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揭開迷霧明真相 始識冰心屬敵人
屠鳳霍然一省,說道:「怎麼,褚雲峰沒有和你們一起進來麼?我倒是一時忘了招呼他
了。快快請他進來。」
原來屠鳳本是早就想問褚雲峰的來歷的,只因在褚雲峰和柳洞天交手之後,褚雲峰退了
下來,按著就是李思南和孟明霞相繼出場,李、孟二人和對方連場惡鬥,屠鳳的注意力都放
在他二人身上,一直未有功夫與褚雲峰說話。
待到淳於周敗走,大局已定之後,眾人都圍攏來向新盟主道賀,屠鳳也忙著招呼孟明霞
的父親,未曾留意褚雲峰。她以為褚雲峰走是在這一群人當中,直到李思南問起,這才發覺
褚雲峰已經不見。
幾個小頭目奉了屠鳳之命出去找尋褚雲峰,過了一會,都回來報道,沒有找著!
此時慶功宴已經擺好,席位也都有了安排了。褚雲峰的座位是安排在李思南旁邊,同孟
少剛父女以及屠鳳同一席的,不見他來,只好虛位以待。
李思南歎道:「這位褚兄真是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但慶功宴上沒有他,卻是美中不足
了。」屠鳳道:「料想他還不會下山吧?咱們明天慢慢地找。
孟少剛道:「你們說的這位褚雲峰是誰?」孟明霞道:「爹,可惜你來遲了一步,沒有
看見。這姓褚的一連鬥了兩場,第一場打敗了崔鎮山,第二場和柳洞天打成平手,只因他用
的是把寶劍,雙方兵刃都有缺口,他自認功力稍遜,這才自願作負的。其實他若是沒有和崔
鎮山先拼了一場掌力的話,柳洞天恐怕也未必是他對手。」
孟少剛稍感詫異,說道:「真的嗎?崔鎮山的金剛掌和柳洞天的八仙劍在江湖上也都算
得是出類拔萃的了,這位姓褚的少年能夠打敗崔鎮山、打和柳洞天,後輩中竟有如此能人,
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外!」心中可在暗暗奇怪:「後輩中有如此能人,怎的我卻不知道
呢?」要知孟少剛交遊廣闊,對後輩中的傑出人物,尤其是一向注意的。
孟明霞道:「是呀,我們都在奇怪,屠姐姐的山寨中有這樣一個人物,我們竟然都不知
道他的來歷。以他的本領而論,山寨中人勝得過他的,只怕只有咱們的新寨主了,女兒也自
愧不如。」李思南謙虛道:「孟姑娘,你客氣了。我也未必比得上他。」
孟少剛哈哈笑退:「霞兒,你一向不肯服人的,聽你這麼說,這位褚少俠的本領那是當
真不錯了。但你們不知他的來歷,難道從他的劍法中也看不出他的門派麼?」
孟明霞道:「他的劍法與中原各大門派都不相同,看不出他是什麼家數。」孟少剛道:
「哦,與中原各大門派都不相同?」神情如有所思。
李思南道:「孟大俠見多識了,可想得到這人的來歷?」孟少剛道:「這人約莫有多大
年紀?」
李思南道:「大約也不過二十來歲。」孟少剛搖了搖頭,說道:「這我就猜不著了。」
孟明霞問道:「他的來歷和年紀有何關係?」
孟少剛道:「他的劍法與各派都不相同,要達到這樣的造詣,必須融會各家各派武學的
精華才行。據我所知,先一輩的武林隱逸之中倒有一兩個這樣的人物,但他們的弟子也都是
中年以上的人了。而且這位褚英雄的年紀不過二十來歲,即使有名師指點,也似乎不應就有
如此造詣。」
屠鳳笑道:「他今天既然露了這麼一手,想來不至於就躲起來不見我們的。既然猜不透
他的來歷,那就算了。反正將來會知道的。咱們還是先喝酒吧。」
慶功宴上喜氣洋洋,各家寨主,相繼向新盟主道賀、敬酒,孟明霞笑靨如花,也是頻頻
向李思南勸酒。
李思南有了幾分酒意,只覺眼的人影搖晃,向他勸酒的孟明霞好像突然變成了楊婉,李
思南吃了一驚,定睛看時,卻見孟明霞也似乎有點詫異,把手中的酒杯放了下來,說道:
「南哥,你在想什麼?」李思南道:「沒什麼,我大約是喝酒喝得多了。」心裡卻在想道:
「我不能再想楊婉了。她已經另有所屬,我再想她,只是自尋煩惱。」
孟少剛道:「你今天也夠累了,那就少喝點酒,早些安歇吧。」
席散之後,石璞道:「思南兄,我送你回房。」李思南笑道:「你怕我當真喝醉了
麼?」但見石璞一番好意,他當然也是不便拒絕。
此時已是二更時分,走出了大門,石璞道:「思南兄,你精神如何,想不想現在就
睡?」李思南道:「累是有點累的,但也不至於疲倦不堪。」
石璞道:「今晚月色很好,我倒是還不想睡。」李思南道:「好,那咱們就聯床夜話,
山寨中的事情,我新來乍到,也想向你請教。」
石璞微笑道:「日間我見後山的梅花已經盛開,咱們不如月夜賞梅如何?」李思南笑
道:「難得石兄有此雅興,小弟自當奉陪。」忽地心中一動,想道:「石璞何以無端邀我賞
梅?莫非他是有什麼事情要和我說,嫌在寨中說話不便?」
石璞在前帶路,到了梅林,正想停下來與李思南說話,忽見有兩騎馬跑上山來。
石璞覺得奇怪,心裡想道:「這麼晚了,怎的還有人騎馬上山?跑得這樣快,難道是山
下發生了什麼緊急之事?」心有所疑,只好把要與李思南所說的話,暫且擱下,出去一看。
只見是一個在山下主持酒店的小頭目。這酒店是山寨開設的,一來用作山寨的耳目,二
來也擔負給山寨接引客人上山的任務。另一個粗豪漢子,石璞卻不認得。
那小頭目見到副寨主,連忙在馬背上施禮,說道:「這位大哥是從飛龍山趕來的,說是
有要事要見咱們的寨主。寨中的慶功宴不知可散了麼?」
石璞起初以為是山下發現敵情,此時聽說是友寨的人前來求見屠鳳,方始放下了心。這
人既然講明了飛龍山的「要事」是要向屠鳳當面陳述的,石璞自是不便多問。當下說道:
「慶功宴剛散,寨主也許就要睡了,你們快快去吧。」
這兩人走過之後,梅林中重歸寂靜。李思南笑道:「石大哥,你怎的忽然有此雅興?」
石璞笑道:「實不相瞞,我並不是為了賞梅來的。我只是一個粗漢,哪裡懂得什麼賞花
玩月?」
李思南心中一動,已知自己猜得不錯,於是說道:「那又是為了什麼呢?」
石璞略一沉吟,說道:「李兄,記得咱們那次在蒙古相遇之時,你曾向我打聽過楊姑娘
的消息。」
李思南面色一沉,說道:「現在我已不想知道她的消息。」
石璞道:「當時我不知道她的消息,但現在我卻知道。你當真不要聽麼?」
李思南心中陣陣酸痛,想說不要再聽,但卻始終還是歎了口氣,說道:「你不用說我也
知道。唉,傷心之事,還提它幹嘛?」
石璞道:「你知道什麼?」
李思南道:「我知道她還活在人間,但我已不要再見她了。」
石璞道:「為什麼?」
李思南道:「石大哥,你不要逼我說出來好不好?」心想:「佳人已屬沙吒利,義士今
無古押衙。屠龍是搶了婉妹的『沙吒利』,你石璞卻不能做我的『古押衙』。我說給你聽,
又有何用?」
心念未已,只聽得石璞已在笑道:「李兄,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在想些什麼。李
兄,你想得完全錯了!」
李思南不覺一怔,說道:「你怎知道我在想些什麼?」
石璞道:「你是不是以為佳人已屬沙吒利?錯了!錯了,大大的錯了!」
石璞此言一出,李思南不覺跳了起來,失聲嚷道:「石大哥,你、你知道了一些什
麼?」
石璞道:「我知道你受了屠龍的騙,上了他的當了!」
李思南呆了一陣,說道:「你的意思是楊姑娘嫁給屠龍之事,乃是假的?」
石璞笑道:「屠龍雖然是我的大師哥,但我還是要說,他想要楊姑娘呀,那比癩蛤蟆想
吃天鵝肉還難!」
李思南驚疑不定,說道:「此話當真?」
石璞歎了口氣,不答李思南的話,李思南道:「石大哥,你怎麼了?」
石璞道:「我是為楊婉歎息。李兄,你與她相處已非一日,怎的這樣不相信她!我已經
說得清清楚楚,屠龍只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而已,你還不肯相信!若給楊姑娘知道,她一定
要歎識錯你這個人了。」
李思南又驚又喜,說道:「但他們之事,我卻是親自見到的,並非只憑屠龍一面之
詞。」
石璞道:「你見到了他們同在一起?」李思南想起那日所見,不覺又是心痛如絞,低低
的「嗯」了一聲。
石璞道:「你當真在那小客店的房中見到了場姑娘?我看,恐怕你只是見到了屠龍
吧。」
李思南不覺又跳了起來,說道:「那日之事,怎的你也知道了麼?」
石璞說道:「不錯。我才是不但見到了屠龍,而且也見到了楊婉。我是比你早一天到那
小鎮的,可惜咱們錯過了見面的機會。否則你對楊姑娘也不會起這樣深的誤會了!」
李思南喘過了一口氣,連忙抓著石璞的手,說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石大哥,你
快說給我聽!」
石璞哈哈笑道:「好,我剛才要說你卻不要聽,現在你可是要聽了吧?」李思南道:
「石大哥,求求你別賣關子了。我這廂向你賠禮啦!」
石璞不忍見李思南太過著急,這才慢條斯理地說了出來。從那晚怎樣揭破屠龍的奸謀,
怎麼打碎他用來騙楊婉所飲的藥酒酒杯等等,一一的說了出來,跟著又把楊婉告訴他的,屠
龍如何冒充好人,哄騙楊婉與他同行,但楊婉始終沒有上他的當,等等事情,也都對李思南
說了。
李思南聽了之後,不覺又是痛恨,又是羞慚。痛恨屠龍手段的卑鄙,慚愧自己的糊塗,
石璞笑道:「現在你明白了吧?」
李思南滿面通紅,說道:「石大哥,我這樣糊塗,我自己也不能饒恕自己。現在我只求
你告訴我,楊姑娘在哪兒?我要去向她負荊請罪,才得心安!」
石璞沉吟半晌,說道:「不錯,我是見到了楊姑娘,但她此際人在何處,我卻不知。何
況你現在新任盟主,又怎能拋開大事不理,前去找她?」
李思南道:「我並非要離開山寨,拋下這裡的事情不管,只是要知道她的下落,才好設
法找她。她與我一樣有著國仇家恨,找了她來,不正是可以為義軍增加一份力量嗎?石大
哥,你一定知道她的下落的,為什麼你不告訴我呢?」
石璞笑道:「你要向楊姑娘負荊請罪,也不必急在一時。只要你當真是心裡有她,總有
一天她會明白你的心事,自己來找你的。」
李思南呆了一呆,說道:「這是不是楊婉的意思?」石璞道:「你不必管是不是她的意
思,你照我的話做,一定不會錯。」話中之意已是默認。
李思南還想再問,忽見一個小丫鬟向他們走來,說道:「石統領,原來你和盟主在這
兒,可找得我好苦。」這小丫鬟正是屠鳳的貼身侍女春蘭。
石璞道:「有什麼事嗎?」春蘭道:「小姐請你去見一見她。」石璞猜想可能是與飛龍
山的來人有關,於是說道:「李兄,你也夠累了,今晚先拋開心事,好好睡一覺吧。明天一
早,我再來找你。」因為屠鳳並沒請李思南,石璞自是不便邀他同往。
李思南道:「你去吧,我在這裡再待一會。你看這梅花開得多好!」他不想給這小丫鬟
窺破他的心事,是以用賞梅來作掩飾。春蘭「噗嗤」一笑,說道:「原來李盟主也是這樣歡
喜梅花。這幾樹梅花,還是那年孟姑娘來的時候,親手栽的呢。」
石璞與那小丫鬟走後,李思南獨自徘徊,思如潮湧,驀地心中一動,想道:「婉妹不知
是否誤會我已移情別戀,所以她才不肯出來與我相見呢?」
跟著他又想起了屠龍日間和他所說的話,聽屠龍的口氣,似乎是疑心楊婉已在山寨之
中。是以出言試探,試探他是不是已經和楊婉見了面。
李思南心裡想道:「屠龍這廝說的話當然不能相信,但他何以無端端的會懷疑婉妹在這
山寨之中,想來或許不至於是空穴來風吧?」再想:「屠龍中了毒龍鏢,已敷上解藥,他如
賴在這裡不肯走。山寨中的頭耳都是敵視他的,他何以甘願忍受這份難堪?莫非這是一個籍
口,他要留在這裡偵察婉妹?」
正在思疑不定,忽然花枝顫動,有個少女突然從花樹叢中鑽出,悄沒聲地就出現在他的
面前。
李思南心頭「卜通」一跳,抬頭看時,只見一個少女,笑盈盈的站在他的面前。李思南
大失所望,不覺「啊呀」一聲,說道:「明霞,原來是你!」
孟明霞有點詫異,笑道:「你以為是誰。」李思南面上一紅,說道:「我以為是石璞回
來了。」
孟明霞道:「他和屠鳳見了面,恐怕還有許多體己的話兒要說呢。」接著道:「我聽得
石璞說你在這兒,不知你走了沒有,姑且過來看看,誰知你還在這兒。怎的你惡鬥了一整
天,居然還有如此雅興?」
李思南道:「石璞不想早睡,我陪他出來聊聊,怎的你也還沒有睡?」
孟明霞道:「我也是陪爹爹說話。爹爹今天見了你十分高興,連連對我誇讚你呢。說你
不但武功好,人品也好。更難得的是少年老成,堪當重任。」
李思南笑道:「別給我臉上貼金了,要不是你爹爹恰好今日趕到,淳於周早已做了盟主
了,我想要擔當重任,亦是不能。對啦,屠鳳找石大哥,不知可是為了飛龍山之事?」他不
願意孟明霞老是談他,是以說了幾句,便即扭轉話題。
孟明霞道:「不錯,飛龍山的竇寨主竇安平是有緊要的事來向屠鳳求援。不過,屠鳳找
石璞商量,卻不僅僅是為了飛龍山之事,而是為了她的哥哥。對啦,我正想問你,屠龍是否
和你有仇?你今天和他交手之時,好像是非常恨他。當時我和屠鳳都有點提心吊膽呢。」這
個疑問,孟明霞是早已想問李思南的了。只因不便在人前提起,直到此刻,兩人相對,才有
機會發問。
李思南笑道:「不錯,我對他的確是十分痛恨的,但現在已沒有那麼恨了。」
盂明霞詫道:「這又是為了什麼?」本來她應接著說飛龍山之事的,但因好奇心起,卻
是非得打破這個悶葫蘆不可。
李思南道:「其實我與屠龍也沒什麼深仇大恨,不過他為人不端,我和他交手之時,自
是難免對他僧惡。也許因此形之辭色,給你看出來了。但他現在願意留在家裡養傷,或許他
已有了一點悔過之心。所以我也就不那麼痛恨他了。」
李思南並非是想瞞著楊婉的事情,不過孟明霞問他何以痛恨屠龍,他卻是不便說出他曾
懷疑屠龍勾搭上他的未婚妻,只好含含糊糊地答覆她。
孟明霞卻以為李思南說的「行為不端」,乃是指屠龍勾結淳於周父子,意欲投靠蒙古這
些事情。於是說道:「不錯,屠龍交上匪人,走上邪路,的確是令人憎恨。但你以為他會悔
過,恐怕還是想得太好了。」
李思南怔了一怔,說道:「你的意思是說屠龍藉口在家養病,可能有什麼圖謀?但山寨
裡的大小頭目,都是屠鳳的人了,他即使不懷好意,恐怕也不能為所欲為吧?明霞,但你以
為他在圖謀什麼呢?」
孟明霞道:「你說得不錯,要在這山寨裡興風作浪,他大約是做不到的。不過,他詭計
多湍,若是要在暗中破壞什麼,也未必不能做到,故此,屠鳳和我,雖然不知他是圖謀什
麼,但總覺得是要提防的好。而且屠龍好歹是屠鳳的哥哥,他一定要賴在家裡不走,也令屠
鳳十分難處。屠鳳就是因此,才要找石璞商量的。」
屠龍找個藉口,有所圖謀,這一層李思南早已想到。不過他想到的還不是屠龍破壞義軍
抗蒙之事,而是擔心他要留在山上偵察楊婉。聽了孟明霞的話之後,李思南多了一層警惕。
李思南道:「飛龍山不知出了什麼事情,可不可以讓我知道?」
孟明霞笑道:「你是盟主,這件事情本來是應該稟報你的。但屠鳳不知你還未睡,恐怕
妨礙了你的睡眠,所以不敢找你,你別多心。」
李思南笑道:「我的氣量不會這樣狹窄的。我今天才做盟主,飛龍山的人,當然也還未
曾知道。」
孟明霞道:「飛龍山在什麼地方,你知道了麼?」
李思南道:「是不是在河南北部,與陝西交界的地方?」
孟明霞道:「不錯。這個地方,正是蒙古韃子進侵中原所必經的要道。」
李思南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可是已經發現敵蹤?」
孟明霞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這次屠鳳撒下綠林帖,邀請各家寨主到會,飛龍山沒
派人來,起初我們以為是路遠的關係,現在才知道,他們正是在全力準備抵禦韃子的入
侵!」
李恩南算了一算路程,說道:「我離開西夏之時,蒙古的大軍還駐在龍沙堆,這樣快就
到了飛龍山麼?」
孟明霞道:「這人離開飛龍山的時候,韃子尚未來到,不過,恐怕也快了。他們打聽到
了確實的軍情,韃子的前鋒已經過了寶雞,正在沿著漢水東進。蒙古的騎兵行動迅捷,天下
知名,說不定現在已經踏進了飛龍山了。」
李思南道:「那麼,飛龍山是來請救兵的了?他們的寨主是誰,他敢以一個山寨之力來
抗禦韃子,也算得是個豪傑了。」
孟明霞道:「飛龍山的寒主名喚竇安平,以綿掌功夫馳譽綠林,聽說還是屠百城生前,
有一次和他比試掌力,屠百城也用綿掌功夫,擊石如粉,這才將他收伏的。當時屠百城已是
做了多年的綠林盟主了,他仍然非得和盟主比過掌力,才肯服從,可見他是如何倔強,據說
他平素的行徑,乃是黑白兩道都不賣帳的。因此雖然不是胡作非為,卻也不是什麼俠義之
士。不過,他這次甘冒以卵擊石之險,誓抗韃子,倒是頗出人意外,令人不能不佩服他
了。」
李思南道:「是呀,評價人物,應該從大處著眼,小節有些地方錯了,那也不必深究。
不過,飛龍山距此處甚遠,只怕咱們所發的救兵趕不及吧?」
孟明霞道:「竇寨主擔心的也正是恐怕大隊人馬行動難免比較遲緩,在路上又容易出
事,因此他一面請求咱們發兵,一面請求咱們先派幾個得力的高手立即趕去幫忙他們,人選
最好是懂得兵法和在武林中有威望的。
「因為倘若有這樣的幾個人到他們的山寨,不但可以幫忙他們策劃軍事,而且可以號召
附近一些零星散股的義軍,這些義軍大都是綠林兄弟,佔據了一些較小的山頭,再加入一部
分不甘棄家逃難的老百姓組成。因此飛龍山的竇寨主希望最好是屠鳳也能夠親自出馬,她是
前任綠林盟主的女兒,以她的身份當不難號召零星的義軍。」
李思南道:「屠鳳恐怕不便離開山寨吧?」
孟明霞道:「正是如此。屠鳳倒不是怕寨中無人主持,而是怕她走了之後,屠龍說不定
就會搗亂。而且還有一層,她這一去,山寨的弟兄當然也要抽調至少一半以上隨後去的。寨
中力量減弱了一半,淳於周倘若乘機前來併吞這個山寨,又有屠龍與他裡應外合,這可也是
相當危險的啊!」
李思南笑道:「我既然僥倖當上了盟主,這件事我自是義不容辭。」
孟明霞笑道:「不瞞你說,我和屠鳳也是早已想到,倘若你去,那是最好不過。不過,
屠鳳卻怕委屈了你的盟主之尊,不便向你啟口。」
李思南道:「哎,這可是你們的不是了。咱們許身為國,哪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做盟
主又不是當皇帝,有什麼不能動的?皇帝也有御駕親征的時候啊!好,我這就向屠鳳討令
去。」
孟明霞笑道:「你是盟主,你喜歡派誰去就是誰去,說什麼討令呢?飛龍山不過還未知
道你是盟主,所以才向屠鳳請求的。說起來,我倒是要向你討令呢!」
李思南道:「討什麼令?」孟明霞道:「到飛龍山去呀。」李思南怔了一怔道:「你也
要去?」孟明霞笑道:「怎麼,你嫌我做不了你的助手麼?」李思南道:「不是這個意思。
你別誤會,不過——」
孟明霞有點著惱,道:「不過什麼?」李思南沉吟半晌,說道:「不過,我看你還是留
在山上協助屠鳳更好。我想我和宋鐵輪夫婦先行趕去,石璞率領援軍隨後而來,有這麼多人
去,也就夠了。」
孟明霞柳眉微蹙,心裡想道:「他好像是要避開我,莫非他是怕人閒話,要避男女之
嫌?其實江湖兒女根本就不會講究這套。他來的時候他不是和我一路同行的麼,怎的現在忽
然又要避起嫌疑來了?」想至此處,孟明霞心裡自是不免有點不大痛快。不過,她雖然是個
性格爽朗的中幗英雄,卻也不好意思向李思南盤根問底,當下只好說道:「我是怕你沒有得
力的幫手,宋鐵輪夫婦雖然不弱,但若碰到像淳於周那樣的強敵,他們恐怕就幫不上你的忙
了。這樣吧,我請爹爹和你一道去,你說好麼?」
李思南道:「孟老前輩若去,自是最好不過。不過,留守山寨也很重要,有你爹爹在
此,淳於周就不敢妄動了。」又道:「可惜褚雲峰未曾找著,要不然他做我的副手,倒是最
適合的人選。咱們還是找屠鳳商量商量吧。」孟明霞道:「好吧,那我們現在就回去找屠
鳳,她正在和石璞說話,此刻或許還未散呢。」
孟明霞猜得不錯,李思南不願和她同去,的確是為了避嫌。不過,李思南並不是怕別人
的鬧話,而是怕給楊婉誤會。
但李思南卻不知道,楊婉此際,正是在這梅林之中。
原來楊婉的哨崗,就在附近。此時剛好不是她當值的時候。她看見李思南與石璞進入梅
林之時,想偷聽石璞和他說什麼,便也悄悄地進入梅林。但她只聽到他們下半段的說話,屠
鳳那個丫鬟便來把石璞叫去。李思南向石璞吐露對她的相思之情,她可沒有聽見。只知道李
思南已經懷疑她是在這山上,而石璞則守著信約,並沒有洩露她的行藏。
石璞走後,她躊躇再三,尚未拿定主意是否要出來與李思南相見,跟著孟明霞也就來
了。
楊婉從花樹叢中走出,看著李思南與孟明霞的背影雙雙而去,心中又是不禁一陣難過。
楊婉想道:「孟明霞與南哥今日朕手抗禦強敵,如今又要和他同去飛龍山,她對南哥傾
心,看來已是毫無疑問了。聽她的口氣,孟大俠也似乎頗有看中南哥做女婿之意。可是南哥
為什麼不應允與她同去呢?是不是為了我的緣故呢?」
想至此處,楊婉心中方始感到一絲甜意,臉上綻出一絲笑容。但這絲笑容卻像天邊的明
月一樣,忽地被一片烏雲遮蓋,楊婉接著想道:「即使南哥尚未將我忘懷,但他心上畢竟也
是有了一個孟姑娘了,孟姑娘和他性情相投,比我和他適合多了。我是個憐丁孤苦的姑娘,
只能拖累南哥。孟姑娘的父親卻是當世大俠,南哥倘若和她結合,那就當真是有了泰山之靠
了。」楊婉自己覺得本身的條件樣樣不及人家,不禁為之黯然氣餒。
楊婉又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一件事情,她有一個心愛的玉杯,有一天失手掉在地上,缺了
一角,從此她就不再要這個玉杯。她哥哥說可以請巧手匠人鑲補,不是仔細瞧的話,決計看
不出裂痕的。她說縱然看不出也總是有了一道裂痕,有了裂痕的東西,即使是奇珍異寶,她
也寧可送給別人,自己決不會再要。
她的性格自幼就是習慣於追求「完美」的東西,此際,她的心境也正是這樣。
她知道只要自己露面,李思南一定不會負她,孟明霞再好,也是搶不過她的。可是她不
願意這樣做,因為她覺得李思南和她的感情已是像那玉杯一樣,有了裂痕。
楊婉緩緩走出梅林,只見月亮已過中天,不禁又再想道:「此際南哥和屠鳳想必已是商
量好了,明天他就要到飛龍山去了,不管他和孟明霞去也好,和孟大俠去也好,他們的關係
總是又親近了一層,我又何必插足在他們之間呢?」
不過,她雖然是好像下了決心,心中仍是壓不下對李思南的牽掛,無論如何,也不能停
止自己去思想有關李思南的事情。她想起了李思南明日就要去飛龍山,一陣冷風吹來,她驀
地猛然一省,似乎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對,飛龍山是因為發現敵蹤已過寶雞,來向屠鳳求援
的。孟明霞把這個消息告訴李思南之時,李思南曾經懷疑過敵騎何以來得如此之快,但因蒙
古騎兵的行動迅速天下皆知,李思南雖然稍梢懷疑,隨即信為事實。
楊婉隱隱覺得不對就是這件事情。她霍然一驚之後,連忙約束自己紛亂的情緒,跟著這
條思路想下去,越想越發現了其中大有破綻。
成吉思汗在六盤山下病逝,拖雷受命『監國』,蒙古大軍全部撤回和林。成吉思汗的四
個王子,和蒙古的重要將領,以及各盟的王公,將要在和林舉行「庫裡爾泰大會」,推走繼
任的大汗。
這些事情,李思南還未知道,楊婉當時和明慧公主在一起,卻是知道得十分清楚的。
楊婉心裡想道:「窩闊台與察合台都想繼承大汗之位,拖雷與鎮國王子則各助一方,他
們彼此勾心鬥角,在大汗之位未曾確定之前,蒙古是決計不會出兵的。大汗須由庫裡爾泰大
會推舉,庫裡爾泰大會又必須各位部落的王公都來參加,明慧公主估計,這個大會開成至少
也得在半年之後,再加上往來和林的時間,蒙古再次發兵總得在八九個月之後了。我與明慧
公主分手至今不過三個多月,他們的庫裡爾泰大會恐怕才發出通知,蒙占的騎兵如何能夠在
漢水之東出現?」
楊婉根據所知的事實和行軍的時間判斷,完全可以斷定飛龍山的竇寨主必是謊報軍清!
他為什麼要謊報軍情呢?我雖然不知其故,但想必其中一定是有個大陰謀了!南哥到飛龍山
去,這豈不是自投羅網?」
楊婉發現了這個危險,暗自思忖:「俗語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既然識破了飛龍山
的陰謀,應該阻止南哥前往,但我又不想與南哥見面,怎麼好呢?嗯,有了,我給他來個留
書示警,他未曾見過我的字跡,我把字寫得潦草些,讓他看不出是女子的書法,他就未必猜
得著是我所為了。」
楊婉在哨崗之所,有一間單獨的房間,於是楊婉回到自己的房間,匆匆地寫了一封信,
就悄悄的溜入內寨。李思南所住的地方,她是早就知道了的。
此時已是更過後,除了職司守夜的邏兵之外,大家在喝過慶功酒之後都睡去了。楊婉神
不知鬼不覺地摸到了李思南的住所,正想進去,忽見一條人影,突然在屋頂出現。
楊婉吃了一驚,連忙躲在一塊大石後面。月色朦朧之下,依稀認得這個人就是日間大出
風頭的褚雲峰!
楊婉好生奇怪:「他不參加慶功宴,卻跑來南哥的房間幹什麼?」心念未已,驀地又見
一條黑影從一棵大樹之後竄出,前面那條黑影追來,這個人卻是屠龍。
楊婉見了屠龍,不由得心中大怒,想道:「原來他果然是假裝養傷,圖謀不軌!哼,不
問可知,他跑來南哥的房間,一定是想要暗算南哥的了!」
兩個守夜的邏兵好像聽到什麼聲息,連忙過來察看,一個說道:「是不是有人經過?」
另外一個說道:「恐怕是飛鳥經過吧?盟主還未回來,哪裡會有人呢?」先頭那個道:「咱
們還是進去看看吧,也好放心一些。」
楊婉見這兩個邏兵已經進入李思南的房間,她當然是不便再去投書了。當下,她從大石
後面出來,只見屠龍的影子正在鑽進梅林。
楊婉暗自想道:「且看看他們有什麼勾搭。」心念一動,便即施展輕功,跟他前往,從
另一面進入梅林。楊婉在暗,他們在明,楊婉有心躲開他們,果然沒有給他們發現。
只聽得輕輕的三下掌聲,跟著又是三下掌擊,屠龍說道:「併吞六合」,褚雲峰說道:
「縱橫九州」,兩個人同聲哈哈口笑,兩條黑影同時各自從一棵梅樹後面出來。
屠龍道:「原來褚兄果然是自己人,幸虧小弟沒有魯莽。」褚雲峰笑道:「小弟更想不
到屠兄也是這條線上的朋友!」
楊婉躲在暗處,聽了此言,心中震駭之極!她做夢也料想不到,日間立了大功的褚雲
峰,竟然是屠龍的「自己人」。
「他既然是和屠龍一路的,日間何以又幫助南哥?若說他是為了取得南哥的信任,何以
後來又匿不露面,連慶功宴也不參加?」楊婉暗自思量,百思不得其解。
心念未已,只聽得屠龍已把這兩個問題提了出來,說道:「褚兄深藏不露,小弟佩服之
至。但小弟卻有一事不明,褚兄是否預先知道孟少剛這老匹夫今日定然來到?」
褚雲峰笑道:「小弟並無神算本領,焉能先知?」
屠龍道:「既然如此,那麼按照當時的形勢,淳於老前輩取得盟主的希望極大,褚兄何
以反而出頭與我們作對?出頭之後,又何以避開,不與李思南這小子見面?」
褚雲峰冷冷說道:「想必你還未知道我的來歷吧?」
屠龍道:「正要請教。」
褚雲峰道:「紅花綠葉,雖然是同出一源,但道上同源,也還須各為其主。屠兄可明此
意。」
屠龍道:「如此說來,鍺兄的背後當家和淳於寨主一樣,都是應了蒙古大汗之聘的了,
卻不知這位當家的是誰。」
楊婉仔細一想,方始明白,心道:「原來褚雲峰乃是懷有私心,他不願意淳於周奪得盟
主,是為了他的當家打算。他不能讓淳於周在蒙古大汗跟前的地位高過他的當家。」
褚雲峰道:「你當真想要知道?」
屠龍道:「既是道上同源,想來老兄說也無妨。」褚雲峰道:「好,你既然想要知道,
我也可以說與你聽。但只怕你知道之後,反而於你不便。」
屠龍大為驚愕,訥訥說道:「倘若不便,那、那就不說也罷。」
話猶未了,只見褚雲峰單掌劃了一道圓弧,輕輕地拍在一棵梅樹之上。轉眼之間,梅花
紛落如雨,只剩下光禿禿的枯枝。
楊婉曾見過他日間以掌力折服崔鎮山,此時雖然覺得他這一掌之力,隱隱挾著風雷之
聲,比日間所見,更其強勁,但這只是稍強稍弱之分而已,因此也並不怎麼詫異。
但屠龍就不同了。儘管日間褚雲峰以掌力折服崔鎮山之時,他也在場,此時卻仍是不禁
大驚失色,呆了半晌,這才說得出話來:「你、你可是陽天雷的弟子?」聲音也都禁不住顫
抖了。
褚雲峰冷冷說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嘿,嘿,你的眼力倒是很不錯呀,看得出
我這一掌用的乃是天雷神功。」雖然尚未承認自己就是陽天雷的弟子,口風之中已是透出至
少也是與陽天雷大有淵源。
此時楊婉方始大大吃驚。原來陽天雷不是別人,正是殺害屠百城的兇手。當日屠鳳和她
的大師兄龍剛等人往蒙古訪查,已得確證。這事楊婉是知道的。
楊婉心裡想道:「且看屠龍怎樣對付他的殺父仇人的弟子?」心念未已,只聽得屠龍歎
了口氣,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說不方便讓我知道。」褚雲峰冷冷說道:「你現在知
道也還不遲。你要與我翻臉也好,與我攜手也好,都由得你!」
屠龍又呆了半晌,說道:「我不管你是否陽天雷的弟子,但我的殺父仇人只是陽天雷而
不是你。今日咱們利害相同,自當彼此攜手。但我的殺父之仇還是要報的,你若是維護師
門,咱們就只有拚個死活了。但我決不先向你動手。」後面這一段話,分明只是想顧住體面
的說話了。
楊婉聽了這話,心裡暗自怒罵:「屠龍這廝簡直是沒有半點血性。真想不到屠百城英雄
蓋世,竟然會有這樣一個兒子。」
褚雲峰哈哈笑逼:「識時務者為俊傑,屠兄有此決斷,小弟十分佩服。好,你找不找陽
天雷報仇,那是你的事。在這山寨之中,我一定幫你的忙就是。」
楊婉心思極細,聽見褚雲峰直呼陽天雷之名,不覺有點詫異,心想:「褚雲峰若是陽天
雷的弟子,似乎不該直呼師父之名。」
屠龍問道:「褚兄,你在今天出風頭之後,忽然匿不露面,是不是怕我妹妹識破你的來
歷?」
褚雲峰道:「這倒不是。你妹妹雖然精明,見識尚不如你,我又未曾露出天雷神功,她
焉能知道我的來歷。」
屠龍道:「然則又是為何?」
褚雲峰道:「因為我知道飛龍山有個人今日會來,他是知道我的來歷。」
屠龍笑道:「褚兄,這你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褚雲峰淡淡說道:「哦,那我倒要向屠兄請教了,我所不知道的這『其二』又是什
麼?」
屠龍笑道:「飛龍山也是咱們的人,竇寨主遣人謊報軍情,這是早就和我商議好的。」
褚雲峰道:「何以要謊報軍情?」
屠龍道:「這是調虎離山之計呀,褚兄,你這樣聰明的人,難道還會不知道?」
褚雲峰道:「哦,原來是你和竇安平合謀設下的陷附,誘你妹妹上當的。」
屠龍道:「是呀,屠鳳這丫頭帶領她的人馬一離開山寨,我在這裡就可以為所欲為
了。」
褚雲峰冷冷說道:「你倒下得辣手,不惜與外人串通謀害親妹子。佩服,佩服!」
屠龍笑道:「俗語說得好,無毒不丈夫,誰叫她搶了我的寨主之位,還不把我當作哥哥
看待。不過,我也不是謀害她,我倒是好心好意要替她找個好丈夫的。不瞞你說,淳於周的
兒子淳於臏就在飛龍山那邊等著她。」
楊婉聽到這裡,又驚又喜,心裡想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飛龍山是他們的人,屠龍
這廝設計把妹妹往火坑裡推,真是該死!」
褚雲峰道:「但據我所知,你的妹妹大約是不會到飛龍山去了,八成是李思南這小子自
己去。」
屠龍道:「那就更好了。搬走了這塊大石頭,咱們在這裡就更方便行事了。褚兄,我准
備李思南一走就發難,你一定得幫我這個大忙。」
褚雲峰道:「你不怕孟少剛?」
屠龍道:「孟少剛有意把女兒許配給李思南,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李思南若是前往飛龍
山,孟少剛父女一定會跟著他去。到時只要你幫忙我制服屠鳳和石璞二人,我就可以奪回這
座山寨。」
褚雲峰道:「這個忙我當然是一定要幫你的。」
楊婉想要知道的秘密現已知道,心想:「不知他們還有什麼秘密要說,但我知道了這麼
多也已夠了。不如回去設法告訴石璞,也免得給他們發現。」
楊婉卻不知道,就在她動這念頭之際,屠龍已經發現了她。原來楊婉聽到驚心動魄之
處,不知不覺忘記了要放輕呼吸,給屠龍聽出了她的聲息。
屠龍聽出了附近有人,神色仍是絲毫不露,突然間就朝著楊婉躲之處撲去,楊婉卻還在
躊躇未決是否要再聽下去。正是:
秘密豈能傳六耳,奸謀一破殺機萌。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魚躍鳶飛尋故侶 龍潛豹隱有玄機
就在屠龍向楊婉偷襲的時候,褚雲峰也忽地喝道:「什麼人躲在這裡,還不給我滾出
來!」
幸虧有褚雲峰這麼一喝,楊婉這才發覺屠龍撲來,連忙使個「風刮落花」的身法,恰好
及時的避開了屠龍的一招殺手。
屠龍心裡好生著惱,想道:「褚雲峰武功很是不錯,怎的人卻這樣糊塗,這不等於是提
醒了他嗎?」他要倚仗褚雲峰,不便口出怨言,只好說道:「褚兄,快來結果這廝,不要管
他是誰了!」
原來楊婉在跟石璞上山之時,早已換了男裝,扮作一個普通的嘍兵,又用阿蓋給她配製
的藥粉,塗在臉上,變化了面貌,因此在黯淡的月光之下,屠龍一點也看不出這個相貌平凡
的嘍兵就是他要找尋的楊婉。
楊婉恨不得一劍殺了履龍,倘若只有屠龍一個人,她非和屠龍拚命不可。但現在她卻不
能不顧忌與屠龍在一起的褚雲峰。褚雲峰的本領遠遠在她之上,只要他一出手,她根本就沒
有和屠龍拚命的機會。楊婉心想:「小不忍則亂大謀,還是趕快逃出去,揭破他的奸謀要
緊!」
屠龍豈能容她逃走,一掌打空,後招立發。本來楊婉的輕功是較他高明的,但因給他制
了先機,急切之間,竟是化解不了他的攻勢,連拔劍抵擋也沒空暇。
楊婉的內力當然不及屠龍,此時無暇拔劍,只能施展騰、挪、閃、展的小巧功夫東躲西
閃,間中用精妙的點穴手法還擊,但在屠龍掌力籠罩之下,終是大大吃虧。還幸屠龍日間中
了一支毒龍鏢,雖然立即服了解藥,此際已是並無妨礙,但功力也不免打了兩分折扣,楊婉
這才能夠抵擋了十來招。
屠龍是以閃電般的小擒拿手法向楊婉撲擊的,十來招不過片到時間,但在這片到之間,
屠龍已是疑心大起:「怎的此人的身手似乎我曾相識?他一定不是個普通的嘍兵,普通的嘍
兵決沒有如此本領!」
褚雲峰道:「待我來取這廝性命!」人未到,掌先發。楊婉心裡暗暗叫苦,只道自己難
逃一命。不料褚雲峰的劈空掌力打來,楊婉只覺好似給人輕輕推了一下似的,反而是屠龍
「哎喲」的叫了起來,腳步一個踉蹌,竟然向一旁斜竄三步,方能穩住身形。楊婉藉著那股
劈空掌力的一推,一個「細閥巧翻雲」倒縱出丈許開外,立即施展輕功飛跑。
褚雲峰道:「對不住,屠兄,可是我的掌力誤傷了你?」上來扶住屠龍。屠龍一見楊婉
的輕功身法,這才驀然驚覺,知道這個嘍兵是誰了。屠龍本來就要去追的,此時褚雲峰卻又
恰好上來扶他,抓著了他的手臂。
屠龍給他氣得啼笑皆非,連忙叫道:「你抓著我幹什麼?趕快去抓那臭丫頭才是!她就
是楊婉呀!我沒受傷。」
褚雲峰賠笑道:「對不住,我真是糊塗了。其實我應該想得到的,以你屠兄的功力,雖
然受我掌力波及,也是不會受傷的。好,好,咱們趕快去追!」
屠龍給他歪纏了片刻,此時楊婉早已跑出梅林了。
楊婉跑出梅林,鬆了口氣,忽地心念一動,不覺又起了一個疑團,想道:「奇怪,以褚
雲峰的本領,他若要用劈空掌力傷我,豈能誤傷了屠龍?他那股掌力倒好像幫忙我逃跑似
的。這是什麼緣故?」
但此際她已是無暇推敲這個緣故了,她必須立即揚聲報警,叫大家來捉拿奸細。於是她
跑上高處,捏著嗓子,尖聲叫道:「褚雲峰是奸細,屠龍也是奸細!快來捉拿他們,別讓他
們跑了!」
楊婉雖然有點懷疑褚雲峰剛才的舉動可能是暗中助她。但因他親口說出他背後的「當家
人」是陽天雷,而且又和屠龍約好了要同惡相濟,因此她也只能把他當作奸細看待了。
楊婉在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報警之後,便即溜回她在哨所的房間,不再出頭。
只聽得大寨裡號角嗚嗚吹起,片刻之後,四處都是人聲腳步聲,有幾個人還到她這座哨
所詢問,有沒有看見屠、褚二人經過。楊婉從他們的口中,知道屠鳳已經親自下令,務必要
拿獲這兩個人。
喧鬧了一個更次,才漸漸靜止下來,楊婉沒有離開哨所,卻不知他們是否拿獲褚雲峰和
屠龍了。
第二天一早,楊婉剛接了班,一個人獨自在哨崗的時候,石璞悄悄地走來找她。
楊婉喜道:「我正想找你,你卻先來了。」
石璞道:「昨晚叫喊捉拿奸細的是不是你?」
楊婉道:「不錯。我在梅林聽到了他們在偷偷商議。」
石璞道:「屠龍是奸細我們並不懷疑,但褚雲峰也是奸細,這倒是大出我們意料之
外。」
楊婉道:「是呀,當時我也幾乎不敢相信我自己的耳朵。還有一個也是來作奸細的
呢。」
話未說完,石璞忽地插口道:「是不是飛龍山派來的那個使者?他是奉了竇安平的命
令,前來謊報軍情的,是麼?」
楊婉怔了一怔,說道:「咦,你怎麼也知道了?」
石璞微微笑道,拿出了一封信來,說道:「這封信也是你寫的吧?」
楊婉詫道:「什麼信?」石璞道:「在李思南房中發現的這封信,信中揭發了飛龍山的
奸謀,我以為是你寫的,怎的你不知道?那麼倒是我猜錯了。」
楊婉更是奇怪,說道:「請你給我看看。」拆開信一看,信中的內容果然和她想寫的差
不多,筆跡甚為嫵媚,但柔中寓剛,看得出是男子假冒女子的筆。
楊婉笑道:「這可真是奇怪了,不瞞你說,我倒是的確寫了一封信,和這封信的內容差
不多的,但昨晚我卻未得機會投入李思南的房中,咦,你看,這封信還在這裡呢。」
石璞看了楊婉所寫的信,再聽了楊婉講述昨晚的所見,不覺也是大為詫異,說道:「你
看見褚雲峰從李思南的房間裡鑽出來,難道,難道那封信竟是褚雲峰寫的不成?但你又說褚
雲峰乃是奸細。」
楊婉道:「是呀,所以我覺得奇怪極了!褚雲峰與屠龍用他們自己人的暗號聯絡,跟著
又密謀篡寨主的位子,這都是我親眼看見,親耳聽到的。」又道:「當時我看見褚雲峰從李
思南的房間裡鑽出來,我還以為他是想謀刺南哥,但現在你給我看了這封信,我卻不能不有
點懷疑自己的想法了。」
石璞道:「或許是第三個人?」
楊婉道:「褚雲峰拿著了沒有?」
石璞道:「沒有,他和屠龍都跑了。」
楊婉道:「如果他是暗中幫忙咱們的,他何不說明真相,卻要跑呢?」
石璞道:「是呀!我也是這麼想。」
楊婉道:「此事終有水落石出之時,暫且不必管它。但這封信南哥和屠鳳他們都看過了
吧?」石璞道:「都看過了。」
楊婉道:「那麼你們準備如何對付?」
石璞道:「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由李思南與孟大俠前往飛龍山。」楊婉詫道:「為何
明知是個陷阱,要往陷阱裡跑?」
石璞笑道:「計劃雖是原來的計劃,但也微有不同。雖然明知是個陷阱,但李盟主和孟
大快決定將計就計,仍和飛龍山偽使者一同回去。」
楊婉道:「飛龍山那個使者呢?」
石璞道:「那個使者還蒙在鼓裡,以為我們已中了調虎離山計呢。」
楊婉恍然大悟,說道,「我明白了,南哥此去,為的是要查真相。」
石璞道:「不錯。你很聰明,一猜就著。思南兄新任盟主,飛龍山的人不會認識他的,
他以盟主的身份暗中前往,拿到了竇安平與蒙古私通的憑據,便可當機立斷。有孟老前輩助
他,要制服竇安平料也不難。」
楊婉道:「好,這樣我就可以放心了。」
石璞笑道:「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你更可以放心。我和思南兄已經談過了,他對你實在
是情深一片,當他知道了你受了委屈之時,悔恨之情溢於辭色,他還說要對你負荊請罪
呢。」
楊婉面上一紅,說道:「你和他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但我現在還不想見他。」其實她昨
晚在梅林偷聽,只是聽見了一半。
石璞笑道:「那也好,讓他從飛龍山回來再說不遲。否則他知道你在這兒,恐怕是不願
離開你了。」
楊婉道:「你出來久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情我再找你。」
話猶未了,只聽得孟明霞的聲音叫道:「石大哥,石大哥!」
楊婉吃了一驚,驀地說道:「糟糕,想不到她來找你。你可得給我遮瞞點兒。」
石璞道:「我在這兒,有什麼事麼?」
孟明霞走了過來,說道:「思南就要動身了,那封信是誰寫的,你可查到了線索麼?」
心裡頗覺奇怪,想道:「他向屠鳳討了這封信,說是要拿去仔細琢磨,如怎的跑到這兒來和
一個哨兵閒聊。」
孟明霞起了疑心,不禁對楊婉看多了兩眼,石璞說道:「這位是新來的弟兄,我來查問
他昨晚有沒發現奸細從這兒逃過。」
孟明霞看了兩眼,心裡想道:「奇怪,這人倒好似在哪兒見過的?」要知楊婉雖然改了
男裝,面貌也已改變,但身材體態是改不了的,尤其那對明如秋水的眼睛,孟明霞在那次和
她會面之後,曾留下深刻的印象,故此一見便有似曾相識之感。但孟明霞卻也想不到會是楊
婉。
孟明霞道:「你叫什麼名字,是石頭領引薦你上山的嗎?」
楊婉胡亂捏造了一個名字,說道:「我是前幾天投奔來的。」
孟明霞道:「這麼說,你們並非早就相識?」
石璞道:「他來的時候,是我接見他,考問他的武功,似乎還過得去,故此我叫他在這
兒看守這座哨崗。」
孟明霞道:「石大哥賞識的人,本領想必是不錯的了。你練過些什麼功夫?」言語之
中,竟有要試楊婉武功之意。
楊婉吃了一驚,說道:「我練的不過是鄉下人的把式,怎敢在孟女俠跟前獻醜?」
石璞心想:「可不能讓她起疑。」當下笑道:「你不是說思南兄就要動身了嗎?」
孟明霞知道李思南大約還有一個時辰才走,她本來想試了楊婉的武功才回去送行的,但
因她是跑來催石璞回去的,如今石璞反過來提醒她,她自是不便再在這裡逗留了。
孟明霞心裡想道:「不錯,事有緩急輕重之分,此人看守這座哨崗,我什麼時候都可以
找他。思南動身在即,我可不能阻誤了石璞與他話別。」其實她自己也是怕沒有時間與李思
南話別,於是在聽了石璞的話之後,便即對楊婉說道:「你散值之後,請到內寨找我,我和
屠寨主想看看你的功夫。你不必客氣,山寨裡正需要有本領的人,你若是有真實的功夫,屠
寨主是應該提拔你做頭目的。」
孟明霞走後,楊婉神思不定,暗自想道:「看孟明霞的神氣,分明她己是對我起疑。我
在這山寨中恐怕是不能混下去了。」左思右想,終於想到了一個「走」字,「我何不也到飛
龍山去?我現在這個模樣,南哥見了我也未必認得。我暗中跟隨他,小心也就是了。我的本
領雖不及他,必要之時,也可以做他一個幫手。」
楊婉打定了主意,便即寫了一封告別的書信,在散值之時,交給接班的嘍兵,說道:
「石頭領若來找我,你把這封信給他。我有點小事,要下山行一行,告兩天假。」那嘍兵笑
道:「這點小事,何須稟告石副寨主,我找一位弟兄替你當值,也就行了。」
楊婉道:「我是石頭領差遣來這裡看守的,恐怕他會問起。」那嘍兵道:「好吧,倘若
他到此巡邏問起了你,我就給他。」楊婉安排妥當,便即悄悄下山。
孟明霞與石璞回到大廳,只見眾人正在替李思南餞行,重要的頭目都已齊集,就只等他
們二人了。
屠鳳道:「石師哥,你到哪兒去了,大夥兒正在等你呢。」
孟明霞笑道:「他去找一個哨兵聊天,不是我去催他,恐怕他現在還未回來呢。」
屠鳳惱道:「我以為你有什麼緊要的事情出去巡查,怎的卻跑去和一個哨兵閒聊?」
孟明霞道:「你不要說他,這個哨兵有點特別。」
屠鳳道:「怎麼特別了?」孟明霞道:「聽石璞說,他的武功很是不錯。我也曾留意了
他的眼神,的確似是練過上乘內功的會家。還有一層奇怪,這人似乎是我曾經見過的。我卻
想不起來。」
屠鳳道:「哦,山寨裡有這樣的一個人?一個來歷不明的褚雲峰已是鬧得滿天風雨,可
不能再有第二個褚雲峰了。這人底細如何,非得查個明白不可!」
孟明霞望了石璞一眼,說道:「這人的來歷應是石大哥知道的,屠姐姐不必擔憂。」
屠鳳道:「他是什麼人,本領怎樣?來了多久了?」心裡有點奇怪:「石師哥何以一直
沒有告訴我呢?」
石璞說道:「我也沒有怎樣盤問過他,只知他是一個父母雙亡的苦人兒,並無親友可以
倚靠,放此投奔義軍。本領還過得去,但似乎也不見得是怎樣高明。不過,或許是我看差了
也說不定。好在孟女俠已約了他下午來見,你們若有疑心,到時可以仔細問他。」又道,
「他是前天來的,我見你這兩天事情太忙,所以我就替你作主,才錄用了他,沒有告訴你
了。」
石璞故意把楊婉的本領說得普普通通,那是為了不惹起孟明霞與屠鳳的疑心之故。「楊
碗倘若是想瞞著自己的身份,孟姑娘試她武功,她自是不會抖出來。倘若她願意讓孟姑娘知
道,那就是她的事了。師妹知道其中原委,想來也不會怪我。」石璞心想。
屠鳳心想,既然孟明霞約了此人,要查問此人來歷,也就不必忙在一時。是以聽了石璞
的解釋之後,雖然覺得他說得不夠清楚,卻也不再問下去了。
李思南問道:「昨晚那個首先發現奸細的人,可知道了是誰麼?」
石璞道:「還未知道。」李思南道:「這倒是奇怪了。此人既然舉發奸細,何以過後又
不來向寨主稟報?」
屠鳳道:「盟主你放心前去飛龍山,這裡的事,不必牽掛,我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李思南道:「我並非放心不下,只是覺得昨晚之事,接二連三都是令人百思莫解。那封
信是誰寫的,現在也還未知道。」
孟少剛忽道:「石璞,你把那封信交給我。」接過了信,仔細再看一遍,好像用心思索
的樣子,過了一會,才收起來。
屠鳳道:「孟伯伯可看出了什麼破綻?」
孟少剛道:「這書法倒像是我一個老朋友的筆跡,不過此人已經隱居多年,決不會到這
裡來的。這封信暫且由我保管,有機會見了此人,我再問他。」
屠鳳問道:「那人是誰?」孟少剛道:「是一個行事有點怪僻,不願意人家知道他的姓
名的老前輩。」屠鳳聽得孟少剛這麼說,不便再問下去。
孟少剛沉吟半晌,忽地說道:「我看褚雲峰也未必就是奸細。」
孟明霞道:「爹爹何以見得?」孟少剛道:「我是依常理推測。倘若他是奸細,他費了
這樣大的氣力不惜與淳於周作對,好不容易才取得了咱們的信任,他怎肯輕易離開山寨?」
孟明霞道,「可惜那個最先喊叫捉奸細的人找不著。我想他一定是有所見而云然,說不
定就是見到了他和屠龍同在一起。要不然他不會把這兩個人的名字連在一起叫出來。」
孟少剛道:「即使如此,也未能解釋我所說的這個疑點。他明知道咱們會重用他的,他
何必冒險在第一夭的晚上就與屠龍相會?讓思南和我離開山寨之後,他也做了大頭目,那時
名正言順的與屠龍見面不可以嗎?屠龍在自己家裡養傷,他們在山寨裡碰上了談幾句話,那
也是很普通的事情,誰也不會注意。」
屠鳳道,「孟伯伯說得有理,但何以他在昨日比武之後,就匿不露面?又何以他受了冤
枉,仍不出來辯白?如果他不是奸細的話。」
孟少剛道:「這兩樁事情我也猜想不透。我不敢說他一定不是奸細,我的意思是應該慎
重一些,不能只憑一個人說他是奸細,就判定他是奸細。」
屠鳳道:「這個當然。如果今後在山寨裡發現了他,我們也不會那樣魯莽,不問清楚就
向他動手的。」
餞行酒喝過,已是近午時分,李思南便與孟少剛下山。石璞與孟明霞都沒有單獨和李思
南說話的機會。
孟明霞等到傍晚時分,仍然不見楊婉前來找她,不覺起了疑心,便到那座哨崗找尋楊
婉。
那個正在當值的老嘍兵說道:「孟女俠問的是那位新來的姓易的小伙子嗎!」孟明霞
道:「正是,他到哪裡去了?」
那老嘍兵道:「他告假兩天,下山去了。」孟明霞道:「哦,他為了什麼事情告假?」
那老嘍兵道:「我不知道,不過他有一封信託我交給石副寨主。我想信中一定會說明緣
故的。孟女俠,請你看這封信。」
楊婉雖然交代過這個嘍兵,這封信只能交給石璞,但這老嘍兵知道孟明霞是屠鳳最要好
的朋友,石璞又是屠鳳的師兄,心想這封信交給孟明霞也是一樣,於是就不理會楊婉的吩咐
了。
孟明霞接過了信,說道:「這封信是給石頭領的,我不便私自拆開,不過,我可以替你
轉交。」當下就拿了這封信去找石璞。
孟明霞雖然不便把信拆開來看,但信封上的幾個字卻已映入她的眼簾,楊婉的字寫得十
分娟秀,一看就知是出自女子之手。
孟明霞本身是個女子,對女子的體態特點自是比較容易識別,她今晨初見楊婉之時,因
為根本沒有想到她是女子,沒有怎樣留心。此時從楊婉的字跡引起懷疑,仔細回想,這個
「小嘍兵」相貌雖然醜陋,但眼如秋水,眉似春山,十指尖尖,柳腰裊娜,膚色如玉。越想
越覺得這「小嘍兵」不似男兒,除了面貌之外,身材體態,分明是個美人胚子。
孟明霞心道:「怪不得石璞當時的神色似乎有點慌張,原來他瞞著屠鳳,私自收藏了一
個少女!哼,屠鳳對他這樣好,他竟敢如此,當真是豈有此理!」再又想道:「不對,不
對。石璞為人老實,與屠鳳又是青梅竹馬之交,豈能如此輕易就移情別戀?內中一定另有蹊
蹺!」
孟明霞滿腹疑團,拿著這封信去找石璞,恰好石璞也想來找楊婉,兩人在半路遇上。
孟明霞一見石璞就冷笑道:「石師哥,你做得好事!」
石璞怔了一怔,道:「霞姐,你說什麼。」
孟明霞道:「你不必瞞我了,我已經知道啦。」
石璞莫名奇妙,道:「知道什麼?」
孟明霞道:「那女子是誰?你為什麼替她遮瞞?」
石璞這才知道她說的是楊婉,心裡好生奇怪:「她是怎地看出來的?」
孟明霞把信一揚,說道:「這是她留給你的信,你拿去看吧。哼,這件事情,我勸你還
是從實招來的好,否則我告訴屠鳳,只怕……」
石璞接過了信,滿面通紅,說道:「孟女俠,你別誤會,唉,你一定要知道,我只好告
訴你了,她……」
孟明霞道,「她是誰?」
事已如斯,石璞只好實話實說,道:「她是楊婉!」
孟明霞吃了一驚,失聲叫道:「原來她還活著!」隨即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好像在哪
裡見過,原來她是楊婉!」
石璞一面看信,一面苦笑道:「她有難言之隱,不願意讓李思南和你知道,但我卻也想
不到她會突然離開山寨的。孟女俠,請你不要怪我,這、這……」
孟明霞道:「你不必說啦,我都明白了!」一個轉身,加快腳步,逕自去了。
石璞不覺有點替孟明霞難過,心裡想道:「事難兩全,總是難免有一個人要傷心的,早
些知道,對孟明霞或者還會好些。」
盂明霞獨自回去,心中一片茫然。這件事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了,她須得好好地想一想。
邊走邊想,越想越是心亂,不由得十分難過。
但孟明霞的難過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楊婉。「楊姑娘為何出走,不問可知,顯然
是對我有很深的誤會了。事情既是由我而起,我應該找著她,向她表明心跡才對。」孟明霞
心想。
屠鳳見孟明霞跑來找她,神色有異,不覺怔了一怔,說道:「霞姐,你可是有什麼心
事?那個小嘍兵是什麼人,你知道了麼?」屠鳳早已知道她是去找那小嘍兵的,見她愁眉不
展回來,只道此事與那小嘍兵有關。
孟明霞道:「那個小嘍兵就是楊婉。」
屠鳳也是大為驚愕,說道:「真的嗎?可真是意想不到!」
孟明霞說了事情的經過,說道:「所以現在我要向你辭行了。山寨裡有石師哥和宋鐵輪
夫婦等輔助你,少我一個人料想也是無關緊要。」
屠鳳不覺又是一愕,說道:「你要去找楊婉?」孟明霞點了點頭,說道:「只有如此,
才能使得他們夫妻破鏡重圓。」
屠鳳道:「霞姐,你……唉,事情雖然是應該這樣做,但這可難為你了。」
孟明霞柳眉微蹙,忽地苦笑道:「你也像石璞一樣,以為我是愛上了李思南?」
屠鳳對她說道:「大家都以為楊婉已經死了,你就是愛上了李思南,那也不能怪你
的。」
孟明霞歎了口氣,說道:「你我相知多年,連你也對我有所誤會,那就當真是怪不得楊
婉了。」
屠鳳知道孟明霞從來不說謊話,不覺有點奇怪,說道:「對不住,我以為你和李思南性
情相投,你會喜歡他的。」
孟明霞道:「不錯,我也曾自己問過自己:我是不是喜歡李思南?我是喜歡他的。但這
個『喜歡』卻和你喜歡石璞的那種『喜歡』不同,我是把他當作一個好朋友看待的,你明白
嗎?」
孟明霞是個性格爽朗的女子,她所說的也的確是由衷之言。她對李思南很有好感,假如
沒有楊婉,說不定他們的感情會發展成為愛侶,但在目前,卻還只是停留在知己的階段。
屠鳳笑道:「好,那我就放心了。」又道:「這位場姑娘也是有點小心眼兒,何必躲著
咱們呢?其實只要她肯露面,即使有什麼誤會,那也是很快就可以弄得清楚的。」
孟明霞笑道:「這可怪不得楊婉,她的出身和咱們不同,想法怎會一樣?她是名門閨
秀,自是難免有點矜持。像咱們這樣想說就說想做就做的草莽紅妝。只怕在楊婉眼中看來,
才當真是不像個女孩兒家呢!」
屠鳳笑道:「話說得不錯,可我就是討厭一般女孩兒家這股扭扭捏捏的味兒。」
孟明霞又道:「不過,楊婉也是實在可憐,她劫後餘生,早已是無依無靠,唯一的親
人,就只有一個李思南了,這也難怪她患得患失,多疑善妒了。」
屠鳳道:「霞姐,我最佩服你的就是這一點,你處處都能夠為別人著想。好吧,山寨之
事你不必掛心,但願你找到那位楊大小姐。」
第二日一早,孟明霞便即下山,她對楊婉的心思摸得很透,料想她無處可去,一定是暗
中跟蹤李思南。於是孟明霞逕自前往飛龍山,一路上打聽有沒有那麼一個相貌醜陋的「小嘍
兵」經過。
這一日,到了一個縣城,天色已晚,孟明霞就進城中投宿。
不料找了幾家客店,都說沒有房間。孟明霞好生奇怪,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來往的客
商極少,這個縣城又不是個交通要道,哪有間間客店都是客滿的道理?孟明霞心想:「難道
因為我是個年輕女子,他們不敢收留我麼?」可是北方金國治下的風俗和南方不同,北方的
女子和男子並無太大的分別,獨自出門的女子雖不如男子之多,卻也是司空見慣的。
孟明霞找到最後一間客店,明明看見店中冷冷清清,夥計都在閒著沒事情做,在帳房裡
賭錢玩兒,但那掌櫃的仍然是板著臉孔道:「沒房間!」
孟明霞不由得生氣道:「你是怕我沒房錢給你呢,還是怕我來歷不明?你的店子分明沒
有客人,為什麼不肯租給我住?我可以先交房錢給你,有什麼麻煩,也由我獨自承擔就
是。」
那掌櫃的說道:「多少房錢也不租,來歷清白也不租!」孟明霞忍著了氣道:「為什
麼?」那掌櫃的道:「不為什麼,是女的就不租!」
孟明霞幾乎忍不住就要發作,但轉念一想:「何必和小人一般見識?」再想:「我一路
來,也曾投宿過幾家客店,何以唯獨這個縣城的客店不肯收容女客,想必其中走有緣故。看
來他們乃是顧忌什麼,不肯對我說。」
孟明霞好奇心起,離開了那家客店之後,暗自想道:「客店不肯收容,我且先吃飽了肚
子再說。酒店閒人眾多,說不定可以打聽到其中緣故。」
不料上了一家酒樓,那掌櫃的也道:「對不住,我們這兒不招待女客!」
正是:
遭人白眼緣何故,豈因生是女兒身?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人間煙煙知何限 心底波濤或更深
孟明霞不由得氣上心頭,冷笑說道:「這是哪門子的規矩?我走過的地方也不算少,從
來沒聽說過開飯店的不許女客進!」
掌櫃的道:「別處沒有這樣的規矩,我們這兒就有!你不相信,盡可以到別家去!」
酒樓上的兩個客人做好做歹地勸道:「大姐,做買賣是兩相情願的事,他不願意賣東西
給你,那也是不能勉強他的。」
另一個說得更乾脆:「你看這酒樓上哪有女客人,你別在這兒惹事了!」看這情形,她
如果不走的話,不待掌櫃的開聲,這伙客人就要替掌櫃的下逐客令了。
孟明霞不願自討沒趣,只好走出這家酒家,越想越是奇怪:「惹事?他們怕我惹什麼
事?難道他們知道我是在綠林中廝混的女強盜不成?絕沒有這個道理!哼,我一定要打聽個
清楚。」可是向誰打聽呢,酒樓客店,對女客人都是避若蛇蠍,這真是孟明霞從所未有的
「奇遇」,孟明霞心裡想道:「倒霉,莫不成今晚竟要餓著肚皮過一晚麼?」
孟明霞正自低首思量今晚如何是好,忽聽得有人低聲說道:「姑娘,你別氣惱。你在城
中可有朋友麼?」
孟明霞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老漢走到她的身邊,神色似乎有點慌張,但說話的口吻,卻
是十分同情她的。孟明霞認得這老人是剛才在那酒樓上的一個客人。
孟明霞道:「我若是有親友在此,也用不著上酒樓吃飯了。」
那老漢道:「那麼你何以單身一人到此?」
孟明霞道:「我是前往靈武投親,路經此地的。」靈武在飛龍山附近,孟明霞不慣說
慌,急切間想不到別的合適地名,信口就說了出來。
那老漢道:「唉,我勸你還是別往前走了。」孟明霞道:「為什麼?」那老漢道:「這
裡不方便說話,你今晚大約還沒有住處吧?」孟明霞道:「正是,客店都不肯收留我。」那
老漢道:「可憐,可憐!這麼晚了,你也不便出城去找地方求宿了。不如就到老漢的家裡去
吧。」
孟明霞道:「客店不肯收留我,定有原因。你不怕我連累你嗎?」那老漢道:「我只有
一個老伴兒,都是一大把年紀了。」言下之意,即使受到連累,他也不在乎。
孟明霞是爽直的脾氣,說道:「好,你既然不怕,那我也就不客氣打擾你了。」
當下那老漢在前領路,穿過幾條彎彎曲曲的小巷,把孟明霞帶回他的家中。孟明霞心裡
想道:「這老頭兒看似老態龍鍾,步履倒是甚為矯捷。」
那老漢關上大門,叫道:「老伴兒,有客人來啦。」一個老婆婆走了出來,見了孟明
霞,不覺好生驚異,說道:「這位姑娘是——」
那老漢道:「對啦,我還沒有請教姑娘貴姓芳名。」孟明霞報了姓名,那老漢道:「這
位孟姑娘是前往靈武投親的,路經此地,無處可以投宿。」那老婆婆道:「這兩日風聲正
緊,你把這樣標緻的姑娘帶回家裡,若是出了岔子,咱們可擔當不起。」巴
孟明霞道:「老丈一片好心,我是極為感激,但若連累了你們,我卻過意不去。我往別
處就是。」
那老婆婆忙道:「姑娘,你誤會了,我們不是不肯收留你,只是怕你出了事情,我們可
對你不起。」
孟明霞道:「若是這樣,那你倒不用替我擔心。但不知婆婆擔心的是什麼事情?」
那老婆婆道:「此事說來話長……」那老漢道:「這位孟姑娘還沒有吃晚飯呢,你先給
她弄點東西吃吧。這樁事情,我和她說好了。」
那老婆婆道:「不怕孟姑娘見笑,家裡只有幾斤粗面,我給你打兩隻雞蛋下碗麵兒,你
可別嫌簡慢。」
孟明霞向這對老夫妻重新見過禮,說道:「婆婆不要客氣,我在這城望有錢也買不到東
西吃,但求一飽,已是感恩不淺。」
那老漢道:「我姓賀,排行第九,沒兒沒女,姑娘,請你恕我倚老賣老,你到了我的家
裡,我就把你當作孫女兒一樣看待,我不客氣,你也不必客氣了。」
那老婆婆進去之後,孟明霞道:「九公,客店酒樓,河以不肯招待女客?請你老人家明
白見告。」
賀九公道:「因為縣裡出了個採花賊。」
此言一出倒是大出孟明霞意料之外,問道:「一個採花賊,怎的就鬧得如此猖狂,人人
都怕了他!連客店酒樓,都不敢做女客的生意了?」
賀九公道:「唉,孟姑娘你不知道,這採花賊可是心很手辣,凶得很呀!據說他在別處
已經做了許多案子,沒人能夠制服他,最近才鬧到我們這個縣裡來的,姑娘,我只說我們縣
裡的兩個案子給你聽吧。」
賀九公喝了口茶,說道:「我們縣裡有個姓孫的大戶,家財萬貫,家中的護院就有八人
之多,聽說都是從各地重金聘請來的名武師。
「孫大戶有個獨生的女兒,年方十八,已經許配人家,就要出嫁的了。鄰縣出現採花賊
的風聲,開始傳來,一般老百姓還未知道,孫大戶消息靈通,聽得此事,當然是叫那些護院
嚴密戒備,不在話下。
「不料就在這位孫小姐出嫁的前三天晚上,那個採花賊來了,公然就在繡房中逼姦,聲
喧戶外。八個護院聞聲而至,那採花賊笑道:『我本來不想搶人的,現在給你們敗了我興,
我卻偏要搶人了!』
「據說還不到一盞茶的時刻,和這個採花賊動手的護院,八個人中就死了六個,另外兩
個也受了重傷,一個斷了一條手臂,一個給斫掉一條大腿。
「這採花賊當時是抱著孫大戶的閨女,只用一隻手就殺傷了那八個護院的,他傷人之
後,抱著孫小姐從屋頂逃出去,聽說他在瓦面行走如飛,連一片瓦也沒踩碎。」
孟明霞心裡想道:「大戶人家的護院,大多是相互標榜,彼此吹噓,騙取錢財的二三流
角色,未必有什麼真實的本領。不過,這採花賊抱著一個人,在瓦面飛跑,沒有踏碎一片
瓦,如果是真的話,這份輕功,倒也是不容小覷。」
賀九公繼續說道:「第二件案子可就是前天晚上才發生的事情了。這次鬧得更凶,鬧到
了城裡守備老爺的官衙裡。
「守備老爺的媳婦不肯依從,大聲叫喊,給那採花賊活生生的扼死!官衙裡的衛兵說多
不多,說少不少,他總有一百幾十吧,都來圍攏了那間房子。採花賊手舞雙刀衝出去,亂箭
雨下,卻沒一支箭射得著他,反而是有十多個衛兵,傷在他拔回來的利箭之下。那麼多人,
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他逃跑。」
孟明霞道:「這來花賊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既然有許多人和他對過相,想必你曾聽人說
過吧?」
賀九公道:「聽說大約是一個二十五六歲年紀的少年,身材高高的,眉心有顆黑痣。」
孟明霞自幼跟隨父親在江湖上行走,有點名氣的黑白兩道人物,她沒見過也聽說過,她
打聽這個採花賊的年紀、相貌,就是希望可以找到一點線索。不料聽了賀九公的描繪,卻不
由得她不大感意外。
原來賀九公說的這個採花賊,很像說的就是褚雲峰!孟明霞心裡想道:「身材年紀或者
還有相似,但眉心上的一顆黑痣,褚雲峰也有。如果不是他,這就未免太巧合了。」
孟明霞想了一想,問道:「孫大戶家那件案子是哪一天的事情?」賀九公道:「是初五
那天晚上發生的。」孟明霞道:「這麼說距今也不過只有五天。」賀九公道,「是呀,五天
之內,這採花賊就做了兩件案子,而且所搶的人家又是非富即貴,你說焉能不令得人心惶
惶!」
孟明霞暗自尋思:「假定褚雲峰那晚已經逃下山去,他也不過只是比我先走兩天。守備
衙門那件案子,或有可能是他做的,但孫大戶家那件案子,就決不能是他所為的了。」
孟明霞疑團滿腹,又再問道:「兩宗案子的採花賊是否同一個人?」賀九公似乎有點詫
異,說道:「孟姑踉何以懷疑不是同一個人?」心裡想道:「這位姑娘也真膽大,聽了採花
賊的事情,居然毫不驚慌,還要查根問底。」
孟明霞道:「我不過問問而已。說不定那採花賊還有黨羽呢?」
賀九公歎口氣道:「一個採花賊已經鬧得天翻地覆,再多一個,那還得了。」
孟明霞道:「這麼說,是同一個人了?」
賀九公道:「前天晚上的案子,守備衙門的衛兵有數十人之多看見這個採花賊,對他的
相貌自然是說得比較清楚。孫大戶家卻只有八個護院和他朝過相,其他的家人,當時不是躲
起來,就是趕到現場之時,那採花賊已經走了。孫家的八個護院六死兩傷,重傷的那兩個想
來一定是說得不清楚的。所以你問我是不是同一個人,我也不知道。
「因為我只是在酒樓上聽得有人談論守備衙門發現的那個採花賊,那些人和衙門的衛兵
非親即故,說起來繪影繪聲,是以聽的人也可以講得出那採花賊的樣貌。孫家那兩個受了重
傷的護院,在我認識的人中誰也沒有和他們說過話,不過大家都沒有想過是否同一個人的問
題,我也只能當作是同一個人了。」
賀九公囉哩囉嗦地說了一大篇,還是不能解決孟明霞心中的疑問。孟明霞尋思:「倘若
是同一個人的話,那就一定是有人假冒褚雲峰來陷害他了。但如果是兩個人的話,守備衙門
那件案子,卻有可能是他做的。」
賀九公道,「孟姑娘,你好像並不怎麼害怕採花賊?」
孟明霞笑道:「貴縣那些酒樓客店的掌櫃卻不但害怕採花賊,連我也都害怕。」
賀九公道,「採花賊鬧得這樣凶,誰敢不怕?尤其是開客店的,假如有個女客人被採花
賊逼姦不遂殺了,即使這採花賊沒有亂殺別人,客店裡的人也都要受到連累了。最少官府就
要把當晚住在客店的人一個個拿來盤問,你想誰願意惹這麻煩?」
孟明霞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們見我上門,就好似碰上災星一樣。」
賀九公道:「孟姑娘,你若是相貌醜陋的話,我倒不用替你擔心。你又年輕,又貌美,
可是千萬不能讓那採花賊碰上啊!怎的你倒好像並不如何憂慮?」
孟明霞道:「我正巴不得那採花賊前來找我!」
賀九公怔了一怔,隨即好像有點明白過來的神氣,重新打量了孟明霞一眼,說道:「敢
情姑娘是一位懂得武功的女中英傑,小老幾倒是失敬了!」
盂明霞忽道:「九公、我看你也是一位大有本領的人,我剛才倒是看走眼了。」口中說
著話,突然就是一掌向賀九公的琵琶骨抓下!
賀九公大吃一驚,本能地把手臂一抬,說時遲,那時快,已是給孟明霞抓著了他的手
腕。孟明霞是個武學的行家,一抓著了對方的手腕,就試出了賀九公武功的深淺,心裡想
道:「這位老前輩果然是會武功,但卻不如我所料的高明。」
原來孟明霞因為剛才在街上的時候,賀九公走到她的身邊她才發現,又從賀九公的眼神
和矯健的腳步看出他懂武功,還只道他是一位前輩高手。是以心裡不禁頗有懷疑:「何以他
要裝那樣怕事的樣子呢?」
賀九公給她一把抓著手腕,嚇得連忙叫道:「姑娘,別開玩笑,我這幾根老骨頭可經不
起姑娘的一抓。」
孟明霞把手放開,賠了個罪,說道:「請九公莫怪,我若不是這麼一試,只怕九公還是
真人不肯露相呢!」
賀九公苦笑道:「還說什麼『真人』不『真人』呀,老了,不中用了。我倒是想不到姑
娘有這樣好的身手,減少了我幾分的憂慮。」
孟明霞道:「老英雄過謙了。但不知九公可曾偵察過那採花賊的行蹤麼,若是有甚線
索,我倒想去會一會他。」
賀九公道:「實不相瞞,小老兒少年之時,是曾學過幾天功夫。如今一來是年紀老了,
二來那採花賊實在厲害,小老兒自問,即使是年輕三十年,也決不是他的對手,如何敢去惹
他?」
孟明霞試過他的功夫,並不如自己所想像的高明,心裡想道:「如果那採花賊當真有他
所說的那樣厲害,這位老人家倒也是有自知之明,怪不得他的膽小。」
心念未已,只聽得賀九公又已說道:「孟姑娘,我有幾句不中聽的說話,請姑娘不要見
怪。」孟明霞道:「九公但說無妨。」
賀九公道:「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姑娘本領雖然了得,可惜孤掌難鳴,單
獨去斗那採花賊,只怕未必能夠穩操勝算。老朽自恨本領不濟,恐怕幫不了姑娘的忙。」
孟明霞道:「說實在話,我雖然想鬥一鬥這個惡賊,但我有事在身,恐怕也不能在貴縣
逗留多久,能不能會上這採花賊還是未可知之數呢。不過,若是萬一遇上,鬥不過也是要鬥
的。」
賀九公道:「我倒曾想過一條好主意,不過、不過其中還有為難之處,只怕行不通。」
孟明霞道:「先別理會行不行得通,九公既有主意,請說出大家參詳如何?」
賀九公道:「琅瑪山的屠寨主在日,最肯濟弱鋤強,威名遠震,附近縣份,官軍和黑道
上的強人都不敢作惡。但聽說他已經死了,不知接任的寨主是否還是像他從前一樣?」
孟明霞道:「哦,九公是想求助於琅瑪山?」
賀九公道:「不錯,琅瑪山離此不過數日路程,倘若他們肯幫忙,何懼一個小小的採花
賊?但即使新寨主繼承屠寨主的遺風,我也認不得琅瑪山的人,卻找誰穿針引線?」
孟明霞心想這倒是個好主意,於是笑道:「這個忙我倒可以幫得上。」
賀九公喜道:「孟姑娘和琅瑪山的頭領有交情?」
孟明霞道:「實不相瞞,琅瑪山的新寨主屠鳳就是老寨主的女兒,她與我情如姐妹。這
樣吧,我打算在這裡耽擱兩天,偵察那採花賊的動靜,若然得不到結果,我寫一封信給你帶
給屠鳳,她一定會伸手管這樁事的。」
賀九公大喜道:「這麼說老朽可要為本縣的百姓拜謝姑娘的大德。」
孟明霞連忙將賀九公扶起,說道:「為民除害,這是我輩當為之事,何須言謝!」
那老婆婆捧了一碗熱騰騰的面出來,詫道:「咦,你們在鬧什人?」
賀九公道:「老伴兒,你想不到吧,這位孟姑娘原來是一位大有來頭的人物,她和琅瑪
山屠老寨主的女兒乃是金蘭姐妹,她已經答應幫忙咱們除掉那採花賊了。」
那老婆婆似乎有點半信半疑的神氣,笑道:「這敢情好,但在琅瑪山的人未來之前,姑
娘今晚還是多加小心的好。」又道:「姑娘,這麼樣說,你倒就是一位請也請不來的貴客
了。可惜我沒有好東西招待你,只有一碗粗面。」
孟明霞連忙接過那一碗麵,說道:「婆婆,你太客氣了。若不是多得你們,今晚我恐怕
只有餓肚子了呢。」
孟明霞把這碗麵吃得乾乾淨淨,只覺有生以來,從沒吃過這樣好吃的東西,不禁暗暗好
笑:「俗語說飢不擇食,當真不錯。屠鳳若然見到我這副饞相,一定會笑破了肚皮了。」
吃過了面,那老婆婆道:「姑娘,你一路辛苦。早點歇吧。」領孟明霞進了客房,又再
低聲說:「姑娘,我知道你很累了,可也不要睡得太熟。倘若聽得什麼聲息,你馬上叫喊,
我們的房間就在斜對面。我那老夥伴雖然不濟事,也還會幾手拳腳。」看來她並不相信孟明
霞真是個有本領的女俠,也不知道孟明霞已經試過了她的「老伴兒」的功夫。孟明霞道:
「多謝婆婆關心,你也早點歇吧。」
其實不用這老婆婆叮囑,孟明霞也是睡不著覺的。「那採花賊是不是褚雲峰呢?爹爹沒
有見過他,何似敢相信他是好人?可惜那日沒有時間仔細問他。」孟明霞想起了褚雲峰種種
古怪的行徑,想起了那日她父親說話的神氣;雖役明言,卻分明是很情任他,不禁疑團滿
腹。當下和衣而睡,閉目養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孟明霞漸漸有了一點倦意,忽聽得「卜」的一聲響,似乎有人在窗子
輕輕彈了一下。這輕輕的一彈,登時令孟明霞睡意全消,精神一振,心裡想道:「莫非當真
是那賊兒來了。」
孟明霞拿起寶劍,正要假裝熟睡,待那採花賊進來,冷不防地給他一劍。
不料事情大出孟明霞意料之外。在那輕輕的一彈過後,賊人並沒有推開窗子,孟明霞卻
好似聽得有人在她耳邊說道:「孟姑娘請別聲張,我是褚雲峰,我有話和你說。請你出
來!」
聲音細若游絲,但卻聽得清清楚楚,的確是褚雲峰!他用的是上乘的「傳音入密」的內
功,把聲音凝成一絲,送入孟明霞的耳朵,即使孟明霞旁邊有人,那人的內功若是不如孟明
霞,也決不會聽見。
孟明霞心裡想道:「看這情形,他多半不是採花賊了。」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孟明霞從
窗口跳出去的時候,仍然是亮出了寶劍,把寶劍擋在身前的。
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見屋頂有條黑影。原來褚雲峰早已防她會有疑心,先躲開的。孟明
霞面上一紅,跟著就跳上去。
小戶人家的房屋,屋簷離地不過是一丈多高,以孟明霞的輕功,按說跳上去乃是不費吹
灰之力,不料跳雖然是跳上去了,但當她提氣之時,胸口忽似微有麻木之感,落腳稍重,幾
乎踏碎了一片瓦。幸後褚雲峰立即伸手扶她,幫她穩著身形,這才沒有弄出聲響。
褚雲峰吃了一驚,悄聲問道:「你可有什麼覺得不對麼?」孟明霞知道他這一問乃是因
為自己幾乎失足而發,她對自己的輕功突然失靈也是有點詫異,但卻以為這是因為心神不定
所至。要知心神不定,內息就難以調和,輕功也就不免受了影響。
孟明霞試一運氣,覺得並無異狀,於是說道:「沒什麼呀。」褚雲峰道:「好,那我就
放心了。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快點走吧。」
孟明霞道:「你的意思是賀九公不是好人?」諸雲峰道:「我還未拿得準,我只知道他
是黑道出身,以前的聲名,可是並不怎樣好的。」
孟明霞道:「但他們夫婦對我可是很好,我怎可不辭而行?」褚雲峰道:「害人之心不
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看還是走的好!」
但孟明霞還是不願意走,她暗自尋思:「賀九公本領平庸,即使他想害我,也做不
到。」
孟明霞並不把賀九公放在心上,倒是覺得褚雲峰的突如其來,甚為奇怪,於是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褚雲峰知道她對自己尚有疑心,不說明白,恐怕她是不肯跟自己走的,「你從那間酒樓
出來,我已經看見你了。」褚雲峰說。
「那麼有人冒充你做來花賊,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了?」
「我正是為了此事而來。」
孟明霞不覺又是一怔,說道:「你到這裡來找採花賊、難道你以為賀九公是那採花賊的
黨羽?」
褚雲峰道:「不錯,是有此懷疑,所以我才叫你快走。」孟明霞詫道:「這我就不懂
了,你不想拿那個冒充你的採花賊?如果當真如你所說,那採花賊會來此處,咱們兩人朕
手,不正是可以拿獲他嗎?」
褚雲峰道:「我也料得不是很準,不過如果是真的話,咱們二人聯手,恐怕也還是要吃
虧的。你別忘記,他們是有二個人呀。」
孟明霞不覺失笑,心裡想道:「賀九公本領平庸,他的妻子更是絲毫不懂武功,褚雲峰
竟會怕了他們,真是笑話!」但也覺得有點奇怪,褚雲峰那日斗崔鎮山與柳洞天之時,能把
生死置之度外,何以此時忽地又變得膽子這麼小了?
盂明霞正想對他說明賀九公夫妻不足為懼,褚雲峰忽道:「遲了,遲了,那廝已經來
啦!」
孟明霞凝神看去,只見一條黑影奔來,捷如飛鳥。褚雲峰將她一拉,伏在屋脊的瓦溝之
間,悄聲說道:「不可魯莽,且看他們有什麼把戲。」
只聽得「啪」的一聲,採花賊推開窗子,進了房間。孟明霞想道:「這採花賊忒也膽
大,竟敢不用迷香,若然我在房中,冷不防的給他一劍,只怕他不死也得重傷!」
心念未已,那採花賊已是「咦」的一聲叫了出來:「這女娃哪裡去了?」
隨即聽得賀九公的聲音喝道:「好膽大的淫賊,竟敢欺負到我老人家頭上來了!」那采
花賊冷笑道:「你這幾根老骨頭不足擋我一擊,快快把那女娃子交出來,饒你一命!」
孟明霞聽見下面已是乒乒乓乓地打了起來,按捺不住,就想下去。褚雲峰抓著她的手,
悄聲說道:「再看一會。」
不過片刻,刀劍碰擊的聲音已經靜寂,屋子裡卻透出燈光,原來那採花賊已是把賀九公
打倒,點起燈來。此刻他正在亮燈尋找花姑娘了。
那老婆婆顫顫巍巍地走出廳堂,哀哀求告:「大王,你饒了我的老伴兒吧。我家裡委實
是沒有閨女。」
那採花賊罵道:「你這老虔婆還想騙我,你沒有閨女,可有別人的閨女在你家投宿,你
當我不知道嗎?她躲到哪裡去了,快說!」
賀九公怒道:「老伴兒,咱們拼著夫妻一同斃命吧!哼,莫說我不知道,就是知道,我
也決不能告訴你。你把我一刀殺了吧。」
那採花賊冷笑道:「你不說,難道我就不會自己找麼?不過,你這兩個老傢伙如此嘴
硬,我卻非給你一點苦頭吃吃不可!」一面說話,一面把賀九公夫妻縛了起來。縛好之後,
拿了一條鞭子,噼噼啪啪地就朝著這對老夫妻的身上亂打!
賀九公也真硬氣,咬著了牙抵受,不吭一聲。可是那老婆婆卻經受不起,採花賊一鞭一
道血痕,打得她嘶聲嚎叫!
老婆婆的聲聲叫喊,聽在孟明霞的心裡,就似鞭子打在她身上一樣難受,禁不住猛地就
甩開了褚雲峰按著她的手,說道:「你聽,難道你還以為這兩位老人家是採花賊的黨羽
嗎?」她甩開了褚雲峰的手,口中說話,身子已是跳了下去!
採花賊見孟明霞闖了進來,哈哈笑道:「想不到還是一位會把戲的姑娘呢,這更好了,
你就正式嫁了我吧,咱們夫妻倆……」
孟明霞喝道:「住嘴!」唰的一劍刺去,燈光下只見這採花賊身材頎碩,面貌和褚雲峰
果然有幾分相似,眉心也有一顆黑痣。但孟明霞一看就知道這顆黑痣是人工點上的,他的相
貌也是經過化妝,看得出是有意扮得似褚雲峰,好掩飾本來面目的。
採花賊假扮褚雲峰本是在孟明霞意料之中,沒有什麼值得奇怪。但奇怪的是,這採花賊
雖然掩飾了本來面目,給孟明霞的印象仍是似曾相識。但究竟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的呢?急切
之間,孟明霞卻是想不起來了。
此時亦已不容孟明霞再想,這採花賊端的是十分厲害,雙手空空,居然就來硬搶孟明霞
的長劍。
孟明霞見他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甚為了得,不敢輕敵,連忙劍走偏鋒,青光一閃、劍尖直
刺那採花賊頸後脊骨的「天隙穴」,那採花賊一個「移形換位」,已是繞到孟明霞側面,喝
聲「撤劍!」反掌就切她脈門。
孟明霞的家傳劍法以變化奇詭見長,對方的擒拿手法雖然凌厲,她也傲然不懼。當下一
聲冷笑,說道:「不見得!」劍尖一顫,逕變成「海燕掠波」的招敵,斜點對方脊骨的「精
促穴」。
這一招「海燕掠波」,本是孟明霞的得意殺手招數,此際雙方距離甚近,孟明霞迅速刺
出,滿以為非中不可,不料就在她刺出之時,忽地感到胸口一麻,劍尖雖然沾著對方的衣
裳,卻已是軟而無力!這採花賊會「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劍尖尚未刺穿他的衣裳,就滑開
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採花賊縱聲笑道:「美人兒,過來吧!」雙臂箕張,儼似兀鷹
撲兔,倏地就向盂明霞抓了下來!
孟明霞劍招使老,急切間哪能回劍防身,眼看就要給採花賊抓著,忽聽得「砰」的一
聲,一條人影,疾如飛箭般的射來。原來是褚雲峰踢開大門,及時趕到。
褚雲峰的劈空掌力使得妙到毫巔,人還未到,掌力已到了孟明霞身上,輕輕把她推過一
邊,迅即就把虛招變實,向那採花賊疾撲過去。
雙掌相交,發出悶雷似的一聲巨響。採花賊身形一晃,斜退三步。褚雲峰喝道:「原來
是你!」採花賊冷笑道:「是我又怎麼樣?哼,你見了我,居然還敢無禮!」
褚雲峰縱聲笑道:「你走眼了,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哼,你膽敢冒我之名為惡,我不但
無禮,我還要殺了你呢!」
那採花賊也冷笑道:「你錯了,我冒你的名字,正是因為早已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可
笑你還洋洋得意,以為是我走眼了?」兩人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在說這幾句話的時
間,已是迅即過了十餘招。
孟明霞閃過一邊,只覺氣喘心跳,不禁大吃一驚:「怎的我今晚氣力如此不濟?」未及
仔細思量,那老婆婆又在「哎喲,哎喲」的叫起痛來。這幾聲嘶叫,叫得孟明霞心煩意亂。
褚雲峰與那採花賊越鬥越緊,雙方均已改用兵刃。但見刀似游龍,劍如飛鳳,走的都是
狠辣之極的招數,誰人偶一不慎,便有血濺塵埃的危險,此時誰也不敢分神說話,但仍然是
褚雲峰稍佔一點上風。
孟明霞喘過口氣,本來就想上去與褚雲峰聯手的,聽得那老婆婆「哎喲,哎喲」的連連
叫痛,霍然一省,心裡想道:「我怎地如此糊塗,應該先救了這兩位老人家才是!」當下連
忙過去給那老婆婆解開束縛。
那老婆婆是給五花大綁縛在一張長椅的靠背上的,孟明霞小心翼翼地給她割斷繩子,那
老婆婆含淚說道:「孟姑娘,多謝你啦。」孟明霞十分難過,說道:「不,都是我連累了你
老人家。」
不料話猶未了,忽聽得「唰」的一聲,只覺勁風颯然,有一條軟鞭之類的兵器,已經襲
到了她的背後。
孟明霞大吃一驚,幸而她是個武學頗有造詣的人,雖驚不亂,一覺不妙,立即斜身一
躍,這才沒有給軟鞭捲著。但饒是她躲閃得如此之快,背脊還是給軟鞭抽了一下,火辣辣的
作痛。
孟明霞反手一劍,削斷了那人的一截軟鞭,回過頭來,看清楚了那個向她偷襲的人。這
一下更是嚇得孟明霞口呆目瞪,如同做了一個惡夢!
你道這個向她偷襲的人是誰?原來就是那個同情她、收留她,而且也曾被來花賊「毒
打」一頓之後縛起來了的賀九公!
此時賀九公已是自己脫縛而出,他用來向孟明霞偷襲的兵器,原來不是軟鞭,而是本來
縛在他身上的一條長繩。
惡夢尚未結束,就在孟明霞驚詫已極,一個「你」字剛剛叫出來的時候,陡然間只覺肩
頭劇痛,孟明霞一個踉蹌,幾乎跌倒,耳邊只聽得那老婆婆獰笑道:「孟姑娘,你中計
了!」
孟明霞這才知道賀九公這一對夫妻,果然是那採花賊的同黨。這老婆婆的衰邁神態完全
是裝出來的,她豈只懂得武功,而且是個頗為厲害的高手。至於賀九公的本領,遠遠在她估
計之上,那是更不用說了。
孟明霞又驚又怒,想不到人心險惡,竟至如斯!此時她的右肩著了那老婆婆的一抓,還
幸沒有抓碎琵琶骨,但一條臂膊已是麻木不靈。
孟明霞大怒之下,劍交左手,喝道:「你這個老賊當真是蒙著人皮的惡狼,好,只要你
們殺不了我,我就非殺了你們不可!」
賀九公哈哈笑道:「孟姑娘,你還想和我們拚命嗎?嘿嘿,只怕你是有心無力的了!不
信你就試試!」
孟明霞一劍刺出,果然是力不從心,這一招名為「龍門三疊浪」,一招三式,本來應該
連發三重勁道的,結果只發到第二重,第三重便使不出來。賀九公揮舞長繩,當作軟鞭來
使,只聽得「噼啪」聲響,孟明霞已是著了兩鞭,賀九公哈哈笑道:「如何?」
原來在孟明霞食的那碗麵中,賀九公已經下了一種藥物,這種藥物無色無味,卻有酥筋
軟骨的功效,當時不會察覺,要過一個時辰方始發作出來。
褚雲峰叫道:「孟姑娘,沉住了氣,不可動怒!」口裡說話,手中已是唰的一劍刺出,
徑刺那採花賊的面上雙睛。這一招用得凶險之極,採花賊身形一側,還了一招「舉火撩
天」,劍尖上指,刺向褚雲峰的小腹。
說時遲,那時快,褚雲峰趁著對方避招之際,立即飛身躍起,身形後縱,只聽得「嗤」
的一聲輕響,褚雲峰的衣裳下擺,給那採花賊削去了一幅,但褚雲峰卻已躍到孟明霞的身
旁。褚雲峰腳步未穩,劍招已先攻出,他的背後就像長著眼睛一樣,反手一劍,登時抖起了
三朵劍花,指向那老婆婆的三處要脈穴道,老婆婆大吃一驚,只好變作了「滾地葫蘆」,伏
在地上,接連打了幾個滾,方始避開了褚雲峰劍勢的籠罩。
賀九公喝道:「好小子,還敢逞強?」褚雲峰冷笑道:「為何不敢?諒你這老賊也留不
住我!」動作快如閃電,一招逼退了那老婆婆,已是連人帶劍,化作了一道銀光,攻進了賀
九公的長繩飛舞所圍成的圈子!
劍光索影之中,只見一段段黑忽忽的東西四方飛出,原來在這瞬息之間,賀九公那條一
丈多長的繩索,已是給褚雲峰削成了十七八段,只剩下三尺不到了!賀九公本是把這條長繩
當作軟鞭使的,此時長繩變作了連縛東西也不夠用的短短一截,軟鞭的功用如何還能發揮?
再不縮手,只怕就要給褚雲峰削到手指了。
賀九公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跳開。採花賊此時方始攻到,褚雲峰橫劍護胸,左手拉著孟
明霞便跑。雙劍相交,「錚」的一聲響,褚雲峰的長劍竟給盪開,肩頭著了一劍。
原來褚雲峰的本領不過比那採花賊稍勝一籌,此時因要分出一臂之力相助孟明霞逃跑,
故而在這一招就不能不吃了點虧。但雖然如此,那採花賊的脈門也險些給褚雲峰劃傷,採花
賊吃了一驚,未及換招勇攻,褚雲峰已是帶著孟明霞闖出了大門。賀九公夫妻給他殺得怕
了,都是不敢攔阻。褚雲峰闖出了大門,忽地身形一矮,反手攬著孟明霞的柳腰。
孟明霞給他突然一抱;不覺愕然。褚雲峰身軀一矮,把孟明霞背了起來,急聲說道:
「抓緊我的肩頭!」孟明霞這才知道,褚雲峰是要背著她跑。
孟明霞本來是個性情豪邁的女中豪傑,此際她自知已是不能施展輕功,也只好不避男女
之嫌了。但她有生以來,從未曾有過與一個男子如此親近,伏在褚雲峰的背上,仍是不禁面
紅耳熱,一顆芳心卜卜亂跳。
褚雲峰的左肩受了劍傷,幸虧只是傷著皮肉,並無大礙,不過亦是鮮血淋漓的了。孟明
霞不敢碰著他的傷口,只能抓緊他未受傷的右肩,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愧。感激的是褚雲
峰不顧受傷,救她性命。羞愧的是自己剛才不相信他的說話,沒有聽從他的規勸,從速離
開,以致自己受了賀九公的暗算,還連累他也受了傷。
那採花賊追了出來,褚雲峰背著孟明霞剛剛跳上瓦背,採花賊喊道:「還想跑麼,下來
吧!」呼的一掌劈出。
褚雲峰冷笑道:「你的天雷功還差幾分火候,回去再練兩年吧!」一個在屋頂,一個在
地上,又用劈空掌較量上了。掌力激盪之下,屋頂開了一個天窗,碎裂了十幾塊磚瓦。但褚
雲峰卻沒有跌下,而是跳過了另一座民房。倒是那採花賊給他的掌力一震,不由自己地踉蹌
後退,胸口好像給巨錘一擊似的,幾乎倒下。
採花賊大陸一驚,心裡想道:「這廝的天雷功果然是比我高明,雖然他已受傷,我孤身
跑去追他,只怕也未必能夠穩操勝算。」要知賀九公夫妻的本領雖然不弱,但輕功卻與褚雲
峰相差甚遠。若在屋內搏鬥,他們夫妻雖然鬥不過褚雲峰,還可以做這採花賊的幫手。一到
褚雲峰闖了出去,他們可就幫不上這採花賊的忙了。這採花賊怯意一生,只好眼睜睜地看著
褚雲峰背著孟明霞逃走。
孟明霞只敢抓著褚雲峰未受傷的右肩,在褚雲峰跳過另一間民房的時候,幾乎給拋了下
去。褚雲峰覺察,連忙說道:「孟姑娘,你不必顧忌,我的傷並不重。」孟明霞大為感動,
說道:「褚大哥,我真不該,我、我一直在疑心你,卻原來你是這樣的好人!」
褚雲峰道:「現在不是講客氣話的時候,快,快抓緊我的肩頭。」那採花賊雖然不敢追
來,但褚雲峰卻不能不提防他來追趕。
孟明霞掏出金創藥,伏在他的背上,給他敷上傷口,這才敢小心翼翼地抓著他的雙肩,
避免碰著他的傷口。
褚雲峰跑出縣城,見那採花賊沒有追來,這才放下了心。當下把孟明霞背到林中,找了
一個隱蔽的地方坐下,此時已是東方大白的清晨了。正是:
世故未深遭暗算,最難猜測是人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各自有情成眷屬 未知何處覓裙鉻
孟明霞見褚雲峰滿頭大汗,好生過意不去,說道:「褚大哥,我不能跑路,累了你。」
褚雲峰道:「那廝假冒我的名字,做出下三濫的事情,即使沒有今晚之事,我也絕不會
放過他的。你我都是從琅瑪山下來的人,你再和我客氣,那就是不把我當作自己人了。」
孟明霞道:「好,大恩不言謝,但我武功恢復不了,豈不是一直要拖累你,這可如何是
好?」
褚雲峰道:「你試一試,可還能夠凝聚真氣麼?」孟明霞道:「試過了,真氣倒是還能
運行,但卻感到骨軟筋酥,使不出力。」
褚雲峰道:「真氣能夠運行,那就更好了。我有一顆少林寺贈給家師的小還丹,雖然不
是解酥骨散的對症解藥,但功能驅邪去毒,固本培原。你服了此藥,我以本身真氣助你推血
過宮,讓藥力可以充分發揮,我想大約用不了一個時辰,你就可以好了。」
「推血過宮」,對方的手掌是要和自己的身體接觸的,但孟明霞剛才已經伏在他的背
上,讓他背著跑了這許多路,此時當然也不再顧忌這點男女之嫌。但雖然如此,當雙方的手
掌緊緊相握之時,也還是不免有些兒異樣的感覺。
褚雲峰的武功,差不多已是一流高手的境界,孟明霞服了小還丹,得他推血過宮,果然
見效極快,結果尚未到一個時辰,孟明霞已是精神復振,試試拳腳,功力已經恢復了七八
分。
褚雲峰讚道:「孟姑娘,你的內功如此純厚,真不愧是孟大俠的女兒。若是換了別人,
著了酥骨散的毒,哪裡還能夠運行真氣?」
孟明霞笑道:「我還沒有多謝你,你倒誇獎起我來了。好,現在咱們可以談談正事了,
我有幾個疑團,想要向你請教。首先我想知道的是:那採花賊是誰?聽你的口氣,他和你似
乎很是捻熟。」
褚雲峰笑道:「豈只捻熟,他還是我的同門師兄弟呢!他的父親是我的大師伯。」
孟明霞道:「你的大師伯是誰?」
褚雲峰道:「就是目前身為金國國師的陽天雷。」
孟明霞吃了一驚,說道:「原來就是陽天雷呀!暗殺屠百城的兇手,屠鳳已經查明,也
就是他!此事你可知道?」
褚雲峰道:「我還知道他一面做金國的國師,一面又私通蒙古呢。去年他曾把自己的侄
子派往蒙古,他這個侄子名叫陽堅白,就是你昨晚所見的那個採花賊了。」
孟明霞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是他,怪不得我覺得似曾相識。」
褚雲峰詫道:「你曾經見過他的?」
孟明霞道:「陽堅白這廝回來的時候,是不是還有個蒙古武士陪著他的?」
褚雲峰道:「不錯,這蒙古武士名叫勿奢,乃是成吉思汗手下三十六名金帳武士之一,
我知道這個消息,曾經想去偵察他們的行蹤,跟得不緊,中途失了他們的去向。」
孟明霞道:「這就對了。」褚雲峰道:「你在哪裡碰上他們?」孟明霞道:「在李盟主
的家鄉。」褚雲峰道:「哦,我明白了。李盟主逃出和林,他們想必是奉了成吉思汗之命,
前來暗算李思南的。」
孟明霞道:「據李盟主說,那蒙古武士是想到他家裡偷一本兵書的,陽堅白這廝的動機
如何則不得而知。那晚,蒙古武士偷入李家,陽堅白在外面把風,我恰好也在那天晚上去找
李盟主,黑夜裡在樹林中和他動起手來,幾乎為他所敗,幸虧李盟主在擊倒了那個蒙古武士
之後,及時趕到,這才把他殺退。但那個給李盟主點了穴道的蒙古武士,卻也乘機跑了。」
褚雲峰聽到這裡,忽地插口問道:「李盟主是少林派谷大俠的嫡傳弟子,少林寺達摩祖
師所傳的點穴手法精妙無比,中土的別派高手,因與少林派常有接觸的機會,或者還有所
知,但要解也不容易。在蒙古武士之中,則恐怕是無人知曉的了。勿奢既然給李盟主點了穴
道,何以他還能夠逃跑呢?」
孟明霞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按當時的情形而論,陽堅白是絕不能分出身來給他解穴
的。」
褚雲峰頗為詫異,說道:「勿奢的本領,料他難以自解穴道。難道還有第三個人給他解
穴不成?」
孟明霞回想起那一晚的事情,不覺有點惆悵,心裡想道:「楊婉對我誤會,多半是因那
晚我去接李思南上山之事而起。」不願再談下去,說道:「現在該輪到我聽你的故事了。陽
天雷是你的大師伯,為何你要來幫助我們?他的侄子為何又要假冒你的名字,幹出這等武林
中人所痛恨的採花案子來陷害你呢?」
褚雲峰歎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待我從頭說起吧。
「我師祖有四個徒弟,陽天雷居長,是我的大師伯。二師伯早已去世,沒有留下傳人。
四師叔十餘年前失蹤,至今不知下落。我的師父排行第三,可說是陽天雷唯一的師弟了。
「陽天雷的父親是漢人,母親是金人,按說他姓父親之姓,應該算是漢人,但他貪圖富
貴,卻以金人自居,二十年能他投入前任的金國國師門下,為金虜效勞,仗著他的一身武
功,祿位年年高昇,終於在三年之前,由他繼任做到了金國的國師。」
孟明霞心裡想道:「想必是他們師徒不值陽天雷的所為,故此同門變成了仇敵。」
褚雲峰繼續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自大師伯出仕金朝之後,家師即入山隱居,和他
很少往來了。但音訊則尚未斷絕。大師伯宦途得意,偶爾也派遣門人弟子,前來問訊,想請
家師出山,作他臂助,家師總是委婉拒絕。家師私底下曾對我說,他在初入師門的那兩年,
大師伯曾代師祖傳藝,教過他練功夫,武林中人,最重師們恩義,因此他不能與大師伯割席
絕交。不過,他又說這只是半個原因,另外半個原因,則是怕大師伯心狠手辣,倘若斷然的
與他翻面,只怕會引起大師伯的報復,那時就難保沒有滅門之禍了,是以他隱忍至今。」
孟明霞這才知道自己只猜到了一半。原來褚雲峰的師父雖然不值陽天雷的所為,卻也還
是藕斷絲連的。有點不大高興,於是淡淡說道:「那麼你這次公然和陽天雷的侄子動手,就
不怕禍及師門了麼?」
褚雲峰笑道:「你還沒有聽完我的話呢,到了最近幾年,情形又不同了。
「大師伯三年前做了金國的國師,對我師父的威迫利誘越來越緊,最後一次他親自出
馬,『光臨』師父的草廬,扔下話來,說道:『你不肯出山助我,究竟是何用心?』師父給
他逼得沒有辦法,只好使用緩兵之計,假意答允考慮,但有一些家事須得安排妥當,方能成
行。大師伯給了他一個限期,這才肯走。
「大師伯走後,家師對我吐出心腹的說話,他說:『你和我都是漢人,你的大師伯如今
做了金國的國師,殘殺抗金義土,惡行越來越大,我豈能只顧私恩,忘了大義?老實說,我
是早就想和他一拼的了,但過去我因為一來力不能敵,二來你的功夫也未學成,我若與他拼
了,本門的武藝自我而斷,只留給為虎作悵的陽天雷恃以行兇,這我就對不起祖師了。所以
我一直隱忍至今。這幾年來加緊傳授你的武功,暫時避免和陽天雷決裂,拖得一天就是一
天。我的苦心,希望你能明白。但現在已是拖不下去了,你逃到南方去吧。』
「我是個孤兒,多蒙師父撫養成人的,師門之恩,重於父母。我當然不肯讓師父赴難,
我說不如讓我去行刺陽天雷吧。我師父不肯答應。
「議論未定,限期就要滿了。忽然有師父的一位好朋友來,一席話解決了我們師徒的難
題,你猜這個人是誰?」
孟明霞怔了一怔,說道:「我怎麼知道?」
褚雲峰笑道:「就是你的父親——孟少剛孟大俠!」
孟明霞恍然大悟,說道:「原來爹爹和你的師父是好朋友,這就怪不得了。」褚雲峰詫
道:「什麼怪不得?」孟明霞道:「待會兒我再和你說,先說你的吧。」
褚雲峰道:「那兩天我剛好不在家,令尊勸告家師的說話是師父後來告訴我的。
「令尊先問家師:『你到大都見了陽天雷,是打算光明正大的向他挑戰呢,還是暗中行
刺?』家師說:『我和陽天雷是同一輩分的師兄弟,他與我又有代師傳藝之恩,如今我雖然
是大義滅親,也不能採用暗殺的手段。』令尊說:『那麼你是打算直斥其非,光明正大的打
出清理師門的旗號,然後才與他動手的了?』家師說:『不錯,我的打算正是這樣,』於是
令尊就問家師:『你有沒有取勝的把握?』家師坦然說道:『沒有。但我現在已給師兄逼得
無路可走,除了與他拼掉一命,還有什麼辦法。』
「令尊搖了搖頭,說道:『這不是個好辦法。老實說,即使你能拼掉陽天雷,我也不敢
贊同。』家師道:『那麼依你之見如何?』令尊道:依我之見,不如由令徒替代你,假意做
陽天雷的手下。』家師道:『你的意思可是叫雲峰去暗殺他?不錯,漢賊不兩立,按照江湖
規矩,晚一輩倒是可以用暗弟的手段,不致招人非議,不過,雲峰的本領和陽天雷差得更
遠,暗殺決不會成功。』
「令尊又搖了搖頭,說道:『殺了一個陽天雷,還會有第二個陽天雷。暗殺就算成功,
也沒有什麼大用。我不是這個意思。』
「令尊這才詳細他說出了他的計劃,他說:『陽天雷最可惡之處,不僅是在於他背叛師
門,而是在於他助紂為虐,為金虜搜捕抗金的義士和對付義軍,是麼?』家師道:『不
錯。』令尊道:『因此,我的意思是要令徒埋伏在敵人的心臟作為我方的耳目。這不是比只
殺掉一個陽天雷有用得多麼?』
「家師道:『主意不錯,但只怕陽天雷不肯讓峰兒替我。』令尊道:『你並無子女,這
個徙弟你待他比兒子還親,陽天雷是知道的。他的武功也已得了你的真傳,陽天雷怎會不要
他呢?老實說,如果我是陽天雷的話,我就寧願要你的徒弟,不願要你。因為你是他的師
弟,脾氣倔強,且又上了年紀,他自己也應知道要指揮你是不易得心應手的。但對一個晚一
輩的師侄,他就可以任意差遣了。比如說,他若有事要一個人為他效奔走之勞,當然是選年
輕力壯的令徒,難道好意思差遣一把年紀的你麼?令徒在他掌握之中,他也不會怕你造反。
依我看來,這條計劃多半是行得通的。再說,即使行不通,也可以作為緩兵之計,讓咱們可
以從容的再想別個辦法。』」
孟明霞笑道:「怪不得陽堅白那廝罵你不是個好東西,想必你已是依計而行了。」
褚雲峰道:「正是。我依令尊之計,到了大都見陽天雷,他果然把我留了下來,准我替
代師父,還送了我一個二等待衛的職銜呢。」
「我在他的總管府混了兩年多,倒也探聽得不少消息,好幾次他要緝捕抗金義士,都給
我事先通風報信放掉了。大都的丐幫分舵和我是有聯絡的,每一次我都把消息很巧妙的送出
去,自己從不露面。」
孟明霞道:「但這樣的事情一多,陽天雷豈能沒有懷疑?」
褚雲峰道:「你料得不錯,這也就是我為什麼要出走的原因了。但起初他還未曾懷疑是
我的,冤枉殺了他的兩個手下,漸漸就懷疑到我的身上了。我發覺不妙,在他下手之前的某
一天晚上,趁他入金宮值夜的機會,偽造出差的公文,連夜逃出大都。」
孟明霞道:「你逃出大都,就逕自投奔屠鳳的山寨麼?你是不是知道我的爹爹會來
的?」
褚雲峰道:「這倒不是。不過,淳於周和屠龍私通蒙古,我卻是知道的。」
孟明霞道:「這麼說,你是要來告密的了,是麼?」
褚雲峰點了點頭,接下去說道:「但我因為不知屠鳳的真意,只恐她偏袒哥哥,故此我
不敢冒昧向她告密,打算看清楚了再說。
「我到了琅瑪山不過三天,就碰上了武林大會。此會一開,我才知道屠鳳是個深明大義
的女中豪傑,顧慮方始打消。但此時已是用不著我來告密,你和李盟主在會上已經揭發了他
們的私通蒙古韃子的勾當啦。」
孟明霞道:「何以你那一晚不參加慶功宴呢?」
褚雲峰道:「我在陽天雷的總管府上,有一次曾見過飛龍山的二寨主前來拜會陽天雷。
陽天雷一面做金國的國師,一面和蒙古韃子勾搭,因此我懷疑飛龍山的竇寨主恐怕也是與他
們一路的人,但還沒有得到證實。
「那一晚飛龍山派遣使者來向屠鳳求援,我想如果我的懷疑屬實,屠龍一定是知道內情
的。我要從屠龍口中套出實話,又想知道他回琅瑪山還有什麼別的目的,所以我必須找尋機
會,與屠龍私下見面。若是參加你們的慶功宴,我這計劃就行不通了。」
孟明霞道:「給李思南那封揭發飛龍山詭計之信,想必也是你寫的了。」
褚雲峰道:「不錯,但可惜我與屠龍私會之時,給楊姑娘撞破,當時的情形,個中曲
折,決不能容我自辯,故此我只好暫且躲避了。」
孟明霞笑道:「那一晚連我也以為你是奸細呢,真是委屈你了。倒是我的爹爹好像知道
是你似的,很為你說了一些好話,叫我們不要妄起疑心,在真相未曾大白之前,切不可冤枉
了好人!」
褚雲峰詫道:「真的麼,這可是有點奇怪了!」
孟明霞道:「你奇怪什麼?」
褚雲峰道:「那一天你爹爹並沒有見到我,而且就算他見到我,只怕他也不會認識我
的。」
孟明霞道:「為什麼?」
褚雲峰道:「令尊與家師雖是好友,但卻不是時常見面的。自我投入師門之後,據我所
知,令尊前後不過來過三次,第一次他來的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只有八九歲大,名字也
不是現在的名字。第二第三次我恰巧都不在家,錯過了與令尊見面的機會。因此,即使他現
在見到我,他又怎麼會知道我就是那個小孩子呢。」
孟明霞想了一想,說道:「令師尊姓大名?」
褚雲峰說了師父的名字,孟明霞道:「哦,原來是華無虹華老前輩。家父曾和我說過令
師,據說令師傅學多才,琴棋詩書,醫術星相,無一不精。想必你也學到今師的許多本領
了!」
諸雲峰笑道:「別人為此羨慕家師,家師卻是常常後悔,他說若不是當年所好的雜學太
多,他的武功也不至於趕不上陽天雷了。因此,他只是督促我勤練武功,不許我多務雜
學。」
孟明霞道:「讀書寫字,他總是要教你的吧?」
褚雲峰笑道:「這個當然是要教,要不然我豈不是變成了開眼瞎子了。但我讀過的書也
不過是一部論語,幾本拳經,什麼詩詞歌賦,我是一概不懂的。」
孟明霞道:「你師父教你寫字,你的書法總是和他相似的了?」
褚雲峰恍然大悟,說道:「想必是令尊看了我留給李盟主的那封信了?他從這封信的書
法,可能猜到了我的來歷。」接著又笑道:「但我的書法比起師父他老人家可也還差得遠
呢!」
孟明霞笑道:「我想也是。這樣所以爹爹不敢馬上斷定就是你。嗯,真想不到在這裡會
見到你,他日我和你一同去見爹爹,他知道是你,一定十分歡喜的。你到了這裡多久了?是
因為知道有採花賊冒你的名,才在這裡遺留的麼?」
褚雲峰道:「不錯。其實在今晚之前,我已經猜到幾分是誰冒充我了。」
褚雲峰繼續道:「我猜陽堅白這廝已經知道了我從大都私逃的消息,說不定就是他叔父
授意他如此做的。」
孟明霞道:「不錯,聽他的口氣,你背叛他的叔父,他是已經知道的了。他恨你這是必
然的,但我卻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用這樣下流的方法來陷害你?陽天雷身為金國國師,手下
能人諒必不少,他要殺你,大可以偵騎四出,搜捕你呀!用到這樣下流的手段,真是太令人
想像不到了!」
褚雲峰笑道:「孟姑娘,你是個光明正直的女俠,當然想不到世間會有許多下流的伎
倆。這些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不敢做,要陷害別人,還顧得下流不下流麼?
「據我猜想,第一,陽天雷現在是腳踏兩條船。他勾結蒙古韃子之事,不能讓不是心腹
的金國武士知道,這樣,他能夠派遣出來搜捕我的人就不會太多了,他自己要坐鎮大都,不
能擅離,最可靠的就只有他的侄子。
「第二,陽堅白冒我之名,作出採花案子,武林中的俠義之上,自必是對我痛恨非常,
這樣就可斷絕我投奔義軍的後路!第三,若是我不甘心受他陷害,我自必挺身而出,找這采
花賊算帳,這樣,他們豈不是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找到我麼?陽堅白自視甚高,在今晚動
手之時,不問可知,他當然是以為一定可以勝得過我的,何況他還有賀九公這個老賊幫
忙。」
孟明霞聽他分析得入情入理,大為佩服,說道:「那麼,你現在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的
真相了,你打算怎麼辦呢?」
褚雲峰道:「經過今晚之事,賀老賊當然是要搬家的了,而且,就算咱們能夠找到他,
咱們只有兩人,也未必是他們對手。暫時,我是想不出有什麼好主意來了。」
孟明霞道:「不錯,你的劍傷未癒,我的武功恐怕也還要幾天才能完全恢復,目前找他
們動手實是不宜。君子報仇,十年末晚,我看還是留待將來見了我的爹爹再說吧。」
褚雲峰道:「孟姑娘,你又何必獨自下山?你本來是準備上哪兒的?」
孟明霞道:「我準備前往飛龍山會爹爹。」
褚雲峰笑道:「李盟主與你爹爹同行,你還放心不下麼?」孟明霞杏臉泛紅,芳心頗是
有點著惱,但轉念一想:「連屠鳳也以為我和李思南有甚私情,又怎能怪得他胡猜亂想。」
褚雲峰話說出口,看見孟明霞面色不對,這才驀地省覺說錯了話,後悔已來不及,同時
自己也覺得有點奇怪:「我為什麼會說這樣的話呢?我與她不過剛剛相識,難道我的內心竟
然是在妒忌李思南而不自覺麼?」
孟明霞淡淡說道:「李思南武功卓絕,人又精明,用不著我替他擔心,我放心不下的是
另一個人。」褚雲峰聽了,更覺得不是味兒,喃喃說道:「孟姑娘休要誤會,李盟主是人中
龍鳳,我決沒有輕視他的意思,只因他身負義軍重責,我、我是難免有點過慮,但不知姑娘
放心不下的卻又是誰?」褚雲峰的自辯故意扭轉話題,想要掩飾他原來的意思,卻不知這正
是欲蓋彌彰。
孟明霞心裡暗暗好笑,當下說道:「我放心不下的是他的未婚妻子。」
褚雲峰怔了一怔,詫道:「李盟主早已訂了親的麼?他的未婚妻子現在哪兒,何以會令
你放心不下?」
孟明霞道:「那晚高叫捉奸細的那個小嘍兵,就是李恩南的未婚妻子了。」
褚雲峰大為奇怪,說道:「她為何要扮作小嘍兵?」
孟明霞笑道:「人家夫妻間的事情,你就不必管這許多了。總之,他這未婚妻子如今也
正是朝著這條路走,和咱們一樣是要到飛龍山的。她的江湖閱歷可不能和盟主相比,是以我
不放心。」褚雲峰道:「哦,所以你要在暗中保護她的。」孟明霞不願把個中曲折說出來,
只好含糊說道:「也可以這樣說吧。」
褚雲峰滿懷歡喜,暗自想道:「我只知道孟姑娘是傾心於李思南,卻原來完全不是這一
回事。嗯,只要不是這樣便好了,我又何必去探聽人家的隱私。」當下說道:「既然如此,
那麼咱們就趕快去飛龍山吧。」但求得與孟明霞同行,就不再問李思南和楊婉的事情了。
孟明霞把楊婉的身份告訴褚雲峰之後,忽地心念一動,就像剛才褚雲峰「說錯」了話之
後的想法一樣,自己也覺得有點奇怪:「我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他?難道我是怕他誤會
麼?」他們二人,不約而同地都發現了自己心底的秘密了。
按下褚、孟二人不表。且說楊婉下山之後,悵悵惆惆地獨自前行,心情和褚、孟二人則
是大不相同了。
楊婉扮作一個相貌醜陋的小廝,別人不知道她本來是個美貌的女子,當然也就不會去注
意她。是以孟明霞所曾遭遇的尷尬事情,她是一件沒碰過。
採花賊的案子在這幾縣鬧得沸沸揚揚,楊婉一路行來,也曾聽得有人談論那個淫邪殘暴
的採花賊,但因自己有事在身,不能耽擱,雖然痛恨,對這採花賊也是無可奈何,只好當做
新聞來聽,聽過也就算了。
楊婉因為道路不熟,雖然是早半天下山,走得反而比孟明霞較慢。
這日,楊婉經過那座縣城,因為時間尚早,沒有進城投宿。
蒙古大軍南侵的消息已傳來更兼又有採花賊的出現,是以越往北走,路上行人越少。楊
婉急於趕到飛龍山去,不知不覺已是入黑時分,走到了荒山野地,錯了宿頭,找不著人家
了。
北方的氣候比南方寒冷得多,此時已是早春二月,一到入黑,陽光消逝之後,便似回到
了寒冷的嚴冬、天上飄下鵝毛般的雪花。
楊婉情懷惘惘,本來是不願意回憶的舊事,不由自己地湧上了心頭。
她想起了與李思南在回國途中的一個雪夜,兩人忍受著饑寒,卻在憧憬著家室之樂。楊
婉說她家裡藏書甚富,李思南說人生的樂事之時,就是雪夜關門讀書,如果再有一壺酒,一
爐香,那就更其美妙了。楊婉笑說我可以給你暖酒,給你添香。說到此處,兩人不約而同地
都念出了古人「紅袖添香夜讀書」的詩句。
回憶突然變了一杯苦酒。楊婉歎了口氣,心裡想道:「如今給你紅袖添香的已是另有其
人,不必我來服侍你了。」楊婉獨自踏雪前行,感覺一片冰冷。並非她的身體經受不起,而
是雪花飄在她的身軀,冷在她的心頭。
眼前是一片廝殺的寒冷景象,回憶卻又回到了風和日麗的春天。那一天她躲在李思南那
條村子的山坡上,眼看著李思南和孟明霞雙雙走過小橋,李思南摘下幾朵野花,拋入河中,
片片落花,隨波而逝。她聽得李思南的一聲長歎,她聽得小河流的嗚咽。「傷心橋下春波
綠,曾見驚鴻掠影來。』那時南哥在想著什麼心事呢?他是決計不會知道我就躲在他的身邊
的,他的傷心當然不是做給我看。唉,莫非他的確是還沒有忘記我,他在想起我們曾經做過
的往事?」心中微感暖意,但隨即又在自笑自憐:「這不過是我的癡心妄想罷了,南哥是有
了新人,還會記得舊人?」
回憶裡的「春天」比嚴冬更冷,楊婉一聲長歎:「我還在想這些幹嘛!」猛一抬頭只見
白雪皚皚的山頭有一座古廟,自己不知不覺之間,已是走到古廟之前了。
楊婉禁不住又想起了那個雪夜和李思南躲在磨房烤火的事,就是那天晚上,她認識屠鳳
的。想不到只幾個月功夫,一件件的事情變化得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如今她是悄悄地離開
了屠鳳山寨,只影孤身地走到這裡來了。「反正我不到宿頭,就暫時在這破廟過一晚吧。」
楊婉心想。
楊婉走進廟門,只見地上有一堆火,柴都燒得差不多變成炭了,但還在吐著微弱的火
苗,尚未完全熄滅。
楊婉看見廟裡並沒有人,心裡想道:「想必是北方逃難的難民曾在這裡歇過,已經走
了。說不定也可能是叫化子。但在這樣的寒夜,他們既然生了火,卻又為何不在廟裡住一晚
呢?」楊婉猜想不透,隨手加了幾塊乾柴,把火重新燒旺起來,想道:「我現在穿的是小嘍
兵的破舊衣裳,滿身塵土,看來大約也像個難民了。就是有人回來,我也不必避忌。」
這晚的情景太像她與李思南在磨房烤火的那一夜了,除了一處是磨房,一處有古廟之
外,所不同的,只是此際她的身邊並沒有一個李思南。
楊婉正自浮想聯翩,忽聽得有三下掌聲,兩長一短,這掌聲是對正廟門的方向傳來的。
授著東西兩面,也傳來這樣的三下掌聲。
楊婉多少有點江湖經驗,一聽便知這些人是以掌聲作為暗號,不禁吃了一驚,心道:
「原來是黑道中人在這裡聚會。」
若是普通的難民,楊婉不用躲避,但來的是黑道中人,楊婉就不能不暫且一躲了。須知
黑道中人,是最忌給外人知道他們的秘密的。
這座神廟破舊不堪,但神龕卻還相當完整。那尊坐著的神像,比楊婉站起來還高一個
頭,而且還有帳幌遮掩。楊婉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只好揭開帳幌,躲到神像後面。
剛剛躲好,腳步聲已經進了廟門。楊婉偷窺出去,只見來的是三個粗豪漢子,中間一個
面有刀疤的漢子「咦」了一聲,說道:「你們剛才已經來過了麼?」為首的那人說道:「沒
有呀。熊大哥,你為何有此一問?」
那熊大哥道:「我好像記得出來之時,並未添上柴火,不該燒得這樣旺的。」左首的那
人說道:「或者是賀九公來過了。他和你都是這兒的地主。」那熊大哥點了點頭說道:「不
錯,一定是九公他老人家。」
右首的那人道:「九公找我們來,不知為了何事?」那熊大哥尚未回答,左首的那人已
在叫道:「九公來了!」
賀九公也是和兩個人同來,先來的那三個人向他行過了禮!其中兩人問道:「賀大娘
呢?」賀九公道:「昨晚我們搬了家,她留在家裡。」那個姓熊的笑道:「九公家裡來了貴
客,你們兩位尚未知道麼?」
那兩人道:「不知是哪位貴客?」賀九公道:「待會兒再說。熊老大,你把今晚之事告
訴了他們沒有?」正是:
何處潛來神秘客,狐群狗黨敢興波?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