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奸相求和傳聖旨 群豪聚會定雄盟
屠鳳義正辭嚴,群雄聳然動容,都說:「不錯,是非不可不辨,大節定須無虧,蒙古韃
子入侵中原,咱們豈可不同心抗敵?」
屠龍擇臂叫道:「各位請稍微冷靜,再請三思!莫因一時激憤,誤了國家百年大計!」
董開山道:「好吧,那我們就聽一聽屠少寨主的高見!」
屠龍道:「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史大人,請起!」
與屠龍同來的那個陌生人站了起來,群雄聽說他是什麼「史大人」,都是不禁愕然。董
開山道:「咱們開的是綠林大會,這位史大人——」
屠龍道:「這位史大人是從臨安來的,他的叔父正是大宋的當朝宰相史彌遠。史相國力
圖恢復中原,驅除金虜,故此派了他的侄兒作聯絡使,來與河北的各路義軍聯絡。咱們身在
綠林,心懷故國,朝廷派來的聯絡使,咱們似乎不該拒絕吧?」
眾人這才知道此人是南宋派來的使者,並非金國的官兒。中原淪陷,百有餘年,大家都
是盼望故國筐復,聽說他是朝廷使者,眾人興奮莫名,好似盼到了「親人」一樣,只有李思
南和孟明霞二人比較冷靜,起了疑心。
孟明霞是從江南來的,她的父親孟少剛乃是江南武林的領袖人物,消息最為靈通。孟明
霞曾聽得父親說過,南宋宰相史彌遠高官尊爵,貪賭專權,好大喜功,見識淺陋。雖然尚不
至如秦檜之通番賣國,也是一個民怨沸騰的奸相。
孟少剛就是因為知道史彌遠主張聯蒙古以滅金,這才到蒙古打了一轉,探聽虛買的。李
思南那次在戈壁與孟少剛父女相遇,也曾聽得孟少剛說過這件事情。故此李、孟二人都是不
禁大起猜疑,「史彌遠派來的使者,只怕沒有什麼好事!」
各家寨主只知道史彌遠是南宋的宰相,對他的底細卻並不清楚,因此大家都道:「難得
朝廷的使者到來,唯們的綠林大會正好請史大人宣示朝廷的意旨。」不過也有幾個人在哄鬧
之中,竊竊私議了:「不知他的身份是真是假?」
那位「史大人」取出一卷文書,說道:「這是小官奉委的文書,請各位過目。」上面蓋
有「樞密府」的關防(樞密府是南宋最高的軍事機構,當時由宰相兼任正樞密使),有幾位
寨主到過江南,見過樞密府的佈告,認得關防不假。於是大家均無異議,便請這位「史大
人」列席這次的綠林大會。從文書中,大家也才知道了這位「史大人」名叫史公望。
這麼一來,登時成了喧賓奪主的形勢,屠鳳反而被冷落一旁了。
屠龍得意洋洋地高聲說道:「請史大人宣示朝廷意旨。」
史公望緩緩說道:「朝廷的意旨是聯蒙古以滅金,只待蒙古的大軍一入中原,朝廷便即
出兵渡江,與蒙古南北夾攻金虜!」
各家寨主之中,也並非沒有見識的人,董開山首先站了起來,說道:「蒙古乃是虎狼之
國,與蒙古聯盟,是否便可以還我河山,此事只怕、只怕會有後患!」
史公望道:「諸位不必過慮,朝廷當然是深思熟慮,方才決定與蒙古聯盟的。我可以告
訴各位一個秘密,成吉思汗的使者曾到過臨安,與家叔訂商了密約。約定滅金之後,宋國破
金所侵的疆土盡皆歸還,蒙古只要金國原有的屬土以及西夏。另外,蒙古的軍晌則由宋國負
擔。
「如此訂約,看來雖然是蒙古稍佔便宜,但我們大宋也並不吃虧,甚至還可以說是我們
大大佔了便宜。
「各位須當知道,朝廷『南渡』之後,何以一百餘年,空有復國之心,終於難成事實?
那都是因為敵強我弱的緣故!只憑宋國之力,自保尚嫌不足,驅敵更談不到。如今天賜良
機,蒙古崛起,兵力之強,天下無匹。蒙古願意與宋聯盟,條件又並不苛刻。各位想想,這
還不是於載難逢的機會嗎?」
「因此朝廷的意旨:希望河北的義軍切勿與蒙古為敵,破壞蒙宋的聯盟,蒙古大軍所到
之處,各位還當盡力協助,即使受了什麼委屈,也應在所不計,但求打敗金虜,復我舊疆,
便是朝廷所望了!」
會中除了屠鳳邀請的十八家寨主之外,還有淳於周帶來的一幫人。十八家寨主也並非與
屠鳳齊心的,——其中五個便是較為傾向於淳於周的人,而剩下的十三家寨主之中,有真知
灼見的也不過有限幾人,因此在聽了「朝廷使者」史公望的這番說話之後,絕大多數都感到
惶惑,雖然對於史公望所說的必須與蒙古化敵為友一事,心中覺得很不舒服,但也覺得他說
的未嘗沒有道理。尤其因為這是「朝廷的旨意」。這頂大帽子一壓下來,本來是有異議的人
也就不敢說話了。
李思南見大家噤若寒蟬,局面十分不妙,不禁胸中熱血沸騰,不顧一切地便站了起來,
朗聲說道:「我是剛從蒙古回來的,據我所知,成吉思汗的野心決非只要滅金,滅金之後,
還要吞宋,因此我認為朝廷的這項政策決不可行!」
淳於周「哼」了一聲,說道,「朝廷的意旨,你也敢違背麼?哼,你這小子有多大見
識,難道就能勝於廟堂的諸公?」
屠龍則在嘿嘿冷笑:「成吉思汗的心思,你這小子又怎樣知道的。」
李思南道:「我聽得成吉思汗親口說的。」
屠龍冷冷說道:「成告思汗何以會對你說這些說話?」
李思南道:「這是他對部下諸將的訓話,我適逢其會,恰恰聽到。」當下將那日在肯特
山上的遭遇,一一說了出來。
屠龍道:「照你這麼說法,你那日在狩獵中曾經勇殺犀牛,救了成吉思汗女兒的一命。
那麼成吉思汗是應該很感激你了,他如何還肯放你回來?」
李思南坦然說道:「不錯,他曾經要封我做『金帳武士』,我不甘為他所用,第三天就
冒險逃出了和林。」
屠龍冷笑道:「你編故事的本事倒很不錯,可惜未免有點荒唐!」
李思南道:「各位請稍待片刻,我拿一樣東西給各位看看。」
李思南進入後堂,孟明霞便即站了起來,接下去說道:「我和爹爹曾周遊蒙占各地,半
年有多。所見所聞,蒙古確實是在作吞金滅宋的準備。」當下將蒙古如何在庫倫池、葛騰湖
等地訓練水師,以及如何招募漢人為他所用等等情況,詳細道出,眾家寨主都信得過孟大俠
父女的身份,決不會編造謊言,聽了這些「敵情報道」,不禁面面相覷。
李思南拿了一副弓箭出來,說道:「這是成吉思汗自用的鐵胎弓,他因為我救了他女兒
的性命,送給我的。各位請看,這副弓箭似乎不是中原的巧手匠人所能鑄造的吧?」
成吉思汗的鐵胎弓是用阿爾泰山所產的精鐵鑄道,比同樣一把的普通鐵胎弓沉重得多。
當時蒙古已從波斯輸入一種先進的煉鐵技術,能將百煉鋼化為繞指柔,這把沉重的鐵胎弓可
以拉得弓如滿月,這種煉鐵的技術,當時即使是中原的巧手匠人也還不能做到。
眾家寨主聽了孟明霞的「敵情報道」,又看了這副弓箭,不由得對李思南的說話信了個
七八分。
屠龍強辯道:「即使這副鐵胎弓是蒙古匠人所造,也未必是成吉思汗自用之物。又即使
是成吉思汗自用的,也未能就證明了成吉思汗確實說過了要『吞金滅宋』的言語!」
董開山道:「蒙古崛起之後,滅國無數,以它的兵力,單獨滅金,綽綽有餘,何必和大
宋聯盟,那還不是為了消耗大宋的國力?依我之見,對『吞金滅宋』這個說法,咱們是寧可
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淳於周道:「朝廷已有決策,你們妄自猜疑,難道要違背朝廷的意旨麼。」
董開山忍不住氣,大聲說道:「朝廷有朝廷的意旨,綠林有綠林的規矩,咱們又不是吃
朝廷的俸祿,何須一定遵守朝廷的意旨?」
李思南接著說道:「董寨主說得不錯,綠林的兄弟既然要組成義軍,那就得為老百姓著
想。朝廷的意旨,對老百姓有利的咱們遵從,有害的咱們為何不能違背?蒙古韃子侵入中
原,占的是漢人的地方,殺的是中華的兒女,難道咱們反而還要幫助它嗎?」
史公望面色鐵青,叫道:「反了,反了。」
跳虎澗的寨主鄧飛哈哈大笑:「當然是反了,不反,我又何必上山做強盜?我不懂什麼
大道理,誰欺壓我們這些小百姓我就反誰,金虜要反,蒙古韃子要反,你宋國的官兒若然恃
著官家的勢力壓我,我也要反!」
淳於周漲紅了臉,說道:「只憑咱們這幫烏合之眾,就能夠驅除金虜,兼且抵禦蒙古韃
子的入侵嗎?無論如何,大宋總是咱們的邦國,大宋的國君總是咱們的皇上,我主張遵奉朝
廷意旨。」
屠龍說道,「不錯,兩害相權取其輕,聯合蒙古,驅除了金虜再說。」
李思南道,「誰說咱們是烏合之眾?誰說咱們的力量單薄?咱們是和老百姓站在一起
的,只要咱們真的是為國為民,老百姓也就會幫咱們!蒙古韃子和女真韃子加起來,也沒有
咱們漢人的老百姓多!」
雙方針鋒相對,吵鬧起來,兩邊都有附稱的人,聚義廳中爭論紛紛,亂成一片。
北芒山的老寨主吳恆說:「這樣的吵鬧也吵不出個結果,俗語說蛇無頭而不行,依我之
見,咱們應當先推出一位盟主,都聽盟主的號令!」
吳恆是綠林的老前輩,他一說話,不但淳於周這幫人附和;十八家寨主,十有八九也都
說他有理。
董開山道:「屠盟主去世之後,綠林中沒有一個大家心悅誠服的頭兒,的確是難以齊心
合力。依我之見,新盟主是一定要推選出來的。不過,做了盟主也並非就可以獨斷獨行,大
事還是應該眾人商議,爭持不下之時,那才由盟主仲裁。」
眾口一辭,大家對應該推選新盟主一事都無異議。跳虎澗的鄧飛便道:「故盟主屠百城
是以琅瑪山的寨主身份當選的,琅瑪山是綠林中最大的一個山頭,琅瑪山如今是奉屠鳳姑娘
作寨主,我以為就這樣順理成章,由屠姑娘繼承盟主之位,最為適當!」
淳於周冷笑道:「屠百城還有一位公子在這裡呢!若說要『繼承』的話,那就應該是屠
龍繼承才對!」
屠龍朗聲說道:「淳於寨主德高望重,先父在生之時,對淳於寨主也是極為佩服的。盟
主之位,淳於寨主不坐誰人敢坐?」
淳於周假惺惺地掀須笑道:「我推選屠世兄,屠世兄怎的把這個擔子擱到我的肩頭來
啦?這個叫老朽如何擔當得起?」
屠龍道:「我是心悅誠服地擁戴淳於前輩,淳於前輩做了盟主,我只求執鞭隨鐐,於願
已足。」
淳於周那幫人歡呼道:「薑是老的辣,盟主之位,是應該請一位老成持重的人出來擔當
才對。難得屠少寨主如此謙退,淳於前輩,你就勉為其難吧!」
宋鐵輪冷笑道:「這小子好不要臉,老寨主死無對證,他就胡說八道。哼,什麼德高望
重,老奸巨滑倒是真的。」
淳於周在手下的歡呼聲中裝作聽不見宋鐵輪的說話,說道:「我年老怕煩,實是不想做
這盟主。但各位如此熱心,我也不好太過辜負各位的美意,只好勉為其難了!」
宋鐵輪大聲道:「盟主還沒有推定呢,這『勉為其難』四字,淳於寨主,你未免說得太
早了!」
屠龍怒道:「我做哥哥的都甘願退讓了,屠鳳這小丫頭也配和淳於前輩爭奪盟主麼?」
宋鐵輪道:「有志不在年高,無謀空生百歲。你退讓是你的事,我們卻是擁護屠鳳姑
娘。」
屠鳳站了起來,說道:「各位請別爭吵,聽我一言!」
屠龍嘿嘿冷笑,說道:「好,我且看看你的面皮能有多厚?」
屠鳳道:「目前最緊要的事情是如何抵禦蒙古韃子……」屠龍又插口道:「這是誰人定
下的大計,你還未曾做盟主呢!」屠鳳不理他,繼續說下去:「依我之見,咱們推選出來的
人,應該稱為義軍的盟主更為適當,這樣可以容納綠林以外的人物。各家寨主就是各路義軍
的首領。但做盟主的人,卻不一定要是綠林的寨主。」
董開山首先表示贊同,各家寨主聽屠鳳說得有理,也都紛紛表示同意。
屠龍冷笑道:「什麼名義我不管,總之你是不配當這盟主。」
屠鳳道:「你這話倒是說得一點不錯,我的確不配當這盟主。當務之急既是要抵禦蒙古
韃子,這位盟主就不僅是要武功好,而且是要通曉兵法才行,我心目中有一位最適當的人
物,各位想會同意的!」
屠龍道:「是誰?」
屠鳳應聲說道:「就是最近才從蒙古回來的李少俠李思南。」
李思南大吃一驚,連忙說道:「這怎麼可以?我是新來乍到,與各處山寨從無淵源。」
屠鳳繼續說道:「一來李公子是將門之後,精通兵法;二來他是少杯派谷大俠谷平陽的
高徒,出身名門正派,做了盟主,有利於號召綠林之外的江湖豪傑;三來他剛從蒙古回來,
熟悉敵情,咱們要對抗強敵,必須知己知彼。他一身兼這三個條件,依我看來,盟主的人
選,是沒有誰比他更適當的了。」
屠鳳原來邀請的十八家寨主之中,約有一半是早經屠鳳疏通了的,另一小半,聽她說得
有理,也紛紛表示贊同。
原先推選屠鳳作盟主的跳虎澗寨主大聲說道:「不錯,咱們推選的是義軍盟主,不是綠
林盟主,與綠林從無淵源,這又有什麼關係?屠姑娘薦賢自代,鄧某深表敬佩。鄧某願意放
棄前議,改推李少俠作義軍盟主!」
李思南還要推辭,孟明霞說道:「你忘了家國之恨麼?你要想報仇雪恨,靠一個人的力
量是不行的,何況這並不單單是你一個人報仇的問題,大家屬望於你,你豈能畏難推倭!」
李思南見孟明霞以大義相責,只好不再作聲。
屠龍叫道:「雖然推選的是義軍盟主,不一定要綠林中人,但也應該是德高望重的才
成!」
宋鐵輪冷笑道:「私通蒙古韃子的還談得上什麼德高望重!」一句話諷刺了兩個人,淳
於周與屠龍都不禁變了面色。
屠龍怒道:「與蒙古聯盟,這是朝廷的意旨,目前大會也還沒有公議,你憑什麼就說私
通蒙古是個罪名?」屠龍因為無詞可對,只好兜個圈子,又回到最初的爭論。
董開山道:「不錯,當務之急是應該先把盟主推選出來,好決定咱們綠林的大計!」
此時由於屠龍、屠鳳均已放棄,盟主的人選只剩下了淳於周與李思南二人。屠鳳這邊的
人擁護李思南,與淳於周那幫人爭執不下。
綠林前輩吳恆說道:「按照綠林規矩,盟主之位有所爭執,應憑武功決定!」
石璞道:「屠姑娘剛才說過,抵禦韃子,武功並不是最重要的。」
淳於周的副寨主胡勁冷笑:「你就只知道你的屠姑娘,屠鳳說的就是金科玉律嗎?」
吳恆淡淡說道:「我記得令尊當年也是因他在綠林大會之中,無人可與他抗手,這才被
推為盟主的。」
原來吳恆早已得了淳於周許下他的好處,是以口口聲聲以綠林傳統為重,表面看來似是
公平,其實卻是暗中偏袒了淳於周。
吳恆此言一出,淳於周這幫人都拍掌叫道:「不錯,不錯,到底是吳老前輩處事公允。
做盟主嘛,當然是應該本領高強才行。勝者為王,這還有什麼好說的!」要知淳於周乃是和
屠百城齊名的綠林高手,屠百城去世之後,武林中武功最強的就要數到他了。若憑武功定
奪,他自是穩操勝算。
屠鳳這邊的人明知吳恆是在晴中偏袒淳於周,但既然爭執不下,也只好照他的辦法。
董開山道:「據我所知,以武功定奪盟主,乃是由雙方各自選出好手比鬥,鬥到了最
後,有一方無力再戰,甘願認輸,就由勝方推選的盟主繼任。不知是否這樣?」
吳恆道:「不錯。但盟主候選人至少要打一場。連勝可以連打,但在連勝兩場之後,可
以有權休息,待到明天再打。」
屠鳳這邊人數較多,平均來說,武功也比對方較強。但淳於周的武功,卻又高出眾人之
上,因此吳恆補充的兩點,都是有利於淳於周的。他得勝之後可以連續打下去,又可以有權
休息,不怕受車輪戰拖垮。
董開山皺起眉頭,心想:「如此打法,豈不是要讓淳於周大逞威風?」但一時卻又找不
到藉口與吳恆爭辯。
孟明霞笑道:「綠林的舊規矩既是如此,就讓他們佔點便宜吧,不必斤斤計較了。」董
開山聽她這樣說法,似乎對取勝頗有把握,心中疑惑不定。當下也就不再言語。
淳於周自高身份,當然不願第一個下場,在他這幫人中,有兩個武功很強的高手,一個
是黑石崗的大寨主柳洞天,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精妙絕倫;一個是遼東的獨腳大盜崔鎮
山,一身外家功夫己練到銅皮鐵骨刀槍不入的境界。淳於周目注柳、崔二人,示意要他們下
場,不料,柳洞天扭轉了頭,避開他的目光,崔鎮山更妙,他眼觀鼻鼻觀心,端坐不動,竟
然裝作不懂淳於周的意思。
淳於周心中有氣,「哼」了一聲,說道:「勁節,你打第一場吧。」胡勁節是他的副寨
主,當然只有遵命。
胡勁節提著厚背斫山刀,大踏步走入演武場,說道:「李公子,我不自量力,請教你的
少林劍法。」
胡勁節是和淳於周同一輩的成名人物,屠鳳這邊的十三家寨主自問都不是他的對手,他
一上來就向李思南挑戰,眾人無不驚心。
董開山道:「李公子的少林劍法不忙施展,胡大哥,咱們是老朋友了,老朋友先切磋切
磋吧!」
董開山正要替李思南下場,忽見人影一晃,孟明霞後發先至,到了場心。
孟明霞道:「董伯伯,請讓侄女先接一場,侄女久聞胡老前輩的金刀威名,難得有這機
會領教。」
董開山正愁不是胡勁節的對手,哈哈笑道:「台上唱戲不如台下看戲,胡老哥的劈山刀
對你家傳的躡雲劍正是棋逢敵手,我這老頭子也想開開眼界,這一場就讓給你吧。」
胡勁節暗暗吃驚,他倒不是為了害怕孟明霞,而是怕傷了江南大俠孟少剛的女兒。當下
橫刀一立,說道:「孟女俠不必客氣,我與令尊也是老相識了。咱們點到為止,誰勝誰敗,
不必介懷。」
屠龍在淳於週身邊冷冷說道:「俗語說大樹底下好遮蔭,這話說得果然不錯。可惜我的
父親死得早了。」此話話中有話,左右開弓,譏刺孟明霞沾父親的光,也譏刺了胡勁節對孟
少剛的怯意。
淳於周淡淡說道:「孟少剛號稱江南大俠,卻也未必夠得上稱為遮蔭的大樹。」
胡勁節面上一紅,說道:「孟女俠,請出招!」
孟明霞道:「晚輩不敢逾越,請胡老前輩先賜三招!」
屠龍道:「哈,居然要讓三招,好大的口氣。胡寨主的金刀,在你的眼中只是破銅爛鐵
了!」
孟明霞冷笑道:「你不必挑撥是非,你若是瞧不順眼,待會兒盡可下場!」
屠龍「哼」了一聲:「你們聽聽,還未交手,她就好像是十拿九穩,準能贏得了這一場
了!」
孟明霞這話本來是針對屠龍而發的,但也有欠考慮之處,說了出來,給屠龍一加渲染,
變成了對胡勁節的一種輕蔑。胡勁節是個早已成名的人物,雖然明知屠龍乃是挑撥,也不能
不感到自尊心受了損傷。
當下胡勁節提起厚背斫山刀,說道:「孟家劍法妙絕天下,孟女俠要讓三招,這也不算
得是看小老夫!」話雖如此,其實已是動了怒
只見刀光疾閃,胡勁節左劈一刀,右劈一刀,所的兩刀,都是恰巧從胡明霞的鬢邊削
過,卻連她的頭髮也沒碰著。孟明霞動也不動,氣定神閒,對他這兩刀竟似是視而不見,這
剎那間群雄都不禁失聲驚呼。
當然,胡勁節這兩刀並不是想斫傷孟明霞的,但他這柄厚背斫山刀重達四十八斤,揮舞
這樣沉重的大刀要恰到好處的從孟明霞鬢邊削過,而不錯手傷人,這真是談何容易?
孟明霞卻也不動,當然也是看出他是虛招。這份鎮定的功夫,更是驚人。
這兩招雖然還不是真正交手,群雄已是深深佩服,佩服胡勁節的刀法,更佩服孟明霞的
膽量。
眾人喝彩聲中,屠龍又在冷冷說道:「下場無父子,舉手不饒人。這裡可不是套交情的
地方!」
胡勁節聽了這幾句話,心中又氣又惱。要知他是以前輩的身份和孟明霞動手的,孟明霞
讓他三招,他不能不虛斫兩刀,保持自己的身份,不料卻遭到了屠龍的冷嘲,胡勁節心裡想
道:「屠龍的冷嘲熱諷不打緊,只怕淳於周起了猜疑,以為我不肯為他出力。」
思念及此,胡勁節只好拋開顧忌,一咬牙根,提起了厚背斫山刀,一刀就劈下去。這一
刀可就不是虛著,而是他的殺手絕招了。
一刀劈出,儼似晴天閃起了一道電光,威勢極是驚人。孟明霞讚道:「胡老前輩的快刀
果然是名不虛傳!」話聲未了,刀光人影之中,只見孟明霞衣袂飄飄,已是掠到了三丈開
外,胡勁節的刀鋒連她的衣角都沒沾著,群豪不禁又是大聲叫好,彩聲如雷!
胡勁節更是吃驚不小,心裡想道:「怪不得她剛才敢於神色不變的接我兩招虛招,原來
她的輕功竟是如此佳妙!即使我那兩刀所實的話,料想也是砍她不著!」
說時遲,那時快,孟明霞身似旋風,倏地一掠,亮劍出鞘,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寒光,
刺到了胡勁節的左脅,微笑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晚輩還招了!」
胡勁節橫刀一蕩,看似十分簡單,驀的一個招式,內中卻藏著好幾個複雜的變化,將渾
身遮攔得風雨不透。只聽得「叮」的一聲,孟明霞的劍尖在刀背上輕輕一點,騰身飛起,又
退到了一丈開外。
胡勁節飛身撲上,一刀光化作了一道長虹,護著自身,不求勝,先防敗,守中帶攻。雖
然是七分守,三分攻,但因他的刀法虛實莫測,每一招都可以攻守互易,孟明霞若是稍有不
慎,就會著了他的道兒。
孟明霞自忖:「他的刀法防守得如此嚴密,氣力又比我大,可怎生破得他呢?」要知若
是硬碰硬打的話,力強者勝,力弱者敗,孟明霞的青鋼劍定然會給他的厚背斫山刀磕飛!
孟明霞一時想不出破敵之法,只好施展騰、挪、閃、展的小巧功夫,指東打西,指南打
北,穿花蝴蝶般的與胡勁節游鬥,鬥了數十招,刀劍竟然沒有碰過一下。但孟明霞步步後
退,看來卻是處在下風。
此進彼退,轉瞬間已是繞場一周。胡勁節佔不到半點便宜,心中也是暗睛叫苦:「她的
身法比我輕靈,我斫她不著,她已是立於不敗之地。再繞兩周,我的氣力都給她耗盡了,那
時豈不糟糕。」
屠龍又在冷笑道:「要比武就得見個真章,這算是什麼打法?」他恨不得孟明霞傷在胡
勁節刀下,這一次的冷嘲熱諷,卻是向孟明霞而發了。
話猶未了,只見孟明霞突然凝身止步,青鋼劍疾如冉閃般地劃了幾個圓圈,一圈接著一
圈,套著胡勁節的刀光,叮叮鐺鐺之聲不絕於耳。
屠龍暗自歡喜:「這丫頭果然沉不住氣,中了我的激將之計。」哪知心念未已,忽見淳
於周皺起了眉頭,低聲說道:「不好!」
淳於周是想提醒胡勁節的,可是已經遲了。就在這剎那間,只見孟明霞的青鋼劍矯若游
龍,斜劃一個圈圈,正劃一個圈圈,左劃一個圈圈,右劃一個圈圈,圈裡套圈,四個圈圈一
劃下來,驀聽得「鐺」的一聲,胡勁節的厚背斫山刀已是脫手飛出。
原來在繞場一周之後,孟明霞已是想出了破敵之法,她這套持劍劃圈的劍法,捏的是
「亂環劍訣」,訣云:「連續如環,宛轉如意,亂散心神,以巧降力」,胡勁節的大刀給她
劍圈套著,左牽右引,氣力發揮不了作用,使得越急就越發容易受敵克制,這就和用繩子縛
著石頭,舞到急時,就會脫手飛去一樣。淳於周看出了這個道理,屠龍與胡勁節的武學造詣
卻是差了一籌。一個看走了眼,著了道兒。
孟明霞插劍入鞘,說道:「請恕晚輩得罪了。」胡勁節滿面羞慚;拾起了厚背斫山刀,
走到了淳於周面前,說道:「屬下無能,折了寨主的銳氣,無顏再在山寨立足,從今之後,
決意金盆洗手,閉門封刀,請恕屬下告退了。」
淳於周眉頭打結,說道:「勝敗兵家常事,你已盡力而為,我是不會責怪你的,你是我
的副寨主,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胡勁節黯然說道:「縱然寨主不加怪罪,我亦自覺無顏。寨主手下,多的是少年英傑,
胡某老朽無能,理當退避讓賢。」說罷,也不理淳於周是否准許,便即背起大刀,逕自下
山。
原來胡勁節敗在一個少女之後,固然是自覺無顏,但也還不至於便即求去的。他之所以
和淳於周決裂,更大的原因,是不滿屠龍對他的冷嘲熱諷。
淳於周甚為著惱,但在這樣的場合,卻也不便把胡勁節拉回來。拉拉扯扯,那將是更失
面子的事,因此只好讓他去了。
屠龍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情知他父親的手下,對他早已離心,琅瑪山寨主之位,妹妹已
經在眾頭目擁戴之下接任,他是無望了。假如能做淳於周的副寨主,雖然委屈一點,也還可
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因此他其實是有意把胡勁節排擠掉的。
不過胡勁節臨去的幾句話,卻是令他的面子很過不去,那幾句話,誰都聽得懂是向他說
的:「我不行,看你的吧!」屠龍若要挽回面子,就非下場與孟明霞比劍不可。
淳於周這幫人中,本領最高的柳洞天與崔鎮山二人並無下場的意思。屠龍自忖並無取勝
的把握,也自有點躊躇。但因他有言在前,若是不敢下場與孟明霞較量,這可是大失面子的
事,屠龍只好硬著頭皮站了起來。
忽見一個鐵塔般的大雙,業已快步跑出場心,粗聲說道:「孟姑娘,你請歇歇。宋寨
主,我早就想和你打上一架,今日正好趁此機會,領教領教你的日月雙輪有何了得?」
原來這個莽漢名叫周鎮海,乃是崔鎮山的師弟。他的本領遠遠不如師兄,性情卻是極為
暴躁,有一次宋鐵輪因為某事與他爭執,兩人都是火曝的脾氣,一言不合,便即揮拳相向,
只因當場有人勸解,這才沒有打成。
屠龍說道:「不錯,孟姑娘已經燈了一場,咱們不能佔她的便宜。」這話當然是為他的
退縮作掩飾的,孟明霞猜到他的心意,冷笑說道:「好,待你想好了如何化解我的劍法,再
出場吧。」
周鎮海一出場就把悶在肚皮裡的話都說出來,群雄聽了,哈哈大笑。李思南低聲和宋鐵
輪說道:「這個倒是個直性漢子,宋寨主你——」李思南的意思是想請宋鐵輪在比武之時,
找個好機會與對方化敵為友,而不可認真拚命的,不料宋鐵輪也是個急性子,李思南的話沒
有說完,他已經跑了出去,放大嗓子嚷道:「你是個直漢子,我的肚腸也不會拐彎。你瞧我
不順眼,我也瞧你不順眼。好,咱們這就好好地打上一架吧。」
周鎮海使的是籐蛇棒,這是一種軟中帶硬的兵器,使用這種兵器全憑腕力,腕力稍差,
就使它不動。宋鐵輪的日月雙輪更是一種純剛的兵器,兩人這一較量,等於是鐵掃帚遇上了
石地堂,必定是要憑著硬功夫來決勝負,其中實是毫無可以取巧之處。
兩人都沒有客套話說,一照面立即就是同時出招。周鎮海使的是攔腰盤打的招數,宋鐵
輪日輪橫擋,月輪卻是自上而下的直劈他的天靈蓋。
淳於周哼了一聲,對站在他旁邊的崔鎮山說道:「又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宋鐵輪居然
下得這樣毒手。」要知崔鎮山的一身外家功夫早已練到登峰道極的地步,勝過師弟不知多
少。淳於周恐怕他不肯為自己效力,是以出言挑撥。
崔鎮山淡淡說道:「宋鐵輪招數雖狠,我的師弟也不見得就是稻草人。勝敗縱然難測,
總沒有這樣容易給他打倒的。」看來他對師弟倒是頗有信心,說了這話,就擠上前頭觀戰
去,淳於周碰了個軟釘子,好生沒趣。
宋鐵輪的月輪直劈下來,只見周鎮海的籐蛇棒忽地也蛇頭高昂,「鐺」的一聲,就把輪
子推開了。
兩人都最心中一凜,知道遇上勁敵。周鎮海盪開了月輪,棒端有如雁翅斜掠,劈掃下
來,逕取對方的琵琶骨。這琵琶骨是人身要害之處,宋鐵輪焉能讓他劈中,一聲大喝,日輪
翻上,反砸周鎮海的面門。這是以攻為守的招數,周鎮海不敢意慢,急展籐蛇棒,使出了一
招「斜掛單鞭」,往外一掛。宋鐵輪立刻抽招換式,輪隨身轉,「鐺」的一聲,把他的籐蛇
棒撥開。
兩人都是硬碰硬接的打法,雙輪一棒儼似兩團白雲裹住一條張牙舞爪的蒼龍,盤旋飛
舞。轉眼間斗了五十多招,兀是未分勝負。越鬥越猛,群雄看得驚心動魄,各自替己方的人
捏一把汗。
淳於周卻是看得暗暗皺眉,心裡想道:「這樣的硬打硬拚,只怕要落個兩敗俱傷。」要
知他這一方已經輸了一招,淳於周當然是希望扳回一場的。但轉念一想:「兩敗俱傷也好,
周鎮海若受重傷更妙,那樣就可以激得他的師兄下場了。」
屠龍坐在淳於周側邊,忽地低聲說道:「這樣的蠻打沒什麼看頭,淳於前輩,我想請你
指點迷津。」淳於周道:「哦,指點什麼?」屠龍道:「孟明霞的亂環劍訣很是厲害,應當
如何對付?」
淳於周也正在琢磨這個問題,作下一場的準備。因為對方的孟明霞最少還要打一場的,
他這一方,除非是出「連環奪命劍」柳洞天,或者可有取勝的把握,其他的人,在劍法上只
怕都是勝不過孟明霞。他自己礙於身份,卻又不便下場和侄女輩的孟明霞比劍。
屠龍是他這方僅次於柳洞天的劍術高手,用屠龍來對抗孟明霞,雖然未必能夠取勝,卻
多少有點指望,是以淳於周正是巴不得屠龍來向他討教。他想了一想,低聲說道:「孟家的
亂環劍訣著重的是擾敵心神,以巧降力,你首先應該力求鎮定,不可為對方亂劃的劍圈擾亂
心神。」屠龍道:「那又怎樣才可以破她呢?」
淳於周道:「亂環劍訣接續如環,宛轉如意。孟明霞緊守此訣使出的劍法確是毫無破綻
可尋,不過,好在她的功刀未到,你可以冒險插入她的劍圈之中,以重手法震斷她的長
劍。」說罷,用手一指暗暗地比劃了幾下,屠龍本來是個很聰明的人,不須淳於周多加講
解,已是心領神會。
正當屠龍向淳於周暗他裡討教的時候,場中已是到了雙方全力相拼,勝負待決之時,激
戰中,周鎮海殺得性起,不顧一切地搶進宋鐵輪雙輪所合成的圈子之中,籐蛇傣使出了「獨
劈華山」的猛招,一棒當頭劈下。宋鐵輪雙輪一合,只聽得「鐺」的一聲,如雷震耳。叮鐺
聲中,又夾著「咋嚓」一聲巨響。
這剎那間。雙方觀戰的人都是不由自己地站了起來,睜大了眼睛。只見宋鐵輪、周鎮海
各自倒退三步,周鎮海手中的籐蛇棒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宋鐵輪右手的日輪飛上了半空,
左手的月輪也斷了幾齒月牙。籐蛇棒是給雙輪夾斷的,但周鎮海那一劈的千鉤之力,宋鐵輪
亦是經受不起。
李思南喜道:「雙方都沒受傷,正好可以收場。」不料話猶未了,周鎮海忽地又撲上
來,說道:「兵器上不分勝負,宋大哥,我領教你的掌法。」原來那根籐蛇棒是一件難得的
兵器,周鎮海痛心於籐蛇棒被對方折斷,定要與宋鐵輪分出輸贏。不過,從他改口以「宋大
哥」相稱,可知他對宋鐵輪亦已有了幾分敬意。
宋鐵輪豈甘示弱,立即說道:「久仰周大哥的五行拳功力深厚,周大哥有命,敢不奉
陪。」拋開了月輪,擺開了架式,雙方噼噼啪啪地就打起來。
眾人方自鬆了口氣,心情又再緊張。李思南搖頭歎道:「這真是何苦!」
周鎮海的五行拳純以硬功取勝,出手全取攻勢。第一招宋鐵輪硬接硬架,兩股力量相碰
相撞,旗鼓相當,正好是半斤八兩,雙方相持不下,宋鐵輪陡的一聲大喝,抽拳換腿,飛起
了鴛鴦連環腿猛踢對方下盤。
周鎮海喝聲「來得好!」側身微閃,立即以快捷無倫的掌法猛削宋鐵輪的膝蓋。宋鐵輪
踢出了七腿,周鎮海削了八掌,雙方倏進倏退,宋鐵輪沒有踢著對方,即也沒有給他削中,
仍然是不分高下。
連環腿不能久戰,宋鐵輪只好又再改用劈掛掌應敵,周鎮海的五行拳全取攻勢,前招未
收,後招即發,連用「劈、鑽、炮、橫、崩」五字訣,五行生剋,拳拳打向宋鐵輪的要害,
疾如狂風!
宋鐵輪心頭火起,想道:「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也不知我的厲害!」當下用「千斤
墜」的重身法穩住下盤,在掌法中兼施擒拿化解之技,周鎮海狂風暴雨般地猛攻了一輪,宋
鐵輪競是兀立如山,半步也沒有退讓。這一來雙方都是不由得暗暗佩服。
鬥到緊處,周鎮海突發一拳,用「劈」字訣向著宋鐵輪的天靈蓋劈下。拳力極猛。宋鐵
輪橫掌一擋,反手擒拿,但因拳力較強,拳掌相抵,宋鐵輪拳心疼痛,擒拿手施展不出,只
好隨掌一撥,把周鎮海的拳力卸開,周鎮海頑強之極,這一招本來是應該收招換式的,他竟
然不退反進,一個「獅子搖頭」,突然改用「鑽拳」,上擊敵人面門。這一招有個名堂,叫
做「沖天炮」,厲害無比,他用到了這一招,乃是有心和宋鐵輪一定要分出個勝負的了!正
是:
盛氣難相下,掌底判雌雄。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鐵掌爭雄嗟老將 飛刀巧擲折強人
眾人驚呼中,只見宋鐵輪倏地翻身,反手擒拿,大喝一聲:「著!」右掌從周鎮海時下
穿過,左掌斜削下來,雙掌一合,「卡嚓」一聲,登時把周鎮海的一條右臂硬生生的折斷!
周鎮海大吼一聲,左拳揮出,正中宋鐵輪的心口!宋鐵輪摔出了一丈開外,周鎮海手臂折
斷,痛徹心肺,暈了過去。
柳三娘大驚失色,趕忙胞出來救援丈夫,崔鎮山也趕出來扶他師弟。
柳三娘未曾跑到丈夫身邊,只見宋鐵輪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柳三娘鬆了口氣,
知道丈夫受傷不重,但受傷之後,便即用力,總是不宜。
柳三娘眉頭一皺,說道:「你怎麼了。」心想:「他這倔強的脾氣真是至死不改,在這
個當口,還要逞強!」
宋鐵輪不答妻子的話,一躍起來,便即抱拳說道:「畢竟是周大哥本領高強,我受傷
了,這一場我是甘心認輸!」說罷,這才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宋鐵輪甘願作負,此言一出,群雄都是大感意外!要知宋鐵輪雖然是受了傷,吐了血,
但對方折臂昏倒,受的傷可是比他更重。認真說來,應該算是周鎮海輸了。
原來宋鐵輪與周鎮海惡鬥一場,反而起了惺惺相惜之感。此時迫於無奈,折斷了對方的
一條手臂,心裡好生過意不去。是以自甘作負,表示敬重對方。
柳三娘熟悉丈夫的脾氣,暗自歎道:「我只道他是逞強,卻原來他是趕著起來認輸,生
怕人家說在前頭,判他得勝。唉,他竟然不顧自己傷後不能用力,當真是不知愛惜自己的身
子了!但這也才真正說得是性子倔強的硬漢子大丈夫!」
崔鎮山輕輕給師弟推拿,周鎮海醒了過來,叫道:「不成!不成!」眾人莫名其妙,一
時間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崔鎮山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師弟,你別難過。待宋鐵輪的
傷養好了,我再去找他為你報仇。」
不料周鎮海接著就道:「不成,不成!這怎能算是你輸?我的傷比你重,當然是我輸
了,我可不能佔你的便宜!」他說了這幾句話,痛得面上變色。
崔鎮山將他抱起,說道:「師弟,你養傷要緊!」周鎮海道:「師哥,願打服輸,報仇
二字,你再也休提。免得我心裡不安!」
兩人搶著認輸,群雄聽了,不禁又是好笑,又是佩服。董開山朗聲說道:「兩位光明磊
落,都是一般的好漢子大大夫。這一場就算是打平了吧!什麼傷輕傷重,何必斤斤計較!」
此言正合眾心,雙方均無異議。
淳於周取出一個盒子,挑出了一團藥膏,說道:「還是用我這續斷膏吧,我替令弟接
骨。」
淳於周這續斷膏乃是用千年「續斷」製煉的藥膏,珍貴無比,續筋駁骨,功效如神,崔
鎮山如果是自己受傷,決不願受他恩惠,但因是師弟受了重傷,只好接受下來,向他道謝。
淳於周叫人用兩塊木板,夾著周鎮海的斷臂,敷了藥膏,對正傷口,接好斷骨,手法純
熟之極,崔鎮山雖然是討厭他,也不由得有點感激,心裡想道:「如果由我施救,師弟只怕
要多吃許多苦頭。」
淳於周替周鎮海接好斷骨,淡淡說道:「令師弟願打服輸,不愧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
但他是用『五行拳』折在宋鐵輪的手下的,宋鐵輪不過是綠林中的二流腳色,旁人不知道,
恐怕會看輕了『五行拳』了!」
淳於周這話用意十分明顯,是要激崔鎮山下場的。崔鎮山也明知他是激將之計,但一來
受了他的恩惠,二來又是涉及師門榮辱,明知淳於周要利用他,也只好說道:「淳於前輩,
你別忙催我,崔某素來是恩怨分明。今日多蒙你救了我的帥兄,崔某定當設法報答於你!」
柳三娘正要回去照料丈夫,淳於周這邊有一個人已是到了場心,叫道:「柳三娘,且慢
回去!」柳三娘回過頭來,冷冷說道:「哦,原來是卜寨主。敢情卜寨主有意賜教麼?」那
人道:「不錯,卜某久仰柳三娘的神鞭絕技,暗器功夫,尤其了得。卜某不自量力,要向三
娘討教幾手高招!」
原來這人名叫圖南,外號「多臂猿」,以一手暗器功夫馳譽大江南北。但自柳三娘崛起
後,他這擅使暗器的名頭,卻是不免給柳三娘奪了他的幾分光彩。俗語說:「一山不能藏二
虎」,是以他定要與柳三娘分個高低。
柳三娘道:「好說,好說!寨主的判官筆點穴功夫和睹器本領我也是久仰的了。卜寨主
既是不吝指教,就請賜招吧!」
卜圖南道:「客不僭主,還是請三娘先賜高招!」話似客氣,神情卻是甚為狂妄。卜圖
南在綠林中的行事一向是心狠手辣,柳三娘本來就對他沒有好感,此時見他神情傲慢,心裡
也是不禁有氣,便道:「好,那我就不客氣了!」長鞭一揮,登時捲起了一團鞭影,向卜圖
南掃去。
卜圖南用的是一支判官筆。判官筆一般是雙筆合使的,他卻只用單筆,而且比普通的判
官筆長得多,可以當作小花槍使。柳三娘長鞭打來,他用判官筆輕輕一挑就挑開了。
哪知柳三娘的鞭法巧妙非常,她這一招名叫「回風拂柳」,一蕩起來,從半空中倏地一
抖,接連幾個轉折,鞭梢呼響,鞭影重重,竟然不知她是打向何方。卜圖南把判官筆盤頭揮
舞,叫道:「神鞭絕技,果然名不虛傳!」話猶未了,柳三娘的長鞭已是纏上他的筆身!
卜圖南一聲大喝,陡地振筆一揮,纏在筆上的軟鞭登時解了。鞭風筆影之中,卜圖南欺
身猛撲,揚筆點柳三娘的「愈氣穴」,柳三娘斜身一掠,身隨鞭轉,鞭梢掠過之處,卜圖南
頭戴的氈帽已給軟鞭掃落,柳三娘落在三丈之外,冷冷說道:「卜寨主,你要不要歇一會
兒。」
原來柳三娘以「回風掃葉」的神鞭絕技,纏上了筆身,本來是想奪了他這支判官筆的,
但不成功,鞭梢一抖,乘機就點了他的「肩阱穴」,再一掠,又掃落了他的氈帽。
論內力是卜圖南較強,他能夠把纏在筆上的軟鞭抖開,這份功力比柳三娘勝過不只一
籌。但論招數,他則是按連輸了兩招。彼此都是綠林的成名人物,按說他是應該認輸了的,
但他明知柳三娘的實力比不上地,而他的看家本領又未使出,自是不肯甘休!
柳三娘點著了他的「肩阱穴」,見他居然還是縱躍如飛,石臂也並無揮動不靈的跡象,
心裡也是好生駭然,想道:「此人不但內力深厚,點穴解穴的功夫也是在我之上。看來我是
不宜和他硬打去了,要制勝非得使用暗器不可!」
豈知卜圖南是同樣想法:「這婆娘的輕功比我高明!招數也是比我奇詭。她的鞭長,我
的筆短,要防禦她這條神出鬼沒的長鞭真不容易!看來還是立即和她較量暗器為佳!」
雙方都是知己知彼的高手,柳三娘吃虧在氣力較差,給卜圖南一個猛撲,不能不倒縱開
去,她身形未穩,卜圖南已是出手!
只聽得「錚錚」數聲,卜圖南彈指發出了三枚錢鏢,向上中下三路打來。上取眉尖的
「陽白穴」,中取胸口的「乳突穴」,下取膝蓋的「環跳穴」。這三枚錢鏢是同時發出的,
到了敵人跟前,竟然能分成上中下三路,認穴不差毫釐,當真是一等一的高明手法!
柳三娘霍地一個鳳點頭,避過了打向上盤的錢鏢,長鞭倏地收回,打落了射向胸口的錢
鏢,一伸腿,「叮」的一聲,又把打她膝蓋的那枚錢鏢踢飛了,她腳上穿的是一雙鑲有鐵片
的鞋子。
這幾下兔起鷂落,卜圖南的暗器固然是發得妙,柳三娘閃擋暗器的功夫更是妙到毫顛。
群雄都不禁大聲喝彩。
卜圖南搶了先發制人之利,不容柳三娘有喘息的機會,一揚手又是三柄飛錐打來。
飛錐是份量沉重的暗器,打落錢鏢容易,要打落飛錐可就難得多了。卜圖南手段狠辣之
極,三柄飛錐剛發,跟著又是雙手齊揚,續發六柄飛錐,左面三柄,右面三柄,堵死了柳三
娘向兩邊閃躲的路。最先發的三柄飛錐則是向她正中飛來。
在場的綠林豪客,人人都會使用暗器,但像卜圖南這樣高明而又狠辣的暗器功夫,卻是
從未見過,是以本來是應該喝彩的,此時卻忽然鴉雀無聲,大家都在提心吊膽,為柳三娘的
性命擔憂了。
只聽得柳三娘一聲長嘯,叫道:「卜寨主好暗器功夫!」長鞭揮出,閃電般地打了一個
盤旋,左撩右拔。向她正面打來的三柄飛錐,給鞭梢撥歪了準頭,一柄向左邊飛去,一柄向
右邊飛去,但當中的一柄仍然向她飛來,柳三娘戴上鹿皮手套,伸手一接,接下了這柄飛
錐。
兩柄飛錐左右飛出,剛好碰上了卜圖南從兩面向她打來的兩組飛錐,每組飛錐雖有三
柄,但一經碰撞,連環互擊,都是失了準頭。柳三娘只須接了正中的一柄飛錐,就從容不迫
的從正面闖出了飛錐之陣。
柳三娘本來要把接下的這柄飛錐反打回去的,但接到了手之時,虎口竟然感到一邊酸
麻,情知打出去也不會打中對方,獻醜不如藏拙,索性故示大方,拋下了飛錐,笑道:「卜
寨主,你的暗器打完了沒有?請一併打來吧!」
原來柳三娘的內力不及對方,若是憑著硬功夫掃打的話,一柄飛錐她也不能打落,但妙
就妙在她借力使勁的功夫使得恰到好處,撥歪兩柄飛錐,借對方的勁力,打亂其他的飛錐,
這才能夠化險為夷。
卜圖南想不到他發出的三面夾攻敵人的錐陣,竟然給柳三娘用如此巧妙的手法輕描淡寫
地破了,心中不禁一陣茫然。
此時群雄方始放鬆了扣緊的心弦,登時爆發了如雷震耳的喝彩聲!
柳三娘叫卜圖南把剩下的暗器一併向她打來,這話說得十分挖苦,卜圖南畢竟是綠林中
的成名人物,如何能夠給別人看小?當下只好勉強笑道:「卜某今天是拋磚引玉,如今是該
見識三娘的高招!」心中則在盤算,如何在擋過柳三娘的一陣暗器之後,再施反擊,挽回面
子,此時他已不求打勝對方,只求兩無損傷,打成平手,於願已足。
柳三娘用說話「克」住對方,此時倒不急於出手了。當下從容笑道:「卜寨主客氣了,
但來而不往非禮也,卜寨主既然如此客氣,那我就還敬吧,請卜寨主指教!」
柳三娘說罷,揚手發出三炳柳葉刀。三柄飛刀排成「品」字向卜圖南射來,卜圖南見她
手法並無特異之處,心裡想道:「原來她接暗器的功夫雖然了得,發暗器的功夫卻是尋
常。」有心炫耀本事,隨手發出三枚銅錢,把三柄飛刀齊都打落。銅錢的份量比飛刀輕得
多,他用銅錢打落飛刀,確是難得的真實本領,淳於周這邊的人紛紛給他喝彩助威。
柳三娘微微一笑,說道:「卜寨主功力深厚,佩服,佩服!但禮尚往來,我也還有一點
微末之技,要請尹寨主再加指教!」卜圖南先後發了三枚錢鏢,九柄飛錐,此時柳三娘才不
過發了三柄飛刀,若是要講「禮尚往來」的話,柳三娘當然還有續發暗器的權利,除非卜圖
南不要面子,不顧身份,否則就不能搶發暗器。
卜圖南打落了她的三柄飛刀,膽氣陡壯,哈哈笑道:「咱們是公平較量,我豈能佔你的
便宜?你還有多少暗器,儘管發來吧!」
柳三娘道:「好,我也不要佔你的便宜,如數奉還,請你收下!」雙手齊揚,轉眼之
間,只見滿天都是銀光,不多不少正是六柄飛刀。雖然只是六柄飛刀,但交叉飛舞,卻似織
成了一面光網,令人看得眼花撩亂!
旁人看得眼花撩亂,卜圖南是個暗器的大行家,一眼看去,卻是看出了其中大有奧妙。
這六柄飛刀沒有一炳是向他筆直飛來的,來勢並不迅猛,六柄飛刀在空中盤旋飛舞,倒好像
用意不在乎傷人,而是在「變戲法」似的!
卜圖南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是什麼打法?」饒他見多識,這樣古怪的暗器手法他
也見從未見過。
卜圖南「哼」了一聲,心道:「管她是什麼打法,我把她的飛刀都打落下來,她不認輸
也是不行!」當下掏出了一把銅錢,向空中一灑。他生怕一枚銅錢打不落一柄飛刀,這一大
把銅錢足有十幾枚之多!
不料銅錢尚未碰著飛刀,那滿空的飛刀先自碰撞起來,有的斜飛,有的直射,有的劃著
圓圈前進,有的作「弧形飛行」,一瞬之間,飛行的方位全都改變!卜圖南的一大把銅錢灑
去,只有幾枚碰著飛刀,其餘的全都落空。給銅錢碰著的飛刀也沒有打落,而是轉了個彎,
又向著卜圖南飛來!
原來柳三娘最先發的那三柄飛刀不過是試探性質,這次發的六柄飛刀才是她的平生絕
技!她深知卜圖南功力比她深厚,故此發出的飛刀不是向他筆直飛去,這樣就可以避免與他
錢鏢打來的力道直接碰擊。至於她自己所發的六柄飛刀互相碰擊,那卻是一種極巧妙的手
法。碰擊之後,飛行的軌道改變,仍然可以飛去傷害敵人。而且在飛刀先自碰擊之後,就會
產生一股新的力道,再給對方的銅錢碰著,也就不會打落了。
卜圖南這一驚非同小可,飛刀業已來到,距離太近,想再用暗器抵禦飛刀,也是不可能
的了!危急之中,卜圖南只好用判官筆護著頂心,立即將身子倒下,在地上打了幾個大翻。
只聽得「叮鐺」聲響,有兩柄飛刀給他的判官筆挑開;有兩柄飛刀幾乎是貼著他的雙肩
削過;還有兩柄飛刀落在他的後面,只差少許就要釘著他的雙足。
六柄飛刀雖然都沒有傷著卜圖南,但他也是夠狼狽的了,他在地上打了幾個大翻,跳起
來時,衣裳滿是污泥,手腳頭面也都沾了不少污泥濁水!
卜圖南想起剛才的驚險,不由得嚇出了一身冷汗。但在驚魂稍定之後,心裡又在暗暗得
意:「畢竟她也未能傷我,這一場最多是算打個平手,總不能說我輸了!」
他正想發話,忽覺頭頂好像給螞蟻叮了一口似的,有點麻痛。就在此時,只見宋鐵輪站
了起來,脫下帽子,說道:「好熱,好熱,你們打得這樣激烈,我在旁邊觀戰的也都流汗
了,你們不覺得熱嗎?」宋鐵輪剛才所受的傷。傷是不輕,但在服了「小還丹」之後,休息
了一段時間,說話的聲音已是宏亮如常。
柳三娘氣定神閒地站在卜圖南對面,笑道:「卜寨主,你歇一會兒再打好不好?說老實
話,我也是熱得難受,很想到一邊涼快涼快去了!」
他兩夫妻一唱一和,旁人聽來,只道宋鐵輪是憐惜他的妻子,改而提議休息。有的人還
在替柳三娘可惜,想道:「何必忙在這一時,一鼓作氣,將他打敗了不是更好?」這些人都
已看得出來,卜圖南雖然本身的功力較高,但此時已是累得不堪,且又氣餒的了,而柳三娘
卻尚有餘力。
卜圖南看見宋鐵輪脫下帽子扇涼,目光盯著自己的頭頂隱隱似含笑意,心也陡地一驚:
「莫非我已著了暗算!」大驚之下,連忙脫下自己的帽子,只見帽子正中齊齊整整的插著三
枝梅花針,只露出一點針頭,除了他本人之外,旁人都看不見。
卜圖南翻過帽子一看,見那針尖亮晶晶的,知道不是毒針,這才鬆了口氣。他是個使暗
器的大行家,當下也就恍然大悟,原來柳三娘把三口梅花針混在飛刀之中打出,梅花針無聲
無息,卜圖南顧得抵禦飛刀,這就著了對方的道兒!
柳三娘的手段雖然是有點取巧,但以份量極輕的梅花針居然能夠和飛刀同時打到,這卻
是最上乘的暗器手法!卜圖南要對方提出方始發覺,雖未受傷,亦已是輸了招,何況柳三娘
並非不能傷他,只是顧全他的顏面,手下留情而已!卜圖南自忖:「這三口梅花針正是當著
我腦門的百會穴方位,若她稍稍用多一點勁道,又或者是改由毒針的話,此際我焉能還有命
在?」
卜圖南又是感激又是慚愧,當下雙拳一拱,說道:「柳香主的暗器功夫遠遠在我之上,
卜某甘拜下風。」此言一出,淳於周這邊的人都是大感詫異,紛紛嚷道:「你還沒有輸
啊!」「這一場至少也該算是打個平手!」
淳於周黑了面孔!沉聲說道:「叫嚷什麼?勝負兵家常事,又尚未完場,何必斤斤計
較?崔兄,令師弟的斷骨駁好了吧?」
原來卜圖南著了柳三娘的三口梅花針,在場諸人只有淳於周和李思南看得出來,其他的
人都還是莫名奇妙。淳於周生怕柳三娘抖露出來,更損自己這邊的面子,是以寧可認輸,還
可稍稍遮瞞。
淳於周最後的一句話是向崔鎮山說的,崔鎮山當然懂得他的意思,心裡想道:「好,我
給你打回兩場就是。」於是緩緩走下場心,說道:「今日難得有這機會,崔某甚願以武會
友,請各位英雄指教。」言下之意,已是表明了他不願涉足兩方的盟主之爭,只是意欲切磋
武功,點到即止而已。而且他所要「請教」的是「各位英雄」,也並沒有指明只是要和屠鳳
這邊作對。
不過他既然是淳於周邀來的高手,又是在淳於周催促之下出場的,因此他的話雖然說得
不是十分明白,也算是替淳於周出場的了。屠鳳這邊的人知道他的為難之處,也聽出了他並
無敵意,但卻也不能不找人應付他。
崔鎮山的大力金剛掌久已蜚聲武林,群雄都知道他的本領遠遠在他師弟之上,要找一個
人能和他匹敵的還當真不易,屠鳳心想:「李思南若然下場,可以勝他。但李思南要留著氣
力對付淳於周,而且崔鎮山是以掌力稱雄的,李思南若是用劍勝他雙掌,亦是勝之不武。」
屠鳳正自考慮人選,只見董開山已經走了出來,說道:「老朽本來不敢與崔兄爭勝,但
好在彼此都是以武會友,誰勝誰敗,付之一笑,亦是無妨。」
董開山以「大摔碑手」馳譽江湖,少年時候,曾有一雙鐵掌打敗岡朔七雄的戰績。不
過,正如他自己所說,他如今己是年邁體衰了。是以剛才群雄考慮人選,誰都沒有想到要他
出場。
崔鎮山道:「得董老英雄指教,何幸如之!久仰老英雄大摔碑手的英名,咱們就在掌底
印證印證吧!」群雄聽得崔鎮山說出「印證」二字,等於再次表明只是「切磋」之意,這才
稍稍放心。
崔鎮山分屬晚輩,先行出招表示敬意,只見他單掌劃了一道圓弧緩緩推出,董開山弓腰
蓄勢,待他掌到,陡地手腕一翻,反手一掌拍出。只聽得「蓬」的一聲,崔鎮山倒退三步。
掌風所及,沙飛石走,站得較近的旁觀諸人紛紛後退。
屠鳳這邊的人大為歡喜,心想:「董開山寶刀未老,只怕打得贏崔鎮山也說不定。」因
為崔鎮山給他一掌震退三步,崔鎮山是否手下留情,大家都不知道。但雙方掌風的強勁卻是
有目共睹的。
董開山自己心裡明白,崔鎮山不但是手下留情,而且根本是蓄力未發。原來崔鎮山那一
掌有個名堂,叫做「龍門三激浪」,若是掌力盡發的話,應該有三重力道,一重猛過一重,
可是崔鎮山只發出第一重力道,便即收掌退步了。
這一掌崔鎮山給他震退三步,也是始料之不及。他以為董開山年邁,生怕用力太猛傷了
董開山,這可不好意思,試了一招之後,始知董開山的掌力雖然比不上他,卻是在他原來的
估計之上。
武林中人,對一個「名」字都是頗為著重的。崔鎮山不願傷了前輩,可是也不願輸給董
開山,於是在試了一招之後,就逐漸加強掌力,雙方掌風呼呼,戰況也就漸漸緊張了。過了
片刻,只見董開山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那是他的汗水所蒸發的。崔鎮山的額上卻還未見
一顆汗珠。
屠鳳不禁大大吃驚,心想:「崔鎮山雖無敵意,但在激戰之中,也難保不會失手傷人!
唉,董老前輩也是好勝,鬥到這個時候,也該認輸才是,何必再拼下去?」
屠鳳不知,她所想得到的,崔、董二人也早已想到了。董開山想:「待他這一套金剛掌
招式使全,我自當甘拜下風。」原來董開山生性酷嗜武學,難得有這機會,一窺金剛掌的絕
技,是以寧願苦苦支撐,也想一窺全豹。
崔鎮山則在暗自想道:「再打下去,我雖不想傷他,只怕這老兒過後也要大病一場。」
於是賣個破綻,待董開山雙掌從中宮擊進,他輕輕使了一招「鶴膊手」,一擰、一托、一
拍,把董開山輕輕推出了六七丈。
他這一擰、一托、一拍,三個動作一氣呵成,迅速之極,眾人還未看清他的手法,只見
他也「蹬、蹬、蹬」的接連退出了六七步。董開山打了幾個盤旋方始穩住身形,他也跟著打
了幾個盤旋,和董開山完全一樣,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董開山站穩了腳步,喘過口氣,正想說話,崔鎮山已搶先說道:「董老英雄掌法高明,
晚輩多承相比,僥倖打了個平手。」崔鎮山這話倒也並非言不由衷,以掌法而論,董開山的
「大摔碑手」確是與他的「金剛掌」各有干秋,難分高下。董開山哈哈大笑,笑過之後,這
才歎口氣道:「老了,不中用了。但這分明是老弟讓我,我也不能厚著臉度當作打和。」
淳於週一直黑著臉孔,此時方始有一絲喜色,翹起拇指讚道:「兩位都是光明磊落的好
漢子,佩服,佩服!」
跳虎澗的鄧飛性情爽直,「哼」了一聲,說道:「若不是董老英雄認了輸,諒你也不會
讚他。」淳於周幸得崔鎮山給他扳回一場,歡喜不暇,對這些冷嘲熱諷,只裝作是聽不見。
董開山道:「可惜,可惜!」崔鎮山怔了一怔,道:「可惜什麼?」董開山道:「聽說
你的大力金剛掌共有八八六四式,可惜我只見了四十八式,未曾得窺全豹。」
崔鎮山微微一笑,說道:「多承董老英雄相讓,小弟幸未落敗,哪位英雄再來指教?」
按照比武的規矩,他勝了一場,還可以再打一場。崔鎮山這幾句話的意思,一來是表明了他
願意再打下去,二來也等於是間接答允董開山的請求,只要有人跟他再打,他就可以把八八
六十四式金剛掌演個齊全。
但這一來又等於是給屠鳳出個難題了。董開山的大摔碑手都敗在他的金剛掌下,還有何
人可以應付他的掌力?
群雄正在商議,忽見一個黃衣漢子從人叢中走出,說道:「小可不才,請崔鎮山指教個
三招兩式。」這人年紀不過二十多歲,長得眉清目秀,倒像是個文弱的書生,哪裡是個綠林
好漢的摸樣?
兩邊的人都不認識這個少年,不禁大為詫異,俱是想道:「這人是誰,有此膽量?」
崔鎮山道:「不敢。請問閣下高姓大名?是哪條線上的朋友?」那黃衣少年道:「小可
不過是琅瑪山的一個無名小卒。」
屠龍冷笑道:「無名小卒也好,大英雄大豪傑也好,總得有個名字吧?」黃衣少年這才
緩緩說道:「小姓褚,賤字雲峰。但求得會高人,非圖揚名立萬。冒昧出場,教各位見笑
了。」
群雄都是一怔,心道:「褚雲峰,這名字可從來沒有聽過。」屠鳳聽他說是自己山寨的
人,心裡想道:「或許是最近投來的吧?待會兒我問宋鐵輪,想必是經他的手招收的。」
原來屠鳳也不知道此人,只道他是自己不在山寨的時候來投奔的。但因副寨主宋鐵輪受
了傷已進內堂休息,是以無從詢問。
崔鎮山道:「彼此印證武功,褚兄何用客氣?請!」
褚雲峰雙掌一合,緩緩劃了個圈,使出「童子拜觀音」的「請手式」,平推出去。掌勢
緩慢無力,群雄看得都不禁暗暗皺眉。要知他們雖然不敢期望這個「無名小卒」能夠取勝,
但他既然是代表琅瑪山出場,至少也應該打得有個「譜兒」,若然三招兩式就折在對方手
下,豈非大大損了己方的顏面?
眾人正在暗笑這個姓褚的少年未免太過不自量力,只見崔鎮山已經和他對了一掌,雙掌
相交,無聲無息,與剛才那一場崔、董二人的鬥掌大不相同。一招過後,崔鎮山的面上竟然
露出十分驚詫的神情!
原來褚雲峰的掌勢雖似緩慢,但崔鎮山那麼霸道的金剛掌打過去,竟然不能搖撼他的分
毫。雙掌一交,只覺有一股極柔和的力道迅即就把他的金剛掌力化解了。這情形就似把一塊
大石頭投進水中一樣。
崔鎮山大為驚詫,心道:「想不到這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竟是個身懷絕技的高手!可得打
醒精神,莫要折在他的手下才好!」當下一個「跨虎登山」,進步欺身,把掌力加到了八九
分,接連使出了三招極為猛烈的招式。
褚雲峰仍然是輕飄飄的發掌,全用柔力化解對方的猛勁,但見他身形晃動,衣袂飄飄,
宛如流水行雲,隨著對方的掌勢倏進倏退,崔鎮山那麼剛猛的掌力竟然無奈他何!群雄這才
大大驚異。
孟明霞自幼跟隨父親,見多識了,低聲對屠鳳說道:「這是最上乘的內家掌力。恭喜,
恭喜,屠姐姐,我竟不知你的山寨裡有如此一個能人!」
崔鎮山成名以來,從未碰過如此高手,不禁精神陡振,越鬥世越見猛烈,在他全力施為
之下,八八六十四式金剛掌使得興致淋漓,手腳起處,全帶勁風。場邊站得稍近的人都覺得
有如利刀刮面,慌不迭地後退。
這一場惡鬥看得人人驚心動魄,屠鳳雖然看出了褚雲峰是個內家高手,卻還是不禁有點
暗暗擔心,想道:「崔鎮山的金剛掌猛撲,內力竟似無窮無盡。雖說柔能克剛,卻不知這姓
褚的少年能否支持到最後一刻?」
殊不知在表面看來似是崔鎮山佔了八成攻勢,褚雲峰只有化解他攻勢的份兒,偶然才能
還一兩招。但在崔鎮山本人,卻是每一招都感到對方的壓力!
褚雲峰發掌柔如柳絮,但內中暗藏潛力,崔鎮山封閉得稍微不夠周密,對方的掌力就反
撲過來,猶如驚濤驟至,逢隙即入,崔鎮山全神對付,不過片刻,汗如雨下,心中暗暗叫
苦。
不知不覺之間,崔鎮山一套八八六十四式的金剛掌法,已經反覆使了兩遍。激戰中,褚
雲峰忽地一飄一閃,撲進了崔鎮山雙掌合擊的圈子,左掌一牽,右掌一帶,崔鎮山立足不
穩,斜竄出數丈開外,接連轉了幾個圈圈。褚去峰一招得手,立即也竄過一邊,同樣的轉了
幾個圈圈。
李思南叫道:「當真是棋逢對手,這一場又是打個平手!」其實李思南何嘗不知,褚雲
峰乃是依祥畫葫蘆,有意讓崔鎮山的。崔鎮山剛才讓董開山一招,此刻褚去峰也同樣的讓回
了他一招。
李思南看出褚雲峰的用意,但想這幾句話若是由他來說,未免太著痕跡。是以李思南替
他說了。
崔鎮山歎了口氣,說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話當真說得不錯。褚
兄,我平生自負金剛掌力未逢敵手,今天卻是不能不服你了!」
眾人聽得崔鎮山自己認輸,都是不禁大為駭異,紛紛打聽褚雲峰的來歷。但卻沒有一個
人知道他的來歷。崔鎮山剛剛退下,淳於周這邊一個白衣的中年漢子立即跟著出來,微笑說
道:「褚兄神技,令人大開眼界。柳某見獵心喜,特來請教高招。」
這個人是崔鎮山的好朋友,也是淳於周百般的大套交情,才請得他來的兩大高手之一的
柳洞天。
柳洞天的名頭比崔鎮山更大,他是劍術的大名家,以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稱雄綠林。
雖然或者還未能與孟少剛、谷平陽等前輩劍客比肩,但武林公論已是認為他可以列名在當世
的十大劍客之內。
柳洞天最初本來是和崔鎮山一樣,並不準備出手幫忙淳於周的。但後來看見崔鎮山敗在
這無名少年的手上,卻是不由得不引起了好奇之心。他說他是「見獵心喜」,這也的確是他
的真心說話。不過,他雖然不含敵意,卻也多少有點想要替好友贏回一場的意思。
董開山道:「柳兄,你是使劍的大名家,不如請李公子陪你過招吧。」屠鳳這邊的計劃
是準備留下李思南來對付淳於周或者屠龍的,這計劃董開山當然知道。不過因為柳洞天出場
出乎他們這邊的意料之外,柳洞天太過厲害,董開山再三思量,除了李思南只怕無人能夠應
付得了他的劍招,是以只好臨時改變計劃。
不料柳洞天卻道:「劍術名家的稱號我不敢當,但李公子若要指教的話,留待下一場我
再奉陪如何?這一場請讓我先與褚兄切磋印證掌上的功夫。」
柳洞大竟然捨長用短,不使劍而要與褚雲峰比掌,此言一出,群雄都是始料不及。褚雲
峰掌法的精妙是有目共睹的,群雄心想:「柳洞天若不用劍,那倒是不必怕他了。」
只有淳於周知道,柳洞天不但劍術高明,他的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也是極為了得,只有
在崔鎮山之上,決不在崔鎮山之下。只因為他劍術的名氣大響,對付強敵又從來只是用劍,
是以他的拿上功夫,為劍術的名氣掩蓋,綠林中少人知曉。
淳於周心想:「柳洞天劍術第一,掌法第二。但即使只是比掌,料想也可以贏得這個小
子了。」正是:
一鳴驚人好身手,不識少年何處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雙雄比劍驚心魄 少俠傷情動殺機
不料淳於周心念未已,褚雲峰已在朗聲說道:「久仰柳舵主劍術天下無雙,如若不向柳
舵主討教劍術,豈不是如入寶山空手回?褚某以小可不才,倒是寧願請教柳舵主的劍術!」
柳洞天要與對方比掌,此事已是頗出眾人意料之外,哪知褚雲峰竟然不肯占此便宜,明
知對方是個劍術的大名家,仍然要與對方比劍,群雄不禁又是驚詫,又是佩服,心中俱是想
道:「難道這個無名少年在劍術上也有過人的造詣?但不管如何,他這份不畏強敵的豪氣,
已是足以令人心折!」
淳於周哈哈笑道:「不錯,印證武功,自是不拘一格。比掌也好,比劍也好,劍掌都比
更好!請兩位盡展所長,讓我們也好大飽眼福!」
石璞道:「褚兄,請你試試這柄青鋼劍合不合用?」褚雲峰道:「無須費心,小弟攜有
兵刃。」
倏地一個轉身,手中已多了一柄長劍。原來他的佩劍乃是一把可化作繞指柔的軟劍,系
在腰間,當作腰帶,旁人看不出來。
柳洞夭一看就知道是一把寶劍,心裡想道:「他若是仗著寶劍的鋒利,我倒不怕。但他
能夠使用這種軟劍,想必在劍術上也有相當造詣。」要知在各種兵刃之中,軟劍最為難使。
但劍術倘若練到十分高明的時候,有沒有寶劍,都是一樣。
雙方各自舉劍說了一個「請」字,陡然間,只聽得一陣急促的叮噹之聲,端的有如繁弦
急響。原來他們在這一招之間,雙劍已是碰擊了十七八下!
喝彩聲中,只見火花四濺,柳洞天騰身躍起,借褚雲峰軟劍的反彈之力,凌空擊下,逕
刺他背心的「風府穴」,褚雲峰反劍一圈,又是「哨」的一聲,柳洞天身形落地,褚雲峰收
勢不住,也不由自己地打了一個盤旋!
交換了兩招,雙方都是不禁俯首一瞧,柳洞天見劍身上並無傷痕,鬆了一氣。但心裡卻
也好生詫異,暗自尋思:「這人是何門派,怎的我卻瞧不出來?」
褚雲峰的劍身也沒傷痕,但雖然是雙方的劍都沒受傷,褚雲峰卻是要比柳洞天更為吃驚
了。要知他的劍質在對方之上,雙方的劍都沒受傷,那即是對方的劍術要比他略勝一籌了。
褚雲峰雖然吃驚,卻也並不氣餒。因為他也有一個有利的條件,柳洞天是成名劍客,所
使的劍術褚雲峰早已知道,但褚雲峰的劍術,柳洞天卻是還未摸到底細。亦即是,褚雲峰是
知己知彼,柳洞天則是僅知己而不知彼。
雙方雖然都是抱著以武會友的心思,但高手比鬥,豈又容得有半招相讓?柳洞大的七十
二手連環奪命劍法,顧名思義,乃是以狠辣見長。鬥到緊處,只見他運劍如風,劍劍指向褚
雲峰的要害穴道!
柳洞天的劍術早已練到收發隨心的境界,他使出如此狠辣的劍法,目的是只求勝招,有
把握可以不傷對方性命。但群雄不知,在他們的眼中,這已是一場性命相撲的惡戰!看到緊
張之處,當真是每一個人手心裡都捏著一把冷汗。
片刻之間已是過了四五十招,看得人人詫異。柳洞天的劍術高明,這是大家都知道了
的,但褚雲峰的劍術,奇詭絕倫,如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在柳洞天的猛攻之下,有許多凌厲的劍招,看來褚雲峰已是決計躲避不開,但不知怎
的,褚雲峰竟是隨手化解,舉重若輕,每一次都是在間不容髮之際,逼得敵人轉攻為守。旁
觀的人不乏劍術好手,竟是連他使用什麼手法都看不清楚。
旁觀的人都感到詫異,柳洞天則是更要暗暗吃驚了。要知他是劍術的大名家,各家各派
的劍術無不知曉,他本來以為只須鬥個十數招,就可以看出對方的守派來歷的,哪知過了四
五十招,仍然瞧不出半點端倪。褚雲峰的出招,往往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依照正宗
的劍訣說來,那是大大違背武學原理的,但卻又是偏偏恰到好處的化解了他凌厲的攻勢。
不過柳洞天雖然吃驚,卻也並不畏懼。因為他只是摸不清對方的底細而已,並非劍術上
不如對方。斗了四五十招,他一直是緊握先手,穩穩佔了七成攻勢。
不知不覺鬥到了百招開外,柳洞天求勝心切,把他劍術中狠辣的長處全部發揮,此時倘
若褚雲峰中他一劍的話,即使柳洞無可以收發隨心,褚雲峰也是難免要受傷的了。戰況越來
越見驚險,此時連李思南和孟明霞二人,也是不由得不暗暗為褚雲峰擔心了。
褚雲峰額角微微見汗,但神色仍很從容。只見一個攻得迅疾,有如天風海雨,迫人而
來;一個守得沉穩,有如長堤臥波,不為搖動!而且往往在柳洞天攻得極為緊迫之時,褚雲
峰突然反撲一兩招,反撲的招數奇詭絕倫,登時又扭轉了劣勢,扳成平手!
激戰中柳洞天忽地冒險進招,劍光有如日道長虹,橫捲過去。一招之中藏著連環七式。
這剎那間,群雄都是大驚失色。儘管他們每一個人都曾經歷過不少惡鬥的場面,但這樣一招
生死立判狠辣劍招,他們卻是從未見過。這剎那間,人人屏息而觀,當真是連一根針跌在地
下都聽得見響!
陡然間只見兩道劍光矯若游龍的飛上天空,兩條人影倏的分開,同時叫道:「好劍
法!」過了片刻,這才聽見「哨哨」的兩聲金石交擊的清脆聲響,兩柄長劍同時掉下,插進
鋪滿碎石的硬地,幾乎沒至劍柄!
這樣的結局當真是皆大歡喜,群雄繃緊的心弦這才鬆了下來,轟然喝彩。董開山等人哈
哈笑道:「旗鼓相當,可稱雙絕。端的是令我們大開眼界了!」
兩人的劍同時出手,這一場比劍當然應該算是不分勝負。董開山的說話就是表明這個意
思,群雄亦覺得毫無疑義。不料董開山的話剛剛說完,淳於周接著就冷冷說道:「不見
得!」
此時柳、褚二人都各自把劍拔了起來,褚雲峰俯首一瞧、不覺變了面色,隨即拱手說
道:「淳於寨主說得不錯,這一場是我輸了!」
原來雙方的劍上都有一個小小的缺口,但褚雲峰用的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柳洞天的
劍卻不過是一把普通的青剛劍,因此雖然是同樣損了兵刃,卻證明了柳洞天的功力較勝一
籌。
柳洞天暗暗叫了一聲,「慚愧」,說道:「褚兄何必過謙,在劍法上我並沒贏你。」這
話倒也說得十分坦白,在柳洞大的內心的確並不感覺到勝利的喜悅,反而是多少有點慚愧
的。
原來柳洞天在和他鬥到百招開外之後,這才想到了一招克敵制勝的妙法,他用強攻猛撲
的「夜戰八方」的招式,劍光籠罩了對方的身體,在這樣情形之下,對方縱有怪招,刺向他
意想不到的方位,至多也只是兩敗俱傷而已。要解拆他這樣猛烈的劍招卻是萬萬不能的。他
自忖功力比褚雲峰高,若是兩敗俱傷,褚雲峰定然傷得比他更重。是以他估計褚雲峰一定不
敢硬拚,唯一可以逃命的辦法就是扔劍抵擋一下,跟著伏在地上,打滾逃出他的劍圈。若然
當真如他所算的話,褚雲峰之敗就是敗得十分狼狽的了。
不料褚雲峰卻並不如他所算,在這最關鍵的一招竟然硬接下來,而且接得十分巧妙,褚
雲峰是用「絞劍式」化解了他一部分的勁道,兩人的劍這才同時脫手的。是以鬥劍的結果只
能證明柳洞天的功力較高,在劍法上則仍是不分勝負。而目卻以功力而論,也的確只能算是
「較勝一籌」而已,因為柳洞天的劍也是同時脫手的。
雖然如此,但這樣的結果亦已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誰都想不到一個藉藉無名的褚雲
峰,居然能夠和一個劍術大名家打成平手!何況褚雲峰還是曾經和崔鎮山先拼了一場的。
孟明霞站在李思南的旁邊,悄聲說道:「如果褚雲峰不是先耗了一場內力,說不定這一
場還可以勝呢。」
李思南道:「功力是柳洞天較高,劍法也算得很是不錯。褚雲峰若不是先打一場,依我
看來,或者可以在兩方面都扳成平手,要勝他恐怕還是不易。」
孟明霞道,「如果是由你對付他呢?」
李思南微笑道:「這就難說得很了。」言下之意,其實即是說自己至少也不會輸給柳洞
天。
他們二人說話的聲音很細,因為當場評論高手的劍迭,給人聽見了難免惹起是非,是以
自是不好高談闊論。
不料他們雖然是竊竊私議,卻也給柳洞天聽見了。柳洞天因為曾經聽得屠鳳介紹李思南
的來歷之時,說他是少林派谷平陽谷大俠的高足弟子、達摩劍迭的衣缽傳人,故此一直都是
對他十分留意的。
柳洞天的氣量雖然並不狹窄,卻也不是心胸十分寬廣的人,聽了他和孟明霞的議論,不
覺起了好勝之心,心裡想道:「他是十幾家寨主推舉出來與淳於周爭奪盟主的人,我倒要看
看他有何本領
褚雲峰認輸之後,便即退開,柳洞天則是劍不歸鞘,站在場中,抬眼向李思南望去,高
聲說道:「剛才小弟有言在先,這一場便請李公子指教。」
一來是有言在先,二來屠鳳這邊也沒有足以和柳洞天匹敵的劍術高手。剛才好不容易奇
跡般地鑽出一個褚雲峰,如今褚雲峰已經敗下陣來,卻哪裡去再找一個褚雲峰?是以李思南
「義不容辭」,只好親自下場了。
爭奪盟主的一方親自下場,這一場當然是更為引人注目。柳洞天的劍法是大家見過了
的,李思南的劍法如何,卻只有孟明霞與屠鳳兩人知道。
大家都想看看李思南的劍法又有什麼精妙之處,董開山、鄧飛這一斑老成持重的前輩,
還不免暗暗為李思南擔心,「倘若他的劍法還比不上褚雲峰的話,這可是大失光彩了。」
心念未已,只見李思南已是平劍當胸,向柳洞天說了一個「請」字。他隨隨便便立了一
個門戶,意態甚是從容。
柳洞天心想:「我且給他一個下馬威!」當下說聲「有請!」毫不客氣地舉起長劍,閃
電般的便向李思南刺去,這一劍來得凌厲之極,而且是腳踏中宮,平胸刺到。武學有云:
「刀走白,劍走黑」,即是說劍勢來取的多是偏鋒。而今柳洞天見面第一招就從正面攻來,
不依劍術的常理,這顯然是存心蔑視對方的!
孟明霞看得有氣,「哼」了一聲,心裡想道:「你的劍法縱然高明,也不該如此無禮!
哼,何況你的劍法也不見得就一定勝得了南哥!」
其實柳洞天倒不是故意對李思南無禮的,他只是存心要激怒李思南。他是武學的大名
家,深知勝負的訣竅。高手比拚,倘若有一方氣躁心浮,即使他的本領還要勝過對方,結果
也是必敗無疑。
旁觀諸人都為李思南憤憤不平,李思南卻是神色如常,毫不動怒。但見他兀立如山,紋
絲不動,待到柳洞天的劍尖堪堪就要刺到他的胸口的時候,這才陡然間把劍一翻,一招「金
鵬展翅」,斜削出去!
這一招拿捏時候,妙到毫顛,柳洞天的劍招已是稍嫌用老,而李思南則是春雲初展,銳
氣方張。這正合乎兵法上「避其朝蹤,擊其暮歸」的道理,旁觀的劍術行家都不禁喝起彩
來!
柳洞天心頭一凜,連忙變式收招。幸而他見機得快,否則這一條手臂就等於送上去給對
方砍了。他這一招變式,守中帶攻,剛柔井濟,令李思南不能乘勝追擊。雖然是稍居後手,
卻也毫無破綻可尋,委實算得是一招極高明的劍法。但群雄惱他驕狂,如是無人給他喝彩。
李思南讚了一個「好」字,跟著也立即收招變式,並不貪攻。柳洞天誘敵之計不成,心
裡對李思南也是好生佩服:「這人當真是不可小覷,劍術高明還在其次,這份涵養的功夫更
是難能!」
雙方試了一招之後,彼此都是不敢稍有大意。當下就認真地較量起來。
群雄見李思南的第一招就使得那樣老辣,大家都以為他必有精彩的後著源源而來,不料
看了十幾招,只見李思南使的都是一些普通的招數,並無特異之處。
董開山悄聲說道:「達摩劍法怎的如此平解,這真的是達摩劍法嗎?」董開山以大摔俾
手馳譽江湖,對劍法卻並不是十分在行,故此偷偷地向孟明霞請教。
孟明霞笑道:「這當然是如假包換的達摩劍法,哈,我還當真想不到李思南使得如此高
明呢也難為了他,不知是怎麼練的!」
董開山似信不信的神氣,說道:「何以我不覺得有何特異之處?你看,柳洞天的劍法使
得何等輕靈翔動,他的劍法卻似乎有點澀滯不舒?」
孟明霞道:「我爹爹說,最高明的劍法是以『拙』勝『巧』。靈巧容易,要達到『返噗
歸真』的『拙』的境界這就難得多了。以李思南現在的道詣而論,這達摩劍法足有二十年以
上的功力!他今年也不過才二十多歲,所以我說這真是難為了他,不知是怎麼練的?」
董開山起初只是半信半疑,但看下去卻不由得他不相信了。只見李思南使出大開大閾的
劍法,毫無花巧可言,但不論柳洞夭使出如何奇詭莫測的劍招,卻都給李思南一一擋了回
去。
柳洞天暗睛吃驚,心裡想道:「我破不了他的防禦,久戰下去,定必吃虧。」當下硬著
頭尖,採取速戰速決的戰術。
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端的是狠辣非凡,攻勢展開,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看得眾人
目眩神迷。
董開山不覺又擔心起來,說道,「李公子步步後退,恐怕要糟!」孟明霞微微一笑,說
道:「無妨!」此時她亦是目不暇接,生怕錯過一招精妙的劍招,無暇給董開山多作解釋
了。
表面看來是柳洞天大占攻勢,但在武學名家的眼裡,卻已看得出是李思南勝券穩操。原
來上乘劍術的原理是在不可勝之中求勝,柳洞天採取閃電攻擊的戰術,就是想要迫使李思南
露出破綻。
哪知李思南雖然是步步後退,但每退一步,就消去了柳洞天的一分攻勢。柳洞天就是找
不出他的破綻,反而成了強弩之未,漸漸有難以為繼之感。
再過片刻,只見柳洞天的招數越出越快,前招未出,後招即發。李思南卻是越來越慢,
劍尖上就好似懸著一聲石頭似的,東一指,西一劃,遲緩非常。但說也奇怪,反而是柳洞天
大汗淋漓,面色越來越見沉重。李思南倒是從容不迫,舉重若輕。
看至此時,孟明霞方始鬆了口氣,悄悄對董開山說道:「柳洞天久戰不下,自知必敗,
看來他是要作險中求勝的打算了。但如此一來,他可就要敗得更快了!」
話猶未了,只見柳洞天果然一躍而起,使出險招,左一招「萬里飛霜」,右一招「干山
落木」,兩道劍光交叉穿插,李思南好像已在他的劍光籠罩之下,眼看就要給他在身上搠個
透明的窟窿!
眾人驚呼聲中,只見李思南霍地一個「鳳點頭」,倒縱丈開外,頭上戴的一頂皮帽跌下
地來。淳於周這邊的人大喜若狂,轟然叫道:「柳舵主勝了!」
但在這些人狂呼怪叫聲中,卻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李公子勝了!」這是孟明霞
的叫聲。
柳洞天也覺得似乎勝得僥倖,聽得孟明霞這麼說,心中一動,連忙俯首一瞧,這一瞧登
時令他面紅過耳。
原來在他的胸衣上有三個銅錢般大小的圓洞,不問可知當然是李思甫的傑作了。
這當真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柳洞夭這樣的劍術大名家也要待旁人喝破之後,才
知道對方已經在他的身上留下「標記!」
李思南待他發覺後,這才微微一笑,將手掌攤開,說道:「小弟不慎,損了柳兄衣裳,
還請見諒。」掌上有三片圓形破布。
柳洞大雖然也挑落了李思南頭戴的皮帽,但挑落帽子容易,在對方胸口部位,割開他的
衣裳,而是恰恰形成同樣大小的圓孔,這比挑落帽子何止艱難十倍!
還有一層,李思南是用「鳳點頭」的招數避開柳洞天的劍招的,雖然閃避得還不算十分
成功,卻總是避開了。高手比鬥,相差不過毫釐,亦即是說柳洞天只能挑落他的帽子,卻無
法傷及他的身體。因此即使單論這招,李思南也不過輸了半招而已,性命的危險則是沒有
的。
但李思南刺他的那一劍可就大大不同了,他根本就沒發覺,逞論避開?如果李思南立心
要取他性命的話,劍尖只要刺深半寸,他的胸口已是開了三個窟窿。因此柳洞天不僅是輸了
一招,性命尤操之別人之手。
柳洞天又是羞愧,又是感激。他是個劍術的大名家,在眾目瞪瞪之下,自是不能抵賴。
他世不想抵賴,當下歎了口氣,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話當真說得不錯。李兄,
你的劍術比我高明十倍。小弟這一場是輸得口服心服!」
柳洞大插劍歸鞘,走回去向崔鎮山苦笑說道:「崔兄,你也已經報答了淳於寨主了,咱
們還是走吧。」
此言正合崔鎮山心意,當下便向淳於周道!」淳於寨主,我們二人給你出賽兩場,差幸
無功無過,告辭了。」崔鎮山勝了董開山,敗給褚雲峰;柳洞天則是勝了褚雲峰,敗給李思
南。各自勝一負一,故此說是「無功無過」。淳於周知道他們二人不會為他所是,得他們扳
回兩場,已是心滿意足,當下客氣幾句,也就不再挽留。崔鎮山的師弟已經駁好斷骨,傷勢
無礙,跟了他們二人一同下山。
李思南勝了柳洞天,群雄紛紛向他道賀。李思南道:「僥倖獲勝,何敢雲功?」「僥
幸」是假的,但他勝了這場,卻也的確是不敢自滿。想起剛才的驚險之處,如果閃避得稍有
差錯的話,腦袋就要給柳洞大刺穿,交手之時不知害怕,過後始方知驚,李思南也不禁出了
一身冷汗。
淳於周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尚未終場,要開慶功宴似乎還早一點吧?」群雄爭著向
李思南道賀,他是越看越不順眼,當下便想親自下場,向李思南挑戰。但屠龍卻已先他而
出。
不過屠龍卻不是向李思南挑戰,而是向孟明霞挑戰。
屠龍自忖,今日無論如何是要鬥一場的,不是斗孟明霞,就是斗李思南,他得了淳於周
的指教,斗孟明霞雖無必勝把握,但也不是沒有可勝之機。因此他想與其斗李思南,不如斗
孟明霞。
李思南一見屠龍下場,不由得心頭火起,大踏步就走出去。屠龍笑道:「李公子,你剛
剛鬥了一場,還是歇一歇吧。孟姑娘,你已經歇過了,我想向你討教。」
孟明霞道:「很好!」走出場來,想叫李思南回去,不料李思南卻攔著她,說道:「照
比武的規矩,我似乎還可以再打一場。屠龍,你勝了我,再向孟姑娘討教也還不遲!當然,
如果你是怕了我,不敢與我動手,那又另當別論!」
李思南一直是文質彬彬,對人甚有禮貌的,柳洞天剛才幾次三番要激怒他,他也是毫不
動氣。此際他忽然一改常態,聲色俱厲的定要對付屠龍,群雄不知他們人之間的「過節」,
都是頗感詫異。
孟明霞只道楊婉早已死了,並不知道屠龍曾經有過欺騙楊婉的這樁事情。此時她見李思
南眼睛好似就要噴出火來,心中也是不禁猜疑不定:「為什麼他這樣恨屠龍呢?」
孟明霞道:「好吧,這一場我讓給你。不過……」李思南道:「不過什麼?」孟明霞微
徽一笑,在李思南耳邊低聲說道:「不過,請你看在屠鳳面上,不要取他性命。」李思南意
亂心煩,「嗯」了一聲,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她與李思南的耳語,旁人聽不見,屠龍
是聽得見的。
李思南的說話已然說到這個地步,屠龍雖然害怕,卻也不能退縮。孟明霞的言語,更激
起了他的怒氣,一怒之下,硬著頭皮喝道:「下場無父子,動手不留情。好吧,李思南,你
有本領你儘管來取我性命!」
淳於周好似顯出很不耐煩的神氣,淡淡說道:「吵什麼,你們要拚個你死我活,那就拼
好了!」表面似乎是責備屠龍,其實乃是提醒屠龍。
屠龍霍然一省,心裡想道:「不錯,大敵當前,切忌動氣。這廝剛剛經過一場惡鬥,氣
力至少耗了幾分,他還要向我大發脾氣,這正是求之不得!好,且等我沉著地應付他,有機
會再激他發怒。」
於是屠龍故意側目斜瞧,作出一副輕敵的神氣,說道:「看在你剛剛鬥一場的份上,我
讓你先出招!」
李思南怒道:「我何必你讓?」話猶未了,屠龍突然就是一招「玄鳥劃沙」,向李思南
當胸劃去。出劍之後,這才說道:「你不要我讓,那我就不客氣了!」
旁觀諸人以為屠龍至少還有幾句門面話需要交代,不料他在李思南說話之際,突然就動
起手來。而李思南的劍還未出鞘。群雄又驚又怒,紛紛喝罵!
只貝白光一閃,李思南身移步換,「鐺」的一聲,已是把屠龍的長劍格開。他閃身、拔
劍、還擊,三個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姿勢美妙之極。群雄本來是為他捏一把汗,爭著
在罵屠龍的手段卑鄙的,此時一變而為向李思南大聲喝彩,倒是顧不得再罵屠龍了。
屠龍冷笑道:「今日是劍底判死生,難道還要講什麼堯舜的揖讓之道麼?」笑聲未已,
唰唰唰的又是連環三劍。他的本領也當真不弱,在李思南以如此精妙的劍術解了他的奇襲之
後,居然還能夠連搶先手。
李思南大怒,心道:「好呀,你既然要拚個你死我活,我可也顧不了這許多了!」雙方
動了殺機,劍招越來越見凶險。李思南使了一招「李了射石」,刺他手腕;屠龍迅即就還了
一招「孟德獻力」,反手刺他脅下的「愈氣穴「。針鋒相對,旗鼓相當,兩人避過這招之
後,都是各自叫了一聲:「好險!」
李思南曾經和屠龍交過一次手,自忖大有把握可以勝他,故此不免稍稍有點輕敵,恨不
得三招兩式就「打發」了他,即使不取他的性命,也要叫他出乖露醜、才消胸中的憤氣。不
料十數招已過,雙方搶攻之下,竟是李思南碰上的險招更多!
要知屠龍的父親屠百城乃是不出世的武學奇才,十八般武藝件件精通,屠龍雖然說不上
已得父親的衣缽真傳,但也得了三四分本領,尤其對於屠百城自創的武功中的奇詭與辛辣之
處,特別用心鑽研,是以即以劍法而論,他也實是不在柳洞天之下。
雖然如此!李思南還是可以勝他的。但因一來他已給屠龍激怒,高手比鬥的大忌正是氣
躁心浮;二來他又不該有點輕敵,一上來就給屠龍搶了先手。
但李思南畢竟是個在武學上有深湛道詣的人,連遇險招之後,猛然一省:「不對,不
對,我怎能把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忘了?」
李思南心神一定,戰術即變。只見他腳踏五行八卦方位,在屠龍狂風暴雨般地急攻之
下,接連退了七步。連七步一退,立時就消解了屠龍的先手,轉守為攻。
這一場比劍未必比剛才那場精彩,但因雙方已露殺機,卻是比李思南斗柳洞天之時凶險
多了。雙方在場觀戰的人,都是不由得不提心吊膽。
當局的屠龍更是暗暗吃驚,此時他先手已失,只有招架的份兒。
李思南轉守為攻之後,招法越發沉穩,每一招都是攻守兼備的上乘劍法,根本不給屠龍
以反攻的機會。
但見劍花錯落,劍氣縱橫,片刻之間,屠龍的整個身形,都已在他劍勢籠罩之下。
屠龍心裡想道:「如此下去,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忽地輕聲
冷笑說道:「你殺了我,楊姑娘也未必就會嫁你!」李思南怒道:「你胡說什麼?」屠龍
道:「我勸你還是不必在作小人吧,楊姑娘是不是你把她軟禁起來了?」
李思南怔了一征,不覺又再問道:「你說什麼?」屠龍道:「她先我而來,今為何不
見?哼,一定是你和我的妹妹同謀,將她軟禁!李思南呀李思南,你應該知道,楊姑娘已經
是我的愛妻,你迫她再嫁,我做鬼也不饒你!」
屠龍說話之時,手底絲毫不緩,雙劍碰擊的叮鐺聲響,掩蓋了他的聲音,旁人只見他嘴
唇開闔,卻不知他是說些什麼,但見李思南的神情,越來越是憤怒。但他臉上的神色眾人可
見,他心底的悲傷,卻是看不出來,連孟明霞都不知道。她心中只是不住思量:「不知屠龍
說了些什麼,惹得他如此憤怒。」
李思南不願提起楊婉的名字,恨恨說道:「不管你說些什麼,今日我決不能輕易饒
你!」話雖如此,他卻給屠龍的這幾句說話惹得心亂如麻,自思自想,「他說的不知是真是
假?婉妹真的已經來到這裡了嗎?倘若她見到我與她的丈夫性命相搏,不知她的心中作何感
想?」
屠龍的確是思疑楊婉已經來了琅瑪山,他回山寨的目的之一,也就是為了找尋楊婉。此
時見了李思南的神色,心知他與楊婉尚未見面,不覺鬆了口氣。
李思南雖說是不肯放過屠龍,但他此時心亂如麻,覺得眼前這個可憎可恨的人,為了楊
婉的緣故,卻是殺他不是,不殺也不是!高手比鬥,哪容得心神分散?屠龍登時又搶到了攻
勢,「嗤」的一聲輕晌,劍尖刺穿了李思南的衣襟!
這一劍雖未傷著李思南,總算是勝了一招。淳於周這邊的人紛紛為屠龍打氣,大聲喝
彩。
這一片彩聲反而令李思南冷靜下來,心道:「我不殺他,也決不能讓他殺我!」心神一
定,劍光暴長,左一招「萬里飛霜」,右一招「干山落木」,登時把局面扭轉。給屠龍喝彩
的人也登時嚶若寒蟬。
李思南心道:「是時候了!」劍招催緊,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此時屠龍莫說無法
反撲,連招架也都為難了。
屠鳳全神觀戰,心中七上八落。她當然希望李思南得勝,可是她只有這個哥哥,儘管哥
哥行為荒謬,但兄妹之情總還是多少有的。此時屠龍已在李思南劍勢寵罩之下,李思南一劍
狠過一劍,看來已是隨時可以取他性命。
屠鳳不覺有點害怕,心裡想道:「但願李思南劍下稍稍留情,把他刺傷也無所謂。倘若
把他殺了,我受得起,只怕媽受不起!」。
心念未已,忽見一個小丫頭走到她的面前,屠鳳一看,正是服侍她的母親的丫頭,吃了
一驚,問道:「你來做什麼?」
那小丫頭滿臉驚惶之色,低聲說道:「老太太聽說少爺回來了,她擔心你們骨肉相殘,
叫我出來告訴你,不可和少爺動手。她還吩咐叫少爺立即去見她。這,這怎麼辦?」原來屠
鳳的母親自丈夫死後,就一直是臥病在床,是以不能親自出來。
屠鳳的母親只是擔心他們兄妹相殘,卻想不到此際與屠龍動手的乃是外人。
屠鳳正是擔心給母親知道,聽了這丫頭的傳話,心裡越發不安,想道:「倘若是我與哥
哥交手,這還好辦。但我卻怎好叫李思南饒他?何況今日之事,不僅是盟主之爭,還是正邪
之鬥,我若徇私,豈不教天下英雄笑話?」
孟明霞看出屠鳳為難之處,說道:「我已經和他說過了,鳳姐,你放心吧!」她這話是
有意說給李思南聽的,說得特別大聲。但話雖如此,她心裡也是毫無把握,不知李思南會不
會輕易放過屠龍?
李思南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見那小丫頭出來,與屠鳳悄悄說話,心中已是猜到了幾分。
鬥到緊處,李思南一招「覆蓋六合」,劍勢如虹,把屠龍圈住,這剎那間他心中轉了好
幾個念頭:「此人行為邪惡,與我又有奪妻之仇,我殺他呢還是不殺?」
聽了孟明霞的話,終於心裡一酸,想道:「我殺了他,楊婉這一生也就毀了。孟姑娘和
屠姑娘恐怕也不能原諒我!」
思念及此,李思南不禁歎了口氣,喝道:「去吧。」改刺為拍,平劍拍下,「鐺」的一
聲,把屠龍的長劍打落後迅即飛起一腳,將他踢了一個觔斗!不料李思南肯饒屠龍,屠龍卻
是不肯饒他。他一個觔斗翻出去,暗中已是取出了毒龍鏢,人未站起,三支毒龍鏢就從胯下
打出!比武已經分出勝負,而且還是李思南饒了屠龍的性命,誰都想不到屠龍竟會恩將仇
報,突然下此毒手!
屠鳳與孟明霞不約而同地一聲尖叫,飛跑出去。屠鳳想要制止哥哥,孟明霞想要保護李
思南,但都已來不及了,孟明霞發出三枚錢鏢,想把毒龍鐐打落,但是毒龍鏢出手在前,勢
道又急又勁,孟明霞所發的錢鏢沒有一枚碰著。
三支毒龍鏢閃電而至,眼看就要在李思南身上插入,陡然間只見李思南在半空中一個筋
斗倒翻下來。旁人還以為他中了暗器,齊聲驚呼。不料他卻是在這性命俄頃之間,顯出了非
凡的本領!
只聽得「錚」的一聲,一支毒龍鏢跌在地上,隨即「鐺」的一響,一支毒龍鏢竟然向著
屠龍反打回來。跟著青光一閃,第三支毒龍鏢擦著李思南的肩頭飛過,釘在一棵樹上。
原來李思南在這瞬息之間已是使出三種不同的上乘武功。那三支毒龍鏢是向著上中下三
路打來的,李思南在半空中一個觔斗翻下來,右足一蹬,把打向下盤的毒龍鏢踢落,橫劍在
胸前一擋,劍柄一撞,打向中盤的毒龍鏢倒飛回去,至於打向上盤的那支毒龍鏢,則是因為
他這個觔斗翻得恰到好處,本是要射句他的咽喉的,卻從他的肩頭側邊飛過去了。
李思南以超卓的輕功,高明的劍術,強勁的腿力,或打或閃,破了對方這三支狠辣無比
的毒龍鏢,群雄一驚,登時發出了如雷的彩聲。
但在喝彩聲中卻雜著屠龍的一聲慘叫,原來屠龍已傷在自己所發出的一支毒龍鏢之下。
他是給李思南踢翻的,從胯下反手打出三支毒龍鏢之後,剛要站起,那一支反射回來的毒龍
鏢恰好插進他的肩頭。
這一聲慘叫端的是令人驚心動魄。眾人都知道屠家的毒龍鏢乃是見血封喉的暗器,屠龍
自作自受,人人都感痛快,但也不禁相對駭然。剎那間全場都是鴉雀無聲,重歸寂靜。人人
注視事情的演變。
屠龍身上雖有解藥,但中了這支毒龍鏢之後,頃荊間已是渾身麻癢,半點力氣也無,哪
裡還能自掏解藥?
屠鳳叫道:「你、你、你簡直不是人,好啦,現在是害人反害自己,你、你……」她痛
恨屠龍手段的卑鄙,本來是想罵他一頓的,但聽了他這一聲慘叫之後,卻也不由得心裡驚
慌,罵不下去了。
屠鳳喃喃說道:「自作孽,不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話雖如此,她總是不忍見她哥
哥慘死,是以口裡這樣說,腳卻已是走地到了哥哥跟前,伸出手指,點了他三處穴道,免得
他體中的毒質迅速侵入心房。跟著在他身上我到了解藥,給他服下,然後拔起毒龍鏢,在傷
口敷上能解毒的金創藥。幸虧屠鳳深知毒龍鏢的解法,這才保全了屠龍的一條性命。
李思南歉然說道:「我不是有意傷他的,我這是迫不得已。」屠鳳道:「我明白,這當
然怪不得你。」
屠龍坐起身來,睜開眼睛,冷笑道:「你們別在我跟前一唱一和,說這些風涼話啦!」
屠鳳又是傷心,又是氣惱,說道:「哥哥,你到了如今,竟還不知侮改嗎?」
屠龍翻了一翻白彎彎的眼珠,顯然是對李思南怨毒未消,但已無氣力與妹妹反唇相譏。
他招了招手,斷斷續續地叫道,「春蘭,你過來。」
那小丫頭嚇得面青唇白地來到屠龍面前,屠龍顫聲說道:「你扶我進去!」屠鳳怔了一
怔,道,「你做什麼?」屠龍咬破暇唇,使勁說道:「我自己的家,我不能進去麼?」
屠龍服了解藥雖無性命之憂,但也還是要人服侍的,必須有個地方養病才行。屠鳳心頭
一軟,說道:「春蘭,你扶他進後院,找間靜室給他。暫時不要給媽知道。待我回來,再作
處置。」
一陣紛亂過後,屠鳳走回原位。李思南和孟明霞正要回去,只見對方的主將淳於周已經
下場。
淳於周冷笑說道:「比武難免傷人,你們婆婆媽媽的也鬧夠了吧。別耽擱正事,時候不
早,誰來與我一決雌雄?」
原來淳於周見屠龍受了傷,柳洞天、崔鎮山又已走了,他這一邊已無尚堪一戰的高手,
是以唯有親自出馬,挽回敗局。仗著自己深湛的武功,技壓當場,懾服群雄。
論單打獨鬥的本領,屠鳳這邊的人沒有一個可以比得上他。屠鳳心想:「若是爹爹未
死,百招之內可以勝他。但如今卻哪裡去找一個可以和他一戰的對手了
群雄都沒應聲,李思南忽地回轉腸心,說道:「淳於寨主,我接你的高抬!」
淳於周冷冷說道!」你已經打了兩場了。」
李思南道:「不錯,按規矩我打了兩場之後,可以休息。但我自願放棄這個權利,這卻
並不犯規!」
淳於周眉毛一揚,不置可否。群雄紛紛嚷道:「這不公平。」
淳於周本是心裡想道:「你這小子自己找死嗎?由得你。」但聽得群雄這麼一嚷,為了
維護自己「綠林至尊」的面子,只有故作不屑的神氣,皺了皺眉頭說道:「你雖然願意,我
可不想撿這個便宜。」
孟明霞道:「好吧,那就由我頷教淳於寨主的高招!」
一來是輩分不當,二來孟明霞也是打了一場的,淳於周既然拒絕了李思南,當然也不能
夠接受孟明霞作對手。
李思南和孟明霞都是不肯退下,淳於周心中一動,說道:「好吧,你們就併肩子上吧。
這樣,總不能說是不公平了。」他暗自盤算,李思南已經惡鬥兩場,氣力不加,劍術雖然精
妙,他也有破解之法,至於孟朋霞則更不在他的眼內。
李思南本來還是有點不大願意,孟明霞卻道:「好,你是長輩,我們以二敵一,也不算
佔了你的便宜。就這樣吧。」孟明霞已經同意,李思南自是不便堅持到底。
李、孟二人並肩一立,雙劍出鞘。李思南道:「淳於寨主,請亮兵刃。」淳於周哈哈笑
道:「屠百城以死,我的雙鈞是早已不用的了。今日我可並沒有攜帶手帶刃上山。」言下之
意,對付小輩,實是不值得他動用兵刃。
孟明霞冷冷說道:「好,你要空手較量我們也成。」須知今日乃是盟主之爭,孟明霞但
求能助李思南取得勝利,她是晚輩,以劍敵掌,也不能算是有失體面。
不料淳於周卻笑道:「空手本來也行,不過對你爹爹卻似乎有點不敬,這樣吧,我隨手
便拿一樣東西當作兵器,不使我的獨門雙鉤,也就是了。」
屠鳳道:「石師哥,你叫他們把十八般兵器拿來,讓淳於寨主選用。」
淳於周道:「不用,學武的人,信手拈來,都是武器,何須這樣麻煩。」
董開山忍耐不住,說道:「好,那就信手拈來吧,不必老是吹牛了。」
淳於周哈哈大笑道:「屠姑娘,我借貴寨的大鐘一用。」
在這演武場的當中,有一口大銅鐘,有事之時,鳴鐘聚眾用的,淳於周說了這話之後,
不待屠鳳答覆,立即把和一揚,那口大鐘突然從空中掉下,嚇得旁邊的人紛紛躲避,原來他
是用一枚銅錢打出去,割斷了吊鐘的繩索。
淳於週一個「虎跳」躍上前去,雙臂一伸,把這口銅鐘接了下來。
他剛才打出的那枚銅錢,並不是磨利了邊的「錢鏢」,居然能夠割斷粗繩,這份功力已
足驚人。這口銅鐘有百多斤重,在空中掉下來,要把它接下,雙臂少說也得有千斤氣力,淳
於周在瞬息之間,顯露了兩手震世駭俗的功夫,群雄雖然不滿他的為人,卻也不禁為之喝
彩。
淳於周托銅鐘,說道:「我就用這件「笨傢伙」和你們耍耍,來吧,出劍呀,李公子,
只要你們勝得了我,這盟主就是你的了。」李思南怎麼也沒想他如此嘲弄,但大敵在前,卻
也不敢輕視,當下手捏劍訣,避開正面,唰地便刺過去。正是:
不畏豪強同抗敵,英雄肝膽女兒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席上群英同祝賀 場邊一女獨愴然
上乘武學講究的是以巧降力,劍術尤其注重輕靈翔動,是以李思南雖然有點吃驚於淳於
周的功力驚人,卻也並不畏懼,心想他的大鐘擋得正面,我就給他來個側襲。一劍刺出,劍
尖下垂,指向淳於周腿彎的「風市穴」,孟明霞也是同一心思,立即與李思南配合,閃電出
招,一劍刺向他脅下的「愈氣穴」。
哪知淳於周竟是舉重若輕,身手矯捷之極。只見他手托銅鐘,腳跟一個盤旋,「嗚呼」
兩聲,兩翼襲來的兩柄長劍,都給銅鐘盪開!李思南還不覺得怎麼,孟明霞卻是虎口一麻,
長劍險些掌握不牢。
說時遲,那時快,淳於周的銅鐘已是向李思南推來,李思南一飄一閃,施展輕靈迅捷的
劍術,劍尖上只用了兩三分力道,避免以力碰力,剛則易折。
淳於週身子滴溜溜一轉,只聽叮叮鐺鐺之聲不絕於耳,宛如奏樂。李、孟二人意欲乘暇
抵隙,攻他空門,不料仍然都是刺在銅鐘之上。幸弓他們力道沒有用足。那銅鐘的反震之力
還可以經受得起。群雄暗暗吃驚,俱是想道:「如此打法,淳於周豈非已是立於不敗之
地?」
李、孟二人見刺他不著,劍招立變,每一招都是虛虛實實,意在劍先,不碰他的銅鐘,
只是留心尋覓他的破綻。淳於周雖能舉重若輕,但銅鐘畢竟是笨重之物,無論如何,也不能
使得一似刀劍的靈活。
是以淳於周用百多斤重的銅鐘作兵器,防禦有餘,攻擊卻是不足。李、孟二人不碰他的
銅鐘,氣力損耗不大。但倘若他梢有破綻,李、孟二人的虛招立即就可變作實招,乘暇抵
隙,攻他一個措手不及。
這樣的打法的確是別開生面,激鬥中淳於周欺負孟明霞力弱,銅鐘向她推去。哪知孟明
霞氣力雖弱,輕功卻是甚為精妙。
只聽得「呼」的一聲,孟明霞的纖足一點銅鐘的上方,身形已是翩如飛鳥般地從淳於周
頭頂越過。銅鐘的力道在於正面,急切之間,決不能把力道立即轉移方向推向上方,是以孟
明霞這招看來驚險,其實卻是履險如夷。
孟明霞飛過淳於周頭頂,腳未沾地,劍尖己是刺到了背心的「大椎穴」,淳於周的銅鐘
擋開了李思南前面刺來的劍招,反手一拿,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強奪孟明霞的長劍。背後
竟似長著眼睛一樣,擒拿手法使得凌厲非常,孟明霞一劍刺空,立即閃開,又施側擊。
淳於周的摘拿手法雖然不同凡響,但雙手分開,單臂托著銅鐘,力道自是大減。李、孟
二人前後夾攻,登時扭轉了劣勢,十數招一過,淳於周應付不暇,好幾次險些給李思南刺
中。
淳於周暗暗叫了一聲:「不好!」心裡想道:「他們用繞身游鬥的法子,我的銅鐘笨
重,卻是發揮不了威力,久戰下去,只怕難免有一兩個破綻,給他們乘虛而進。」
心念一轉,戰術立改。李思南正自使用虛虛實實的劍法,從正面向他作試探性的進攻,
淳於周忽地大喝一聲,突然把銅鐘擲出,鍾口朝地,向李思南當頭罩下。
李思南大吃一驚,幸虧他跳躍得快,在間不容髮之際一閃閃開。孟明霞一劍刺到淳於周
背後,淳於周跳上兩步,把那銅鐘一推,銅鐘未曾落地,給他推動,轉移了方向,又向孟明
霞飛來。
孟明霞使出超妙輕功,躍起一丈多高,恰恰從鍾頂掠過,但劍尖卻已給銅鐘擦了一下,
震得她虎口流血,落地之時,腳尖幾乎站立不穩。
說時遲,那時快,淳於週一拳打出,擊在銅鐘之上,銅鐘又向李思南飛來。李思南倒縱
避開,淳於周飛快地趕上去,在銅鐘上輕輕地一推一撥,力道移轉,銅鐘第二次向孟明霞壓
下。
孟明霞剛剛站穩,喘息未定,銅鐘飛到,只好逃避。但她氣力不加,這一躍未能及遠,
耳聽得呼呼風響,那股大力似乎就要撞到她的背,孟明霞心裡一涼,只道性命難保。忽覺身
子一輕,原來是李思南飛身掠來,輕輕將她一帶,兩人使出「比翼雙飛」的輕功,逃出了銅
鍾追擊的範圍之外。
李、孟二人,從生到死,從死到生走了一個循環。在這瞬間,驚呼之聲與喝彩之聲交
作,人人都是看得驚心動魄。剛剛在為李、孟二人擔憂而驚呼,跟著又為他們這招絕妙的輕
功而喝彩。
在驚呼與喝彩聲中,李思南隱隱聽得一聲尖銳的驚叫,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聽來竟似頗
為熟悉。李思南心房跳了一跳,但在這性命俄頃之間,卻也無暇去思索這是誰的聲音了。
屠鳳渾身冷汗,心裡想叫李思南和孟明霞不要再打,趕快回來。但如果他們認輸的話,
性命雖可保全,這盟主之位卻是淳於周坐定的了。比武的規矩,雖然可以打到最後一人,但
李、孟聯手,都已輸了,還有誰人敢去送命?
屠鳳正想不顧一切,叫他們回來,場中又已經過了幾次驚險的場面。李、孟二人雖無還
擊之力,但卻也能夠避開了銅鐘的追擊。原來他們因為從未碰過這種打法,最初未免吃驚,
如今漸漸鎮定下來,兩人彼此相助,繞場疾走,使出「移步換形」的輕功身法,跑一步就轉
一個方位,淳於周的銅鐘必須用掌力推動,才能轉彎,急切之間,當然是不能碰著他們。
形勢雖然好些,但危險仍然未過,要知孟明霞已是氣力不加,李思南亦將到了強弩之末
的田地,他們繞場疾走,倘有一步走得較慢,或者閃避得不適宜,馬上就有給鋼鍾壓成肉餅
的危險。
但淳於周這樣打法,一掌擊銅鐘,追逐敵人——也是頗耗氣力。因此勝負的關鍵在於誰
的氣力能夠持久。假如淳於周首先支持不住,無法以掌力推動銅鐘的話,他手拿銅鐘防禦,
李、孟二人聯手反攻,就大有可以取勝之機。
當然這個機會是很小的,李思南已經打了兩場,孟明霞是個女子,氣力更弱,而且她也
曾經打了一場,大家這樣的耗下去,一定是李、孟二人難以支持。不過淳於周,一來是老前
輩,二來是生力軍,即使可以擊敗李、孟二人,只要過了百招之外,他也是勝之不武了。
淳於周是個最要體面的人,想到了這層,心裡不覺有點急躁。有一掌他的掌力發得太
猛,銅鐘飛出,去勢極速,他自己的腳步一時也追趕不上。李思南看出破綻,突然從銅鐘旁
邊繞過,閃電般的一個起伏,就到了淳於周跟前,舉劍便刺。
以掌力推動銅鐘擊敵,自己必須與銅鐘保持適當的距離,方能控制自如。此際,淳於周
因為未能緊跟銅鐘,給李思南殺到了面前,那就只有空手抵敵了。
銅鐘失了控制,向場外飛出,旁觀的人嚇得紛紛躲避,雖然躲避,但有幾個人是跑得不
夠快的,眼看這幾個人就要給銅鐘壓斃。就在驚叫聲中,忽見一條人影凌空下降,當真是兔
起鶻落,快到了極點,待到眾人看得清楚之時,只聽得「鐺」的一聲巨響,銅鐘已經落下地
來。有一個人大馬金刀的坐在銅鐘之上。群雄又驚又喜,不約而同地叫道:「孟大俠!」
原來這個人正是孟明霞的父親孟少剛,他到場時,恰巧看見銅鐘飛出場外,他一躍三丈
多高,運用千斤墜的重身法,硬生生就把銅鐘壓下來了。
孟明霞正自持劍向淳於周奔去,看見父親來了,喜出望外,腳步不自覺停了一下,抬眼
望她父親。李恩南已是強弩之末,一個人抵敵不住淳於周的掌力,被他中指一彈,長劍脫手
飛出。
孟明霞猛地一省,連忙接下李思南的劍,奔上前去,擋了一招,反手把長劍遞給李思
南。李恩南說道:「不錯,這一場勝負未分,咱們和他打到底!」
孟少剛提起銅鐘,走進場來,哈哈笑道:「淳於周,你的兵器都已失了,還好意思再打
下去麼?」
淳於周怒道:「難道這就算作是我輸了不成?」要知他此刻雖然是以一雙肉掌對付李、
孟二人的長劍,如還是他稍稍佔了一點上風,比武的規矩並無規定一個人始終要用一件兵
器。
孟少剛道,「好,那就算他們輸了也成,下一場我來陪你玩玩。」孟明霞道:「爹,怎
能就算是我們輸了?」
淳於周大大吃驚,說道:「你也要下場。」孟少剛道:「你既然一定要欺負我的女兒,
我還豈能只是和你開開玩笑!」
淳於周連忙說道:「好,這一場就算是平手好了。孟大俠,你的氣可消了吧?」
孟少剛道:「我既非和你鬥氣,亦非信口和你開開玩笑。你要贏他們也好,當作平手也
好,甚至認輸也好,總之,下一場我非和你較量不可,這是盟主之爭,我幫李思南這邊,按
規矩我可似和你打第二場吧?」後面這幾句話,他是向公證人之一的吳恆說的。
吳恆只好秉公說道:「他若贏了這場,至少還要再打一場才能休息,孟大俠你當然有權
向他挑戰。不過他這一場若是輸了,你當然也就用不著和他再打啦。」
淳於周心裡想道:「我雖然有把握可以勝得他們,但至少恐怕也要在百招之外。」其實
李、孟二人劍術精妙,目前淳於周雖然能以氣力佔優,但空手對付雙劍,總是比較吃力,久
戰下去,誰勝誰敗,實難預料。淳於周自以為有把握可勝,那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罷了。
他本以為以孟少剛這樣的身份,不會在他打了一場之後,向他挑戰的。故此他剛才打算
只傷李思南而不傷孟明霞,這樣贏了,對孟少剛也算是賣一個人情。但如今孟少剛既是無論
如何也要和他較量,他就不能不另作打算了。
打下去的話,他未必能夠穩操勝算,勝了,也得在百招之外,氣力當然大為耗損,又如
何能夠對付這一位「神劍」馳名江湖的孟大俠孟少剛?
可是要他向李思南和孟明霞認輸,他當然又是不甘心的。這不僅僅是面子問題,而且是
盟主誰屬的問題,他一認輸,他這一邊根本就沒有可以出場的人了。
兩皆不妙,無可奈何,淳於周唯有說道:「好,這一場當作平手。孟大俠,你一定要伸
量我,下一場我只好捨命奉陪了。」他明知自己氣力充沛也未必敵得過孟少剛,但總還存有
一點僥倖的念頭,是以寧願此刻就算平手,好保留一點氣力等下一場對付孟少剛。孟明霞在
形勢上佔了上風,還不願罷手,李思南笑道:「他到底是老前輩,就讓他一點,當作平手。
否則將他打敗,你爹爹的『神劍』,我就沒有眼福看了。」
孟明霞這才笑道:「好吧,看在爹爹的份上,那咱們就不必難為他了。」兩人退下,和
屠鳳等人,站在場邊觀戰。
淳於周冷冷說道:「孟大俠神劍無敵,淳於周今日未帶雙鉤,敗在孟大俠的劍下,那也
值得。」
孟少剛笑道:「你不必擔驚害怕,更不必用言語激我。孟某是何等樣人,豈能佔你的便
宜?好,我先問你,你用什麼兵器?」
淳於周提起那口銅鐘,說道:「我還是用這個笨傢伙。」要知淳於周即使有雙鉤在手,
也是決計抵擋不了孟少剛那神奇莫測的劍法的,倒不如用這個大銅鐘,或許還可以稍稍佔一
點兵器上的便宜。因為他已經試過一場,用銅鐘對付孟明霞和李思南的雙劍,佔了很大的上
風。
當然孟少剛不是孟明霞和李思南所能比擬,但至多也不過等於兩個李思南,而且一人單
劍,不能前後夾攻,也比較容易對付。是以淳於周自忖,用這口銅鐘抵擋他的「神劍」,縱
不能勝,也許尚可以避免吃虧。
在場的人連淳於周在內,都以為孟少剛必是用劍無疑,所以淳於周也沒問他用的什麼兵
器,哪知孟少剛卻道:「好,你用銅鐘,我只憑一雙肉掌,在兵器上我讓你先佔點便宜。你
該沒話說了吧。」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大為驚詫,心想銅鐘推壓之力,重逾千斤,豈是血肉之軀所能抵
敵?李思南道:「可惜,可惜,你爹爹不用劍,咱們可是少了眼福了。」孟明霞道:「諒這
老匹夫也值不得我爹爹用劍。」
淳於周忍住了氣,心裡想道:「我只求不敗!何必和你爭一時的體面。」於是說道:
「好,那就請孟大俠發招。」
孟少剛卻又笑道:「且慢,你是打了一場的!在氣力上我也不能佔你的便宜,這樣吧,
屠姑娘,請你把一支香插在地上,只能露出三分之一。」
屠鳳莫名其妙,依言把香插入泥中,只露出三分之一。孟少剛緩緩說道:「我空手與你
拚鬥,地上的香火熄了,就算你贏!」「燒一支香的三分之一,所用的時間,若是用刀劍過
招的話,最多不過三十招。想來孟少剛是因為對方用銅鐘應戰,無法一招一招的計算招數,
故此提出這個限制的辦法,讓淳於周盡佔便宜。
淳於周所怕的正是氣力不能持久,聽得孟少剛這麼一說,不禁又喜又怒,心道:「你也
大小覷我了,我勝你不得,難道一支香的三分之一時刻,我也守不了嗎?」於是說道:
「好,這是你自己說的,你輸了可怨不得我!」孟少剛叫屠鳳點了香,說道:「不錯,香火
一熄,我就認輸!廢話少說,趕快動手!」
淳於周佔了便宜,自是不好意思採用拖延戰術,心裡想道:「我且攻他數招,攻他不
下,再守不遲。」主意打定,提起銅鐘,立即以泰山壓頂之勢,向孟少剛砸下。
孟少剛竟然不躲不閃,只見他身軀一矮,左掌一拍銅鐘,右拳跟著搗出。只聽得「鐺」
的一聲巨響,震耳欲聾。孟少剛站在原地,寸步不移,反而是淳於周接連退出了七八步。
原來孟少剛這一拳一掌,用的乃是剛柔並濟的力道。左掌拍著銅鐘,輕輕一帶,已是把
對方推來的那股剛猛力道引過一邊,然後一拳搗出,拳力勝過了對方的力道,兩股力道加在
一起,全都反擊回去,這比借力打力還要厲害,淳於周如何經受得起?他只退數步,尚未跌
倒,已經很不錯了。
淳於周吃了個虧,立即採取守勢,銅鐘擋在胸前,不再推出。登時喝彩之聲與笑罵之聲
交作,有的說道:「好不要臉,想拖過去!」有的說道:「既來爭奪盟主,卻做縮頭烏龜,
羞也不羞!」淳於周對旁人的恥笑,只當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孟少剛笑道:「淳於老兒,這銅鐘保護不了你,你想做縮頭烏龜也是不成!」欺身直
進,「鐺」的一聲,拳頭又擊在銅鐘之上。
這一拳只是孟少剛本身的力道,隔著一口銅鐘,淳於周勉強還挨得起,但虎口亦已感到
酸麻了。
孟少剛一采攻勢,便似長江大河滾滾而上,或用拳擊,或用拿拍,轉瞬之間,已是在銅
鍾之上擊了七拳,拍了八掌!叮鐺之聲,連綿不斷,震耳如雷,旁觀諸人,人人都堵住耳
朵。但淳於周知是不能。淳於周是提著銅鐘的,在鐘聲大作之下,當然是十分難受,好像耳
膜部震破了。
不過片刻,淳於周只覺體內氣血翻湧,孟少剛每一拳擊著銅鐘,他的胸口就如同受了大
鐵錘的一擊。淳於周暗暗叫聲「不好」,趁著氣力尚未衰竭,登時改變戰術,用力把銅鐘擲
出。他剛才以掌力推動銅鐘,追擊李、孟二人,頗佔上風,此時既不能守,只好重施故技。
如此打法,雖然更費氣力,但那一支香露出地面的已只剩下短短一節,淳於周估量時間,只
須孟少剛躲避他三次的拋擲,香火就會熄滅。孟少剛有言在先,香火一滅,他就要作輸的。
如不知孟少剛正是要他如此,銅鐘拋來,孟少剛一聲長嘯,喝道:「來得好!」飛身躍
起迎著照面飛來的銅鐘,使出上乘武功中轉移力道的功夫,只是輕輕一掌,那口銅鐘登時悼
轉方向,反而向淳於周飛去。淳於周腳踏「之」字形,繞場疾走,雖然狼狽非常,卻也避開
了銅鐘的反擊。
董開山喝彩道:「好呀,這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孟明霞笑道:「淳於周這
老兒以前輩自居,卻還要向咱們學師,不知他羞也不羞?」
原來淳於周避開銅鐘的身法步法,正是李、孟二人剛才所用的「移步換形」這套功夫。
其實這套功夫並非獨家所有,身具上乘武功的人十九會用,淳於周依樣畫葫蘆原也無妨。不
過他以老前輩自居,危急之時,不能別出心裁,卻要傚法小輩,這就難免受人譏誚了。
李思南笑道:「可惜他的對手是你的爹爹,他要傚法咱們,也是決計難逃一敗。」話雖
如此,李思南卻不禁有點擔心。要知問題的關鍵並不在於誰勝誰負,而是在於時間,一支香
的三分之一,很快就會燒完,此時已只剩下最後一點了。倘若香火一滅,孟少剛縱然打傷了
淳於周,也只能算是輸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鐺」的一聲,孟少剛又已一掌擊出,淳於周危急之際,分外機靈,
全副精神,都用來注視孟少剛的動作,見孟少剛的掌鋒是向左方拍出,不待他碰著銅鐘,搶
先便向右方閃避。
本來高手比鬥,貴在知機。淳於周窺伺方向,搶先閃避,正是深明此理,否則若待他銅
鍾飛來,就未必來得及閃躲了。
不料孟少剛的掌力奇妙莫測,他讓淳於周看見他的動作,正是要誘淳於周上當的。這一
掌看似向左方拍出,拍下之時,卻用了迴旋的力道。只聽得「鐺」的一聲響,淳於周剛向右
方一閃,銅鐘已是倏然轉了方向,飛到他的身前。淳於周嚇得魂飛魄散,此時他已來不及跳
躍閃開,只好伏在地上打滾,孟少剛身形一個起伏,追上銅鐘,雙手一按,銅鐘的鍾口正對
著淳於周的天靈蓋,喝道:「你服了麼?」
此時孟少剛是抓著鍾頂的鐵鉤跟著他跑的,淳於周在地上打滾,無論如何也跑不過孟少
剛,孟少剛只要把銅鐘罩下,登時就可以要了淳於周的性命。
淳於周無可奈何,只好叫道:「孟、孟大俠手下留情,我、我認輸了。」孟少剛哈哈一
笑,提起銅鐘,問道:「屠姑娘,香火熄了沒有。」屠鳳笑道:「恰到好處,香火猶紅!」
淳於周爬起來一看,露出地面的那支香的三分之一,剛剛燒完,還有一點香頭未滅。淳
於周大歎「晦氣」,可惜就只差了這麼一點時間。但他得以死裡逃生,自己也覺得是「不幸
中之大幸」,此時他只怕孟少剛再有留難,盟主之位卻是想也不敢想了。
孟少剛放下銅鐘,說道:「念你修為不易,你既認輸,就讓你去吧。但願你從此洗心革
面,不再胡作非為!」
與淳於週一同來的共有十五人,除了柳洞天、崔鎮山、周鎮海三人先已離開,還有一十
二家寨主,淳於周以為他們會跟自己走的,哪知這十二家寨主連向他表示同情的也沒一個。
大局一定,他們就爭先恐後的擁上前去,有的向李思南道賀,賀他做了綠林的新盟主;有的
向孟少剛恭維,對他的絕世神功佩服得五體投地;有的則向屠鳳表白,表白他們也有抗敵之
心,只因不知淳於周父子暗中與韃子往來,因此才會上他的當。這些人倒也不是跟紅頂白,
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的的確確是在這次事件之中,才擦亮了眼睛的。
淳於周面目無光,只好一個人灰溜溜的獨自下山。
南宋使者、宰相史彌遠的侄兒史公望也上前向新盟主道賀,說道:「現今風雲動盪,李
公子是將門之後,榮膺盟主,這正是李公子報國的時機。還望李公子能善體朝廷的意旨,聯
蒙古以伐金,中原故土,恢復可期。」
李思南淡淡說道:「我是做義軍的盟主,不是做朝廷的官。朝廷的決策我們自會鄭重商
討,但卻不能約束我們。」
董開山接著說道:「不錯。朝廷有朝廷的意旨,我們也有我們的意旨。我們是以老百姓
的意旨為意旨。老百姓要保家衛國,那我們就非得同韃子打到底不可。女真韃子要打,蒙古
韃子也要打。史大人,我是個粗人,說話不懂轉彎抹角,冒犯了你,你莫見怪。」史公望好
生沒趣,也只好下山了。
此時大局已定,眾人皆大歡喜。李思南上前與孟少剛重新見過了禮,孟少剛哈哈大笑,
說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到底是我女兒的眼力比我高明得多,我誤會了你,還得請你
原諒呢!」
李思南道:「老前輩言重了,老前輩對我的鞭策,那也是為了我的好。晚輩豈敢有所不
滿?」他把孟少剛那日對他的留書「警告」說成是「鞭策」,說得十分得體。群雄不知內裡
情由,心中俱是想道:「孟大俠大約是想要李盟主作女婿,看來李盟主也是十分願意。他和
孟姑娘倘若結成夫婦,那倒真是再好也不過的美滿姻緣了!」
在眾人皆大歡喜、興高采烈之中,卻有一人滿懷愁緒,悄悄離開。
這個人正是楊婉,剛才李、孟二人聯手,惡鬥淳於周之時,她己經來了,但因她已經改
容易貌,穿的又是普通嘍兵的眼飾,誰也沒有注意她。李思南遇險之時,曾經聽到她的尖叫
之聲,但當時發聲驚叫的不止一個,李思南做夢也想不到是她。
楊婉見他與孟明霞聯手,終於脫險,心中又是歡喜,又是辛酸。此時見到孟少剛把李思
南和他的女兒拉在一起,親親熱熱地敘話,群雄都圍繞著他們,把他們三人當作中心,自己
卻只有在旁邊遠遠觀看的份兒,心裡的傷感,那是更不用說了。
楊婉忍著眼淚,心裡自己對自己說道:「我不能哭,我不能讓他知道,孟姑娘對他有情
有義,他和孟姑娘是比和我更適合的。就讓他當我是死了吧,何苦還要阻礙他的美滿姻
緣?」
楊婉含著眼淚悄悄離開,可憐李思南一點也不知道。俗語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此際正是
他最高興的時候,雖然不至於就忘了楊婉,但心中的傷感卻已是拋之腦後了。此際他心中想
的,只是如何當一個稱職的盟主,好實現胸中抱負,洗雪家國之仇。
大家興高采烈之中,也還有一個人是心中頗感不安的,這個人是石璞。
石璞看出了孟少剛有把女兒許配與李思南之意,心裡想道:「孟姑娘是屠鳳最要好的朋
友,屠鳳一定是希望她嫁給李思南的。李思南不知楊姑娘的遭遇,他對孟明霞恐怕亦是難免
有情。我倘若說出楊婉就在這兒,李思南不知會怎麼樣?但對孟大俠父女而言,可是一個大
大的打擊了,屠鳳只怕也不高興我這麼做的。但我若不說明真相,又如何對得住楊婉?唉,
我應該幫忙誰才好呢?」
石璞轉了幾個念頭,終於立足主意,想道:「大丈夫應當仗義勇為,豈可只顧私人利
害。楊姑娘身世淒涼,她比孟明霞更需要一個親人,屠鳳若知真相,也未必會怪我多嘴。就
是怪我,我也應當把楊婉的事情告訴李思南。不過他喜歡誰,這是他的事情。我現在也不知
道他的心意。楊婉與我有約,只許我為她辯冤,不許我說出她的下落。我就照這樣辦好了。
待他知道了真相,知道楊婉還活在人間,那時且看他是故劍情深,還是貪新忘舊?」
不過石璞雖然立足了主意,此際卻還不是說話的機會,大家正在高高興興,說這種兒女
私情,不但是大殺風景,而且也不適宜。因此石璞只好等到了慶功宴過後,有機會再說。
李思南忽地想起一個人,在屠鳳叫人擺慶功宴之時,他遊目四顧,不見這個人,連忙問
道:「今日打敗崔鎮山的那位褚英雄哪裡去了?」
要知若是論功的話,孟少剛當然是功勞最大,李思南其次,但褚雲峰也是功勞不小。他
不但打敗崔鎮山,而且以驚人的劍術和柳洞天打成平手。在慶功宴上,當然是不能少了這個
人的。正是:
神龍見首不見尾,卻從何處覓斯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