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解佩空餘懺情恨 愴懷猶有劫餘哀
耿照哪裡知道,谷嘯風與辛龍生之間的「梁子」,並不是僅僅打了一架這樣簡單,他們
之間的「梁子」,只怕今生也是難以「化解」的了。
谷嘯風苦笑道:「這件賀禮我會給他送到,不過我可不想分潤。」
耿照有點不悅,說道:「谷老弟,我是個爽直的人,恕我問你一句,你是看不起我這大
衍八式呢?還是拘泥於世俗之見,和我客氣呢?」
谷嘯風惶然答道:「大衍八式乃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寶物,耿大俠慨然相贈,晚輩感激
不盡,但晚輩資質平庸,常以『戒貪』『立誠』作為自勉,於武學之道,但求循序漸進,日
有寸長,便自滿足,不敢貪多務得。對朋友則只知以誠相見……」
耿照點了點頭,插口說道:「嚴以律己,誠以待人,戒貪立誠這四個字的座右銘立得很
好,很好!」
谷嘯風接下去繼續說道:「這是給辛少俠的新婚賀禮,意義非比尋常,我以為還是只送
給他一人的好。至於說到武學上的相互切磋,辛少俠倘若不恥下問,晚輩自當竭盡所知,掬
誠相告。」
耿照笑道:「你這樣想法也對。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是我有點思慮欠周了。」
心裡想道:「文逸凡豪放不羈,這是我素所深知的,但辛龍生是否和他的師父一樣,這我可
就不知道了。給他的新婚賀禮,若然也送給谷嘯風,難保他沒有芥蒂,以為我的送禮不是出
於誠心。」想至此處,便道:「谷老弟,既然你堅持不要,我也不勉強你了。剛才錯怪你了,
你莫放在心上。見了文大俠師徒,請代我道喜。現在我可真是非回去不可了,咱們後會有
期。」
耿照自覺「思慮欠周」,這還只是從人情世故著眼,卻不知谷嘯風的想法其實並非和他
一樣。
二人分手之後,谷嘯風悵悵惘惘,獨自前行,禁不住心中苦笑,又再想道:「誠以待人,
說得不錯,我自己卻也不知能不能夠做到呢。我與玉瑾的事情,我該不該毫不隱瞞的坦誠告
訴辛龍生呢?」
入山越深,但見雲氣瀰漫,峰巒恍似蒙了一層薄霧輕綃,人也似置身雲海中了。谷嘯風
抬頭看看那變幻得干奇百怪的白雲,不禁又再想道:「白雲蒼狗,世事亦是變化無常。我與
玉瑾也何嘗不是真愛,哪裡想得到會有今日?」
想到自己剛才和耿照的說話,當耿照堅持不允公孫璞與宮錦雲的婚事之時,自己曾經想
過:「只要他們二人真心相愛,誰也阻攔不住。」現在想來,這句話也未必可靠了!
行行重行行,不知不覺之間,中天竺的稽留峰已經在望了。谷嘯風仍然心亂如麻,不知
見了奚玉瑾之時,應該怎樣才好?
此時,另外有一個人也是像谷嘯風一樣,心亂如麻,反覆思量:「見了玉瑾,我應該怎
樣和她說才好呢?」
這個人不用作者來說,讀者諸君也一定會知道是辛龍生了。
且說辛龍生在外西湖和白逖會見之後,心情就一直不寧。他把谷嘯風打落湖中,谷嘯風
卻在他的心中掀起波浪。
當然他還未知道是谷嘯風,但卻知道他是谷家的人了。因為當他施展殺手之時,白逖曾
叫他手下留情,後來白逖把谷嘯風救了起來,他詫問其故,白逖告訴他道:「這人使的是七
修劍法,七修劍法是揚州谷家的家傳絕學,谷家子弟,料想不是壞人。」
他因為急於回去向師父覆命,來不及等谷嘯風醒來再盤問了。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也
正是怕知道這個人當真就是谷嘯風啊!
他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谷嘯風若然當真還活在人間,我怎麼辦?這件事情要不要
告訴玉瑾呢?」
他和奚玉瑾的婚期已經定好,三天之後,就是他們「大喜」的日子了,如果谷嘯風突然
出現,這喜事會不會變成悲劇呢?即使不會,只怕也是難免興起波瀾,大殺風景了!
回到師父家中,已經是三更時分。奚玉瑾也是寄居在他師父家中的,但住在內間,此時
亦早已睡了。
他向師父稟告了和白逖會商的結果之後,文逸凡說道:「這件事你辦得很好,雖然還沒
有得到圓滿的結果,但要韓侂冑這樣的人,和咱們合力抗敵,自是不能操之過急,要有耐
心。」接著說道:「我以為你明天方能回來,想不到你這樣快就回來了。要不要叫玉瑾出來
和你相見,讓她驚喜一番?」剛好有一個小丫頭捧茶出來,說道:「奚姑娘剛睡未久,待我
喚醒她吧。」
辛龍生連忙說道:「不要吵醒她了,明天再見不遲。」他可還沒有想好應該和奚玉瑾怎
樣說呢!
文逸凡笑道:「對,反正你們還有三天就是夫妻的了,要親熱也不必急在一時。」接著
說道:「我準備在你的喜日,向親友宣佈,正式立你作掌門弟子,好讓你們喜上加喜!」
辛龍生道:「謝師父!請師父早些安歇吧,弟子告辭了。」文逸凡見他並無喜色,有點
詫異,說道:「你也辛苦了,早點睡吧。」只道他的沒精打采是由於勞累所至,怎知辛龍生
乃是心事重重。
辛龍生睡不著覺,披衣而起,走出山邊散步,忽見有一個人向他走來,說道:「辛少俠,
你幾時回來的?」
辛龍生吃了一驚,驀地心頭一動,想道:「我何不向他打聽打聽?」
原宋這個人不是別個,正是當日護送韓佩瑛到揚州就婚的那兩個韓家老僕之一的展一環。
百花谷之圍解後,屜一環和另外一個老僕陸鴻投奔豫魯交界之處的青龍崗義軍,這支義
軍在蒙古韃子入侵之後,遭受很大的損失,其後陸鴻留在魯南,展一環卻幾經輾轉,到了江
南,做丁文逸凡的門客。
文逸凡以武林盟主的身份,深受江南各處義軍的擁戴,等於是沒有名義的各路義軍的共
同領袖。他正在進行兩件大事,一件是代表義軍和朝廷商談攜手抗敵的大計,一件是溝通各
路義軍的意見,籌備成立一個正式的義軍總部。是以需要很多人幫忙,像展一環這樣的門客
就有數十人之多。
展一環向辛龍生施禮過後,說道:「辛少俠,你剛從北方回來,又到處奔波,真是辛苦
了。是今天回來的嗎?怎的這麼晚了,還未歇息?」
辛龍生笑道:「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你到了這兒,我還未曾得有機會和你長談,正
想向你領教。」
展一環道:「辛少俠客氣了,不知少俠有何事要下問老奴?」
辛龍生道:「展大俠,你這樣謙抑自下,叫我如何敢當?你是武林前輩,我應該尊敬你
的,你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展一環十分歡喜,說道:「不敢,辛少俠有話請說。」
辛龍生道:「也沒有什麼緊要的事情,隨便和你聊聊。聽說你跟了韓大維數十年,我對
韓老前輩也是心儀已久的了。可惜我到洛陽之時,正碰著韃子圍城,沒機會見著他。」
展一環道:「辛少俠可聽到有關我家小姐的消息?」
辛龍生道:「聽說韓姑娘到了金雞嶺了,不過在我和柳女俠會面之時,她還未到,我是
後來聽人說的,大概不會是假。」
接著說道:「對啦,提起了你家小姐,我倒想問你一件事情,你家小姐是不是許配給揚
州谷家的?」
展一環心想:「這件轟動江湖的大事,他當時雖然尚在江南,但也不會沒有所聞之理。
他想必是要向我打聽谷嘯風和他的奚姑娘的關係。這倒叫我為難了。」
展一環想了一想,說道:「不錯。我們小姐本是許配給谷若虛的兒子谷嘯風的,但這個
人我可是不想再提他了。」
辛龍生道:「為什麼?」
展一環道:「此人忘恩負義,不值一提。而且聽說他已經死了。」
辛龍生道:「是麼?但我有一個相識的朋友曾經見過一個人,好像是他呢!」
展一環怔了一怔,說道:「真的?」
辛龍生描繪了谷嘯風的相貌,說道:「我那位朋友前日在西湖曾見到這樣的一個人,偶
然和我談起,他說他以前見過谷嘯風,但非熟識,不敢斷定是不是他。他叫我設法打聽一下,
倘若真的是谷嘯風來了,倒不妨請他加盟咱們的義軍呢。」
辛龍生不願說出來他親眼見到,故意隱約其辭,但展一環老於世故,已經猜到了幾分,
說道:「人有相似,物有同樣,這也不足為奇。即使谷嘯風當真還活在人間,這個人也值不
得辛少俠與他結交。」
辛龍生是個聰明人,一聽得展一環這麼說,就知自己所碰上的確是谷嘯風無疑。他本來
就心有所疑的了,如今不過是求得證實而已。知道了所料不差之後,心頭不覺如同墜了鉛塊
一般,十分沉重。
辛龍生終於忍不住問道:「聽說谷嘯風那次之鬧婚變是因、是因玉瑾而起,此事,此事
——」
展一環道:「谷嘯風此人薄情寡義,拋棄了我家小姐,縱然他是死了,提起來我還是痛
恨他的。奚姑娘或許曾受過他甜言所誘,但辛少俠你可放心,他們並沒有鬧出什麼事情。那
次百花谷之圍解後,他們是並不在一處的。如今事過境遷,我勸辛少俠也不必和奚姑娘再提
此事了。」
展一環約略談了一點關於那次圍攻百花谷之事,雖然簡略,但卻比辛龍生從奚玉瑾口中
知道的多了許多。
辛龍生心裡想道:「原來他們之間的感情比我想像的有過之而無不及!」心頭越發感到
沉重了。
展一環道:「辛少俠,你不會怪我多嘴吧?」
辛龍生道:「哪裡的話,你不把我當作外人,肯和我說,我感激還來不及呢。只是谷嘯
風如果當真未死的話,只怕也瞞不過奚姑娘。」
展一環憤然道:「倘若他竟敢來到此處,我有辦法對付他!」
辛龍生探出了展一環的態度,知道他是完全站在自己這邊,倒是始料之所不及的一個意
外「收穫」,當下說道:「也不必令他太過難堪。嗯,不知不覺天快亮了,展大叔,你回去
歇息吧。」
辛龍生自己可還不想睡覺,事情的真相已經清楚,困擾他的問題卻還沒有解決,「我要
不要告訴玉瑾呢?谷臂風初到江南,人地兩生,除了一個展一環可以給他通消息之外,料想
他也不能找到第二個可以接近玉瑾的人了。但我若與他串同來瞞騙玉瑾,這又豈是大丈夫所
為?」想至此處,不由得心亂如麻,躊躇莫決。
辛龍生可不知道奚玉瑾此時也正是像他一樣,心亂如麻!婚期越來越近,奚玉瑾這幾天
晚上都沒有好好睡過,今天晚上照例的又失眠了。
佳期愈近,心情愈亂,奚玉瑾睡不著覺,倚欄望月,只見新月如眉,掛在林梢,遠聽松
風如嘯,流泉如咽,山中夜景,本是幽美異常,但給奚玉瑾的感受,卻是倍添惆悵了。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不知怎的,奚玉瑾突然想起了蘇東坡這兩句詞來。往事
歷歷,都上心頭,多少個花月良宵,曾與谷嘯風一同度過?但如今卻只有她倚欄望月了。
「今晚的月色雖佳。總是比不上百花谷中的月色!」奚玉瑾喟然興歎,心裡想道:「但
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唉,這本來是我時常禱告蒼天的祝願,如今這祝願也似幻夢般的破
滅了!
「還有三天就是我和龍生成婚的口子了,這些往事,我也實是不該再去想它了。」奚玉
瑾歎了口氣,掩上窗門,百無聊賴,隨手拿起一本書來翻閱。
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號稱「鐵筆書生」,家中藏書甚豐,奚玉瑾拿起的這本是南宋詞人
姜白石的詞集,隨手一翻,恰好翻到姜白石那首著名的《揚州慢》,前面一段《小序》云:
「淳熙丙申至日,予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
起。戍角悲玲,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詞云:「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
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賞,算面今重到須驚。
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
知為誰生?」
這首詞是姜白石在淳熙(宋孝宗年號)三年寫的,其時距離金主完顏亮南侵在江淮給虞
允文打敗的「採石磯」之戰已有十六年了,姜白石路過揚州,見景物蕭條,戰爭留下的創痕
依稀猶在,因此頓興廢池喬木之感,因賦此詞。詞中有對亂世的感傷,有對故人的懷念,更
有對往事的愴懷。
對奚玉瑾來說,這首詞還有一段令她傷心的事,原來谷嘯風曾經與她剪燭西窗,一同讀
過這首詞的。
當時窗外的月色也像今晚一樣美麗,谷嘯風掩卷興嗟,對她說道:「亂世離合,亦屬尋
常,不知咱們……」奚玉瑾連忙掩著他的口道:「咱們是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我不許你胡思亂想。」放開了手,谷嘯風這才笑道:「但願如你所言。假如有一天,我像這
首詞中所說的那個人一樣,到了揚州,卻找不著往日的意中人了,那真是不敢想像的事!」
「唉,想不到嘯風昔日的戲言,如今竟成了事實!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
揚州今晚的月色如何?他若是還在人間,又與誰人同賞?
「谷嘯風若是還在人間,還在人間……哎,還在人間——」想至此處,奚玉瑾突然心頭
一震,不由得就想道:「對啦,他若然還在人間,我可如何是好?」
本來她是滿懷傷感的在「追念」谷嘯風的,剛才她只是從今晚的月色想到揚州的月色,
因而才想到「他若是還在人間,又與誰人同賞?」這只是作為一個絕不可能成為事實的「幻
想」來抒發自己的哀思,並非她真的有這個疑問。但現在她突然心頭一動,不覺自己也懷疑
起來了,
谷嘯風的噩耗,她只是從別人的口中聽到的。不錯,她曾經到過谷嘯風出事的地點青龍
口查看過,當時還有一個傷重尚未斷氣的丐幫弟子,在臨死之前告訴她,谷嘯風「確是」被
一個蒙古軍官射死的,但她也曾仔細看過戰場上遺留的屍體,可並沒有發現谷嘯風!
過去她一直沒有起過懷疑,是為了避免傷心不願深入思索呢?還是為了辛龍生對她的這
一份濃清蜜意,以致她不自覺的避免去想這個問題呢?她自己也不明白。可是在這婚期將近
的今晚,姜白石的這首《揚州慢》,卻像精於針灸的大夫手中的銀針一樣,突然觸動她的心
靈深處,「刺激」得她想起來了!
「不會的,不會的,那個丐幫的弟子決不會亂說的!」她自己安慰自己,啞然失笑,心
裡自思:「龍生對我這麼好,三天之後,我就要和他拜堂成親,做他的妻子了。我,我也實
是不該胡思亂想了!」
但思想卻似一匹脫韁的野馬,一開了頭,就控制不住。她仍是不禁跟著想道:「耳聞是
假,眼見方真,青龍口並沒有發現他的屍體,焉知他不能死裡逃生?」
「唉,他若是真的還在人間,我應該怎麼辦呢?」本來是滿懷傷感的,此際卻突然變成
了擾亂她心曲的疑問了!
新歡雖好,舊愛難忘,「谷嘯風倘若還在人間,我當然應該向他解釋此中誤會!」
但這僅僅只是一個「誤會」嗎?她在內心深處自己問自己,只覺臉上一熱,自己也不敢
回答這個問題了。
心亂如麻,不知不覺已是漏盡更殘,東方現出了一抹魚肚白,她經過了一個無眠的晚上,
又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忽聽得有人輕輕敲她的窗子,奚玉瑾好似在夢中給人驚醒,怔了一怔,問道:「是誰?」
只聽得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說道:「瑾姐,是我!」
奚玉瑾又驚又喜又帶著幾分自慚,打開了房門,只見辛龍生容顏憔悴,站在外面。原來
他這一晚也是未曾合過眼,他是在奚玉瑾的窗外,為她風露立中宵,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才
來敲門的。
辛龍生想不到她這樣快就會打開房門,一見奚玉瑾穿著整齊,不像剛剛起床的樣子,她
那本來像是鮮花一樣嬌艷的顏容,也似乎顯得有些憔悴。
辛龍生不覺怔了一怔,凝眸看她,說道:「咦,瑾姐,你,你——」奚玉瑾笑道:「我
怎麼啦?你這樣望著我,不認識我了麼?」
辛龍生結結巴巴地說道:「沒什麼,瑾姐,你昨晚睡得好麼?」
奚玉瑾何等聰明,一聽就知其童,攬鏡自照,笑道:「你是說我的臉色蒼白得怕人麼?
不錯,我是有點頭痛,昨晚睡得不大好。所以一早就起來了。咦,你的臉色也不大好呢,你
是幾時回來的?一路辛苦了!」
辛龍生道:「我是昨晚回來的,知道你已經睡了,不敢來吵醒你,特地等到天明才來
的。」
奚玉瑾大為感動,想道:「難得他對我這樣細心體貼,嘯風從前對我雖是情真愛深,也
還沒有他這樣體貼入微。」笑道:「你這樣早來找我,有什麼緊要事情?」
辛龍生笑道:「我一天不見著你,心裡就不舒服。咱們之間,難道還定要無事不登三寶
殿麼?」
奚玉瑾「啐」了一口道:「你幾時學得這樣油嘴滑舌了?」其辭若有憾焉,心裡其實卻
是甜絲絲的。辛龍生的聰明不在奚玉瑾之下,當然也是看得出來了。
辛龍生笑道:「緊要的事是沒有的,不過,也有一個喜訊告訴你呢。」
奚玉瑾臉上一紅,說道:「我不愛聽。」
辛龍生道:「我不是說咱們的喜事,這是早已定了的,不用我說,我現在說的是你還未
知道的喜訊。」
奚玉瑾道:「哦,是什麼喜訊?你奉了師父之命,和韓侂冑交涉,已經大功告成了麼?」
辛龍生道:「不是這個。我說的是私事,但也是和你有關的私事。」
奚玉瑾道:「別賣關子了,說吧!」
辛龍生心裡想道:「谷嘯風的事還是押後再說的好。」於是把原來想說的話嚥下,說道;
「師父告訴我,在咱們吉日那天,要當著一眾親朋,正式立我作掌門弟子。」
奚玉瑾道:「恭喜,恭喜。這樣說,你將來就是順理成章,繼承你師父之位的江南盟主
了。嗯,這可當真是一件值得慶賀之事,但卻與我何關?」
辛龍生笑道:「我若做了江南的武林盟主,你就是盟主夫人了。」
奚玉瑾嬌羞無限,說道:「我可沒有這樣福氣,說正經的吧,不許你亂嚼舌頭了。」
但這個喜訊卻的確是令奚玉瑾芳心大動,平添了意外之喜。因為她是個心高氣傲,內方
外圓,常想出人頭地的女子。
辛龍生道:「我說的可是正經話呢,難道你不歡喜?」
奚玉瑾低垂粉頸,心裡想道:「我做了盟主夫人,也算得是不虛此生了。」驀地心頭一
跳,好像是給人用針刺了一下似的,突然想道:「我怎能這樣快就把嘯風忘了?」心中內疚,
臉上發燒,不覺呆了。
辛龍生柔聲說道:「瑾姐,你有什麼心事?」
奚玉瑾如夢初醒,說道:「沒有呀。對啦,你的臉色也不大好呢,莫非你也有著心事
麼?」
辛龍生道:「不錯,我是有著心事!」
奚玉瑾怔了一怔說道:「你有什麼心事,可以對我說麼?」
辛龍生道:「正是要和你說,但請你不要怪我才好。」
奚玉瑾心中納罕「他要說些什麼?」粉頸垂得更低,輕聲說道:「咱們都快要成為夫妻
了,夫妻如同一體,有什麼不可說的,我又怎會怪你呢?」
辛龍生心花怒放,卻歎了口氣,說道:「不錯,還有兩天咱們就要成為夫妻了,但我卻
有點怕呢!」
奚玉瑾抬起頭來,微含詫異,說道:「你怕什麼?」
辛龍生道:「我怕會有什麼波折?」
奚玉瑾道:「哪來的波折?」
辛龍生道:「瑾姐,恕我唐突,假如你現在見著谷嘯風,你會不會後悔和我訂下了婚
約?」
此言一出,奚玉瑾嬌軀—顫,倏然間臉都白了。半響,勉強笑道:「哪有這樣的事情,
他已經死了,我可不想活見鬼。」
辛龍生道:「我是打個比方,比方他現在未死,你,你豈不是可以與他破鏡重圓了?」
奚玉瑾心頭鹿撞,說道:「龍生,你沒有病吧?怎的吃起死人的醋來了?打比方也得有
點道理才行,怪誕不經之事,休要亂說!」
辛龍生道:「如果不是比方,而是他真的還活在人間呢?你喜歡他還是喜歡我?」
奚玉瑾心頭怦怦地跳,兩行淚珠驀地奪正面出,說道:「你別迫我!龍生,你這樣說,
是不是見著、見著他了?」
辛龍生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但我確實曾經見過一個人,他是會使七修劍法的。」
當下將在西湖與谷嘯風打架之事,告訴了奚玉瑾,接著說道:「當然,我不希望這個人是他,
但如果真的是他,我也為你歡喜的。只要你能夠得到幸福,我為你做什麼事都可以,後天這
個新郎,讓給他也行!」
奚玉瑾不知不覺伸出手掩住他的嘴,澀聲叫道:「不許你胡說,不許你胡說!」叫出聲
來,這才瞿然一省,「難道我當真是不想再見他了?」
辛龍生道:「你以為不是他?」
奚玉瑾道:「會使七修劍法的並不是他一個人,任天吾的門人弟子也會使的。」其實她
這樣說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罷了。由於心中虛怯,她根本就不敢向辛龍生打聽那個人的相貌。
辛龍生繃緊的心弦鬆了下來,想道:「看來我在玉瑾的心中,已是替代了那姓谷的小子,
即使他找到這兒,我也不用害怕他了。」但卻笑了一笑,說道:「我可真是有點害怕呢,如
果真的是他,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不錯,我願意為你犧牲,但如果失去丁你,我可要遺憾
終生!縱然做了盟主,活下去也沒有什麼意思了!」
奚玉瑾又一次掩住他的嘴,柳眉微蹙,說道:「不許你再說下去!過去的事已經過去,
大家都不准再提了!」
辛龍生心花怒放,說道:「對,對。咱們別說殺風景的話了,後天就是佳期,還是說點
喜慶的話吧。」
奚玉瑾打了一個呵欠,勉強笑道:「你一晚沒有睡過也該睡了。」辛龍生笑道:「不錯,
你昨晚沒有睡好,也是該歇息了。」
辛龍生去後,奚玉瑾心亂如麻,哪裡能夠安靜下來歇息?翻了翻書,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拋開書本,漫無目的地走到稽留峰下,排遣愁思。
「為柯造化弄人一至如斯?唉,嘯風,嘯風,如果你還活在人間,也該早些出現。現在
才來,只怕,只怕是已經晚了!但我若真的見著了他,我又該怎樣向他開口呢?」谷嘯風畢
竟是和她有過山盟海誓的人,許許多多的前塵往事忽地都湧上心頭,她雖然不想再提往事,
但卻禁不住自己不去想他。
山坳走出一個老人,說道:「奚姑娘,你早!」奚玉瑾見是屜一環,想起百花谷之事,
不由得臉上發燒,說道:「展大叔,你也起得這麼早?」她哪裡知道,展一環也是像她這樣,
昨晚沒有睡過覺的。
原來展一環聽了辛龍生的話,暗自思量:「辛公子碰見了谷嘯風,谷嘯風一定會跟蹤來
到這裡,不是今晚就是明天總要來的。」因此他決意在入口之處截他。想不到谷嘯風未來,
卻先見著了奚玉瑾。
展一環笑道:「奚姑娘,你大喜啊!我還沒有向你道賀呢。」
奚玉瑾杏臉飛霞,說道:「展大叔,你有沒有得到你家小姐的消息?」
展一環道:「聽說她到了金雞嶺,在柳女俠那兒。」
奚玉瑾說道:「是嗎?」接著歎了口氣,說道:「我和你家小姐情如姐妹,可惜她不在
這兒,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著她,展大叔,你還怪我麼?」
展一環道:「百花谷這件事情,我也是做得魯莽了些,奚姑娘不怪我已經好了,我怎敢
怪奚姑娘,怪只怪谷嘯風這小子不好!」
奚玉瑾歎了口氣,說道:「其實也不能怪他,當時,當時……唉,這是造化弄人,我也
不想說了。」原來奚玉瑾想說的是:「當時我們都是真心相愛。」但這只是她一時的激動,
才想一吐為快的。話到唇邊,驀地瞿然一省,想起自己就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何必向韓佩
瑛的老僕人吐出自己的真情?終於冷靜下來,把到了唇邊的話嚥了回去。
展一環道:「是啊,這小子聽說已經死了,一死百了,我不怨他。姑娘,你也不必再懷
念他了。」
奚玉瑾面上一紅,說道:「不必再提他了。」
展一環道:「是,是。唉,但可惜——」
奚玉瑾道:「可惜什麼?」
展一環道:「姑娘大喜,可惜我家的小姐卻不能來喝姑娘的喜酒!」要知此際雖然是事
過境遷,屢一環看在辛龍生的份上,自是不便得罪奚玉瑾,但對她也仍是有幾分不滿的。心
裡想道:「如果當時不是你橫刀奪愛,怎會造成今日的局面?」
奚玉瑾忽地心頭一動,說道:「展大叔,說起你家小姐,我倒想拜託你一件事情。」
展一環道:「奚姑娘不用客氣,請說。」
奚玉瑾道:「你已經知道佩瑛姐的下落,我是恐怕很少有機會能夠見到她了,如果你有
機會見著她的話,請替我送一件東西給她。」
說罷拿出一塊碧綠蒼翠的漢玉,通過去給展一環。
展一環接過來一看,只見這塊玉雕,雕的是一龍一鳳,龍飛鳳舞,栩栩如生,端的是巧
手匠工所刻。展一環跟隨韓大維多年,見過不知多少奇珍古玩,對這塊玉雕,也是不由得暗
暗稱賞。但卻也有點莫名其妙,笑道:「如果我家小姐知道姑娘大喜,她是應該給你送禮的,
怎的你反而給她?」
奚玉瑾道:「請你務必給我送到她的手上,這是我對她的一點小小心意,她會明白的。
對不住,我可要回去了。」
奚玉瑾走後,展一環摩娑那塊漢玉,心裡想道:「雕的一龍一鳳,這正是最好的祝婚賀
禮,可惜我家小姐的美滿良緣已成泡影,只怕是沒有這個福氣消受的。」驀地疑心頓起:
「奚玉瑾送這件禮物給我家小姐,卻是什麼用意呢?」
展一環是一個老於世故的人,想了好一會子,隱約猜到了奚玉瑾的用意,卻不知對還是
不對,正在喟然興歎之際,只見山坳那邊已經現出一個少年的影子,正是他所要等待的谷嘯
風。正是: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相見爭如終不見 有情還似總無情
谷嘯風一路悵悵惘惘,翻來覆去,心中想的只是一個問題:「見了玉瑾,我應該怎樣才
好?」
想不到未見著奚玉瑾,卻碰上了展一環。
谷嘯風呆了一呆,說道:「展大叔,你好,你幾時到了這兒?」
展一環道:「不好!我家主人家散人亡,我流離失所,只能求人庇護,有什麼好?」
谷嘯風大是尷尬,勉強笑道:「展大叔還在生我的氣?」
展一環道:「我怎敢生谷少俠的氣?請問你到這裡做什麼?」
谷嘯風道:「是來謁見文大俠和辛少俠的。」
展一環板起臉孔,說道:「你要見辛龍生,為什麼要見他?」
谷嘯風道:「有點小小的事情,必須見他一見。」
展一環不由得怒氣勃發,說道:「谷嘯風,我勸你別來胡鬧了!」
谷嘯風道:「我怎的是胡鬧了?展大叔,你別誤會——」
話猶未了,展一環已是說道:「我沒有誤會,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嗎?打開天窗說
亮話吧!」
谷嘯風道:「說什麼呀?我要說你又不聽?」
屜一環「哼」了一聲,說道:「奚玉瑾和辛龍生後日拜堂成親,你是不是為了這件事情
來的?」
谷嘯風道:「我知道他們就要成親,不過——」
展一環道:「不過什麼?哼,你害了我家的小姐還不夠嗎?如今又要來害奚姑娘?」
谷嘯風道:「展大叔,你讓我把話說完了再罵,好不好?」
展一環道:「好,你說,你說!」
谷嘯風道:「我是奉了北五省綠林盟主柳女俠之命去見文大俠的。」
展一環怔了一怔,道:「這麼說你是從金雞嶺來的了?」
谷嘯風道:「不錯,你家小姐也是在金雞嶺上。」
展一環面色登時寬和了許多,說道:「你們是在一起?」
谷嘯風道:「我們是一起到金雞嶺的。你家小姐已經寬恕我了。但願大叔你,你也能夠
原諒我,原諒我以前年少無知。」
展一環心頭一動,說道:「少年人能夠知錯就好,不過,在未見我家小姐之前,還是不
能相信你的話。」
谷嘯風道:「這件事很容易查明的,我何須騙你?」
展一環道:「好,那麼你還要回去的是不是?」
谷嘯風怔了怔,說道:「當然還要回去。」
展一環道:「好,那麼請你在回金雞嶺之時,帶一件東西給我家小姐。」
谷嘯風接過那塊漢玉,吃了一驚,變了面色,說道:「展大叔,這玉雕你是哪裡得來
的?」
展一環淡淡說道:「不是偷來,不是搶來,也不是主人家的。你這樣問,想必你已經知
道了它的來歷?」說話之際,冷靜的觀察谷嘯風面色的變化,心裡想道:「如果我猜得不錯
的話,這倒是可以斷了他的念頭了。」
谷嘯風道:「不錯,我是知道這塊玉的來歷,但我不明白你怎麼會得到它。你可以告訴
我嗎?」
展一環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是奚玉瑾給我,請我代她送給佩瑛小姐的,現在你來,
我就轉托你了。」
谷嘯風的臉色已是掩飾不住他的痛苦的心情,不過仍然相當鎮定的把這塊漢玉藏了起來,
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好像以前見過,原來是玉瑾的東西,好,我一定替你做到。」
展—環道:「不,不是替我做到,你是替奚姑娘辦事。」
谷嘯風道:「是,請你轉告奚姑娘,叫她放心,我會替她辦得妥妥當當。」
原來這塊漢玉玉雕,名為「龍鳳配」,谷嘯風不但在奚玉瑾那裡見過,這根本就是谷嘯
風的家傳寶物,是谷嘯風送給奚玉瑾當作私訂終身的聘禮的。
他做夢也料想不到,這件東西如今回到自己的手裡,不,應該說是奚玉瑾退還他的聘禮,
而要他送給韓佩瑛。
谷嘯風並不愚笨,當然明白了奚玉瑾的心意了,她是決意嫁給辛龍生,決意和自己一筆
勾銷,因此也就內疚於心,決意要為韓佩瑛撮合,撮合她和自己重續前緣了。
谷嘯風心中苦笑,暗自想道:「我若要與佩瑛重續前緣,何須你來撮合?不過這樣也好,
至少可以讓我懂得你的意思,大家也就可以灑脫一些,免得糾纏不清了。」
屜一環說道:「那麼你還要不要進去?」
谷嘯風道:「我奉了柳女俠之命而來,怎能不見一見文盟主?」
屜一環道:「我希望你見了文盟主就走,不必多留。」
谷嘯風苦笑道:「不用你說,我也會這樣的了。」
展一環道:「你見了文大俠,就可以不必再見辛龍生了吧?」
谷嘯風道:「不,我還是要見一見他。」
展一環皺眉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谷嘯風道;「有一位朋友也是像你一樣托我帶一件禮物送給他。」
展一環道:「辛龍生是文大俠的掌門弟子,這件東西不可以交給他的師父嗎?」
谷嘯風想了想,說道:「也好。展大叔,這就請你引見吧。」
展一環道:「你在這裡等一會,待我進去看看文大俠起來沒有,我會替你稟報的。」谷
嘯風足連夜趕路的,此時正是朝陽初出的時候。
原來展一環是不願意谷嘯風給辛龍生看見,假如他按照往常的通報規矩,把谷嘯風帶進
去等候傳見,那就很可能給辛龍生見著了,是以他要預作安排。
谷嘯風說了一個「好」字,心裡卻在暗暗苦笑,想道:「想不到我奉了柳女俠之命而來,
這本是極為光明正大之事,如今卻像偷偷摸摸見不得人。」
谷嘯風獨自在竹林徘徊,正等得心焦,忽聽得一個人冷笑說道:「好呀,你這小子真是
膽大包天,竟敢跑到這裡來了!」
谷嘯風吃了一驚,抬頭一看,只見來的這人可不正是辛龍生是誰?
原來辛龍生心亂如麻,雖然一夜未睡,仍是不能安靜下來。他翻來覆去想:「谷嘯風已
經見著了我,今天想必是一定會來的了。他來了,我又該如何應付他呢?」雖說有一個展一
環答應給他應付,他終是坐立不安,難以放心,是以又悄悄地走了出來,想在暗中偷看,看
展一環如何應付。
辛龍生見著了谷嘯風,雖是在意料之中,但這剎那同,卻是令他躊躇難決,是假裝還未
知道谷嘯風是誰呢?還是承認昨日乃是誤會,以客禮邀他進去,讓他和奚玉瑾會面呢?
這剎那間,辛龍生轉了好幾個念頭,終於是私慾佔了上風,心裡想道:「不,不能!我
不能讓他破壞我和玉瑾的大好姻緣!」
谷嘯風又驚又喜,說道:「辛少俠,你,你誤——」
「誤會」二字尚未出口,辛龍生已是驀地拔出劍來,「唰」的就是一劍刺去,喝道:
「你這奸細,從白老前輩那裡逃出來,又到這兒想來騙我是不是?哼,我才不會相信你的花
言巧語呢!」他一口咬定谷嘯風是「奸細」,裝作不知道他是誰,也不聽他解釋,就在說這
幾句話的時間,已是接連攻出七招九式!
辛龍生的家傳劍法奇詭無比,更加上鐵筆書生文逸凡傳授他的「驚神筆法」,這驚神筆
法是第一等的點穴功夫,筆法與劍法融合,數招之間,遍襲谷嘯風的奇經八脈,饒是谷嘯風
本領高強,也給他迫得手忙腳亂,分不出心神說話。
辛龍生心裡想道:「我不殺他,也得將他趕跑,叫他以後不敢再來!」出手佔了上風,
越迫越緊!
谷嘯風並不知道他有的是這樣心思,只道他當真還未認識自己,但在他快劍急攻之下,
也是不由得怒從心起,想道:「我再讓他,他只道我是真的怕了他了!」
谷嘯風無暇解釋,對方也容不得他分神說話,只好在連閃數招之後,拔出劍來迎敵。
谷家的「七修劍法」也是第一等的刺穴劍法,兩人各以上乘劍法比拚,正是旗鼓相當!
辛龍生前日在外西湖把谷嘯風打落水中,滿以為可以勝得了他,不料谷嘯風此際乃是全
神應敵,交手數招之後,辛龍生才大吃一驚,心裡想道:「奇怪,這小子的本領遠非前日可
比,我若勝不了他,倒是弄巧成拙了。」?
兩人旗鼓相當,辛龍生急於求勝,連走險招,反而給了谷嘯風以可乘之機,激戰中辛龍
生一招「游龍戲風」劍走偏鋒,急襲谷嘯風左脅的「愈氣穴」,谷嘯風倏地移形換位,一招
「李廣射石」平胸直刺,辛龍生招數已經使老,急切問無法回劍遮攔,胸前門戶大開,眼看
就要傷在谷嘯風劍下!
谷嘯風當然不想傷他,劍尖指到胸膛,驀地停下,說道:「辛少俠,這你可該知道我對
你是並無惡意了吧!」
辛龍生是文逸凡的掌門弟子,是江南武林中人稱譽的「後起之秀」,平素對人,外表彬
彬有禮,內心其實卻是非常自負的。谷嘯風只道自己手下留情,就可以獲得他的諒解,哪知
如此一來,辛龍生卻反而老羞成怒了!
就在谷嘯風按劍停招的那一剎那,辛龍生驀地手腕一翻,劍鋒斜轉,一招「白鶴亮翅」,
已是閃電殷的反刺回來。
只聽得「嗤」的一聲。谷嘯風的衣襟已被利劍穿過,幸而他立即吞胸吸腹,倒縱開去,
這才沒有受傷。
谷嘯風大怒,喝道:「我不想傷你,你當真還要和我拚個死活麼?」
辛龍生運劍如風,搶了先手,一招不讓,谷嘯風又不能分神說話了。
且說奚玉瑾和展一環分手之後,也是心緒不寧,在回家的路上不住想道:「龍生言辭閃
爍,他一定是見著了谷嘯風了。展一環為什麼這樣早起來,在這谷口徘徊?莫非,莫非——」
她是一個七竅玲瓏,非常聰明的女子,暗自思量,終於給她猜出了真相,心裡想道:「展一
環一定也是知道了這個消息,他要在入門之處阻攔谷嘯風。」於是又悄悄的回去。
奚玉瑾去而復回,剛好看到谷嘯風讓辛龍生一招,她方自鬆了口氣,不料兩人激戰又起,
這就迫礙她不能不現出身形了。
谷嘯風連解數招,扳正平手,唰的一劍反攻過去,辛龍生一咬牙根,橫劍截擊,使的也
是一招殺手!就在這時,驀地聽得奚玉瑾叫道:「住手,住手!」
自從渡過長江踏足江南之後,谷嘯風就一直是心神不定,盼望著與奚玉瑾重逢,但又怕
和她相見。日裡夜裡,他翻來覆去只是想著一個問題:「見了之後,我又該怎樣和她說呢?」
他不知打過多少腹稿,想過許許多多可能發生的事情,以及在什麼情形之下要說什麼話
了。但卻想不到是在這樣尷尬的情形之下和奚玉瑾見面。
這剎那間,谷嘯風不由得呆了一呆,頓然癡了!萬語千言,也不知從何說起?
辛龍生也是怔了一怔,但他那一招凌厲的劍招,也不知是收手不及,還是妒恨交加,仍
然攻了出去。
奚玉瑾叫道:「龍生,住手,他,他是——」
只聽得「嗤」的一聲,辛龍生的劍尖幾乎是貼著谷嘯風的肩頭穿過,又在他的衣裳上刺
穿了一個小洞。若非收劍得快,谷嘯風的琵琶骨都幾乎給他刺穿!
辛龍生「啊呀」的叫了一聲,作出抱歉的神氣,說道:「我不知你們是相識的,對不住,
沒有傷著你吧?玉瑾,他是誰?」
谷嘯風苦笑道:「還好,沒有傷著。瑾姐,恭喜你了!」
奚玉瑾滿面通紅,心頭卜卜地跳,臉色紅了又青,青了又紅,過了好一會子,方始勉強
定下神來,說道:「龍生,他就是我和你說過的谷大哥。嘯風,我,我以為——」
谷嘯風道:「你以為我已經死了嗎?不錯,我在青龍口能夠死裡逃生,實在是邀天之倖,
怪不得你這樣想的。」
奚玉瑾訥訥說道:「你,你能夠平安無事,這,這就好了,我,我很歡喜。」
辛龍生妒火中燒。冷冷說道:「恭喜你們好友相逢,谷兄,但不知你是否找她來的?」
心裡想道:「如果他直認不諱,我又該如何呢?是迫玉瑾立即作出抉擇,還是故作大方,飄
然遠走,讓玉瑾感到不安,回頭來找我呢?』
這個問題也正是奚玉瑾所要知道的問題,她的心跳更加劇了。她避開了谷嘯風的目光,
但又禁不住偷偷看她。
谷嘯風摸一摸懷中那塊「龍鳳配」玉雕,登時下了決心,淡談說道:「不錯,我是知道
奚姑娘在你這兒,但我卻是為了另外兩樁事情來的。當然,我能夠見著奚姑娘,也是很歡喜
的。」
他口說「歡喜」,但神情冷淡,對奚玉瑾的稱呼也顯得甚是生疏。奚玉瑾心裡一酸,眼
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想道:「他一定是十分怨恨我了,但卻叫我還能和他說些什麼呢?」
辛龍生把兩人的神情看在眼裡,暗暗鬆了口氣,但仍是放心不下,說道:「不知是哪兩
樁事情。谷兄可以對小弟說麼?」
谷嘯風緩緩說道:「我正是要和辛少俠說。第一樁事情,我是替一位武林前輩給你送禮
來的。」
辛龍生不覺又是一怔,說道:「給我送禮,是哪位前輩托你送禮與我?」
谷嘯風把那張「大衍八式」的圖解拿了出來,遞給辛龍生道:「是江南大俠耿照,耿老
前輩。昨日我恰巧碰上了他,他說恐怕不能來喝你們的喜酒,故而托我給你送這份禮物。」
接著說道:「對不住,你們的喜訊我知道得遲,來不及備辦賀禮了。」
「大衍八式」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寶物,辛龍生接過那張圖解,當真是喜上加喜,心
裡想道:「我只怕他裝作不知道玉瑾是我的妻子,如今他自己說了出來,這就不怕他搗亂
了。」說道:「谷兄,多勞你啦。你是玉瑾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好朋友,何須講甚客套?
對啦,相請不如偶遇,後天就是我們成親之日,谷兄,一定要請你留下來喝我們一杯淡酒。」
谷嘯風苦笑道:「我還有事要趕回去的,恐怕不能喝你們的喜酒了。」
辛龍生道:「唉,那就真是遺憾了。但你若真有要事,我也不敢勉強你。對啦,你的第
二樁事情又是什麼?」
谷嘯風道:「我是奉了北五省綠林盟主之命來見令師的。」
辛龍生道:「原來如此,請恕我前日誤會,多有冒犯了。谷兄,家師就在裡面,容我替
你引見吧。」谷嘯風道:「我已經請展大叔通報了。」
奚玉瑾聽說他是奉了北五省綠林盟主柳清瑤之命而來,心中一動,說道:「聽說佩瑛姐
姐在金雞嶺柳女俠那兒,不知是否屬實?」
谷嘯風說道:「不錯。瑾姐,有一樁事情,我也正要想告訴你。」
奚玉瑾不禁又是心頭鹿撞,低聲說道:「什麼事情?」
谷嘯風淡淡說道:「佩瑛和我準備在明年成親,這次我很抱歉,來不及喝你們的喜酒,
明年請你們夫妻一定要來!」
其實谷嘯風與韓佩瑛雖然釋了前嫌,但始終還沒有談及重續前緣,更不要說到談婚論嫁
了。谷嘯風說這謊話,實是為奚玉瑾著想,免得她心裡不安的。
奚玉瑾又驚又喜,這才第一次在臉上現出了笑容,說道:「這正是我所盼望的,佩瑛姐
姐比我好得多了,恭喜你啦。」她不知不覺說出了內心的話,話出了口,方知說錯,偷偷向
辛龍生看去,辛龍生卻好似沒有聽見她說的那句「佩瑛姐姐比我好得多了」似的,說道:
「好,好,明年接到你的請帖,我們一定來的!」
奚玉瑾笑過之後,不知怎的,心中卻又忽地感到辛酸,想道:「原來他比我更快變心,
昨晚我還在苦苦的思念他,他卻把海誓山盟,全都忘了!」
人大都是苛於責人,寬於責己的,奚玉瑾現在就是這樣。但在她一陣辛酸過後,卻又忽
地悚然一驚。心裡想道:「原來我對嘯風還是未能忘情!後天我就是辛家的人了,我還埋怨
他做什麼呢?」
三人各懷心事,但饒是辛龍生這樣的聰明,也猜不著奚玉瑾如此複雜而又微妙的感情!
這剎那間,局面突然變得甚是尷尬,幸虧展一環剛好在這個時候出來,才打破了這尷尬
的局面。
展一環見他們三人站在一起,也是不禁吃了一驚,訥訥說道:「辛少俠,谷相公,你們,
你們原來是早已相識的麼?」谷嘯風強笑說道:「不錯,我們是前天結識的。」
展一環打了個哈哈,掩飾他的窘態,說道:「這就更好了。我已經給谷相公通報了,辛
少挾,這就麻煩你陪同客人去見令師吧。」
辛龍生道:「好,谷兄請隨我來。」奚玉瑾卻道:「展大叔,我的精神不大好,你可以
陪我回去麼?」展一環道:「當然可以。」心裡想道:「到底是奚姑娘有主意,避免給他糾
纏。辛少俠也不愧是名門弟子,胸襟廣闊,氣量過人。」他哪裡知道,全不是他想像的這麼
一回事。
文逸凡見了谷嘯風,十分高興,說道:「我對令尊聞名已久,可惜在令尊生前我們沒有
機緣見面。現在得見世兄,也可稍補缺憾了。」接著說道:「我雖然遠處江南,也常常聽得
人家稱道谷世兄是武林的後起之秀。龍生這幾年幫我辦事,武林中的前輩對他也總算是青暇
有加。你們兩人年紀差不事,以後可得多多親近才好。」
谷嘯風道:「多蒙盟主誇獎,我怎麼比得上令徒。」辛龍生則恭恭敬敬的答了一個「是」
字,說道:「谷兄不要客氣,請你以後多事指教。」
文逸凡哈哈笑道:「你們兩個都不要說客氣的話了。谷世兄,聽說你是奉了柳女俠之命
而來的,咱們還是先談正事吧。」
谷嘯風把北方的形勢和柳清瑤的意圖詳詳細細的說給文逸凡知道,文逸凡沉吟半響,說
道:「依我看來,只怕蒙古乃是佯攻金國,暗裡另出奇兵,圖謀大宋。即使它是雙管齊下,
咱們也應該顧全大宋為先,你說是不是?」
谷嘯風,心裡想道:「中原的百姓十九也都是漢人。不過大宋朝廷雖然無道,究竟是咱
們漢人做皇帝。文大俠說的也有道理。」當下說道:「不錯。但關係國家的大事,晚輩不敢
擅作主張,晚輩自當把文大俠的話帶回去給柳盟主。」
文逸凡笑道:「我卻想把你留下來呢。目前我們這裡恐怕更需要人,過兩天我會派人去
和柳女俠說的。」
谷嘯風道:「多謝文大俠的好意,不過晚輩實是不能在此耽擱,我想現在就告辭了。」
文逸凡皺一皺眉頭,說道:「你要回去覆命,那也不必這樣著急呀。」
谷嘯風道:「柳盟主有命,我還得到太湖去走一道。」
文逸凡笑道:「有一件事情,你恐怕還未知道吧?小徒和百花谷奚家的奚玉瑾姑娘成親,
後天就是他們的喜日,太湖的王寨主自己不能來,也一定會有人來的。你無論如何得喝了喜
酒才走。」
谷嘯風道:「就怕王寨主不是親自前來,柳盟主要我謁見王寨主面陳稟報的。」其實柳
清瑤並沒有吩咐他這樣做,只因無法再尋藉口,谷嘯風只好說一次謊了。
辛龍生插口說道:「是呀,谷兄多留兩天有什麼打緊?不過,若是當真有緊要的事情非
得立即趕去不可,我也不敢因私廢公,強留佳客了。」
文逸凡本來很不高興,但聽了愛徒的說話,卻忽地瞿然一省,心念立轉,暗暗道了一聲
「慚愧」,想道:「不錯,到底是年輕人更有見識,在這風雲劇變之秋,是應該以公事為
重。」於是說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強留你了。請你在事情辦完之後,再到我這兒
來吧。」接著笑道:「你不來,我也會向柳女俠要人的。」
谷嘯風道:「晚輩也但願得有機緣,在文大俠身邊時領教益。」當下起立告辭,文逸凡
道:「龍生,你替我送客。」
辛龍生送到稽留峰下,說道:「谷兄,你我是不打不成相識,你這次來幫了我很大的忙,
我感激得很。」「幫忙」一語,語帶雙關,可以說是感謝他給耿照帶來那份厚禮的「幫忙」,
也可以指「別的事情」,谷嘯風佯作不解,說道:「不敢當,辛少俠請回去吧。祝你們夫妻
恩愛,白頭偕老。」
和辛龍生分手之後,谷嘯風帳悵惘惘,獨自前行,走到中天竺的山道之際,忽聽得一個
少女的聲音說道:「梅姐,我勸你還是回去吧,不要自尋煩惱了。」另一個少女的聲音說道:
「我要知道這消息是不是真的?」先頭那少女說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這少女歎
了口氣,說道:「我也不知道,不過,總是要見他一見。」
谷嘯風心裡想道,「原來是湖上盪舟的那兩位姑娘。」谷嘯風已知其中一個是辛十四姑
的婢女侍梅,不禁暗暗為她歎息,想道:「聽佩瑛說,這位姑娘雖然是婢女身份,人卻極為
聰明伶俐,本領也很不錯,只可惜她的一片癡情卻是付錯人了。」
心念未已,那兩個少女已是從山坳處走了出來,她們看見谷嘯風,都是不覺怔了一怔。
侍梅低聲說道:「龍姐姐,你還認得他嗎?好像就是——」
那姓龍的少女笑道:「什麼好像,他就是前日在湖邊偷看咱們的那個輕薄少年。」
侍梅正自滿肚皮悶氣無處發洩,迎上了谷嘯風,陡地便是一記耳光向他面門摑去,喝道:
「你盯著我幹嘛,你這無賴,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你也不知我的厲害!」
谷嘯風焉能給她打著,斜身一閃,便即避開,但那掌風掠面而過,也像刀片刮過一般,
有點兒火辣辣的作痛,谷嘯風心裡想道:「怪不得佩瑛誇她本領了得,江湖上等閒之輩,只
怕當真還比不上她。」
侍梅一掌擊空,亦是禁不住心頭一凜,知道對方並非尋常的「無賴」了,正要拔出劍來,
谷嘯風已是笑道:「你可是侍梅姐姐,我正想找你呢!」
侍梅怔了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又是誰?」
谷嘯風道:「我是奚姑娘和韓姑娘的朋友,你不是有一樣東西請韓姑娘交給一個人的
嗎?」
侍梅道:「哪位奚姑娘?啊,我想起來了,你說的是侍琴姐姐?」
谷嘯風道:「不錯,你的侍琴姐姐是百花谷奚家的女兒,她就是為了營救韓姑娘的緣故,
才屈身到辛家充當丫頭的。韓佩瑛姑娘的父親是洛陽的韓老英雄韓大維,這想必你亦已是早
已知道的了。」
侍梅聽他說得不錯,這才納劍入鞘,說道:「那麼,你想必就是那位揚州的谷少俠了?」
谷嘯風道:「不敢,我正是揚州谷嘯風。」
侍梅忽地臉上一紅,說道:「原來韓姑娘已經告訴你了。那件東西——」
谷嘯風道:「那件東西在我這兒,她本來托我轉交的,我、我因為——唉,我沒有替你
做到,現在交還給你吧。」說罷拿出了一個繡有鴛鴦戲水的荷包。
原來這個繡荷包乃是侍梅想要送給辛龍生的,裡面藏有她的一縷青絲。那日韓佩瑛陪同
父親到辛十四姑家裡,辛十四姑叫侍梅送她下山,侍梅知道她是奚玉瑾的好朋友,又知道辛
龍生已是和奚玉瑾同在一起,是以她便把這個繡荷包托韓佩瑛有機會見到辛龍生之時交與他。
侍梅接過了繡荷包,臉紅直到耳根,心裡又是驚疑不定,說道:「谷少俠,你是不是從
文盟主那兒回來的?他,他不在那兒?」
谷嘯風道:「他在那兒,我也已經見過他了。」
那姓龍的少女道:「你既然見著了辛龍生,何以又不把這個荷包給他?」
谷嘯風歎口氣道:「還是不要給他的好!」
此言一出,侍梅的臉色登時紅裡泛青,轉眼間變得蒼白如紙,半響說道:「這樣說,那
消息是真的了?」
谷嘯風道:「不錯,辛龍生和奚玉瑾已是定在後日拜堂成親!」
姓龍那女子只道侍梅聽了這個消息一定傷心欲絕,不料她非但沒有流淚,反而哈哈哈的
笑了三聲。姓龍那女子吃了一驚,連忙扶穩侍梅,說道:「梅姐,你怎麼啦?」侍梅道:
「我高興得很很,咱們不是正好來得合時麼?」
姓龍那女子見她似是神態失常,甚為擔心,說道:「梅姐,我勸你還是不要去吧。」
侍梅道:「為什麼不去?侄少爺成婚,我們做丫頭的不知道那也罷了,知道了豈可不去
伺候?」
谷嘯風心裡想道:「像她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子,命丑時乖,做了人家的丫頭,這已經是
一大不幸了;暗戀少主,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就更加不幸了。我現在心有所屬,聽到玉
瑾的婚訊,也還不免傷心。她一定是比我更傷心的了。」俗浯說「同病相憐」,谷嘯風不覺
起了同情之心,安慰她道:「人生不如意常八兒,只要把煩惱拋開,不去想它,事過境遷,
那也就可以處之坦然了。侍梅姐姐,恕我交淺言深,我勸你也是回去的好。別要自尋煩惱
了。」
侍梅冷冷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是煩惱?你怎麼知道我是不如意。我告訴你辛龍生是我
家的侄少爺,我趕得上喝他的喜酒,正是稱心如意得很!你懂得什麼,別多事了!」
谷嘯風討了個沒趣,勸解的話自是說不下去,苦笑說道:「本來我是不該交淺言深,請
恕冒昧,告辭了。」
谷嘯風走後,姓龍那女子道:「這姓谷的少年倒是為人熱心,性情直爽。」
侍梅說道:「看來你倒像是喜歡他了?但我勸你還是小心的好,俗語說:癡心女子負心
漢,又說:知人知面不知心,何況你和他只是初次相識。」
姓龍那女子嗔道:「誰說我喜歡他了?不過我覺得他勸你的話倒是有理。梅姐,你當真
是非去不可麼?」心裡想道:「揚州谷少俠雖是名播江湖,我的心上人也未必輸於他了。不
過梅姐因為是情場失意,也難怪她要深具戒心,說出這樣的話了。」
侍梅道:「不錯,我是非去見他一見不可,要是你怕我鬧出事來,你讓我獨自前往好了。
你回去吧。」
姓龍那女子道:「梅姐,咱們好不容易才得重逢,你我之情勝於姐妹,我只是為了你的
好才勸告你。但你不肯聽我勸告,我當然也還是陪伴你的。好吧,任憑你鬧出什麼事情,我
都與你同當!」
侍梅這才禁不住掉下淚來,說道:「龍姐姐,到了如今,只有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姓龍那女子暗暗歎息,拉著她的手道:「好姐姐,哭吧,哭出了就好了。」心裡極為她
難過。不過她和谷嘯風都以為侍梅是「自作多情」,事實卻並非完全如此。正是: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送落花。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紅燭灰殘還信物 洞房枕冷負良宵
侍梅捏了捏貼身收藏的繡荷包,荷包裡有她的一縷秀髮。侍梅不禁心中苦笑,暗自想道:
「後天他就要和新人拜堂成親了,拜堂成親,嘿、嘿,拜堂成親?這四個字他也曾經和我說
過的!」
侍梅自幼賣到辛家,她是和辛龍生一同長大的,兩小無猜,一起遊玩的時候,誰也沒有
記起誰是丫頭,誰是主子。
當然在兩人漸漸長大之後,他們是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的,有一天辛龍生硬要拉她
玩「拜堂成親」的遊戲,她記得很清楚,那年辛龍生已經是十四歲的「大孩子」,而她也是
初懂人事的十二歲的小姑娘了,她不肯和他玩這個遊戲,說道:「你是少爺,我是丫頭,我
們不能拜堂成親的。」
辛龍生說:「誰說不能成親,回去我就和姑姑說我要娶你。」侍梅嚇得慌了,說道:
「你千萬不要這樣,十四妨會打我的。」辛龍生道:「姑姑打你,我就和你一同逃走。成了
親再回來,看她能夠把咱們怎樣?」侍梅又驚又喜,說道:「你當真要娶我?」辛龍生道:
「老天爺在上,若然我騙了你,叫我不得好死!」侍梅連忙掩住他的嘴,說道:「我知道你
是真心就算了,你不要發誓,也不要回去和姑姑說,我,我等你。」說到最後這句話,不由
得滿面通紅,轉過了頭,這天侍梅並沒有和辛龍生玩「拜堂成親」的遊戲,但在她的心裡,
已經是在準備等到他們長大的時候,辛龍生會叫人抬著花轎來迎娶她了。
這次事情過後不久,辛龍生就奉了父母之命,到江南去拜文逸凡為師,一去九年,在這
九年期間,僅僅回家兩次,第一次回來的時候,他是十九歲,侍梅是十七歲,按說彼此已經
長大,辛龍生倘若把那次說話當真的話,是應該和她私裡重提舊事的,可是辛龍生並沒有和
她重提舊事,雖然對她仍是十分和氣。
辛龍生不肯重提舊事,侍梅是丫頭的身份,偏又心高氣傲,當然更不肯給人看賤和他說
了。不過侍梅還沒死心,以為辛龍生尚未學成,這次回家又只是匆匆一轉,無暇與她談婚論
嫁。雖然她也有了多少懷疑,懷疑這個長大了的「侄少爺」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和她一同玩耍
的大哥哥了,換言之也就是變心了。可是儘管有所懷疑,她的芳心還是放在他的身上。
辛龍生第二次回家,那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這次回家,正好碰上了奚玉瑾到他姑姑家
裡冒充丫頭。侍梅當時不知道奚玉瑾的身份,辛龍生一聽說她是揚州奚家的小姐,卻是立即
就知道了的。奚家武學世家,辛龍生在文逸凡門下多年,自是聞名已久。他碰上了武學名門
的閨秀,哪裡還會把一個丫頭放在心上!
這次事情過後,侍梅當然是亦已絕望了,不過雖然絕望,她還是一片癡心。
那個荷包中除了她的一縷頭髮之外,還有一面鏡子,這是婦女們家常所用的一種很普通
的鏡子,但卻是辛龍生送給她的,
她還記得辛龍生是因何送給她這面鏡子的,就在那次玩不成「拜堂成親」遊戲的第二天,
辛龍生在她房間裡看她梳頭,看了一會,忽地笑道:「你有一頭秀髮,可惜沒有鏡子,梳不
出好的花樣來,我送你一面鏡子,你喜歡嗎?」果然當天晚上就給她買了一面鏡子回來。沒
多久,辛龍生就到江南拜師去了。這面鏡子侍梅捨不得用,生怕將它打碎,珍藏了將近十年。
她要將這縷青絲、這面鏡子,送到辛龍生的手上,她不敢幻想可以挽回辛龍生的心,只
希望可以勾起他的回憶,記得還有一個對他癡情的丫頭。
但這希望只怕注定她是要落空的了。「他有了一個如花似玉,而且又是名門閨秀的新娘,
他還會記得我這麼一個丫頭?」侍梅心想。突然一陣爐火從心底燃燒起來,她放慢了腳步,
對女友說道:「他們是在後天拜堂成親,咱們用不著太早趕去,就在他們成婚那天,咱們及
時趕到最好。」
那姓龍的女子暗暗歎了口氣,說道:「梅姐,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你既然要這
樣,我陪你就是。」
紅燭高燒,笙歌盈耳,賀客滿堂。這天是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的掌門弟子成親的好日子。
雖然是在戰亂的年頭,四方豪傑衝著義逸凡的面子,來的還是不少。
辛龍生與奚玉瑾拜過堂後,文逸凡便即當眾宣佈,立他做掌門弟子。喜上加喜,眾賓客
爭著上前道賀,辛龍生志得意滿,只覺平生之樂,再也無過於今日廠。
他哪裡知道門外有—個傷心欲絕的少女,偷聽門內的笙歌,遲遲不敢進來。
侍梅本來是想在他拜堂的時候進來的,轉念一想:「還是給他幾分面子吧,何況我也不
願意親眼見到他和別人拜堂成親。」
姓龍那女子見她躊躇不前,只道她已經改變了主意,便勸她道:「事已如斯,你又何必
自尋煩惱,咱們還是回去吧。」
侍梅仍然是重複那句話:「不,我還是要見他一見。」再加上一句:「我要看他對我怎
樣?」
姓龍那女子心裡想道:「素聞辛十四姑行徑怪癖,侍梅跟了她十幾年,看來也是受了她
的熏陶,沾染上她的怪癖了。真不知她想幹什麼?如果是我的話,一就把新郎殺掉,一就置
之度外另嫁別人,何須如此自招苦惱?」原來這姓龍的女子亦是大有來頭的人物,而她的想
法之怪,也絕不在侍梅之下。
辛龍生接受了賓客道賀之後,喜筵擺開,新婚夫婦向賓客輪流敬酒。
因為來的客人太多,地方不夠寬敞,所有的客人當然不能都坐在一起,地位較低,交情
較疏的客人席設外間,內堂裡的客人只限於至親好友。
遺憾的是新郎新娘兩方面的親人都沒有來,所謂至親好友,只是屬於主婚人文逸凡的。
酒過三巡之後,忽地有個門人進入內堂報道:「有兩個我們都不認識的陌生女子到賀,
其中一個說是掌門師兄的家人。」
辛龍生怔了一怔,說道:「她叫什麼名字?」他的那個師弟說道:「她叫侍梅。」
文逸凡心裡想道:「這好像是個丫頭的名字?」果然心念未已,便聽得辛龍生哈哈一笑,
說道;「原來是我家的丫頭,這個丫頭倒是很要面子,說成了是我的家人了。你們就在外面
隨便給她設個座位吧,不用叫她進來了。」
文逸凡眉頭一皺,說道;「你家裡的人都沒有來,難得有一個人來了,雖然是丫頭,也
總算是你家裡的人,叫她進來,又有何妨。還有一個女子是誰?」
要知文逸凡是個豪邁不羈的俠士,做了武林盟主之後,也還是不改原來的性格,對於所
謂「貴賤」之分,素來是不看重的。若然不是因為今天是辛龍生大喜的日子,他很可能就要
當眾教訓他的徒弟。
那弟子道:「另一位龍姑娘,她說她和師父你老人家乃是世交!」
文逸凡吃了一驚,說道;「她可是龍伯巖的女兒?」
那弟子道:「不錯,她說她的爹爹是福建龍巖縣的龍伯巖。我們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若
然是真那可不能怠慢,故而我們只好讓她們先進來了。」
文逸凡道:「快請她們進來!」原來龍伯巖是文逸凡十多年沒有見過面的老朋友,是一
位早巳閉門封刀的武林俠隱。知道他的人不多,但他門下的弟子卻是當然知道的。
不過片刻,那名弟子已陪了侍梅和那姓龍的女子進入內堂來了。原來她們早已被引入外
面的客廳,坐在那裡等候的了。文逸凡山居簡陋,內室和外廳只是隔著一道門。
辛龍生見她們這樣快來,心頭一凜,想道:「我剛才說的話不知侍梅聽見了沒有?哼,
就算她聽見了,她一個丫頭,又能將我怎樣?」原來他剛才攔阻侍梅進來,正是因為不願意
在這大喜的日子見到她的。倒不是怕她吵鬧,而是不想在這大喜的日子,稍為有點「殺風景」
的事情發生。
侍梅聽到了他的那幾句話,心裡又是恨又是妒,但她不愧是辛十四姑的貼身侍女,很得
主人「冷狠」二字的真傳,進來的時候,神色如常,不帶一絲怒氣。
侍梅和這姓龍的少女走了進來,眾人都是眼睛一亮,心裡想道:「想不到辛家一個丫頭,
也是如此貌美,且又儀態大方。」
只見文逸凡寓座而起,哈哈笑道:「天香侄女,長得這麼高了,我幾乎都認不得啦,今
天能夠見著你,我真是高興,小時候我抱過你的,你還記得麼?」
此言一出,眾賓客都是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和侍梅一同進來的這個女子,果然是武林俠
隱龍伯巖的獨生女兒龍天香。
龍天香檢衽一禮,說道:「家父是無時不在掛念叔叔。可惜——」說至此處,忽地眼圈
一紅。文逸凡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對啦,我還沒有問候你的爹爹呢,你爹爹好嗎?他為
什麼不來?」
龍天香眼圈一紅,忍著眼淚,說道:「爹爹不幸,去年已去世了,只因世亂年荒,我又
不知叔叔住在此處,未能來向叔叔報喪,請叔叔原諒。好在碰上了這位姐姐,我才知道今天
是叔叔為令徒辦喜事的好日子。所以今天我是特地來向叔叔賀喜,也是特地來向叔叔報喪
的。」
「賀喜」與「報喪」合而為一,當然是大殺風景之事。不過文逸凡一來因為龍伯巖是他
的好朋友,聽到好朋友的噩耗,心中自是不無悲慼。二來他也原諒龍天香是個小姑娘,小姑
娘說話不知避忌。故此非但井無慍色,反而安慰她道:「好在你也長大了,你爹爹得享天年,
你亦無須太過悲痛了。今日是小徒成婚的日子,你們過來先見一見新郎和新娘吧。這位姑娘
是——」文逸凡雖然業已知道侍梅是辛家的丫頭,但在禮節上還是不能不有此一問。
龍天香道:「這位姑娘是我小時候的鄰居,和我也是金蘭姐妹。文叔叔,你都可能在她
小時候見過她的。」
義逸凡依稀記得十多年前,龍伯巖是有一家姓楊的鄰居,說道:「是麼?請恕我年紀老
大,記不起來了。」
侍梅道:「我只是一個丫頭,不敢與文大俠攀交論故,我是特地來服侍少主人的。」
文逸凡有點尷尬,哈哈笑道:「楊姑娘,客氣了!聽說你在辛家多年,你和龍生也就像
是兄妹一般了。來,來,來!快過來和新郎新娘喝一杯喜酒吧!」
辛龍生本來甚不高興,但後來聽說侍梅和龍天香是金蘭姐妹,不禁刮日相看,心裡想道:
「這我倒應該好好籠絡她了。縱然她對我還是有點癡心妄想,那也無妨。」
侍梅走了過來,說道:「侄少爺、奚小姐,侍梅特地來恭喜你們啦。不知侄少爺還肯要
我這個丫頭服侍你們嗎?」
奚玉瑾連忙站了起來,說道:「侍梅蛆姐,你說這個話我怎麼敢當?」
侍梅道:「此一時,彼一時,奚小姐,你以前紆尊降貴,和我姐妹相稱,我才真是受不
起呢。現在你是我的女主人,我是理該伺候你了。」
奚玉瑾道:「侍梅姐姐,別說笑了。你再說我可不敢喝你這杯酒啦。」
辛龍生也道:「我師父說得好,你在我家多年,等於是我的妹妹一般。我一向也是把你
當作妹妹看待的。何況你又是龍姑娘的金蘭好友,我豈能仍然把你當作丫頭?從今之後,丫
頭二字,再也休提!」
侍梅心裡冷笑,道:「你以前可是說過要我做你的妻子的,哼,哼,如今怕我舊事重提,
就改口了。哼,若不是我和天香姐姐同來,你還不會把我當作妹妹看待呢。」心中悲憤,卻
裝作十分感激的神氣說道:「侄少爺,這麼說,你是肯讓我恢復自由,不用我自己贖身啦。
大恩大德,奴婢永世不忘。」
辛龍生眉頭一皺,說道:「侍梅,你怎麼還說這樣的話?快坐下來喝酒。」心裡卻在暗
暗歡喜,想道:「看來是我的顧慮了。她自知身份,當然不敢再有癡心妄想。嗯,只要她知
恩感德,今後我不妨真的把她當作妹妹。龍伯巖是江南武林前輩,雖然死了,龍家與許多老
前輩的交情還是在的。侍梅與龍小姐乃是金蘭摯友,我有這個妹妹,對我也有好處。」
龍天香道:「辛少俠,我的侍梅姐姐多年來蒙你庇護,我敬你們夫婦一杯,聊表謝意。」
辛龍生眉開眼笑,說道:「咱們是兩輩交情,你說這話可是太客氣了。」他只顧慇勤招
呼龍天香,不知不覺倒把侍梅冷落一邊了。
侍梅趁著各人都不注意她,衣袖輕輕一展,遮著酒杯,提起酒壺斟了滿滿的一杯酒,此
時辛龍生剛好與龍天香乾了一杯,想起了她,說道:「對啦,侍梅妹子該輪到咱們乾杯了。」
侍梅道:「多謝侄少爺賞面,奴婢祝你和奚姑娘白頭到老,魚水和諧。」把自己這杯酒
遞了過去,卻把辛龍生的空杯拿了過來,說道:「奴婢不敢有勞侄少爺的貴手。」親自斟了
一杯,一飲而盡。
辛龍生搖了搖頭,說道:「唉,你還是這樣謙下自持,我都告訴了你,叫你以後休得再
提丫頭二字的。」侍梅道:「是,侍梅謹遵吩咐,請大哥哥喝酒。」
辛龍生道:「這才對啦!」當下,也就拿起了那杯酒來,一飲而盡。抬頭一看,只見侍
梅妙目流波,目光似含有幾分幽怨,正望著自己。辛龍生忽覺心魂一蕩,想道:「原來她果
然對我還未忘情。」原來他們小時候一處嬉游,侍梅就是常常在沒人的時候,叫他做「大哥
哥」的。
奚玉瑾是個很細心的人,把侍梅的神態看在跟裡,卻是不禁心中—動。
奚玉瑾心裡想道:「為什麼她一定要和龍生換杯,又不向我敬酒?」按常理而論,侍梅
是應該同時向新婚夫婦敬酒才對的。
奚玉瑾心中一動,當下就在侍梅給辛龍生的那個空杯上斟滿了酒,遞過去道:「侍梅姐
姐,我替龍生還敬一杯。」
侍梅接過酒杯,說道:「不敢當。」忽地手指一顫,只聽得「噹」的一聲,酒杯落地,
碎成數片。侍梅滿面通紅,說道:「我不勝酒力,只怕是有幾分醉了。」
奚玉瑾疑心頓起,說道:「侍梅姐姐,你只喝了幾杯,怎的就會醉了?」侍梅道:「我
一向不會喝酒的,不信你問問他。」裝作醉態可掬的樣子,指著辛龍生。
奚玉瑾一握辛龍生手心,說道:「龍生,你是不是也有幾分醉了?」暗運真氣,從他掌
心轄送進去,辛龍生是練有內功的人,自然生出反應,不禁怔了一怔,說道:「我沒有醉,
瑾妹,你,你怎麼樣?」奚玉瑾發覺他的內力如常,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說道:「你沒醉,
我可是覺得有點頭暈了。」
有好事的賓客起哄道:「新娘這麼早就想進洞房了嗎?不行,不行!」但也有忠厚的長
者勸解道:「也鬧得夠了,該讓他們歇息啦。」
侍梅忽道:「大哥哥,我來不及備辦賀禮,這個荷包,是我親手繡的,權當賀禮,聊表
寸心,請你收下。」
辛龍生見了那個繡荷包,不由得變了面色,說道:「你何必給我送禮,拿回去吧。」
侍梅忽地變了面色,用力一撕,把那荷包撕破,「噹」的一聲響,那面鏡子跌了下來,
碎成片片。那縷青絲,也給她一把撒開,隨風飄散!
侍梅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舉動,眾賓客莫名其妙,這剎那間不由得都是睜大了眼睛,呆了!
侍梅冷笑道:「我是丫頭,你是少爺,本就高攀不起!是我不知自量,也難怪你不收我
的禮物!好,龍姐姐,咱們走吧,別在這裡看人家的嘴臉了!」
文逸凡呆了一呆,上前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龍天香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敢情楊姐姐是真的醉了。改日我再和她來向辛
師兄陪罪。」
辛龍生做夢也想不到侍梅會當眾拆他的台,此時更怕她把往事抖露出來,說出更不中聽
的話,心裡又驚又怒,揮手斥道:「好,讓她走,讓她走叫!丫頭不識抬舉,何必還留她在
這裡丟我的臉!」
龍天香低聲說道:「文叔叔,你聽見啦?還是讓我們走的好!」
文逸凡老於世故,見此情形,心中是明白了幾分,想道:「家醜不外揚,我也不便向龍
生盤問。但看來這丫頭還是處子,嘿,只要不是敗人名節,少年人犯點風流罪過,那也算不
了什麼。不癡不聾不作阿家阿翁,我如今是師尊如父,是不便向徒弟盤問,那也唯有得糊塗
處且糊塗了。」他情性灑脫,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大家都喝得高興,我也有點醉了。天
香侄女,你和楊姑娘既然要走,恕我不送啦。」
龍天香和侍梅走了之後,眾賓客雖然不敢高聲談論,卻也禁不住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議了。
奚玉瑾漲紅了臉,甚是難堪;辛龍生驚魂稍定,餘怒未息,臉色更是難看。有忠厚的長
者便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咱們也喝得夠了,該讓新人歇息啦。」眾賓客看見發生了這樣
的事情,大家都是興趣索然,也無心再鬧新房了。
洞房紅燭高燒,按說應該是喜氣洋洋的,但奚玉瑾的心卻好像給紅燭的火焰灼痛似的,
板著臉孔,不發一言。
辛龍生凝神靜聽,知道洞房外沒人偷聽,低聲說道:「瑾姐,我真是抱歉。我那丫頭沒
有家教,跑來胡鬧了一場,大殺風景,但願你不要放在心上。」
奚玉瑾冷冷說道:「為什麼她會在賓客面前丟你的臉,你是不是做了對不住人家的事情,
你還是不要瞞我吧?」
辛龍生叫了個撞天屈,說道:「你想我怎會與一個丫頭要好?」
奚玉瑾道:「當真沒有私情?」側跟斜睨,利剪般的眼光,好像要看到辛龍生心裡。
辛龍生道:「當真沒有!不過,你是知道的,她是我姑姑的貼身侍女,我對下人又是一
向和氣,或許她對我有所誤會,暗地裡害了單相思,那也難說。但這也不是我的過錯呀。瑾
姐,夫妻之間重在一個信字。難道你不相信我,反而相信一個丫頭?」
奚玉瑾是個七竅玲瓏,精明能幹的女子,心裡自是不能無疑,但卻想道:「如今我堂也
拜過了,洞房也進了,夫妻名份已定,若然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那也沒有什麼意思。龍
生現在是真心愛我,這是絕對沒有疑問的。即使他以前犯過什麼風流過錯,我也無須斤斤計
較了。」
但想是這樣想,奚玉瑾的心中仍是不能無所感慨。突然間,她不由得想起了谷嘯風,
「谷嘯風從來沒有對我隱瞞過什麼事情,龍生與這丫頭之事,卻到現在才告訴我。」
辛龍生挨著她的身子坐下,低聲說道:「瑾姐,咱們不值得為一個丫頭生氣是不是?時
候不早,還是早點睡吧。咱們明天一早還要以掌門弟子夫妻的身份,接受一眾同門的道賀
呢!」
文逸凡的掌門弟子,等於是繼任的江南武林盟主。除非辛龍生有極大的失德之事,否則
就是十拿九穩的了。奚玉瑾想到自己可能是未來的盟主夫人身份,不覺心花怒放,轉嗔為喜,
想道:「不錯。他是未來的盟主,我只應該盡力的幫忙他,不當和他吵鬧,損了他的威信。」
辛龍牛看見她臉上露出笑容,知道她已回心轉意,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更挨近一些,說
道:「瑾姐,我給你換衣裳吧,你這一身新娘子的服飾,重甸甸的,一定很不舒服了,換上
輕便的睡衣好不好?」
奚玉瑾滿臉通紅,推他離得遠些,說道:「不好,不好!別這樣!別這樣!」
紅暈雙頰,在燭光映照之下,分外顯得艷麗,奚玉瑾越是害羞,越是挑動了辛龍生的愛
意,禁不住一把就摟著了她,說道:「咱們都是夫妻了,還用得著避忌麼?瑾姐,讓我親一
親你!「
不料就在他們親熱之時,辛龍生忽覺腹中一陣疼痛,好像有無數利針在裡面刺他的五臟
六腑一樣!
奚玉瑾大吃一驚,說道:「龍生,怎麼你的手這樣冰冷!」顧不得害羞,連忙抱著他聽
他的心臟跳動。
車龍生道:「沒什麼,沒,沒什麼。」他說「沒什麼」,但聲音顫抖,就像患了重病的
人呻吟一樣。
奚玉瑾聽出他的心跳加劇,也嚇得慌了,說道:「不對,不對,一定是那丫頭在那杯酒
中做了手腳,不知給你服了什麼毒藥。」
辛龍生只覺又是發冷,又是發熱,不禁也是嚇得慌了,心裡想道:「我姑姑是善於使毒
的高手,侍梅這丫頭跟姑姑多年,她的毒功遠遠非我所及,莫非真的是著了她的道兒?」無
法掩飾,呻吟說道:「我,我是覺得有點不舒服,好像半邊身子癱了,你,你!」
奚玉瑾道:「你躺一會兒,我給你去找大夫。」辛龍生道:「這,這不鬧笑話麼?」奚
玉瑾道:「性命要緊,鬧笑話也顧不得了。」
奇怪得很,奚玉瑾離開了他之後,辛龍生的疼痛就漸漸減輕,手足也能動彈了。
賓客中恰巧有一位名醫,外號「賽華佗」的川中隱俠葉天流。奚玉瑾進去見文逸凡,文
逸凡好在尚未睡覺,聽她說了此事,大驚之下,連忙把「賽華佗」葉天流找來。
待找到了葉天流,他們三人再一同進入新房之時,大約已過了將近半個時辰。
葉天流一看,說道:「奇怪,好像沒有病嘛!」辛龍生坐了起來,說道:「是呀,我現
在覺得好多了。大概是一時的不舒服。沒事啦!」奚玉瑾不放心,靠近去扶他。不料他話猶
未了,當奚玉瑾挨著他的身子的時候,他突然又打了一個寒顫!
「賽華佗」葉天流現出詫異的神色,說道:「辛少夫人,請你坐過一旁,待我給他診
治。」奚玉瑾滿面通紅,放開了接著辛龍生的雙臂。
葉天流當下便給辛龍生把脈,只見他閉了雙眼,三指輕輕扣著辛龍生的脈門,似乎是在
苦心思索一個醫學上的難題,過了幾乎有一炷香的時候,仍未放手。
奚玉瑾又是吃驚,又是詫異,心裡想道:「把脈怎的要用這許多時間?難道他是中了無
名怪毒,連賽華佗也難以斷症麼?」
正自驚疑不定,忽聽得葉天流「咦」了一聲,放開了手,說道:「果然不錯,想不到當
真是有這樣毒藥!」
此言一出,奚玉瑾更是大吃一驚,連忙問道:「他中的是什麼毒?有得救麼?」
葉天流道:「這個毒,這個毒,哎,這個毒——不礙事。不過,不過——」期期艾艾,
似是有難言之隱。
奚玉瑾道:「不礙事那就好了。但不過什麼呢?」說話之際,不知不覺又挨近了辛龍生。
葉天流連忙說道:「不過,請你暫時不要接近病人。」奚玉瑾驚疑不定,只好又再坐過一邊。
辛龍生大為奇怪,說道,「奇怪,我剛才覺得發冷,現在又忽然好了。這究竟是什麼
病?」
葉天流道:「辛少俠,請你出外面的院子,待我再給你仔細看看。文大俠,你也來吧。」
這晚雖然是有月亮。但無論如何月光總是不及新房裡的燭光明亮。奚玉瑾心裡想道:
「為何他要到院子裡看病,這定然是個飾辭。想必是有什麼話不便和我說的。」葉天流並沒
叫她出來,她只好滿腹疑團躲在房中了。
到了外面的院子,葉天流小聲說道:「辛少俠恕我冒昧問你,是不是新夫人一和你親熱
之時,你就感到渾身難受。」
辛龍生顧不得害羞,說道:「一點不錯。正是這樣。」
葉天流道:「我是從你的脈象中看出來的,尊夫人剛才離開你的時候,你的脈搏就漸漸
恢復正常,一靠近你,脈息又失調了。」
文逸凡皺了眉頭,說道:「這是什麼怪病?」
葉天流道:「令徒是中了一種極為奇怪的毒,中了此毒,決不能親近女色,但只要不近
女色,卻是和常人一樣,毫無妨害的。我在古代一個名醫的醫案裡知道有這樣一種奇怪的毒
藥,卻不知它是什麼。」
辛龍生大為吃驚,心裡想道:「這樣一來,我豈不是非但要辜負今宵花燭,還要斷子絕
孫了?」
文逸凡道:「那醫案上可有解毒之法?」
葉天流道:「有是有的,但這解藥卻是甚為難找!」
辛龍生連忙說道:「是什麼解藥?」文逸凡道:「對,只要是有解藥,縱然難找。也有
希望。」
葉天流道:「這毒藥要用崑崙山絕頂的星宿海所出的天心石來解。天心石的形狀和普通
的石子並無分別,磨石成粉,服食之後,渾身就會發熱。所以要知道是不是天心石,只有試
服才能鑒定。你想崑崙山星宿誨的石子多如恆河沙數,豈能一一試行將它磨粉吞服?何況昆
侖山絕頂也不是容易上得去的!」
辛龍生涼了半截,說道:「如此說來,我是只有削髮修行,去做和尚的了。」
葉天流忍住了笑,說道:「那也不必,只要你不近女色就行。」
文逸凡道:「他們夫妻要不要分開?」
葉天流道:「只要心中不動情慾,見面卻是無妨。」
文逸凡歎了口氣,說道:「龍生,這恐怕是你犯下風流罪過的報應了。如今我只有設法
為你去取天心石,盡人力而聽天命罷啦。不過目前大敵當前,我還是不能派人給你去找的。
你們夫妻倆應該怎樣,這是你們的事情,我可不便說了。」
辛龍生回到新房,在奚玉瑾再三追問之下,只好把「賽華佗」葉天流的話,如實的對她
說了。
奚玉瑾暗歎命苦,但事已如斯,除了咒罵侍梅之外,也是沒有辦法,只好說道:「只要
你是真心愛我,我也真心愛你,你我即使是只有夫妻之名,並無夫妻之實,那也算不了什麼?
為了防你難以把持,請你到外面的書房睡吧。」
辛龍生滿懷熱情,化作了寒冰。但聽了奚玉瑾的話,心中卻是得到一些安慰,想道:
「畢竟是我贏了谷嘯風!」
奚玉瑾話雖如此,這一晚新房獨宿,她卻仍是禁不住想起了谷嘯風來,想到了往口和谷
嘯風親熱的情形,禁不住臉上發燒,眼淚濕了繡枕。
且說侍梅和龍天香離開了文家,連夜下山,走過了中天竺,侍梅四顧無人,這才縱聲大
笑起來。
龍天香道:「梅姐,你今天一鬧,弄得那負心人尷尬之極,確是痛快極了!」
侍梅道:「你還有不知道的呢。」
龍天香道:「不知道什麼?」
侍梅道:「他害我,我也害他。我叫他今後——」龍天香吃了一驚道:「你怎樣害他?
你又要他今後怎樣?」
恃梅道:「你放心,我不是害他性命,但你也不必知道了。」笑了一會,突然又哭起來。
這一哭卻是感懷身世流下的眼淚。正是:
豈是忍心施毒手,只因薄倖惱檀郎。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客路相逢悲往事 後園私會說前因
龍天香道:「梅姐,你已經報了仇,那就用不著再傷心了。」
侍梅掏出一方手絹,抹去了臉上的淚痕,收了眼淚之後,突然又把這方手絹撕開,一分
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把手一揚,這方手絹化成了片片蝴蝶,隨風而逝。龍天香方自
吃驚,只聽得侍梅朗聲說道,「不錯,侍梅這丫頭死了!我不再是辛家的丫頭,我是楊潔
梅!」原來那方手帕,也是辛龍生送給她的。
龍天香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心道:「她有了這個想法,這倒好了。我還以為她是發
了神經病呢。」當下笑道:「不錯,你本來是小姐的身份,過去遭逢的不幸,就當作一場噩
夢吧。如今噩夢已成過去,也是你應該恢復本來身份的時候了。」
楊潔梅說道:「負心人我已經懲戒他了,如今我只有一件心事未了。」
龍天香道:「什麼心事?」
楊潔梅說道:「我要找那使我遭逢不幸的人算帳!」
龍天香道:「你說的想必是那拐賣你的賊人吧,你還記得他的面貌?」
楊潔梅道,「當時我雖然年小,見了面我總還會認得他的。」
原來楊潔梅的父親本來也是一位名武師,和龍天香的父親是好朋友,兩家比鄰而居。楊
潔梅七歲那年,有一天約龍天香到後山採摘野花,編結花環,不料在山邊的小路上碰見一個
拐於,那拐子向她噴了一口煙,她就迷迷糊糊的不知人事,給他拐去了。
龍天香在山坡上曾聽得她叫了一聲,等了許久,不見她來,跑回家去告訴大人,再去追
那拐子,已經遲了。
龍天香道:「這個仇當然是要報的,不過,你也不知這拐子是何方人氏,人海茫茫,從
何尋找?只能盼望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恰好給你碰上他了。如今你我的爹娘都已死了,回
家也沒有什麼意思,我和你到別個地方散散心好不好?」楊潔梅道:「好呀,是什麼地方?」
龍天香道:「我爹爹有一位朋友,名叫武延春,是湘西武崗縣人氏,那個地方風景很好,
我和你到他家裡去玩幾天好不好?」
原來龍天香的意中人就是武延春的獨生愛子武玄感,她此去一來是為了要與意中人相會,
二來也是想為楊潔梅找個尋覓如意郎君的機會,因為武家是湘西世家,交遊廣闊,武玄感的
少年朋友之中,就不乏文武全才的人物。
楊潔梅無可無不可地笑道:「反正我現在也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你去哪裡,我都和你作
伴好啦。」
兩人一路遊山玩水,這一日到了湖南境內的平田,還有三天的路程就可以到武崗了。正
行走間,忽聽得馬鈴聲響,有兩騎馬從後面追了上來,楊潔梅與龍天香閃過一旁,不料那兩
個騎客到了她們的跟前,忽地雙雙下馬。一男一女,看來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
那男的雙眼望著楊潔梅,雙頰微紅,似乎想說什麼,一時間卻不知道要怎樣開口才是的
樣子,楊潔梅心裡想道:「看樣子倒不像是個無賴少年。哼,他若是敢來調戲我,那就是他
的晦氣臨頭了。」
那女的笑道:「哥哥,還是讓我說吧,楊姑娘,龍姑娘,咱們是見過面的。或許你不認
識我們,我們卻是認識你的。」
龍天香詫道:「我們在什麼地方見過面?請恕我記性不好,實在想不起來。」
那男的仍然一直在望楊潔梅,楊潔梅初時心裡有氣,也瞪起眼來看他,不料一看之下,
忽地有個奇妙的感覺,想道:「奇怪,這人我當真好像是似曾相識,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的呢?
但他的妹妹,我卻可以斷定是決沒有見過。」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女的已在說道:「我們姓邵,家住湘西邵陽縣。家父和龍姑娘的令
尊也曾有過一面之交的。」
龍天香瞿然一省,說道:「令尊敢情是湘西大俠邵元化邵老前輩麼?」
那女的道:「不錯,我哥哥名叫邵湘華,小妹名叫湘瑤。」
龍天香道:「家父曾提過令尊的名字,不過我和賢兄妹好像還是從沒有見過面的呀!」
原來龍伯巖和邵元化不過是在江湖上偶然見過一面,過後就沒有往來的。
邵湘瑤道:「上個月十五那天,在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那裡,兩位姐姐不是一同來喝他
那掌門弟子的喜酒嗎?」
龍天香方始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們也是文大俠耶天的客人。」
楊潔梅聽她揭開了謎底之後,心裡仍然十分奇怪。要知道她那天是特地去生事的,根本
就沒有留意文家的賓客。也就是說,這個現在呆呆的望著她的名叫邵湘華的少年,在那一天
就根本不可能留下印象。「怎的我卻覺得似曾相識呢?」楊潔梅心想。
龍天香道:「原來如此,不知賢兄妹有何指教?」
邵湘瑤道:「我們不敢妄自攀交,不過家父與龍姑娘的令尊總也算得是曾經相識。楊姑
娘那天的巾帽鬚眉氣概,我們兄妹更是佩服得緊。難得兩位姐姐來到敝鄉,我們豈可不稍盡
地主之誼!」
原來邵陽、武崗、平田是成三角形的相鄰縣份,如今她們所在的平田,離邵陽不過兩天
路程,比武崗更近。
楊潔梅一直沒有開口,此時方始說道:「難得賢兄妹如此好客,但只怕我不配做你們的
客人。」
邵湘瑤推了她的哥哥一下,說道:「哥哥,我請不動兩位姐姐的大駕,可得看你的啦!」
邵湘華給妹妹一推,方始發覺自己失態,面上一紅,訥訥說道:「我不會說話,只盼兩
位姐姐賞面,枉駕寒舍,讓我們稍盡地主之誼。」
龍天香急於到武崗去和意中人會面,心裡想道:「按說邵元化屬武林前輩,去拜訪他也
是應該。但爹爹與他不過是泛泛之交,我和邵家兄妹又只是初次見面,不如見了武伯伯之後,
再作定奪。」於是說道:「多謝賢兄妹的好意,但我還有點事情,要到別處一下,他日若有
機緣,我們定當登門拜訪。」
邵家兄妹好生失望,邵湘瑤說道:「不知兩位姐姐是上哪兒?」
龍天香尚未決定要不要告訴她,楊潔梅卻已說了出來:「龍姐姐是要到武崗縣武延春老
前輩那兒,她說那個地方風景很好,邀我也陪她去玩玩。」
邵湘瑤喜形於色,連忙說道:「武崗是我們的鄰縣,家父和武伯伯也是相識的。兩位姐
姐若是沒有緊要的事情,可否到我們那裡先住幾天?邵陽或許比不上武崗,但也有幾處風景
名勝可供游賞。」
龍天香不覺起了一點疑心:「萍水相逢,為什麼他們苦苦相邀?」說道:「賢兄妹盛情
可感,小妹見過了武老伯自當去拜訪令尊。」
楊潔梅卻忽地說道:「邵姐姐再三邀請,盛情難卻。香姐。不如這樣吧,你我暫且小別
幾天,各適其所。你去武崗,我去平田邵姐姐家裡,你在武家玩得膩了,再到平田如何?」
邵湘瑤說道:「對,這倒是兩全之計。」邵湘華聽了楊潔梅的話,喜出望外,禁不住就
說道:「這就最好不過!妹妹,把你的坐騎讓給楊姑娘,我和你合乘一騎。楊姑娘,請你上
馬!」好像生怕楊潔梅又會變卦似的,慌忙就把馬鞭遞給楊潔梅。
龍天香心裡暗笑,想道:「看這情形,倒是男有心女也有意了。」她本來擔心楊潔梅失
意情場,深受刺激,心上的創傷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平復的,此時見她和邵湘華頗有一見
鍾情的跡象,心中自是暗暗替她歡喜,但在歡喜之中,也有幾分感慨,「想不到梅姐那樣癡
情,竟也如此容易變心!不過!這是辛龍生負她在先,也怪她不得!」
龍天香以為楊潔梅是對邵湘華一見鍾情,哪知事情並非如她想像那樣,楊潔梅心裡想的
卻是另一件事情。
邵湘華把馬鞭遞給楊潔梅,楊潔梅目光一瞥,見他手背上有一粒痣,登時禁不住心頭一
震,想道:「咦,天下當真是有這樣巧事,邵湘華就是那個孩子。」
一幕早已模糊了的往事,突然又在腦海中重現了。
楊潔梅是七歲那年給一個不知名字的拐子拐去的。說起來這已經是十四年之前的事情了。
她跟那拐子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到了什麼地方,有一天那個拐子帶她到了一座荒山野廟,
一進去就看見一個面有刀疤的漢子和一個大約也是七八歲大的男孩。
那個漢子道:「我等你已經三天了。這個女娃兒想必就是楊大慶的掌上明珠了吧,哈哈,
恭喜你得手啦!」
那拐子笑道:「彼此彼此,你不是也得手了嗎?」說話之時,指一指那個男孩。
那個面有刀疤的漢子極為得意,哈哈笑道:「咱們受人之托,總算沒有誤事!」
那拐子道:「這女娃兒那人是不要的,不過我倒可以拿來做個順水人情。」
那漢子道:「什麼順水人情?」
那拐子道:「聽說辛十四姑要找一個聰明伶俐的丫頭。」
那漢子道:「你識得這女魔頭?」
那拐子道:「我哪裡巴結得上她?我是在同行的口中得到這個消息的。我想托人把這個
丫頭送給她,說不定這就可以巴結得上了。你這個男孩子呢,準備如何處置?」
那漢子道:「可惜辛十四姑只要丫頭,不要小子。我還沒有想好怎樣處置他,且待價而
沽吧,總之不愁沒人要的。」
他們在這野廟裡住了一天,楊潔梅和那男孩子很想說話,可是有人在旁監視,那男孩子
鼓起勇氣只是問了楊潔梅一句話「你姓什麼?」就給那面有刀疤的漢子摑了一巴掌,不許他
們說話了。楊潔梅膽子更小,連問他的姓名也不敢。十多年過去,印象早已模糊,只記得他
的手背有顆黑痣。
此際,楊潔梅想起子這幕往事,再看看眼前的這個邵湘華,果然越看越覺得是似曾相識
的了。
奇怪得很,很久沒有想起的往事,一想起來,連當日那兩個人的談話,她也都記得一清
二楚了。楊潔梅心裡想道:「從他們的談話看來,那個拐子並不是因為偶然碰上我才把我拐
去的,他後面還有指使的人,這人一定是我父親的仇人。」接著想道:「看來這姓邵的少年
十之八九就是那個男孩子了。不知他可還記得以前的事情?拐他的人和拐我的人是同黨,說
不定可以從他這兒找到一點線索。」
楊潔梅就是因此,這才願意跟邵家兄妹前往邵陽的。龍天香不知就裡,只道他們是一見
鍾情。龍天香笑道:「好,那麼咱們再見啦!」當下邵家兄妹合乘一騎,楊潔梅騎上邵湘瑤
的那匹桃花馬,也就跟他們走了。
兩天之後,邵家兄妹和楊潔梅回到家中。邵元化見兒女帶了一個陌生的少女回來,不覺
有點詫異。邵湘瑤笑道:「爹爹,我們到文大俠家裡喝喜酒,碰上了龍伯伯的女兒呢!」
邵元化道:「這位是龍姑娘?」
邵湘瑤道:「不,她是楊姑娘,以前是龍伯伯的鄰居。她和龍姑娘也是結拜的姐妹。龍
姑娘沒有來,難得楊姑娘賞面,肯來做我們的客人了。」
楊潔梅道:「萍水相逢,多承令嬡相邀,特來打擾。」
邵元化看了看楊潔梅,恕地哈哈笑道:「令尊是楊大慶吧?哈,這可真是巧極了,想不
到你們小一輩的也交上了朋友啦!」
楊潔梅亦是有點詫異,說道:「正是家父,老伯和家父——」
邵元化笑道:「我和龍伯巖不過是一面之交,說起來我和令尊的交情卻還要好得多呢。
二十年前,他突然在江湖上銷聲匿跡,我們就沒有再見過面。失掉了這個朋友,我十分可惜。
好在現在得見故人之女,或者你可以為我一釋疑團了。」
楊潔梅道:「不知老伯要知道什麼?」
邵元化道:「令尊當年是否為了避仇匿居?這許多年來你們都在龍巖嗎?令尊可好?」
楊潔梅眼眶一紅,說道:「家父不幸早已去世。侄女自幼遭人拐賣,不能侍奉家父,老
伯所問的事情,侄女毫無所知。」
邵元化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你也是自幼遭人拐賣的嗎?」
楊潔梅聽他說子一個「也」字,心裡想道:「他們父子的面貌大不相同,如今邵老伯又
這樣說,看來我是不會猜錆的了。」
邵湘瑤道:「還有更巧的事呢,楊姐姐就是給拐子賣到文大俠掌門弟子辛龍生的家裡。」
邵元化更是吃驚,說道:「那麼你是辛十四姑的、的——」突然想起「丫頭」二字,不
宜宣之於口,甚是尷尬。
楊潔梅道:「不錯,我正是辛十四姑的丫頭。老伯可是和我的主人相識?」
邵湘華連忙說道:「楊姐姐不過受了一時委屈,現在早已不是辛家的丫頭了。那位辛少
快也是和她兄妹相稱的。」
邵元化則道:「不,不!我和辛十四姑並不相識。不過,她從前的聲名很響,所以我才
知道。」
楊潔梅疑心頓起,說道:「邵老伯,你剛才說家父是為了避仇匿居,不知家父的仇家是
哪一個?」
邵元化說道:「這個,這個,我也只是猜測而已。令尊以前是鄭州一家鏢局的總鐔頭,
做了總鏢頭,難免不和黑道上的人物結怨。」
楊潔梅心裡想道:「看這情形,邵伯伯恐怕是知道的,或許是因為那仇家的勢力太大,
所以他不敢和我明說。」
邵元化既然推說不知,楊潔梅自是不便再問下去,只好等待有機會時再行刺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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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後,楊潔梅就在邵家住下來。邵湘瑤和她很好,待她如同姐姐一般,白天和她同
玩,晚上和她同房。邵家乃是頗有名望的武林世家,常有親友來往,她來了幾天,邵湘華每
天都要陪父親接見賓客,沒有賓客的時候,也有童僕在旁,是以楊潔梅非但沒有機會向邵元
化刺探,連找邵湘華在無人之處談一次,也是苦於沒有機會。
一天晚上,月色明朗,邵湘瑤說道:「楊姐蛆,你可喜歡睡蓮?」楊潔梅笑道:「我一
向愛花,但我以前住的那個地方是在山上,缺乏水源,氣候又冷,主人家種了許多修竹,花
就只有梅花、桃花、李花這幾樣是常見的了。家裡沒有池塘,我只是從畫上知道蓮花號稱花
中君子,可沒有見過,更別要說睡蓮了。不過,你突然問起這個幹嘛?」
邵湘瑤笑道:「我家的花園裡就有睡蓮,楊姐姐,你來了幾天,我還沒有陪你在花園裡
好好的玩賞一遍,睡蓮是要在晚上觀賞更加美的。我和你去賞月看花好不好?」
楊潔梅笑道:「難得姐姐有此雅興,小妹自當奉陪。」
月色澄明,荷塘泛影,田田荷葉,朵朵蓮花,儼如翠蓋紅裳,在水面搖曳生姿。微風吹
過,幽香撲鼻,中人如酒。楊潔梅心神俱醉,歎道:「果然是景色幽美,巧手難描!你們住
在這裡,只怕神仙也要羨摹你們了。」
邵湘瑤笑道:「你喜歡這裡,就,就做我的——」
楊潔梅道:「做你的什麼?」邵湘瑤見她神色似有不悅,本來想說「嫂子」二字的,不
敢再開玩笑,改口說道:「做我的姐姐,咱們不是可以一同住在這裡了?」楊潔梅道:「多
謝你,只怕我沒有這個福氣。我只是一個丫頭。」
邵湘瑤道:「你又想起不愉快的往事了,其實你我的身份都是一樣的。」楊潔梅道:
「福份可就差得太遠了。」
邵湘瑤說了幾句勸慰她的話,忽道:「楊蛆姐,你在這裡等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楊潔梅詫道:「你去哪兒,我不能陪你嗎?」邵湘瑤在她耳邊低聲笑道:「我去小解,
你還是在這裡舒服一些。」
楊潔梅獨自賞花,過了片刻,忽見荷塘中現出一個男人的影子,吃了一驚,回過頭來,
只見來的可不正是邵湘華。
楊潔梅是個七竅玲瓏的少女,登時恍然大悟,知道邵湘瑤藉口走開,定是想要為她哥哥
製造和她單獨見面的機會。她雖然還沒有愛上邵湘華,但這個機會,對她來說,也正是求之
不得的事。
邵湘華見她回過頭來,笑道:「楊姑娘,你還沒睡。」
楊潔梅道:「湘瑤邀我來賞睡蓮,剛剛走開。湘瑤,湘瑤——」
邵湘華道:「別要叫她,我,我有話和你說。」
楊潔梅心中一動:「想必他也是早已認出我是當年那個女孩子了。」說道:「你要說什
麼?快點說吧。」
邵湘華果然就說道:「我們好像是多年以前見過的?你是不是也有這樣感覺?」
楊潔梅急於從他口中找尋線索,不想再繞圈子,便逕自問他道:「不錯,我也好像是見
過你。你是不是我在古廟中見過的那個男孩子?當時是有一個面上有刀疤的惡漢帶你來的?」
邵湘華喜道:「一點不錯,你果然是那個女孩子了,難為你還記得。」
楊潔梅道:「你是怎樣給那惡漢拐出來的?」
邵湘華道:「說出來或許我的遭遇比你更為可憐,我是慘遭家破人亡之禍,後來又給別
人拐到江南來的。」
楊潔梅道:「你本來姓什麼?」
邵湘華道:「我本來姓石,家父是中牟縣的武師。」說到這裡,突然問楊潔梅道:「令
尊名叫楊大慶,沒錯吧。」
楊潔梅怔了一怔道:「你爹爹不是對你說過的嗎?」
邵湘華道:「我也是你來的那天,才第一次聽得我爹爹提起令尊的名字。不過在我未入
邵家之前,卻是聽人說過這個名字的。」
楊潔梅大為詫異,說道:「那麼該是在你七八歲之前的事情了。是誰說的,你怎麼己得
這樣清楚?」
邵湘華歎了口氣,說道:「那天正是我慘遭家破人亡的不幸日子,我怎能不記得呢?」
楊潔梅道:「請你先別傷心,說給我聽聽,是怎麼一回事?」
邵湘華道:「那天白天,來了一位客人,家父招待他在書房裡,關起門來說話。他吩咐
了家中的僕人,不經召喚,誰都不許進去的。
「我也記不起當時是為了什麼事情要找爹爹的了,總之我是一個人走近了書房,剛好聽
得那個客人說道:確實不錯,楊大慶是在龍巖隱居,我打聽得清清楚楚。家父說道:好,那
麼咱們明天就動身到龍巖找他!」
楊潔梅甚為惶惑,暗自思量:「他們在密室商議,要找我的爹爹,這是怎麼回事?如果
他們是爹爹的朋友,用不著這樣鬼鬼祟祟,難道,難道他們乃是圖謀對我爹爹有所不利?」
邵湘華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我也不知家父與令尊有何關係,不過我卻可以斷定
他們絕不是仇家!」
楊潔梅道:「你怎麼知道?其實他們是不是仇家,這都是上一代的事情,與我們無關。」
邵湘華道:「我不是為家父隱諱,那是後來發生的事情,使我得到這個結論的。」
楊潔梅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邵湘華道:「說起來真是令我傷心,不過我還是要讓你知道的,你且聽我慢慢地說。」
楊潔梅道:「好,你說得詳細一些。」
邵湘華想起慘痛的往事,虎目蘊淚,說道:「好,我再從頭說起,那日發生的事情,我
都記得清清楚楚的。
「當我走進書房,剛好聽得那個客人提起令尊的名字時,忽地一柄飛錐,從窗口打了出
來。那客人喝道:『是誰在外面偷聽?』」
楊潔梅吃了一驚道:「那客人用飛錐打你?那你爹爹——」
邵湘華道:「爹爹當然不會讓他打中我的。只聽得卡嚓一聲,飛錐插在我身旁的一塊石
頭上,濺起了點點火星,把我嚇得慌了。
「我的爹爹隨即開門出來,說道:『白大哥不必驚疑。哼,果然是你這小鬼,好在我的
手快,撥歪了這柄飛錐,你來這裡做什麼,快出外面玩吧。』
「那客人很不好意思,說道:『我不知是令郎,好在,好在……』
「我的爹爹笑道:『也怪不得你起疑心,我已經吩咐過僕人不許進來。一時疏忽,卻忘
了吩咐他們管束這個孩子,難怪你恐怕有對頭的人跑來偷聽。』
「爹和那個客人再入那間書房關起了門,我也嚇得連忙跑到媽媽房裡躲起來了。」
楊潔梅道:「那麼他們後來說的話你是沒有聽見的了,你又怎知道他們和我的爹爹不是
仇人?」
邵湘華道:「就在這天晚上,一件非常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這件事情也是令我這一
生的命運完全改變的事情!」
楊潔梅道:「什麼事情?」
邵湘華咬了咬嘴唇,神色慘然,說道:「當天晚上,有一幫強盜,明火執杖的打進我的
家!爹爹和那姓白的客人和他們惡戰,我聽得那幫強盜有好幾個人叫道:原來是白老七,不
是那姓楊的。又有人叫道:打虎容易放虎難,一不做二不休,管他是什麼人,都幹掉吧!又
有人道:對,免得他們洩漏了風聲,讓那姓楊的知道!」
楊潔梅心裡想道:「這樣說來,這幫強盜才是我爹爹的仇家。他們以為爹爹藏在石家,
石老伯和那位客人自必是我爹爹的朋友了。」
邵湘華繼續說道:「當強盜破門面入之時,爹爹就吩咐一個老僕人帶我從後門逃走,我
們還沒有逃出去,那幫強盜就已打進來了。幸好那老僕人拖著我,從屋後的溝渠爬出去。屋
後是座松林,我們是從山坡上滾下去的。那幫強盜的呼喝聲和兵刃磕擊的聲音我們還聽得見。
但我當時慌得很,也只是記得強盜說的這幾句話了。」
楊潔梅聽得緊張之極,問道:「後來怎樣,你爹爹——」突然想起,邵湘華的父親可能
就是在這一戰中給強盜殺死的,不敢再問下去。
邵湘華虎目蘊淚,說道:「以後我就沒有再見著爹爹了,但我也不知他是死是生。唉,
只怕多半是已遭不幸了。」
楊潔梅道:「那麼你後來可曾回過家裡?」
邵湘華道:「那老僕人和我躲進松林,極其不幸,不知從什麼地方飛來一支冷箭,把老
僕人也射死了。我伏在山溝裡,僥倖沒有給強盜發現。
「第二天一早,我獨自回家,只見好好的家已經給強盜放火燒得變成了一片瓦礫,火頭
還沒有熄滅。地上橫七豎八的許多燒焦了的屍體,也不知有沒有我的爹爹和那客人在內。
「似乎是火發之後曾經有人救火,地上濕漉漉的,房子雖然變成瓦礫,屍體尚未焚化。
我數一數,共有九具屍體。我家的僕人連爹爹和客人在內,一共是十三個人,除掉那個老僕
是給冷箭射死之外,應該還有三人是逃跑了的。唉,但卻不知這三個人之中,有沒有我的爹
爹了。」
楊潔梅聽得毛骨悚然,想道:「若果是我,我一定沒有他這樣大膽,還敢去數有多少具
屍體。」當下安慰他道:「吉人天相,令尊說不定還在人間,你們尚有父子團圓之日。」
邵湘華道:「但願如此。唉,不過即使家父尚在人間,他又怎會知道我已經變成了邵湘
華,如何找得著我呢?這希望只怕也是極為渺茫的了。」
楊潔梅道:「天下往往有許多意想不到韻事情,你不要太過傷心,說不定有奇跡出現的。
但你後來怎地給人拐賣來到這兒?」
邵湘華道:「我正在瓦礫場中哭泣,左鄰右里想必是給強盜嚇得都逃跑了,我一個人哭
泣,也沒人來理會。
「忽然有一個人輕輕拍了我一下,我回轉頭來,這才發覺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有個人來
到了我的背後!」
楊潔梅手心裡捏著一把汗,問道:「那是什麼人?」
邵湘華道:「就是那個面有刀疤的漢子!」
楊潔梅早已知道他是給那漢子拐賣的,但聽到這裡,還是不禁「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邵湘華說道:「這漢子當時倒是對我頗為和氣,他說是我爹爹的朋友,姓周,要找叫他
做周大叔。他說要帶我到他家裡,慢慢再給我打聽我爹的消息。我年紀小,見他這個兇惡的
相貌,心裡是害怕的,但無處投奔,也只好跟他了。
「跟了他之後,離開故鄉,他的凶相就完全顯露了。我不聽他的話,他不是打,就是罵。
你還記得嗎?那天在那座古廟裡,我只不過問你一句話,他就打我罵我。」
楊潔梅道:「記得的,你問我姓什麼,我當時可還不敢告訴你呢。後來你我分手之後,
他就把你賣到這裡嗎?」
邵湘華道:「不,我是現在的這個爹爹從他手上救出來的。」
楊潔梅道:「啊,邵老伯知道他是惡人,來救你的嗎?那麼邵老伯想必是你爹爹的朋友
了?他救了你,有沒有拿著那個惡漢,審問他的口供?」心裡想道:「那惡漢和拐我的人是
一夥,若是那惡漢有口供,這就不難找到線索了。」
邵湘華道:「不,我現在的爹爹和我的生身之父並不相識。」
楊潔梅詫道:「那他何以會救你呢?」
邵湘華道:「我現在的爹爹當時是個武官,他是虞允文將軍的部下。這位虞將軍的名字,
想必你會知道?」
楊潔梅道:「就是二十年前,曾經在採石磯大破金兵的那位虞元帥嗎?我們雖是在北方
的窮鄉僻壤,也曾聽人說過的。」
邵湘華道:「我爹在他帳下十多年,升到了記名總兵的職位,當時駐在溫州。
「那個惡漢把我帶到江南,加入了一個匪幫,但這幫惡匪幫不是以搶劫為生的,他們販
賣私鹽,兼做人口買賣,各地的拐子常常把拐來的孩子交給他們代為出手,拐我的那個惡漢
和這個匪幫的頭目似乎是結拜兄弟,我聽得他們大哥二哥的叫得好不親熱。
「有一天他們帶了六七個孩子走路,突然給官兵追捕,頭目和拐我的那個惡漢拒捕給官
兵殺了,其他的一網被擒。我和那幾個孩子給官兵救了出來。
「後來我才知道幾個孩子都是溫州富戶人家的孩子,他們拐來,準備勒索的。我爹爹當
時是溫州的兵備道,接到了事主的投訴,勃然大怒,故而親自來破案的。
「那幾個孩子各有父母領去,只有我是沒人領的。爹爹就把我帶回衙中,要我做他的兒
子。」
楊潔梅道:「你把你的身世對他說了嗎?」
邵湘華道:「當然說了。爹爹答應幫我查究這件案子。但他也吩咐我不許對人洩漏我的
身世。我的妹妹也不知道我不是他的親哥哥呢!」正是:
偶遇竟為同命鳥,飄零身世總愴懷。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