽聽得在對面的山峰上有人高聲叫道:「壁妹,壁妹!是你在下面嗎?快來呀,我找到

一朵雪蓮!敏兒,你聽到爹爹叫你嗎?」武玄霜心頭大震,是這樣熟悉的聲音,雖然隔

了八年,她一聽就聽出是李逸的聲音!

  長孫壁一聲尖叫,立刻便跑。武玄霜卻全身乏力,雙足幾乎不能站穩,更不要說走

動了。這剎那間她什麼都明白了,原來那孩子乃是李逸和長孫壁的孩子,他們早已結為

夫婦了。

  武玄霜呆了好一會子,腦中空空洞洞,好像神經全都麻木,一切都覺得茫然,抬起

頭來,在雪白的山峰上。隱約還可以看到長孫壁的影子。

  好久,好久,武玄霜好像從一個奇怪的夢中醒來,長孫壁的影子不見了,李逸的聲

音卻還似在她耳邊飄蕩。但願這些是「夢中的幻影」,可惜這不是夢,雪地上還留有長

孫壁的足印。

  她千辛萬苦的來找尋李逸,聽到了他的聲音了,卻又讓他過去了。武玄霜第一次發

覺了自己的怯弱,也發覺了長孫壁的怯弱,原來她用那樣滿懷怨恨的目光接待自己,是

因為她掩飾不住她心中的懼怕。

  雪花飄落武玄霜的身上,武玄霜迎著寒風,吸了一口冷氣,漸漸清醒過來,心中想

道:「難道我就此不再見他?不,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應該有這份勇氣見他,將

皇帝的決定告訴他,不管他願不願回來輔佐他的兄弟,他聽到唐室恢復的消息,最少也

可以心情比較舒快吧?即算為了他和長孫壁的幸福,我也應該讓他們知道這個消息,使

他們不至永遠飄泊天涯,抑鬱終老!」武玄霜打定了主意,極力抑制下心底的哀傷,一

步一步,踏著長孫壁的足印向前走去。

  武玄霜在忍受著痛苦的折磨,但長孫壁所感受的痛苦卻比她還要深重。這八年來她

的日子過得十分甜蜜,可是在甜蜜之中,她的心底深處卻藏有隱憂。是的,李逸對她非

常體貼,可是她感覺得到,李逸並不快樂!她曾不止一次發現,李逸在獨自沉思,或者

在彈奏古琴,從他的神色與琴聲之中,也懂得他是在追懷往事。這八年中,李逸從未在

她的面前提起過武玄霜,也沒有提起上官婉兒。可是長孫壁知道他是永不會忘記她們的!

長孫壁常常這樣的想:「如果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來到這裡,他將會怎麼樣呢?」料不

到要來的果然來了。

  他們來到了天山之後的第二年結婚,那年年底便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希敏。李逸本

來投奔他的師父的,他的順父尉遲炯自從武則天執政之後,便逃到天山隱居了。雖是隱

居,有時也在草原上幹些行俠仗義的事,草原上的牧民,都知道天山上有一位隱居的漢

族異人,便稱做:「天山劍客」。李逸到了天山之後不久。他的師父病死,李逸承繼了

他師父的武功,也維承了他師父「天山劍客」的稱號。李逸還保存有夏侯堅給他的易容

丹,兩夫妻常常變貌易容,輪流下山,長孫壁愛打扮成維族婦人的模樣,李逸則總是以

漢人的面目出現,這一來是為了紀念師父,二來也是為了讓牧民對漢人保有一份好感,

因此他雖然以漢人的面目出現,卻也歡喜扮成不同年齡、不同相貌的漢人。這就是為什

麼牧民中的「天山劍客」各各不同的原故。

  天山腳下,每年在冬季來臨之前,總有一些外地的商人乘著駱駝來到草原,帶來牧

民們所需要的貨物,他們在草原上支起帳幕,成立一個短期的、流動的市集。長孫壁這

次攜帶孩子下山,就是為了備辦冬貨,準備過年的。料不到因為突厥可汗的「大點兵」,

來到天山腳下的只有逃難的人群,今年例外的沒有市集了。長孫壁非常掃興,更想不到

在歸途之中,孩子被武士擄去,而且又意外的碰到了武玄霜。

  長孫壁這一生中遭過無數的災難,哥哥的失散,父親的死亡,萬里逃亡,荒山結宅,

風霜雨雪,顛沛流離,這些苦難,她都「挺」過去了,因為在這些苦難的日子裡,有她

最親愛的人陪伴著她,支持著她的勇氣。這次又一個更大的災難降臨了,她既是傷心,

又是害怕,傷心孩子的被擄,害怕武玄霜奪走她最親愛的人,武玄霜親口說的,她來到

這兒,就是為了要尋找李逸啊!

  她見到李逸之時,只說得一句「敏兒被人搶去了!」就再也支持不住,暈倒李逸的

懷中,直到李逸將她抱回家中,她才甦醒。

  李逸也給這個意外的打擊嚇慌了,待得他的妻子精神稍梢恢復之後,便即查問經過。

長孫壁把那兩個武士擄走兒子的情形,向李逸講了一遍,但她卻瞞著一件事情,她意外

的碰見了武玄霜。

  李逸非常詫異,問道:「你在草原上可曾殺過突厥武士麼?」這些日子裡,突厥的

武士常常在草原追捕逃避兵役的人,李逸以為是妻子路見不平,惹了別的突厥武士,以

引起他們同伴的報復。長孫壁道:「沒有啊!」李逸道:「他們認得出你是漢人麼?」

長孫壁道:「我想他們不會認得出來。」

  李逸奇怪極了,說道:「敏兒今年剛剛七歲,他們將他擄去有什麼用?突厥武士縱

然殘暴,也總不會無緣無故傷害一個孩子的。莫非他們見敏兒長得聰明伶俐,抱他去玩

嗎?壁妹,你放心,咱們總能將孩子找回來的。」他一面安慰長孫壁,一面思索原因,

「突厥武土為什麼要擄走我的孩子呢?」想來想去,實是百思不得其解。

  外面風雪正濃,李逸負手沉思,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長孫壁立在窗口,望著外面漫

天的雪花,她的心也好像冷得要凝結了。突然她回轉了頭,幽幽問道:「李逸哥哥,你

和我結了婚這麼多年,你當真未曾後悔過嗎?」這句話突如其來,令得李逸莫名其妙,

「她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卻還有心思想別的事情,問我這個說話?」

  兩人目光相接,李逸見她神情痛苦,而且甚是認真,在等待著他的回答。李逸暗歎

了口氣,走上去輕輕撫她的頭髮,說道:「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相信我嗎?這一句話,

我記得八年之前,你已曾問過我了。」長孫壁道:「現在我還要再問一遍。」李逸道:

「我的答覆和八年前完全一樣。當時我沒有後悔,現在更沒有後梅。壁妹,你休要胡思

亂想,現在最緊要的事情是怎樣想法子把敏兒找回來。」長孫壁喃喃說道:「不錯,不

錯。一定要想法子把敏兒找回來。」她心上放下了一塊石頭,另一塊石頭又壓上來了。

  就在這時,忽聽得外面有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有人扣門,長孫壁面色鐵青,想道:

「來了,來了!她終於找到這裡來了。」李逸也好生奇怪,他在這兒,並無朋友,是誰

來敲他的門?

  門是虛掩的,李逸遲遲不去開門,那人便推開了門走進來了,大大出乎長孫壁意料,

來的並不是武玄霜,而是一個高大的突厥武士!

  兩人呆了一呆,長孫壁忽地一聲尖叫,跳了起來,叫道:「是他,就是他!是他搶

去了我們敏兒!」那突厥武士恭恭敬敬的向李逸施了一禮,笑道:「我是奉可汗之命來

請殿下的。小殿下沒有失掉一根汗毛,請你們放心。」他說話之時,長孫壁已拔劍出鞘,

李逸使眼色將她阻止。

  李逸道:「失敬,失敬,原來你是可汗的使者。請問為什麼要擄走小兒?」那突厥

武士道:「請殿下去見我們的大汗,自然就會明白」。李逸道:「我只是一個避難隱居

的山野之民,你請哪一位殿下?」那突厥武士哈哈笑道:「殿下何必隱瞞,我們早已知

道了你是大唐皇室的龍子龍孫,這許多年來,讓你冷落荒山,多多怠慢,實屬不恭。大

汗怕請不動你這位貴客,所以只好先把小殿下請去,望殿下體諒我們大汗的這片苦心。」

李逸見身份已被他們識破,只好默認,想了一想,說道:「我避難貴國,只求安居。而

且現在中國並不是大唐的天下,我又不是奉有皇命的使者,貴國大汗因何要見我,若不

說個清楚,李逸斷斷不敢奉命。」

  那突厥武士露出詭異的笑容,笑道:「殿下,你洪福齊天,我們的大汗決心幫你恢

復大唐天下,請你去商量大事」。李逸詫道:「你們的大汗要幫我恢復大唐天下,這從

何說起?」那突厥武士道:「不錯,正是要幫你登中國天子的寶座,重光你大唐李姓的

江山,實在告訴你吧,你們中國現在的這位女皇帝太可惡了,她要起兵打我們,我們的

大汗只有先發制人,先打進中國去,將她消滅。哈哈,這豈不是你的機會來了!」

  李逸心頭一沉,想道:「原來是突厥可汗用這等威迫利誘的手段,想我順從於他,

幫他搶奪中華的錦繡江山!」那突厥武士等了半晌,不見回答,詫道:「殿下,這真是

百載難逢的機會呵,你還有什麼疑慮?」李逸勃然說道:「煩你回覆大汗,我李逸寧死

也不會從他。」那突厥武士道:「咦,這倒奇了,武則天搶奪了你們姓李的江山,你就

不恨她麼?」李逸道:「我恨武則天是另一件事,我若引你們入關,佔領中國的土地,

蹂躪中國的百姓,我豈不成了禽獸不如的叛國之徒?」突厥武士笑道:「搶來了中國皇

帝的寶座,可是交給你坐的呵!」李逸怒道:「我豈是做兒皇帝的人?你再多說,吃我

一劍!」

  那突厥武士退後一步,奸笑道:「皇帝的寶座你可以不要,你的親生兒子也不要了

麼?」李逸面色鐵青,又氣又怒,長孫壁忽地一聲尖叫,拔劍出鞘,倏的就剁將過去,

喝道:「你搶了我的兒子,我先要你的命!」她激動過度,這一劍用力太猛,那突厥武

士一個閃身,順手一帶,長孫壁站立不穩,先跌倒了!

  李逸再也忍受不住,立即一掌拍出,那突厥武士用了一招「霸王卸甲」,雙掌迴環

牽引,解拆李逸的攻勢,豈知李逸的武功比長孫壁高明得多,他這一掌拍出,早已料到

對方要如此解拆,立即搶進一步,反手一勾,將突厥武士的手腕勾住,左掌立即跟著拍

出,那突厥武土側身一閃,已是閃避不開,只聽得「啪」的一聲,被李逸打了一記耳光。

那突厥武士手腕一沉,掙脫了李逸的反手擒拿,踉踉蹌蹌的倒退三步。

  李逸見他武功不弱,正待再施殺手。那突厥武士忽地哈哈笑道:「你敢殺我?你殺

了我,你的兒子就要給我償命!大汗早已防到你們這些南蠻不可靠,我來的時候,他就

對我說道,你放心一個人去,那姓李的敢動你一根毫毛,哼,哼,我就拿那個小蠻子,

去餵狼。你的兒子現在已經用快馬送到大汗那兒去了,你願喝敬酒還是願喝罰酒,隨你

自便!」李逸氣得渾身發抖,但一想殺了他也沒有用,只好由他去。那突厥武士出門之

時,還在哈哈笑道:「大汗給你一個月的期限,若然過了期限,不見人鱗,那可休怪我

們無情。」

  李逸將妻子扶了起來,那突厥武士已走得不見了。長孫壁嚷著要追,李逸道:「追

他有什麼用?哼,哼,想不到一國大汗,卻做出這種卑鄙勾當!」歇了一歇,突然下了

決心說道:「待我自己去見他!」長孫壁驚道:「你真的要去見他,你,你!」李逸道:

「我當然不是去順從他,我是去想法子把敏兒救回來。壁妹,你在家裡要自己小心。」

  長孫壁道:「咱們夫妻生死與共,決不分離,我與你一同去。」李逸輕輕扶摸她的

秀髮,柔聲說道:「壁妹,你放心,他們要的是我這個人,即算被他們擒住,他們也不

會將我殺了的,我自會相機而逃,何況未必會落在他們的手中呢。多少大風大浪我都經

過來了,武則天我都不怕,還怕區區一個突厥可汗嗎?你受的震動過甚,精神尚未恢復,

還是在家靜養的好。至遲一個月後,我就會與敏兒回來的。你一向相信我,聽我的話,

這回就不相信了嗎?」長孫壁知道丈夫的武功智計都勝她十倍,若然同去,只怕真的反

會拖累於他,想了好一會子,幽幽說道:「逸哥哥,我相信你。只是,我怕,我怕……」

李逸微笑道:「怕什麼?」長孫壁道:「我失掉了哥哥,失掉了父親,現在又失掉了兒

子,我怕,我怕連你也失掉了!」李逸笑道:「我怎麼會失掉?除非突厥可汗把我殺了。

我敢鬥他,就不怕他!不過,凡事多些顧慮也好。萬一我有什麼不幸,壁妹,你千萬不

可自尋短見,一定要替我報仇!」長孫壁眼眶一紅,說道:「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我不是指這個,我是怕你走出家門之後,也許就忘記我了,也許就從此不回來了!」李

逸笑道:「你又說糊塗話了,我怎麼會忘記你呢?我救出了敏兒,又怎會不回來呢?壁

妹,你安心靜養吧,別要胡思亂想了!」說罷,輕輕的撫拍她的香肩,好像大人哄孩子

一樣,哄得長孫壁安靜下來,李逸便出門去了。

  長孫壁表面已安靜下來,心頭卻是波濤起伏,殊不寧靜。她怕李逸去見可汗,會遭

遇凶險,更怕他在山中便遇見了武玄霜,她怕武玄霜會奪走她的丈夫,更鑒於怕突厥可

汗!

  武玄霜在雪地上踽踽獨行,她的心中也是波濤起伏,殊不寧靜,「去見他呢,還是

不見他?」雖然她剛才已下了「決心」,可是每向前行進一步,長孫壁的影子就越發鮮

明,那幽怨的目光也好像迫到了她的面前,令她心悸!終於武玄霜是走兩步停一步的,

但仍是往前走了。

  武玄霜走了一程,她沒有碰見李逸,卻碰到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她轉過了一處山

拗,忽然在一塊岩石上發現有人畫著一付骷髏頭骨,下面還有兩行漢字:「欲全性命,

趕速回鄉!」武玄霜精神陡振,心中笑道:「突厥武土原來也學會了江湖上的這一套恐

嚇手法,拿來嚇我,這豈不太可笑了嗎?」她認定這是懂得漢文的突厥武土所畫,說不

定就是擄走了長孫壁孩子的那個武土,再走一程,又發現了同一的圖畫和文字,好像是

用刀劍新刻上去的,石屑還撒滿雪地。武玄霜想起了一個妙法,折下了兩支枯枝,運用

「彈指神通」的功夫,將枯枝「唆」的彈出。

  那兩支枯枝飛出了十來丈遠,一前一後,落在雪地之上,發出了極輕微的「嚓嚓」

的聲響,就像一個具有輕功本事的人,足尖點在雪地上所發比的聲音一樣。與此同時,

武玄霜卻用最上乘的「踏雪無痕」的功夫,向相反的方向,滑出了數丈,絲毫沒有聲息。

過了片刻,只見在那枯枝射去的方向,一塊岩石後面,有兩個武士探頭探腦的出來張望。

  敵蹤一現,武亥霜身形立起,捷如飛鳥,霎眼間就到了那兩個武士的身後,嬌叱一

聲:「站住!」手腕一翻,用大擒拿手法,向那武士的後心便抓。

  那兩個武士的功夫甚是不弱,武玄霜這閃電般的一抓,竟然落空。只見那兩個武士

身形一俯,倏地一個盤旋,已是轉過身來,一對判官筆呼呼挾風,雙點武玄霜的「期門

穴」,另一個武士也早已拔出了一柄短刀,就在武玄霜施展擒拿手法之時,突然便欺身

進步,刀鋒一劃,削武玄霜的手腕。

  武玄霜喝道:「來得好!」左手一招,右手早已拔劍迎上,錚錚幾聲,將一柄短刀

一對判官筆全都盪開,兵器碰擊,那兩個武士雖然給她震退,武玄霜的虎口亦微微發麻。

這兩個武士不僅能夠硬接武玄霜的一劍,而且還有反擊之力,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流好

手了。

  說時遲,那時快,這兩個武士一退即上,左右包抄,使判官筆的那個武士,以攻為

守,雙筆一晃,猛撲武玄霜的中盤,左點「期門穴」,右點「精白穴」,出手迅捷,點

穴奇準,武玄霜橫劍一封,飄身閃過,那使短刀的武士掄刀俯腰,便斬武玄霜的雙腳。

武玄霜飛身躍起,青鋼劍凌空下擊,再度把這兩個武士殺退,疾忙喝道:「你這兩個是

胡人還是漢人?」

  原來這兩個武士,穿的雖是突厥武士的服飾,卻並不是擄走長孫壁兒子的那兩個武

士。最奇怪的是他們都罩著面罩,一聲不響,只是和武玄霜啞鬥,而且他們所使出來的

武功,一個是青城派玄門正宗的點穴手法,一個是萬勝門的「五虎斷門刀法」,都是中

原武林的上乘武功,即使是這兩派的功夫傳到西域,也決不能使得如此精妙。武玄霜曾

見過這兩派的掌門,拿來與這兩個武土一比,也並不見得比這兩個武士高明,但從他們

的身形體態看來,又決非這兩派的掌門。

  那兩個武士被武玄霜一喝,在面罩上露出來的眼睛炯炯發光,但仍然沒有答話。

  武玄霜道:「你們快說實話,免得自誤!」那兩個武士「哼」了一聲,短刀飛舞,

鐵筆穿梭,不退反進,攻得更緊了。他們仍是悶聲不響,啞纏啞鬥,看他們的神氣,似

乎並不相信武玄霜便能殺敗他們。

  武玄霜道:「你們不露真相,可體怪我寶劍無情!」冷笑一聲,劍招倏變,寶劍挾

風,呼的一聲,從兩人頭頂剛過,使判官筆的那個武士還了一招「橫架金梁」,被武玄

霜的劍鋒劃過,錚錚聲響,濺出了點點火星,使短刀的那個武士見狀驚心,急忙搶上,

聯手防禦,奮力擋開。說時遲,那時快,武玄霜在瞬息之間,連攻七劍,有如長江浪湧,

前浪未逝,後浪又來,那兩個武士極力解拆,仍是被她殺得手忙腳亂!

  激戰中,那使判官筆的武士一拖一帶,筆鋒顫動,一招之內,連襲武玄霜的靈台、

至陽、風府、周謬、陽失、愈氣、命門七處大穴,這七處穴道分佈在不同的部位,距離

頗遠,而那武士用左筆一拖,右筆一帶,居然能夠把武玄霜的寶劍擋出外門,而且就在

這瞬息之間連襲七處不同的方位,的確是一流高手的點穴功夫!

  武玄霜是何等樣人,焉能給他點中,那武士出手已算快極,但她的身法更是迅急飄

風,但見她往前一探,一記「夜叉探海」,解開了敵人的剩勁,寶劍迅如電靶,揚空一

劃,回削使短刀那個武士的手腕,又把他的攻勢解開。她身法輕靈,儼若行雲流水,使

判官筆的那個武士雖然使出平生本領,筆尖竟然連她的衣裳也沒有沾著!

  武玄霜笑道:「你的玄門點穴手法著實不錯,可是還略嫌駁而不純,如今,你也看

我的吧!我要用劍尖刺你背心的靈台穴,刺他胸口的掰現穴!」刺什麼穴道,先說出來,

這已是一奇,那兩處穴道,一在背心,一在前胸,而且是同時分襲兩人,武術中尚未聽

過有這等駭人聽聞的點穴功夫?兩個武士聳了聳肩,各自用手中的兵器封緊門戶,雖不

說話,神態表露,卻是絕不相信!

  武玄霜笑聲未絕,長劍倏的展開,劍勢飄忽無方,似是攻向使判官筆的那個武士,

又似是攻向使短刀的那個武士,兩人連用幾種身法,遮攔封閉,卻是封閉不住,但覺劍

氣森森,冷透肌膚,使判官筆的那個武士,似覺劍尖就要觸到他的背心,使短刀的那個

武士也覺劍尖就要測及他的胸口,兩人使盡平生本領,怎樣也擺脫不開,嚇得同聲叫道:

「武郡主手下留情!」哧哧一片聲響,兩人都扔下了手中的兵器!

  武玄霜笑道:「原來你們果是漢人,我還當你們是啞吧韃子呢!」劍勢一收,卻突

然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揭下了他們兩人的面罩,這一揭開,登時令武玄霜也嚇著了!

  這兩人擬曾相識,武玄霜陡然想起,乃是在堂兄武承嗣家中見過的門客,回憶當時

情狀,這兩個人好像還是她堂兄的心腹。「他們為什麼改了突厥武士的服飾,而且居然

敢來和我動手,莫非是造反了麼?」饒是武玄霜聰明機智,只因這事情太不尋常,一時

間也令她猜想不透。

  只見這兩個武士現出尷尬的神色,扔掉了武器,便在雪地上跪下去,向武玄霜叩頭

稟道:「小人封牧野祝見章叩見郡主,適才多多冒犯,求郡主恕罪。郡主劍術,妙絕天

下,我等無知,班門弄斧,尚望郡主一笑置之。」這兩個名字一報出來,武玄霜心道:

「原來他們是和我試招來了。」想這封牧野與祝見章兩人乃是青城派與萬勝門的名宿,

論起武林中的輩份,在自己之上。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行徑非異常人,想是他們要見識

自已的劍術,卻又不方便按武林的規矩,來請試招,故而蒙面改裝,布此疑陣?但隨即

想到,若是他們有心要和自己較量,在長安之時,盡多機會,何須萬里跟蹤,遠來漠外?

何況自己這次奉了天後之命,事情極其秘密,他們又從何得知自己的行蹤。

  武玄霜道:「兩位請起,我雖姓武,並未受封。咱們同是武林一脈,豈可行此大禮。」

兩人站了起來,封牧野訕訕說道:「聽說郡主在八年之前,於峨嵋金頂,曾劍敗群雄,

威震四海,適才承蒙賜招,果然名下無虛,奴才輸得心服口服!」他們再一次解釋何以

前來試招的原因,武玄霜聽了越發懷疑,當下面色一端,正容說道:「論起武林輩份,

還當推兩位為尊,什麼奴才郡主的稱謂,請即廢去。咱們只以武林之禮相見。武林之中,

彼此琢磨,事亦尋常,但兩位改了突厥的服飾,萬里遠來,深入天山,難道就只是為了

要和我試招嗎?這事情可就有點不尋常了!」祝見章訥訥道:「這個,這個——」武玄

霜道:「這個怎樣?現下突厥正在興兵,意欲犯境,兩位莫非是叛漢歸胡,以試招為名,

實是想來暗殺我麼?若在中原,我自當尊重兩位前輩,此時此地,如此相遇,請兩位恕

罪,我非問個清楚不可!若有含糊,休怪無禮!」武玄霜留心他們的面色,這番話一說

出來,只見祝見章倏然色變,封牧野也微微一抖,但隨即便鎮定如常,微笑說道:「武

姑娘,有甚懷疑,請問便是。」武玄霜道:「你們在岩石上刻字畫圖,請問欲全性命,

趕速回鄉,這是什麼意思?」封牧野道:「這意思明白之極,就是要請武姑娘速回中土

呵!」武玄霜道:「為什麼你們想我回去?」封牧野道:「不是我們想你回去,是你的

皇兄,千歲爺想請你回去!」武玄霜道:「胡說八道,承嗣他要我回去作甚?」封牧野

道:「這個小人怎能知道?好在千歲爺有親筆書信在此,請姑娘自己看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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