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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鏑風雲錄》第10章
第四十一回 柔情暗自纏佳士 惡陣安能困孽龍

  祝大由與鄭友寶知道闖了禍,哪裡還敢再說一句,就像夾了尾巴的兩條狗一樣,跟著陷

空道人灰溜溜地走了。

  厲賽英暗暗叫了一聲「好險!」當下就走過去察看奚玉帆所受的傷。

  一見翼玉帆面如土色,大汗淋漓。頭頂還在發散著白濛濛的蒸氣。厲賽英暗暗吃驚,心

道:「他受的傷可是狠不輕啊!」但雖是吃虧,卻也佩服奚玉帆的內功了得,想道:「他受

了宮伯伯的七煞掌之傷,才不過一個月,如今又受了化血刀的傷,居然還能夠熬得住。倘若

換了是我,只怕也是不能。」

  奚玉帆掙扎著站起來,說道:「多謝姑娘拔刀相助之恩,大恩不敢言報……」他強自支

持,說得十分吃力,喘息之聲,厲賽英都聽到了。

  厲賽英哧哧一笑,按住了他,讓他坐下,說道:「現在不是說客氣話的時候,讓我給你

治傷。」

  厲賽英給他把了把脈,只覺得他的脈息倒還沒有零亂,暗自思忖:「幸虧他的內功深厚,

短期內大概可以沒有性命之憂,不過化血刀之傷應該如何治法,爹爹可沒有教過我。我在公

孫璞面前誇下海口,說是定能將他治好的,這怎麼辦呢?」

  奚玉帆看出她面有難色,喘了口氣,說道:「我書房裡有一壇九天回陽百花酒,請,請

你——」九天回陽百花酒並不是化血刀的對症解藥,但可以祛除陰寒之毒,對他的傷多少有

點好處,是以奚玉帆想叫厲賽英扶他進去取酒,但一想到對方是個少女,話到口邊,卻是不

便出口。

  厲賽英道:「好,我扶你進去。不過,恐怕九天回陽百花酒也不能治本吧。」

  奚玉帆見她雙手來扶,身子貼近,香澤可聞,不覺面上一紅,訥訥說道:「我、我可以

自己走。」

  厲賽英道:「唉,你這人怎的如此迂腐,讓我扶你又有什麼打緊?好,你不要我扶,你

就告訴我書房在哪裡吧!」心裡卻在想道:「這人倒是個誠樸君子,在這性命關頭,他也還

要避嫌。」

  厲賽英找到了那壇九天回陽百花酒,拿了出來,只見奚五帆已經暈倒地上,叫他不醒,

不過呼吸雖然微弱,卻未斷絕。

  「怎麼辦呢?我在這裡等他醒來,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我聽爹爹說過九天回陽百花酒

的功用,這酒是只能治修羅陰煞功之傷的,即使等到他醒來,我也不知要服侍他多久才能脫

身,而且還沒有醫好的希望。我怎能長年累月的對著一個病人?但若撒手不管,在公孫璞面

前可是不好交代。」厲賽英是個要面子的姑娘,不覺有點左右為難,躊躇莫決了。

  厲賽英心煩意亂,想道:「九天回陽百花酒雖然不是對症解藥,也有培元益氣之功。且

灌他喝幾口藥酒再說。」

  酒香撲鼻,厲賽英忽地心念一動,想起父親和她說過的有關「走火入魔」的知識,「走

火入魔」初起之時,有時是寒毒發作,有時是熱毒發作,到了症狀更深的時候;那就寒毒熱

毒都可能同時並發了。她又記得父親說過九天回陽百花酒是治療寒毒的無以上之的妙藥。

  厲賽英暗自思量:「這九天回陽百花酒雖然不能除走火入魔之災,但可以助爹爹驅除寒

毒,也是不無好處。奚玉帆練的是正宗內功,從今日的情形看來,他的內功造詣還當真不錯

呢!爹爹想要的內功心法,恐怕他也是知道的。」

  剛剛想至此處,忽見有兩個人匆匆跑來,一個叫道:「少谷主,你怎麼啦?」一個喝道:

「這女子是准?」

  原來這兩個人,一個是奚家的管家,一個是奚玉帆的老僕,他們都是不懂武功的,剛才

聽得園中廝殺之聲,嚇得躲了起來,待到聲沉響寂,這才敢從裡面出來。

  厲賽英道:「我是你們少谷主的朋友,他剛剛受了傷,我正在給他醫治。」

  那老僕人道:「公子傷得重嗎?要多少時候才能醫好?」

  厲賽英道:「傷得不輕。要醫好嘛,恐怕最少也得一年半載了。」

  老僕人大驚道:「一年半載,這怎麼辦呢?」

  厲賽英皺了皺眉,心裡想道:「能醫好已是萬幸,你們還計較時間?」

  那管家的說道:「小姐,你是剛從外地來的吧?你不知道,長汀的水寇頭子史天澤已經

接受了蒙古的冊封,自立為王,日前正在騷擾長江沿岸呢,戰火恐怕會延到此地,公子若是

要一年半載才能醫好,這可危險得很哪!」

  那者僕人道:「我們本來有幾十個家人的,公子都叫他們過江投軍去了,只剩下我們兩

個不懂武功的人,強盜來了,我們可是毫無辦法抵擋的,小姐,你可以留在這裡嗎?」

  厲賽英聽了他們的說話,登時有了一個主意,原來她早就想過要把奚玉帆帶回明霞島的,

但一直躊躇未決,此時不由得想道:「反正他不能在家醫治,我帶他回明霞島去是救他一命,

他決不能說我不顧廉恥。」她找到了這個「理由」,自覺心安理得,於是說道:「我是你們

公子和小姐的好朋友,你們如果信得過我,我可以帶他到另一個地方醫治。你們就留在這裡

給他看守門戶吧。」

  管家和老僕平日是見慣了奚玉帆兄妹和扛湖上的人物來往的,是以聽了厲賽英的話,並

不覺得奇怪,兩人都是歡天喜地的答應了。

  且說奚玉帆昏迷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方始漸漸有了知覺。迷迷糊糊之中,只覺得好

像在雲裡霧裡一般,隨風飄蕩,搖呀搖呀,一會兒升高,一會兒降低。

  耳邊忽聽得一個圓潤嬌甜的悅耳聲音說道:「奚公子,好了,你醒來了!」

  奚玉帆張開雙跟,只見一個少女坐在他的身旁,似曾相識。

  奚玉帆怔了一怔,道:「你是誰?」

  那少女噗嗤一笑,道:「這樣快你就忘記我了?」

  一陣海風吹來,奚玉帆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神智漸漸清醒,驀地想了起來,失聲叫

道:「原來你就是那天救我的那位姑娘,我還沒有向你道謝呢。陷空賊道那一夥人呢,給你

打敗了麼?」

  厲賽英道:「他們給我嚇跑了,也難怪你想不起我是誰,你已經睡了三天三夜了!」

  奚玉帆吃了一驚,說道:「三天三夜?這裡是什麼地方?好像是在船上似的?」

  厲賽英笑道:「一點不錯,是在船上。」

  原來厲賽英置了一條相當大的船,這條船本來是揚州的一個鹽商所有,用作遊艇的,只

因逃避戰火,是以把多餘的遊艇賤價而沽。船中一切佈置,甚為華麗。厲賽英把船艙間開,

給奚玉帆作臥房。四面油漆屏風,珠簾半卷,就像一間雅致的繡房一樣。若不是因為海中有

風浪,奚玉帆剛剛醒來,就不會感覺得是在船上了。

  奚玉帆恍如置身夢中,說道:「怎的我會到了船上?我的家人呢?」

  厲賽英道:「你的家人告訴我,長江水寇史天澤與蒙古韃子勾通,興兵作亂,戰火恐將

波及揚州。是以我和他們商量之後,決定將你帶到一個地方醫治。你的傷恐怕沒有一年半載,

難以痊癒。只有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才能讓你安心養傷。」

  史天澤騷擾長江沿岸的事情奚玉帆是知道的,當下歎了口氣,說道:「我給你添了太多

的麻煩了,真不知要如何感激你才好?但你為什麼要對我這樣好呢?」

  厲賽英道:「實不相瞞,我是受了你的一位朋友之托,來照顧你的。他知道你受了黑風

島主的七煞掌之傷,要我無論如何將你醫好。」

  奚玉帆道;「那位朋友是誰?」

  厲賽英道:「是公孫璞,和他在一起的那位宮姑娘和我是姐妹之交。」

  奚玉帆道:「原來如此。」心裡想道:「如果是公孫璞在這兒,我現在所受的化血刀之

傷倒是不用擔憂了。不過他和宮錦雲要趕往金雞嶺,他們又焉能知道我會碰上這件意外之

事?」

  厲賽英好像知道他的心意,說道:「你不用擔憂,化血刀的傷我雖然不會醫治,但我的

爹爹一定能夠替你醫好。」

  奚玉帆道:「對啦,我還沒有請教姑娘你的高姓大名呢?不知令尊是哪位武林前輩?」

  厲賽英報了自己的名字,接著說道:「家父厲擒龍,我們家住在東海的明霞島上。」

  奚玉帆不知道厲擒龍是何等人物,心裡想道:「這位厲姑娘本領如此了得,她的父親自

必是一位海外高人了。」問道:「這麼說,你是要和我到明霞島你的家了?」

  厲賽英道:「正是。明霞島的風景很美,你會喜歡它的。你剛剛醒來,不宜說太多話。

今天就說到這裡為止,你不要胡思亂想,好好睡吧。」

  奚玉帆想到在這一年之內,要與中原的朋友隔開,卻是不禁有點黯然神傷了。

  奚玉帆練有少陽神功,又有幾天回陽百花酒這種功能補氣培元的妙藥,是以過了幾天之

後,他的傷雖然未好,但精神卻已恢復幾分,可以走出船頭觀賞海景了。

  風帆疾駛,過了兩天,只見一片青綠,明霞島已是出現在眼前,海風吹來,花香如酒。

  上了岸,厲賽英走在前面帶路,帶著奚玉帆在花中小徑穿過,走了一程,忽地好像突然

想到了什麼似的,「咦」了一聲。

  奚玉帆正自陶醉在美景之中,給她嚇了一跳,說道:「你怎麼啦?這島上有毒蛇嗎?」

他還以為厲賽英是發現有蛇。

  厲賽英道:「這島上是沒有蛇的,不過,我有點害怕是來了鱷魚。」

  奚玉帆詫道:「我雖然沒有住過海島,但也知道鱷魚是在水裡的,它會登陸的嗎?」

  厲賽英道:「我說的是海盜來犯。」

  奚玉帆道:「你爹爹的本領那麼了得,還會害怕海盜?」厲賽英道:「爹爹的手下雖然

不多,也有百數十人,咱們上了岸已有半炷香的時刻了,尚未見有人迎接,我覺得有點奇怪!

咦,你可聽見了?」

  奚玉帆凝神靜聽,一陣風吹來,隱隱聽得西北角上似有聲音。

  厲賽英拉著奚玉帆往西北方奔去,走進一個林子,一個蒼頭走了出來,又驚又喜地說道;

「小姐,你回來了,這位相公是——」厲賽英道:「他是我的朋友,我正要和他拜見爹爹,

爹爹呢?」那老蒼頭道:「小蛆,你回來得正好。島上來了強敵,島主正在應付他們。」

  厲賽英道:「是喬拓疆那一夥嗎?」

  那老蒼頭道:「正是,他們就在前面那個草坪,島主不許我們走近。」

  厲賽英道:「這位奚相公交給你照料,他身上有病,你小心保護他。奚大哥,我過去看

看就來。」

  那老蒼頭好生失望,他本以為小姐帶回來的這個少年是個好幫手,卻不料是個病人。

  厲賽英走進林子,只見樹木從中,亂石堆裡,埋伏有她的家丁。原來這些人對明霞島主

甚是忠心,島主雖然不許他們走近,他們卻也不敢遠遠躲開。

  只聽得一個粗亢的聲音說道:「厲島主,喬某當年多謝你的厚賜,賞了我一掌,今日喬

某幸有寸進,特來報德!」

  厲擒龍冷笑道:「你不要說反話了,你意欲如柯,劃出道兒來吧!」

  喬拓疆道:「我們兄弟六人,練了一套功夫,不知管不管用,特地請教島主的高招。我

們無意以眾凌寡,不過我們練的這套武功是必須六人同上的,因此,請島主也選出六位高手,

咱們印證印證如何?」

  明霞島主的家丁個個都會武功,但卻不過是一些粗淺的功夫,用之對付普通的海盜有餘,

用來與一流高手過招,那就定是不堪一擊了。是以喬拓疆提出六對六,聽來好似公平,實是

分明以眾凌寡。

  厲擒龍心頭火起,縱聲笑道:「你們既然是衝著我厲某而來,我接你們的高招便是!是

勝是敗,都和明霞島其他的人無關!」

  厲賽英吃了一驚,心裡想道:「他們有備而來,爹爹只憑一雙空手對付他們,恐怕未免

是有點輕敵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喬拓疆冷笑說道:「這麼說,你是單獨一人鬥我們六個了?」

  明霞島主道:「不錯,我倒要看你們練了一套什麼了不起的功夫?」喬拓疆豎起拇指說

道:「好,看在你這點豪氣份上,我們只和你作個了結,絕不傷害你的手下就是!」

  明霞島主冷笑道:「你們要想傷我,只怕也沒有那麼容易吧?閒話少說,看掌!」冷笑

聲中,身形一晃,倏然間已是一掌劈到了喬拓疆的面門!

  喬拓疆「嘿」的一聲叫道:「好快!」吐氣開聲,還了一招大摔碑手,大摔碑手用的是

剛猛無倫的掌力,喬拓疆自忖功力與明霞島主相差不遠,只須與他硬拚數招,陣勢即可合圍,

那就穩操勝券了。

  明霞島主焉能容得他們從容佈置?一出手便是以快打慢的手法,喬拓疆一掌拍出,陡然

間只見明霞島主的影子已在他的面前消失,喬拓疆一掌擊空,叫道:「二弟,小心!」說時

遲,那時快,明霞島主已是身移步換,到了一個虯髯漢子的面前。

  這虯髯漢子名叫鍾無霸,在他們這幫人中,武功僅次於喬拓疆,用的是一個獨腳銅人。

  喬拓疆與鍾無霸抵擋正面,採取以逸待勞的打法,那四個頭目輪番上來騷擾,亦有牽制

之功,明霞島主的落英掌法本以輕靈飄逸見長,用重手法打了幾十招,傷不著敵人,不覺已

是額頭見汗,有點力不從心了。

  厲賽英大為著急,不理那老僕的阻攔,倏地就跳了出去,叫道:「爹爹,接劍!」

  厲賽英用的這口寶劍是父親傳給她的,有斷金截鐵之能,出手化作了一道青虹,飛進了

那個正在撒斗的圈子。

  喬拓疆躍起搶劍,明霞島主一掌拍出,喝道:「有本領你就接下給我看看!」

  那口寶劍給明霞島主的劈空掌力一逼,筆直的向喬拓疆射去,喬拓疆吃了一驚,不敢硬

接,連忙側身閃躲,只聽得「噹」的一聲,那口寶劍撞著了鍾無霸的獨腳鋼人,反彈回來,

恰好給明霞島主接在手中。

  明霞島主得了寶劍,神威大震,登時暴風驟雨般的向敵人殺去。鍾無霸舞起獨腳銅人,

只聽得叮噹之聲不絕於耳,銅屑紛飛,轉眼之間,銅人身上已是傷痕斑駁。

  可惜明霞島主畢竟是寡不敵眾,仗著寶劍,開始的時候,搶了上風,沒有多久,又給對

方反奪先手,那六合陣也越圍越緊了。

  厲賽英明知敵人比自己強得多,但怎忍見父親獨受圍攻?父親既然不能取勝,她銀牙一

咬,也就不顧一切地跑上去了。

  明霞島主叫道:「英兒,你給我遠遠地走開!」

  厲賽英叫道:「爹爹,是生是死,咱們父女都在一起!」

  明霞島主怒道:「你這丫頭,膽敢不聽我的話了!」心神一分,險些給喬拓疆打著。

  厲賽英道:「爹爹,你捨得離開女兒麼?請恕女兒這次不能聽你的話了。」

  說話之際,厲賽英已是拔出一柄短劍,向一名頭目攻去。這把短劍是她母親生前所用之

物,也是十分鋒利的一柄寶劍。厲賽英的輕功甚是不弱,以短劍作近身搏鬥之用,招數更為

險狠,那個頭目竟然給她迫退。

  喬拓疆一抓向她抓下,哈哈笑道:「好,我就成全你這孝女的心願吧!」

  明霞島主掌中夾劍,掌劈喬拓疆,劍刺鍾無霸,叫道:「英兒,用穿花繞樹身法避強就

弱!」他知道女兒的脾氣,既是攔阻不來,只好指點她的打法。

  喬拓疆化解了明霞島主的掌式,厲賽英已是躍過一邊。她雖然沒有被喬拓疆抓著,但胸

口亦似受石頭擊了一下似的,隱隱作痛,呼吸為之不舒。

  厲賽英避開喬、鍾兩個強敵,在六合陣中,穿花蝴蝶般的穿來插去,與那四個頭目游鬥。

父女同心合力,形勢稍微好轉,可是要想突圍,卻是談何容易?

  厲賽英氣力漸感不支,激戰中鍾無霸的獨腳銅人攔腰打來,厲賽英飄身一閃,從兩名頭

目刀劍交插的縫中穿過,身法稍微慢了一點,刀光過處,削去她頭上的一縷青絲。她自己還

未知覺,她那個老僕已是不由得失聲驚呼,這個老僕人就是厲賽英剛才叫他「照料」奚玉帆

的那個老僕人,此時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厲賽英身上,為她捏著一把冷汗,哪裡還記得要

「照料」奚玉帆。

  奚玉帆按捺不住,倏地就從隱蔽之處跑丁出來,逕自向厲賽英跑去了。

  厲賽英大驚道:「你來做什麼?丁大叔,快點將他拉回去!」

  話猶未了,對方的一名頭目已是飛出了三柄匕首,兩柄打奚玉帆,另外一柄卻射向那個

隨後追來的老僕人。

  這老僕人慌不迭地追上去,正在張開喉嚨大叫,「奚相公,回來,回來,回——」那柄

匕首恰好穿過他的喉嚨,那第三句「回來」哽在喉頭,未曾叫得出來,就倒在直泊中了!

  奚玉帆長劍一揮,一招「亂披風』的劍法把兩柄匕首打落。咬了咬牙,鼓一口氣,衝到

了厲賽英的身邊。

  他雖是抱病在身,但因練有少陽神功的底子,在這緊急關頭,本能的發揮了出來,竟是

超過了他平時所能使用的「極限」。這情形就像遭遇火災的時候,被困在危樓的人一樣,平

時想也不敢下去的,危急關頭,自自然然就跳得下去了,而且常常會出乎他本人的意料之外,

竟未受傷。

  喬拓疆正自一抓向厲賽英抓下,明霞島主的長劍又剛好給鍾無霸的銅人擋住,一時間來

不及為她救招。厲賽英心神大亂,眼看就要給他抓住,奚玉帆陡地一聲大喝,一招「李廣射

石」,儼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寒光,指到了他的背心。

  喬拓疆是個識貨的行家,聽得背後金刃之聲,心頭一凜:「想不到這島上還有一個強

手!」他的背心焉能給奚玉帆刺中,當下只好放鬆厲賽英,反手一彈,「錚」的一聲,彈開

奚玉帆的長劍。說時遲,那時快,明霞島主已是連環三劍,殺退了鍾無霸,閃電般的又向喬

拓疆攻了過來,喬拓疆忙於應付明霞島主,來不及向奚玉帆再施殺手了。

  厲賽英又驚又喜,叫道:「你怎麼可以絲毫不顧自己!」

  奚玉帆道:「我這條性命是你救的,大不了為你送掉,那也是應當的!」

  奚玉帆是個至誠君子,心中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並沒考慮到所說的話是否會給人誤解的。

尤其在這樣緊急的關頭,他還能夠推敲辭句?

  厲賽英聽在耳中,心裡可是甜絲絲的有說不出的舒服,想道:「不枉我救了他一命,他

當真是個有情有義之人!」

  此時奚玉帆已是陷在陣中,厲賽英要拉也是不能將他拉出去的了。厲賽英銀牙一咬,說

道:「奚大哥,多謝你了。好吧,咱們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明霞島主聽得女兒叫這少年做「奚大哥」,倒是不覺一怔,說道:「他不是公孫璞嗎?」

厲賽英道:「他是百花谷的奚少谷主,女兒特地帶他來見你老人家的。」她只能簡簡單單地

說兩句話,內裡因由,自是不能細說了。

  明霞島主心裡想道:「原來英兒看中了他,這也是緣份。百花谷奚家是中原有名的武學

世家,倒也還算得門當戶對。」

  喬拓疆獰笑道:「好,叫你們父女翁婿同往地府團圓吧!」他以為奚玉帆定是明霞島主

的女婿無疑,卻不知他們根本尚未曾淡過一句有關男女私情的話的。奚玉帆面上一紅,卻也

無暇分辯。

  明霞島主縱聲笑道:「好女兒,你很有眼力,沒有選錯了人!爹爹拼了這條老命,也決

不能讓他們得逞!」

  明霞島主抖擻精神,一柄長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劍中夾掌,每發一掌,都是帶著勁

風。奚玉帆跳躍不靈,就牢牢的像打樁一樣把雙足釘在地上,左來左擋,右來右擋,一口青

銅劍盤旋飛舞,竟也遮攔得住。當然在喬、鍾兩個強手攻他的時候,他就必須明霞島主來給

他化解了。

  奚玉帆的百花劍法似輕靈奇詭見長,他跳躍不靈,劍法的功效不免打了一個折扣,好在

劍路奇詭,那四個頭目從未見過這套劍法,摸不清虛實,一時間也不敢強攻。他們這邊以三

敵六,居然可以勉強扳成平手了。

  不過奚玉帆畢竟是有病在身,憑著一時氣血之勇,抵擋著敵人的圍攻,過了數十招之後,

也就覺得有點力不從心,遮攔不住了。他的身體,究竟不是鐵鑄的啊!

  厲賽英對他又是感激,又是為他著急,把心一橫,想道:「我和他一同死去,那也不是

很好嗎?我從來沒有知心的朋友,想不到現在卻找到了。人生得一知己,夫復何求?」想至

此處,索性把生死置之度外,心情倒是坦然了。

  喬拓疆這邊正在再次佔到上風!六合陣的包圍圈越縮越小之際,忽聽得有人長嘯而來,

嘯聲宛若龍吟,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

  喬拓疆吃了一驚,把眼望去,只見一個青袍老者業已來到不遠之處。

  這青袍老者不是別人,正是黑風島主宮昭文。他這一下突如其來,不但喬拓疆這邊的六

個人都是大吃一驚,奚玉帆因為不明他的來意,也是不覺心神為之一亂了。

  黑風島主哈哈笑道:「我來得可是正合時候,嘿嘿,明霞島主的絕世武功,喬兄、鍾兄

驚世駭俗的本領,這都是難得一見的啊!難得你們大發『雅興』,在這裡『印證』武功,令

我大開眼界!嘿哧,哈哈!嘿嘿!哈哈!我可真是端的好眼福啊!好眼福啊!」

  他把雙方的性命相搏,輕描淡寫的稱為「大發雅興」,「印證武功」,而且把喬拓疆和

鍾無霸一律稱之為「兄」,這分明是要袖手旁觀,兩不相幫的了。

  喬拓疆深知黑風島主心狠手辣,初時見他來到,不免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這老魔頭

和明霞島主有數十年的交情,遠在與我的交情之上,他若出手相助明霞島主,我們六個人只

怕都是插翼難飛,凶多吉少的了!」待至聽了他的這番說話之後,這才轉憂為喜,心道:

「只要他袖手旁觀,我就可以穩操勝券!」

  可是正因為他深知黑風島主心狠手辣,一喜之後,跟著立即想到:「莫非他是意欲我們

兩敗俱傷?我們鷸蚌相爭,他卻是漁翁得利!」

  厲賽英叫道:「宮伯伯,你可不能袖手旁觀!」

  喬拓疆也在同時叫道:「當今之世,只有明霞島主的武功能夠與你並駕齊驅,你不如趁

這機會將他除掉,獨霸天下?」

  黑風島主不置可否,笑道:「你這算盤倒是打得很如意,不過,我可還得好好想想,這

到底值不值得?」

  厲賽英情急叫道:「宮伯伯,你的七煞掌是怎樣練成的?你豈能用七煞掌來對付我的爹

爹?千萬不要聽他們唆擺!」

  黑風島主冷冷說道:「多謝你提醒我了,不惜,我的七煞掌是多得你的爹爹幫助,方始

練得成功的!」

  明霞島主喝道:「英兒,不許這樣說!宮兄,你知道我生平不願受人恩惠,你若肯助我

一臂之力,我領你的情,但必須是出於你的自願,我決不勉強你!你若是想乘人之危,將我

除掉,那我也決不向你求饒!」這番話充分表現了他的傲氣,可是在「傲氣」之中,卻也隱

瞞不住他想要黑風島主相助的心情。

  喬拓疆連忙叫道:「黑風島主,你若肯與我們聯手,我們只要厲擒龍的一條性命,這明

霞島上的一草一木,我們都不染指,全都歸你!另外,還有兩船寶貨,請你笑納!」

  黑風島主縱聲笑道:「這樣說,你們給我的好處,可是很不少呢?」

  厲賽英叫道:「宮伯伯,你要不要知道你女兒的下落?你要不要知道有關那本毒功秘笈

的消息?」

  黑風島主又縱聲笑道:「這就是你給我的賄賂了?嘿嘿,這兩件事情,對我來說,的確

是很重要的!」說至此處,眼光射到奚玉帆的身上,笑道:「這小子的功夫倒是不錯,想不

到他在我的七煞掌下,居然能夠逃出了性命!不過,賽英侄女,我可是有點莫名其妙呢,那

日和你一起的那個小子呢?怎的如今卻又換了這個人了?」

  厲賽英叫道:「宮伯伯,你快點動手吧,打發了這班傢伙,我才有工夫和你說的啊!」

  黑風島主淡淡說道:「只怕我幫你打發他們,你的這位好朋友卻又要向我尋仇了呢?」

  厲賽英道:「不會的,不會的!」黑風島主道:「好,那麼我要他親口答應,事情過後,

任憑我的處置!」

  奚玉帆怒道:「大丈夫死則死耳,豈能向人搖尾乞憐!你若是怕我報仇,那你就現在殺

了我吧!」

  黑風島主讚道:「好漢子,好漢子!」明霞島主道:「對,這才不愧是我厲擒龍的女

婿!」

  黑風島主側目斜睨,似乎有點詫異的神氣,說道:「哦,現在是這個小子變成了你的女

婿麼?」

  奚玉帆有病在身,激戰了這許多時候,本來已經是有點支持不住了,此時心神一亂,正

碰上喬拓疆向他一抓抓來,奚玉帆揮劍遮攔,「噹」的一聲,長劍給他的掌力震得脫手飛去!

明霞島主在這間不容髮之際,施展絕頂武功,揮袖一拂,把奚五帆的身子托起,擲出數丈之

外,這才沒有給喬拓疆接著而來的一招抓著他的琵琶骨。

  黑風島主縱身上前,把奚玉帆接到手中,奚玉帆受了掌力的震盪,此時已是昏迷過去了。

  厲賽英大吃一驚,叫道:「宮伯伯,你袖手旁觀也罷,可千萬不能傷他!」

  黑風島主把奚玉帆放在一邊,順手又點了他的穴道,忽地說道;「好,厲兄,憑著你我

的交情,我是應該幫忙你的。可是,你卻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我有什麼話問賽英侄女,她也

絕不能有半句隱瞞!」

  厲賽英搶著答道:「宮伯伯,我答應你!」明霞島主卻是「哼」的一聲,說道:「厲擒

龍平生從未受人要挾!」

  喬拓疆叫道:「對,這廝不識好歹,你還是和我們聯手的好!」

  黑風島主忽地喝道:「喬拓疆,你給我滾出去!」喬拓疆愕然叫道:「什麼!你又變卦

了?」

  黑風島主喝道:「我和厲島主幾十年的交情豈是你離間得了的?你聽見了沒有?你給我

滾!」喝聲中已是闖入了他們的六合陣來,掌挾勁風,向著喬拓疆打過來了!

  雙掌相交,「蓬」的一聲,黑風島主一個踉蹌,連退兩步,喬拓疆只是身形微晃,但額

頭卻是紅筋暴露。

  表面看來,似乎還是喬拓疆稍佔上風,殊不知他心裡叫苦不迭。

  原來喬拓疆用的是極為剛猛的大摔碑手功夫,只以掌力而論,他是比黑風島主稍勝一籌,

但黑風島主的「七煞掌」卻是兼有毒功的,喬拓疆硬接了他這一掌,登時感到胸口脹悶,就

像吃飽唱醉了的人,想吐又吐不出來一樣。

  喬拓疆的內功造詣確也不凡,運氣三轉,脹悶之感居然給他消去了七八分。可是喬拓疆

心裡明白,他在經過與明霞島主的一番惡鬥之後,最多也不過是只有接三招七煞掌之能了。

  黑風島主一個轉身,雙掌又向鍾無霸打去,鍾無霸提起銅人一擋,心裡想道:「你的毒

掌縱然厲害,也絕不會打到我身上!」

  哪知「七煞掌」雖然沒有打到他的身上,那股腥風卻是撲面而來,鍾無霸的功力比喬拓

疆更弱,只好暫停呼吸,氣也透不過來,這份難過,也就不用說了。鍾無霸心頭大駭,連忙

跳出圈子,跑到距離黑風島主數丈之外,才敢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對方的兩太高手忙於應付黑風島主之際,明霞島主一聲大喝,一手一個,就像抓住小雞

似的把喬拓疆手下的兩個頭目抓了起來,作了一個旋風急舞,把這兩名頭目拋出了七八丈之

外,冷笑喝道;「我還不屑於殺你這兩個無名之輩!」

  這一來「六合陣」登時瓦解,喬拓疆苦笑道:「好,我們遵命離開就是,宮島主,請你

手下留情。」

  黑風島主淡淡說道;「你們既然聽了我的吩咐,我也不與你們為難,走吧!厲兄,請你

看在小弟的面上,不必和他們計較了。」

  原來黑風島主並非有所厚愛於喬、鍾等人,而是要想留下他們以備將來作為掣肘明霞島

主之用。

  喬拓疆等人走後,明霞島主插劍歸鞘,說道:「宮兄,不枉我交了你這個朋友!」

  黑風島主哈哈一笑,說道:「你不再罵我了麼,好,那我也該走了。」

  明霞島主道:「且慢!」黑風島主道:「有何指教?」明霞島主說道:「厲某平生恩怨

分明,剛才你要我答應什麼,說吧!」

  黑風島主望他一眼,冷嶺說道:「你不是早已拒絕答應我的任何條件麼?」

  明霞島主說道:「那是因為我不慣受人要挾之故。如今你在不談條件的情形之下幫了我

的大忙,我倒是應該報答你的大恩了。」

  黑風島主淡淡說道:「多謝,不用了!」突然一個轉身,倒躍數步,倏地就把奚玉帆抱

在手中。

  厲賽英大吃一驚,叫道:「宮伯伯,你幹什麼?將他放下!」

  黑風島主打了個哈哈,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不要你爹爹的酬謝,這小子是我從喬拓

疆的手中奪過來的,我將他帶走,理所應當!」

  明霞島主眉頭一皺,說道:「宮兄,你幫了我的大忙,我是感激得很。可是你把奚公子

帶走,這就為德不卒了,再給我一個面子如何?」

  黑風島主冷冷說道:「厲兄,你是恩怨分明,小弟也是一樣。這姓奚的和我有點小小的

梁子,看在你說情的份上,我不會取他性命,但我要把他囚在黑風洞裡,受些少折磨,那是

免不了的!」

  黑風島上有個黑風洞,這洞日夜不斷都是吹著透骨奇寒的陰風的,把人囚在黑風洞裡,

勝於給他任何酷刑。

  厲賽英大為惶急,連忙說:「宮伯伯,我答應過你!你想要知道的事情,都可以告訴你!

求你不要將他這樣折磨!」

  黑風島主淡淡說道,「你是和我談交易麼?這個價錢開得低了一點!」

  明霞島主心裡想道:「我只道他是看在二十年交情的份上,幫我的忙,卻忘了他平素的

為人是只有損人利己,絕不會見義勇為的了。如今我上了他的圈套,這個觔斗,只好認栽了

吧!」

  明霞島主打定主意,冷笑說道:「宮兄,你別諸多作態了,爽快的說,你要我答應什

麼?」

  黑風島主道:「你何以一定要維護這個小子?」

  明霞島主道:「他是我的女婿,我不是已經對你說過了?」

  黑風島主道:「此話當真?」

  田霞島主怒道:「女婿豈有胡亂認的?」

  黑風島主冷冷道;「你的女婿恐怕不是這人,是冒名姓耿,真名叫做公孫璞的那個人

吧?」

  那日厲賽英和公孫璞同在一起碰上黑風島主,厲賽英為了要使公孫璞免遭他的毒手,曾

經故意向他暗示她與公孫璞的關係非比尋常,並給公孫璞捏造了一個耿除奸的假名,這才得

以逃過難關的。

  此際厲賽英聽他說出這番說話,不禁臉上一紅,心想:「原來他已經知道真相了,沒奈

何,我只好和他實話實說吧。」

  實在是到了這個時候,也不能不把真相說出來了。

  明霞島主聽了這番話也不禁吃了一驚,暗自思量:「難道他已經知道我想奪他的女婿?

但好在英兒如今選中的不是公孫璞,我倒是有話好說了。我矢口否認有過這念頭,他總不能

硬是誣賴我的。」

  當下明霞島主裝作大怒的神氣,說道:「宮兄,你胡說什麼?小女與這位奚公子已經訂

下終身,不日就要成親了!」

  黑風島主道:「是麼?好,我要聽得這位奚公子親口和我說,方能信以為真!」

  說罷黑風島主便給奚玉帆解開穴道,冷冷說道:「奚少谷主,你與明霞島主是怎麼個稱

呼?」

  奚玉帆練有少陽神功,其實他的穴道早已自解,不過黑風島主不知而已。

  黑風島主與明霞島主父女的說話他也都已聽進耳朵了。

  奚玉帆好生為難,心裡想道:「厲姑娘的爹爹惡鬥了一場,如今已是精疲力竭,一定不

是黑風島主的對手。他誤會我是他的女婿,我也只好暫且承認了。」

  黑風島主喝道:「你耳朵是聾的嗎?聽見我的話沒有?」

  奚玉帆裝作剛剛醒來的樣子,拔足就向明霞島主跑去,叫道;「岳父大人,救救小婿!」

  「小婿」二字出口,厲賽英聽了不由得滿面通紅,心裡卻是甜絲絲的。明霞島主哈哈笑

道:「你聽見了吧?」

  黑風島主道:「好,那麼我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了。」

  明霞島主道:「什麼事情?說!」

  黑風島主道:「現在還沒想好,待我問了你的女兒再說!」

  黑風島主回過頭來,向厲賽英道:「那自稱姓耿的小子是不是公孫璞?」

  厲賽英道:「你已知道了,何須再問?」

  黑風島主道:「你何以騙我?」

  厲賽英道:「宮伯伯,我這正是為了你呀!·

  黑風島主道,「什麼意思?」

  厲賽英道:「錦雲姐蛆和公孫璞早已相遇,認了夫妻了!你意欲對女婿不利,錦雲姐姐

也已經知道了。宮怕伯,我勸你為女兒著想,不要做出害人害己的事情。」

  黑風島主「哼」了一聲,說道:「我的事不要你來多嘴。他們二人哪裡去了,你和我實

說吧!」

  厲賽英道:「同往金雞嶺去了。」

  黑風島主暗暗叫苦,心裡想道;「這小子果然是跑去投奔蓬萊魔女了,連錦雲也給他拉

去站在我的仇人那邊,這可怎麼好呢?」

  原來黑風島主在知道了那個化名姓耿的少年就是公孫璞之後,心裡還存著一線希望,希

望他聽來的消息是假的,那麼他就可以按照原來的計劃,將公孫璞招贅為婿。也正是為了這

個原因,他才要迫奚玉帆親口承認是明霞島主的女婿的。

  黑風島主暗晴叫苦,厲賽英道:「宮伯伯,你還要問什麼?」

  黑風島主說道:「桑家那本毒功秘笈,落在誰人手上?你剛才說你知道的!」

  厲賽英道:「實不相瞞,是落在西門牧野這個老魔頭的手上。」

  黑風島主半信半疑,說道:「桑家沒有兒子,怎的這本秘笈不是傳給公孫璞,反而落到

西門牧野的手上呢?」

  厲賽英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黑風島主道:「那你又何以知道是落在西門牧野之手?」

  厲賽英指著又玉帆說道:「他身上受的就是化血刀之傷。這是在你給他的七煞掌之傷已

經好了八九分之後,又給西門牧野門下的弟子鄭友寶打傷的。」

  黑風島主道:「此話當真?」話猶未了,突然飛身一掠,疾躍上去,一把抓著奚玉帆!

  明霞島主喝道:「放下!」呼的一掌拍出,黑風島主單掌劃成一個圓圈,化解了明霞島

主的這招,雙方各自退了三步。黑風島主心頭微凜,想道:「他經過了這場惡鬥,居然還能

夠發出這樣深厚的內力,不輸於我!」

  明霞島主奪不回奚玉帆,心知自己此際決計是打不過黑風島主的了,冷冷說道:「你一

定要乘人之危,把他攜去的話,我拼了這幾根老骨頭,你也未必就走得出我的明霞島!」此

話倒也不是虛聲恫嚇,明霞島主若是與他拚命,即使免不了要死在七煞掌下,黑風島主也是

兔不了要受重傷。

  黑風島主哈哈笑道:「厲兄,你誤會了!」一按奚玉帆的傷口,暗運幾分內力輸送進去,

只覺掌心一熱,跟著便是隱隱發麻。

  黑風島主道:「不錯,他受的是化血刀之傷!」說罷,便即把奚玉帆放回。明霞島主這

才知道他是為了要證實厲賽英的說話。

  原來「化血刀」的傷口有毒,黑風島主以內力輸送進來,毒氣激發出來,他的掌心初時

發熱,乃是受了奚玉帆少陽神功的反震,跟著發麻,便是化血刀的毒氣傳到他的掌上了。以

他的功力,這點毒氣,自是傷不了他。

  黑風島主說道:「好,你的女婿我就交回給你,你剛才說的話可要算數才好!」

  明霞島主怒道:「厲某人的說話幾曾有過不算數的?你要我答應什麼!說!」

  黑風島主道:「我要你在一年之內給我辦成功一件事情。」

  明霞島主道:「只要我做得到的,一定給你辦妥。做不到的也當盡力而為,你滿意了

吧?」

  黑風島主道:「好,我相信你的話,不過期限總還是要的!」

  明霞島卞道:「究竟是什麼事情,你先說來聽聽!」

  黑風島主緩緩說道:「我要你給我在西門牧野的手上搶回那本桑家的毒功秘笈!」

  明霞島主暗自思忖:「西門牧野的本領非同小可,而且聽說他與朱九穆深相接納,我必

須準備對付他們二人才行。這件事情可是不大好辦!」但話已出口,不答應又未免有失面子。

  正在躊躇,只聽得黑風島主冷冷說道:「厲兄,你武功蓋世,難道竟然怕了西門牧野這

老兒麼?」

  明霞島主給他一激,怒道:「你不必用激將之計,這件事我給你做到就是。不過,一年

期限。未免短些!」

  黑風島主道:「好,那就給你多一倍時間,兩年為期!兩年之後,我再來寶島。告辭

了!」

  黑風島主走後,厲賽英道:「爹爹,西門牧野如今是蒙古大汗的客卿,這事情恐怕很不

容易辦呢!」

  明霞島主道:「我是言出必行,難辦也要辦的。但盼在這兩年之內,我的走火入魔未曾

發作才好。」

  厲賽英道:「不會的。只是奚大哥的傷你可得替他治好。」

  明霞島主一搭奚玉帆的脈門,試出他的少陽神功很有根底,心中一喜,說道:「這個容

易,一個月內,我包管他可以復原。」

  奚玉帆道:「多謝島主,你們父女對我這樣好,我真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明霞島主道:「咱們現在是一家人了,你再和我客氣,那就是不應當了。我現在助你療

傷,說不定我將來也有事情要求助於你呢!」

  奚玉帆道:「島……岳父若有要用到小婿之處,小婿趕湯蹈火,決不敢辭!」

  明霞島主大笑道:「這才像是一家子的人說話!」心中暗暗歡喜:「我若得他以正宗內

功心法相援,走火入魔這個難關料想是可以度過了。「

  此時躲在樹林裡的僕人紛紛出來,向明霞島主道喜,有幾個人又連忙上去要扶奚玉帆,

因為奚玉帆此時已是顯出疲態畢露的模樣。

  厲賽英道:「你們不必打擾他,我會照料他的。」明霞島主笑道:「你們給姑爺準備房

間吧。好,英兒,我把他交給你了,我也該歇歇啦!」眾家人會意,讓厲賽英扶奚玉帆走在

前頭,一行人遠遠的跟著他們。

  厲賽英與他走入一個幽靜的花徑,粉臉微紅,說道:「奚大哥,你不怪我吧?」正是:

  一片芳心難出口,不知郎意究如何?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書劍飄零情悵惘 琵琶別抱意堪傷

  奚玉帆怔了一怔,似乎不大明白她的意思,說道:「我多謝你還來不及呢!怪你、怪你

什麼?」

  厲賽英訥訥說道:「爹爹誤會咱們。咱們……剛才迫於無奈,我只好默認。委屈了你,

你不怪我麼?」

  奚玉帆方始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說的是這件事,這個、這個,應該說是我委屈你

了。不知、不知你的意思怎樣?」說至此處,他亦是不由得滿面通紅。

  厲賽英低垂粉頸,小聲說道:「奚大哥,你別笑我不知羞恥,爹爹的脾氣……唉,他若

知道咱們是說謊騙他,只怕會把你趕出去。我想,我想在你病好之前,咱們、咱們還是暫且

冒名做、做一對未婚夫妻吧。」

  奚玉帆一顆心「卜卜」地跳,偷偷向媳望去,只見厲賽英眼角掛著晶瑩的淚珠,此時也

正好偷偷望他,似乎是帶著幾分羞澀,又帶著幾分焦急地望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奚玉帆是個性情中人,不由得大為感動,說道:「厲姑娘,你對我這樣好,我這一生都

恐怕難以報答你了。如果,你不嫌棄,咱們、咱們……」

  厲賽英粉頸垂得更低,牙縫裡綻出幾個字來,聲音比蚊子叫還細,但奚玉帆已是聽得清

楚,她說的是:「咱們怎樣?」

  奚玉帆鼓起勇氣說道:「就讓咱們做一對真的夫妻吧!」

  厲賽英抬起頭來,臉直紅到耳邊,說道:「你不後悔?」

  奚玉帆道:「我只怕配不上你。」

  不知不覺,把厲賽英輕輕的摟著了。

  厲賽英道:「別給丫頭說笑話,你進去歇息吧,今晚我再來看你。」原來他們已走到明

霞島主給奚玉帆預備的臥房了。兩個丫頭正站在門邊迎接他們,

  厲賽英又是害羞,又是歡喜,吩咐了丫頭好好照料奚玉帆之後,就走開了。

  奚玉帆靜了下來,好像是做了一個夢似的,心裡想道:「這真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

可是,我不會後悔的!」韓佩瑛的影子在他腦海中閃過,他跟著想道:「佩瑛和嘯風已是和

好如初,他們本來是有婚姻之約,我是不該對她再存妄想了。只是妹妹的終身卻不知如何是

好?想賽英必是不會騙我的,她說妹妹已經跟那個姓辛的到江南去了,唉,這也真是意料不

到的事情,但願她不要上當才好!」

  奚玉帆在明霞島上掛念著他的妹妹,掛念著韓佩瑛和谷嘯風。谷嘯風和韓佩瑛在金雞嶺

上也是同樣的掛念著他,掛念著奚玉瑾。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奚玉帆在明霞島養病,暫且按下不表。

  且說谷嘯風和韓佩瑛到了金雞嶺,初到那天,就碰上了尷尬的場面。

  蓬萊魔女是綠林盟主,她的山寨中聚集有不少江湖好漢,其中有許多人是曾經參加過圍

攻百花谷之役的。韓佩瑛的那個老僕人陸鴻,以及曾與谷嘯風交過手的那個金刀雷飆,也在

其內。

  這些人看見他們聯抉而來,都是不禁大為詫異,但詫異過後,卻又是皆大歡喜。

  金刀雷飆哈哈笑道:「原來你們小兩口子已是言歸於好,倒是我們多管閒事了。」

  韓佩瑛滿面通紅,說道:「雷叔叔,你別誤會。」

  雷飆笑道:「誤會什麼?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谷少俠不愧是個明理的人,如今他已回

過頭來,我們對他還有什麼誤會?」

  韓佩瑛有口難辯,只得說道:「雷叔叔,不是這個意思……」雷飆是個急性子的人,瞪

著眼睛就打斷她的話問道:「那又是什麼意思?」

  谷嘯風輕輕碰她一下,韓佩瑛暗自思量:「我若在此際滿口分辯,實是太難為情,只怕

也會傷了嘯風的自尊。」

  原來她與嘯風相處了這許多日子,谷嘯風對她的敬愛之情,她也是感覺得到的了,她自

己亦是感到迷茫,不知應該怎樣才好?按說奚玉瑾已經另有他人,她是可以和谷嘯風重續前

緣的。但是她畢竟有著少女的矜持,當初給谷嘯風退婚的這口氣還未能嚥下,是以她一直對

谷嘯風采取著不即不離的態度。

  韓佩瑛想了片刻,只好說道:「雷叔叔,往事請別再提,我爹爹此際生死未卜,我正是

來求柳女俠幫忙的呢!」

  雷飆大吃一驚,說道;「你爹爹武功絕世,怎的會遭意外?」

  韓佩瑛道:「說來話長,且待見了柳女俠再說吧。」

  雷飆說道:「對,雨過天晴,往事是不應再提了。令尊既遭意外,咱們還是趕快去見柳

盟主吧。」

  蓬萊魔女正是需要有本領的女子幫忙她,韓佩瑛來到,她自是喜之不盡。谷嘯風近年來

在江湖上聲譽鵲起,蓬萊魔女知道他是韓佩瑛的未婚夫,更為高興,大表歡迎。

  蓬萊魔女聽了韓佩瑛所說的種種事情,說道:「韓姑娘,你放心,我一定給你打聽令尊

的下落。上官復寄存在你家的寶藏,檀大俠已經送到祁連山了。他已有消息到來,不日就可

以回到這裡。說不定他已聽到了有關令尊的風聲,你就在這裡安心住下吧。」

  自此谷、韓二人就以客人的身份在金雞嶺住下來。蓬萊魔女很喜歡韓佩瑛,她因為丈夫

笑傲乾坤華谷涵和武林天驕到祁連山去了,尚未回來,遂邀韓佩瑛與她同住。

  韓佩瑛和谷嘯風一個住在內寨,一個住在外寨。韓佩瑛為了避嫌,很少與他見面。

  蓬萊魔女武功卓絕,韓佩瑛日夕陪伴她,得益不少。

  一日,韓佩瑛跟蓬萊魔女練了一趟劍術,練完之後,蓬萊魔女忽道:「聽說辛十四姑的

劍術奇詭莫測,你是見過她的本領的,不知是否和傳聞一樣?」

  韓佩瑛道:「江河怎比大海?丘陵怎比高山?不錯,我是曾經震驚於辛十四姑奇詭莫測

的劍術,但現在看來,卻是稀鬆平常了!」話中之意,即是把辛十四姑比作丘陵江河,把蓬

萊魔女比作高山大海。

  蓬萊魔女笑道:「你把我抬得太高了,其實辛十四姑也是個不容忽視的對手呢!」說至

此處,若有所思。

  韓佩瑛道:「聽說她有個侄兒,曾經到過這裡?」

  蓬萊魔女道:「你說的是辛龍生嗎?我正在想著這件事情。你見過辛龍生沒有?」

  韓佩瑛道:「沒有見過,聽說他是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的掌門弟子。」

  蓬萊魔女道:「不錯,那次他求見我,就是奉了文大俠之命,前來與我聯絡,共商抵禦

蒙古韃子的事情的。辛十四姑這個人介於邪正之間,她這個侄兒卻是名門正派的弟子。但不

知是否受了他姑姑的熏陶,我可有點不大敢信任他呢。」

  韓佩瑛道:「文大俠既然立他作掌門弟子,我想是應該靠得住的。」心裡其實則是在想:

「奚玉瑾若然真的肯把終身付託與他,他當然是靠得住了。」

  蓮萊魔女沉吟半響,說道:「最近我接獲消息,蒙古入侵金國的三路兵馬都在按兵不動,

卻另有一支奇兵攻入宋國的陝南川北一帶,沔州節度使張宣已經以身殉國了。長江海盜頭子

史大澤聽說也已做了蒙古的內應,江南形勢大為緊張,我正在考慮派一個人去和文大俠聯絡,

順便打聽消息,這也有禮尚往來的『報聘』意思在內。」

  韓佩瑛道:「人選定了沒有?」

  蓬萊魔女道:「尚沒想到最適當的人選。」

  韓佩瑛心念一動,忽地有了個主意,蓬萊魔女卻因另有事情處理,沒有和她再說下去了。

韓佩瑛暗自思量:「且待我見過了嘯風再說。」

  此時谷嘯風正在後山的梅林裡獨自徘徊,想著心事。

  谷嘯風並非感情易變的男子,他和奚玉瑾曾經有過海誓山盟,儘管人言鑿鑿,說是奚玉

瑾已經「蟬曳殘聲過別枝」,與辛龍生同赴江南去了,他對奚玉瑾畢竟還是未能忘情。

  另一方面,他對韓佩瑛的感情也是陷於十分苦悶的境地,自從重新認識了韓佩瑛的為人

之後,他對韓佩瑛是既有著敬愛之情,又含著深深的內疚的。

  他也曾想過與韓佩瑛重續前緣,但這是出於一種「贖罪」的心情呢?還是他真的已把對

奚玉瑾的感情轉移到了她的身上呢?這個問題他也曾再三問過自己,他自己也覺得有點模糊,

有些惶惑,答不上來。更加上韓佩瑛對他的若即若離的態度,他自是難免大為苦悶了。

  奚玉瑾和韓佩瑛的影子在他的腦海中交錯隱現,正當他心亂如麻之際,忽聽得有人輕聲

叫道:「谷大哥!」抬頭一看,來的可不正是韓佩英!

  谷嘯風又驚又喜,說道:「瑛妹,什麼風把你吹來了?」自從到了金雞嶺之後,這還是

他第一次見到韓佩瑛。他本來還想說一句:「我以為你是在躲避我呢!」但怕韓佩瑛著惱,

話到口邊又吞回去。

  韓佩瑛道:「谷大哥,你在想著什麼心事?」

  谷嘯風面上一紅,說道:「沒有呀!」

  韓佩瑛微微一笑,說道:「你沒有心事,我倒是有著心事呢!」

  谷嘯風怔了一怔道,「你有什麼心事?」

  韓佩瑛道:「我在想著玉瑾姐姐。」

  谷嘯風詫道:「無緣無故的你怎的忽然想起她來?」

  韓佩瑛道:「一定是有什麼緣故麼,難道你就不惦記著她?谷大哥,說老實話,你想不

想見她?」

  谷嘯風歎了口氣,說道:「事過情遷,何必多此一舉,她以為我已死了,我若跑去見她,

反給她增加煩惱。」

  韓佩瑛十分誠懇地說道:「人言未必是實,你不見她,焉能明白?」

  谷嘯風心裡想道:「莫非她是在試我?但她一向可不是小心眼的人呀!」躊躇片刻,說

道:「見是要見她的,但現在恐怕還不是適當的時機吧?」

  韓佩瑛道:「不,正因為她以為你已死了,你才應該趕快見她。如果,如果……嗯,你

是聰明人,不必我說,人也是該明白的了!」

  谷嘯風聽得懂她的童思,如果奚玉瑾還在愛他,那麼他的出現就可以澄清誤會;如果奚

玉瑾確已變心,那麼在見她之後,也可以弄個明白,免得處於目前這種含混不清的局面。

「說不定佩瑛還有一層用鐿,她是要在局面澄清之後,才能決定是否接受我的愛情?」

  谷嘯風想至此處,不覺心頭怦然一跳,目光流露真情,抬起頭來望著韓佩瑛道:「你當

真是這樣想?可是——」

  韓佩瑛道:「你是在想不能因私廢公吧?好,那我告訴你吧,這正是一件公事呢!」

  谷嘯風詫道:「怎麼扯上公事來了?」

  韓佩瑛道:「柳盟主正要找一個人替她到江南去走一趟。」

  當下韓佩瑛將蓬萊魔女的話告訴他,谷嘯風聽了,默然不語。

  韓佩瑛道:「這是一件緊要的事情,我覺得你是最適當的人選,你若是為了怕見又玉瑾

而不敢去,這才是因私廢公呢!」

  谷嘯風笑道:「你不必用激將之計,我還得仔細想想。」

  韓佩瑛道:「你此次前往江南,路過揚州,還可以順道探望玉帆大哥,他的傷不知好了

沒有?谷大哥,你無須諸多顧慮了,於公於私,你都是應該去的!」

  谷嘯風其實已經給她說動,笑道:「這麼說我是非去不可了。但你以為我是最適當的人

選,卻不知柳女俠是不是這樣想呢?」

  韓佩瑛道:「只要你肯去,回去我就和柳女俠說,明天你再向她請令。」

  蓬萊魔女本來也曾想到谷嘯風的,只因他是客人身份,不便差遣他。如今他自動請纓,

當然是一說便成了。

  谷嘯風以北方義軍使者的身份,兼程趕路,此時金國正忙於應付蒙古的入侵,對反金的

江湖人物倒是無暇兼顧。谷嘯風一路行來,平安無事。

  這一日到了百花谷,谷嘯風滿懷感慨地走進奚家,以為可以見著奚玉帆,不料只見著他

家的一個老僕。

  那老僕人道:「谷少俠,怎的只是你一個人,我家小姐呢?」

  谷嘯風苦笑道:「戰亂中失散了,我也正在找尋她呢!奚大哥未曾回家麼?」

  那老僕人歎氣道:「回是回來了,但又出了事走了。唉,這樣的亂世,當真是有許多意

想不到的事情!」

  谷嘯風驚道:「出了什麼事?」

  那老僕人道:「有幾個人上門尋仇,幸虧後來得一位姑娘拔刀相助,這才救了他的性命。

他受了傷,如今正是兵荒馬亂,在家裡恐怕不能安心養病,那位姑娘帶他走了。」

  谷嘯風詫道:「這位姑娘是淮?」

  那老僕人道:「她說是我們少爺的朋友,姓厲名叫賽英。」

  谷嘯風大感奇怪。心想:「厲賽英?我可從來沒有聽他們兄妹說過有這位朋友,可別上

別人的當才好。」

  那老僕似乎知道他的心事,說道:「谷少俠不必擔心,這位姑娘對我們的少爺好得很,

我敢斷定她不會是壞人的。」

  谷嘯風道:「這位厲姑娘家住何處?」那老僕道:「她沒有說,我不知道。她說待我們

的少爺傷好了之後,就會送他回來的。」

  谷嘯風心想:「這位姑娘的行徑倒是古怪。」當下說道:「但願如此。」

  離開百花谷,繼續行程,一路平安無事,谷嘯風終於到了南宋的首都臨安,亦即是以風

景幽美,名聞天下的杭州了。

  進得城來,正是傍晚時分,谷嘯風找一間湖濱的客店投宿,經過西子湖邊,只見湖光瀲

灩,夕陽西下,微波耀金,小孤山倒影湖中,青翠欲滴。

  谷嘯風想起了蘇東坡的一首詩:「湖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

淡妝濃抹總相宜。」心道:「坡翁詩句,果然是一點不差。我有緣來此,今晚拼著不睡覺,

先來個月下遊湖,這才不虛此行。明天我再去找文大俠。嘿,嘿,這也可算是『偷得浮生半

日閒』吧?」

  谷嘯風開了房間,吃過晚飯之後,稍歇片刻,只見一輪明月,已現天心,心裡大為高興,

想道:「天公也會湊興,若是陰天,可就大殺風景了。」

  西湖岸邊,泊有許多專載遊客的「畫舫」,谷嘯風是在長江邊長大的,懂得划舟,便去

租子一隻畫舫,言明租它一晚,不用舟子跟隨。谷嘯風是想隨心所砍,這一晚遊遍西湖,但

他可以不睡,舟子不能不睡,是以他要自己划船,不願有個舟子在旁擾他稚興。這樣的客人

倒是少見,那舟子起初有點躊躇,谷嘯風給他一錠大元寶當作押金,舟子這才答應。

  谷嘯風也是心急些,來得早了。此時不過將近二更時分,湖上遊船來往,笙歌未歇,不

時有脂粉香、酒肉香從鄰船吹送過來,谷嘯風不禁皺了眉頭,心道:「好好的西湖,倒給這

班人弄髒了。」

  一艘掛著大紅宮燈的官船在這只畫舫的側邊緩緩劃過,船卜有幾個戴著烏紗帽的官兒正

在猜拳鬧酒,有人叫道:「暫且別鬧,聽小玉兒唱曲。」

  官船上珠簾半卷,谷嘯風拍眼望去,可以看見艙中的兩個歌女,一個撫琴,一個就輕啟

珠喉,曼聲地唱了起來。

  歌道:「畫船載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盞催傳,穩泛平波任酒眠。行雲卻在行舟下,

空水澄鮮,俯仰流連,疑是湖中別有天。」

  這是歐陽修所作的十首《西湖念語》之一,歐陽修是北宋神宗時代的一代文宗,曾在揚

州做過官,當時大江南北,都是大宋版圖,不似如今之分處金宋兩國,交通不便。歐陽修常

到西湖遊玩,曾用《採桑子》的詞牌,作了十首歌詠西湖的詞,統名《西湖念語》。

  谷嘯風湖上聽歌,心中不覺生了許多感觸,想道:「歐陽修不愧是個賢臣,但他這首詞

乃是寫在將近百年之前的太平日子的,如今烽煙遍地,這些官兒們還在醉生夢死,卻如何對

得住百姓?哼,畫船載酒,玉盞催傳,『雅』則『雅』矣,但可惜流亡的難民卻連粗糠都沒

得吃呢!」

  一個附庸風雅的官兒擊掌讚道:「好詞!好詞!可惜如今沒有似六一學士這樣的大手筆

了。」

  有一個官兒炫耀他的見聞廣博,接近內廷,說道:「年兄,這也不見得。前天有位俞學

士寫了一首『風入松』新詞,當今皇卜也是很欣賞呢!」

  先頭那個官兒道:「哦,真的嗎?你可還記得他這首詞?」

  那官兒道:「我只記得最後兩句是『明日重攜殘酒,來尋陌上花鈿。』據說這首詞是那

位俞學士在斷橋附近的小酒店題的,皇上看了他這首詞,說道:『『重攜殘酒』,未免大寒

酸了。』御筆一揮,給他改成『明日重扶殘醉』,哈哈,哈哈,天子的吐屬果然是與酸丁不

同!」

  先頭那官兒道:「豈只不同,簡直是相差天壤!哈哈,妙極,妙極!御筆改詞章,風流

天下傳!此事必將成為詞林的佳話!」

  谷嘯風聽了這些官兒對皇帝的拍馬之言,心中甚為氣悶,想道,「山外青山樓外樓,西

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這首詩才真是痛心人語!南宋小朝廷給

金虜迫遷江南,尚自不思振作,『臨安』簡直即是『苟安』!皇帝老兒甘心作『兒皇帝』,

在國運如此危急的關頭,居然還有閒心用在批風抹月的辭章上,真是可歎!」

  谷嘯風不想看那些官兒的醜態,將舟向外西湖劃去,不知不覺已是到了沒有輕舟畫肪的

僻靜湖面,此時亦已是將近三更了。

  皓月澄波,浮光耀金,靜影沉壁。輕舟過處,蘆花探處,時不時有水鳥驚起,越過湖面。

谷嘯風正在自得其樂,忽見有一隻畫舫,從對面順流面下,划船的也是個少年。

  遊湖的人很少到「外西湖」的,尤其是在三更過後。谷嘯風心道:「莫非這少年也是討

厭塵俗的同道中人?」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少年朗聲吟道:「霜日明霄水蘸空,鳴鞘聲裡繡

旗紅,淡煙衰草有無中。萬里中原烽火北,一尊濁酒戍樓東,酒闌揮淚向悲風。」

  這是南宋狀元詞人張孝祥的《浣溪沙》詞,他寫這首詞的時候,正是抗金名將岳飛被秦

檜用作十二道金牌招回,中原大受胡騎踐踏的時候,詞中充滿悲憤的心情,表現了滿腔愛國

的情緒。

  谷嘯風大為歡喜,心道:「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古人之言,信不我虛。在遊湖的俗客

之中,竟也有這樣一個人物!」

  吟聲未歇,蘆葦中又搖出了一隻小船,划船的卻是個白衣老人,接著歌道:「問訊湖邊

梆色,重來又是三年,東風吹我過湖船,楊柳絲絲拂面。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寒

光亭下水連天,飛起沙鷗一片。」

  這首「西江月」也是張孝祥所作的詞,但卻是他晚年所作,詞中表現的是老年人安詳恬

靜的心情。

  谷嘯風心裡想道:「這位老人家決不是尋常的漁翁,縱非江湖前輩,也一定是飽讀詩書

的隱士高人。」

  少年的畫舫和老者的漁舟碰上了頭,兩人都是哈哈大笑。那老者道:「辛公子,原來是

你赴約!好極,好極!」

  谷嘯風有心和他們結交,把船向他們那邊搖去。忽然那兩人的笑聲停止,少年已經躍過

那老者的漁舟,壓低了聲音和那老者交談。

  谷嘯風暗自想道:「原來他們是在此約會的,想必是發現了我,也覺得有點驚詫吧!」

谷嘯風因為摸不準他們的身份,如果是江湖人物的約會,外人倒是不便前去打擾。要不要把

船搖過去與他們攀談呢!谷嘯風不免有點躊躇了。

  他是練過「聽風辨器」功夫的人,聽覺比常人敏銳得多。此時距離已是不遠,隱隱聽得

那少年說道:「把他趕走,恐怕還是不大妥當吧!」

  那老者道:「好,那麼你出手,由我處置!」

  谷嘯風吃了一驚,正要掉轉船頭迴避,忽見那少年飛身躍起,已是翩如飛鳥的撲上他的

船頭,喝道:「什麼人,三更半夜來此遊湖,給我滾下去!」腳尖一點船頭,立即便是駢指

如戟,點向谷嘯風的胸口!

  谷嘯風本來對這少年甚有好感,但見他如此蠻不講理,卻也不禁動怒,喝道:「你來得

遊湖,我就不能來麼?」

  那少年的點穴手法又快又狠,谷嘯風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見就知厲害,焉能讓他點中?

大喝聲中,雙臂一分,左掌撥他手腕,右掌徑抓過去,使的是一招近身搏鬥的小擒拿手法。

  船頭上能有多大地方,兩人都是無從閃躲!那少年喝道:「來得好!」倏地化指為掌,

一招「烘雲托月」,雙掌劃了一道圓弧,化解了谷嘯風的小擒拿手法,身形晃也不晃,迅即

又是向他脅下的「民氣穴」點來!

  谷嘯風試了一招,已知對方的功力與他不相上下,但點穴手法的狠辣,卻是在他之上,

谷嘯風心裡想道:「只有制伏了他,方能慢慢向他解釋!」

  谷嘯風給這少年一連幾招掌劈指戳的攻勢,迫得退了兩步,退到船邊,驀地喝道:「教

你也見識見識我的點穴功夫!」以指代劍,使出了一招「七修劍法』,七修劍祛是以劍刺穴,

可以在一招之內,同時刺對方的七處穴道。

  如今谷嘯風以指代劍,使出了這門「刺穴」功夫,這本來就不是正宗的點穴手法,因此

饒是這少年懂得各家各派的點穴功夫,對谷嘯風的這一招;卻是不知應該如何應付方始適當。

  只聽得「嗤」的一聲,那少年的衣襟已是給谷嘯風的指頭戳破,撕去了一幅,可是谷嘯

風卻未能點中他的穴道。這少年練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雖然也未能將谷嘯風跌翻,

但谷嘯風的指頭一觸及他的衣裳,就滑過了一邊了。不過,這少年的衣裳給他戳破,亦已是

大吃一驚!

  就在此際,只聽得那老者「咦」了一聲,跟著叫道:「辛公子,手下留情,不可傷他!」

  谷嘯風心念一動:「這少年武功如此高強,他又姓辛,難道是……。」

  想至此處,谷嘯風立即喝道:「你是何人?」那少年冷笑道:「你這廝膽敢前來暗中窺

伺,諒也聽過我的名字,同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江南武林盟主文大俠的掌門弟

子辛龍生!」

  果然是辛龍生!谷嘯風想不到在這樣的情形下與他見面,不由得驟吃一驚,呆了一呆,

尚未曾來得及向他通名道姓,只覺脅下一麻,辛龍生出指如風,已是點中了他脅下的暈麻穴。

谷嘯風「哼」了一聲,「噗通」的就跌下水上,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谷嘯風這才醒了過來,睜眼一看,只見一片漆黑,摸了摸兩邊光滑的

牆壁,這才知道是被關在一間石牢了。

  谷嘯風恢復了清醒,記得自己是給辛龍生點了穴道,打落水的,但摸摸身上,卻沒有濕,

想必是有人已經給他換過衣裳了。這間牢房,四面是厚厚的石牆,只有屋頂,開有個小小的

天窗。

  谷嘯風聚攏目光,仔細觀察,只見牢門緊閉,那兩扇石門,少說只怕也有五寸來厚,縱

有寶劍,亦難破門而出,何況他的寶劍早已給人繳去了。

  谷嘯風驚疑不定,心裡想道:「莫非那個白衣老者就是江南的武林盟主文大俠?這裡是

他的家?」隨即想到:「不對。文大俠是辛龍生的師父,聽他們昨晚相遇之時所說的話,卻

只是相識,決非師徒。嗯,那麼這裡是什麼地方呢?」

  心念未已,忽聽得外面有人說道:「這小子不知醒了沒有?」谷嘯風猛然一省,這才知

道外面還有看守。

  另一個看守說道:「聽說這小子是給文大俠的掌門弟子辛龍生點了穴道的,如今不過兩

三個時辰,哪有這樣快就能醒來?文大俠號稱鐵筆書生,點穴功夫天下第一。辛龍生已得師

父的衣缽真傳,給他用重手法點了穴道,恐怕最少也得十二個時辰方能自解。」

  第一個看守說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第二個看守道:「哦,是嗎?你也聽

說了什麼了?」第一個看守道:「聽說這小子的武功很是不錯,辛龍生險些都打不過他呢。

倘若他的內功造詣與辛龍生旗鼓相當的話,就用不著十二個時辰就能解穴了。」

  第二個看守說道:「可是白老爺子吩咐過我,要讓他好好休息的。再過兩個時辰然後進

去看他吧,別過早將他弄醒了。」第一個看守道:「但白老爺子也說過,這小於一醒來就要

告訴他的,咱們悄悄的去看一看如何?」第二個看守道:「還是再過一個時辰吧。」

  谷嘯風越發驚疑,暗自想道:「聽他們這樣說,那姓白的老者似乎對我無甚惡意,他是

什麼人呢?好,不管他是什麼人,我且先把功力恢復了再說。」

  當下谷嘯風盤膝靜坐,暗運玄功。他練的少陽神功已有相當造詣,不消半炷香時刻,運

氣三轉,真氣已達丹田,小腹有了暖烘烘的感覺,谷嘯風自知,功力已是恢復了六七分了。

谷嘯風正要再行大周天吐納之法,繼續運功,外面那兩個看守又在談話了。此際正是谷嘯風

運功剛剛告一段落的時候,是以可以分心聽外間的說話,有一句話飄進他的耳朵。嚇得他不

由得心頭一跳。

  原來那個看守是這樣的問他的同伴的:「這小於給白老爺子拿來關在這裡,不知韓相爺

可知道了沒有?」谷嘯風恰好聽見這句閒話。

  「韓相爺?」谷嘯風不禁大吃一驚了!正是:

  醒來疑是夢,相府困英豪。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私戎堪歎無良策 解惑還須見玉郎

  原來當時在南宋小朝廷掌權的宰相名叫韓侂冑,此人營私舞弊,任用宵小,斥逐忠良,

好大喜功,卻無才幹,把朝政弄得一塌糊塗。雖然或許尚不如秦檜之奸,但亦不過是五十步

與百步而已。

  「他們說的韓相爺,莫非就是韓侂冑這個奸相?哼,我還以為那個姓白的老者是個好人,

捉我只是由於誤會呢,原來卻是權門的鷹爪!」谷嘯風心想。

  但隨即又有一個疑問從心中升起,「辛龍生是名門正派的弟子,那姓白的老者若然真是

權門走狗,辛龍生豈肯與他往來?」

  正自百思莫得其解,忽又聽得有一個人走來,粗聲粗氣地問道:「這裡關的是什麼人?」

  這個人似乎是在相府中一個職位頗高的人,只聽得兩個看守恭恭敬敬地答道:「小的不

知道,是白老爺子吩咐我們看管的。」

  那個人哼了一聲,接著說道:「你們就只知道白老爺子,眼睛裡敢情是沒有我了!」

  那兩個看守齊聲說道:「不敢,小人是委實不知。」

  那人說道:「好,你們的白老爺子昨晚到外西湖會的是什麼人,你們總該知道了吧?」

  那兩個看守賠笑說道:「史大人,你老都不知道,我們又焉能知道?相爺沒有告訴你

嗎?」言語中透露出這件事情是已經得到韓侂冑的同意的。

  姓史那人越發著惱,說道:「這姓白的老匹夫來了之後,相爺遇事都與他商量,我哪裡

還沾得上邊?不過,他想爬在我的頭上,可也沒有那麼容易!」

  這人大發脾氣,兩個看守都是不敢作聲。在發了一頓脾氣之後,這人卻忽地說道:「把

牢門打開,我要進去看看!」

  那兩個看守面有難色,不約而同的都是說道:「這個、這個——」

  這人大怒說道:「什麼這個那個?你們眼睛裡若是還有我史某人,就快快給我打開!相

爺要怪也只能怪我,不關你們的事!」

  那兩個看守似乎對此人頗有幾分畏懼,不敢不依,終於給他打開了牢門,說道:「史大

人,你自己進去吧,那小子是給點了穴道的,恐怕還未醒呢。」

  那人踏進牢房,自言自語:「我偏要解了這小子的穴道,盤問他的口供,看你這個老家

伙能奈我何?」

  谷嘯風裝作沉睡未醒,待到那人走到他的身邊,正在察視他是給點了什麼穴道之際,谷

嘯風突然一躍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反而點他的穴道!

  那人悶哼一聲,右掌一抬,便即拍下。谷嘯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已經點中了他的穴

道,不料他居然還能還擊,近身搏鬥,欲避無從,只聽得「蓬」的—聲,谷嘯風的肩頭也給

他打個正著!

  谷嘯風只覺得一陣火辣辣的作痛,幸虧那人的手掌一碰著他的肩頭便即軟了下來,力道

無以為繼,這才沒有傷及他的琵琶骨。

  那人腳步一個踉蹌,斜轉兩步,反手又是一拳,叫道:「來,來人哪!」谷嘯風撥開他

的拳頭,只覺他的拳頭,已是比不上常人打出的氣力,那人聲猶未了,已退了幾步,終於就

像木頭一樣,「卜通」一聲,自己倒下去了。

  原來姓史此人是個內家高手,功力之深厚尚在谷嘯風之上,只因冷不及防,才給谷嘯風

點中穴道,在給點中穴道之後,也還能夠支持片刻,方始不支。但谷嘯風若不是再補一指的

話,只怕他還不會這樣快就跌倒的!

  谷嘯風心裡暗暗叫聲「好險!」趁著牢門尚未關上,迅即奪門而出,那兩個看守剛剛跑

進來,谷嘯風雙臂一分,同時點著了他們的「肩井穴」,這兩個看守的武功遠不如他,登時

便倒了下去,不能動彈了。

  谷嘯風飛過牆頭,外面是一個野草叢生的荒蕪庭院,和谷嘯風想像中的豪華相府大不相

符,倒是頗出他的意料之外。

  角門忽地閃出一人,「咦」了一聲,說道:「你怎麼闖出來的?那兩個看守呢?」此人

正是谷嘯風在湖上所見的那個老者,也即是看守們口中所說的「白老爺子」了。他是在內問

聽得聲響,趕忙出來的。

  谷嘯風料他武功定然厲害,先下手為強,雙掌劃了一道圓弧,迅即發招,左掌是大力開

碑的剛猛掌法,右掌則是以指代劍,用「七修劍法」點他穴道,一剛一柔,配合得恰到好處,

打了出去,這才喝道:「給我殺了!」

  那老者又是「咦」了一聲,揮袖一拂,說道:「不對吧,我看你只是點了他們的穴道,

並未殺了他們!」

  這老者只是聽見看守跌倒下地的聲音,就知是給谷嘯風點了穴道,而且知道他們並未喪

命,武學的高明,真是匪夷所思,令得谷嘯風吃驚不已!

  谷嘯風說這謊話,本來是想擾亂他的心神的,不料騙不過這個老者,不由得自己著慌了!

  他的著慌,不但是由於這老者武學的見識極為高明,而且是由於對方只是那麼輕描淡寫

的一拂,就化解了他雙掌同時發出的招數!

  谷嘯風只覺一股十分柔和的力道拂來,自己的手掌竟似魁著棉花一樣,無從發力,那股

力道,雖是柔和,谷嘯風亦已不禁一個踉蹌!

  谷嘯風知道這人用的是借力打力的功夫,一個轉身,移形換位,迅即又到了這個老者的

背後發招,出指點他背後的「風府穴」。

  這次這個老者好似是有意試他的功夫,並未閃開,也未還擊,谷嘯風點著他的背心,只

覺隱隱有一股反彈之力,將他的手指彈開。谷嘯風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難道他已練成了

武學中罕聞罕見的護體神功?」

  當今之世的武學宗師,谷嘯風只知道他的岳父韓大維是練有護體神功的,但也只是聽他

父親如此說過而已,並未見過韓大維用過,也未知道韓大維是否已練成功。如今碰上這個老

者,才是第一次開了跟界。谷嘯風情知不敵,扭頭便跑。

  那老者轉過身來,截著他的去路,笑道:「既來之,則安之,何必再跑!這把劍還給你,

你若不服,大可再試幾招!」

  一面說話,一面已是抽出一把寶劍,倒持劍柄,「塞」到谷嘯風的手裡!

  這把劍正是谷嘯風所用的佩劍,湖上被擒之後,不知是給他還是給辛龍生繳去的。

  谷嘯風面紅耳熱,接過寶劍,喝道:「你武功遠勝於我,可惜你卻傲了權門鷹犬,我打

不過你也是要和你拼的!」唰的一劍,抖起了七朵劍花,使的正是七修劍法中一招極為厲害

的殺手!

  那老者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果然是七修劍法,你是揚州谷若虛的兒子谷嘯風吧!」

說話之間,揮袖一拂,拂歪了他的劍尖。但他的衣袖卻也給劍尖戳破了三個小孔了!

  谷嘯風道:「你既知道我的姓名來歷,自當知道谷家決無向人屈膝的男兒!你把我殺了

吧,我決不能容你戲耍!」

  那老者道:「谷少俠,你錯了!」

  谷嘯風怔了一怔,道;「什麼錯了?」

  那老者道:「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谷嘯風道:「你不是替韓侂冑做保鏢護院的嗎?」

  那老者搖了搖頭,說道:「不錯,這裡是韓侂冑的相府,老夫也是他的門客,不過卻並

非如你所說的是替他看門護院的鷹犬!」

  谷嘯風道:「那麼,你在這裡做什麼?」

  那老者道:「說來話長,你隨我來。」

  谷嘯風有點遲疑,那老者笑道:「我若要想傷你,何必多費心思安排圈套。好,你既不

放心,那我就多告訴你一件事情,太湖七十二家水寨的總寨主王宇庭剛剛派了一個人見我,

說起了你。說你前幾天是由他的副總寨主韓光銳送過長江的,他們托我照料你。有這麼一件

事嗎?」

  如果這老者不是俠義道的人,王宇庭、韓光銳決不肯將這件事告訴他,還托他照料谷嘯

風的。是以這老者這麼一說,谷嘯風自是不能不相信他了。

  谷嘯風插劍入鞘,說道:「如此說來,這可真是一場誤會了,請恕晚輩無知之罪!」

  那老者笑道:「應該向你道歉的是我。昨晚在外西湖,我已看出你用的是七修劍法,卻

未能制止辛龍生對你動粗,委屈了你。」

  谷嘯風面上一紅,說道:「那位辛少俠呢?」

  那老者道:「他回去了。他是代表他師父來赴我的約會的,韓光銳送你過江之事,他並

不知道,你不可怪他。」

  谷嘯風道:「晚輩豈會怪他,只怪自己學技不精!」他糊里糊塗的敗在辛龍生之手,覺

得十分冤枉,說了起來,胸中仍足餘憤未消。

  那老者微微一笑,似乎看出了他少年好勝的心事,但卻也不再說什麼,當下走在前面引

路,將谷嘯風請進他的房間。

  房間佈置得十分簡樸,一床一幾兩張椅子,幾上一張古琴,除此之外,就是空無所有的

蕭條四壁了。谷嘯風心裡想道:「他住在相府之中,住的卻是這樣一間簡陋的房子,就憑這

一點已是可知,這位老前輩必定不是貪圖富貴的人!」

  坐定之後,谷嘯風施了一禮,說道:「不敢請教老前輩高姓大名。」

  那老者道:「老夫姓白,單名一個逖字,你大約不會知道我的。不過,我與令尊卻也曾

經有過一段淵源呢!」

  谷嘯風的父執之輩,並無白逖其人,也未聽他父親說過有這麼一個相識,便問他道:

「原來老前輩和家父是早已相知的麼?家父早逝,小侄無知,真是冒犯了。」

  白逖笑道:「也怪不得你不知道,你的父親只怕也是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谷嘯風詫道:「白老前輩是怎樣和家父結交的?」

  白逖笑道:「還境不上結交二字,三十年前,我與令尊在揚州某酒家見過一面。他可曾

對你說過那個行徑古怪的白衣少年!」

  谷嘯風恍然大悟,說道:「原來老前輩就是家父其後十多年來所想找尋卻設有找著的那

位少年英雄!」

  白逖捋了捋三綹長鬚,笑道:「老夫如今已是年已六旬了,對少年時候的孟浪也頗為後

悔呢!少年英雄的稱號,如今是該讓給你了。」

  那件事情是這樣的——

  三十年前,谷嘯風的父親谷若虛正是像谷嘯風現在這樣,在江湖上剛是聲名鵲起的時候,

大江南北,無不知道有這樣一位武林的後起之秀。

  有一天谷若虛到揚州著名的「六和春」酒樓喝酒,對面靠窗的座頭也有一位與他年紀相

若的少年自斟自酌。

  谷若虛是本地的名人,在這家酒樓上喝酒的客人,差不多都是認識他的。是以他一進來,

便有許多人紛紛和他招呼,夠不上和他攀交情的,也都是聳然動容,不約而同的把眼光向他

射去,好像是對他行了「注目禮」似的。

  喧鬧聲中,那少年把酒保叫來,問道:「這人是誰?」酒保低聲說道:「客官不認識這

位相公?他就是揚州府鼎鼎有名的谷少俠,文武全材,在江湖上當真是誰個不知、那個不曉

的呢?」話出了口,才發覺對這客人似乎有點不敬,於是打了個哈哈,接著說道:「不過,

客官你是外地人,大概你也只是習文沒有習武吧,也就怪不得你不知道這位谷少俠了。」

  那少年冷笑說道:「江湖上盡多浪得虛名之輩,甚麼大俠小俠,老俠少俠,我也聽得多

了。」他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這話顯然是對谷若虛而發。

  谷若虛當時也是少年氣盛,待眾人紛紛向他招呼過後,他就站了起來,雙拳一抱,向眾

人作了一個「羅圈揖」,說道;「谷某浪得虛名,各位朋友太客氣了,谷某實是擔當不起!」

  那少年斟了滿滿的一杯酒,忽地說道:「原來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谷少俠,請恕小可無

知之罪,我敬谷少俠一杯!」酒杯向上一拋,中指一彈,「噹」的—聲,那酒杯箭一般的向

谷若虛飛去。

  谷若虛吃了一驚,但卻也忍不住心中動怒,想道:「你會百步傳杯,難道我就不會?」

兩個座位之間的距高約有一丈八尺,對方的酒杯已經飛來,百忙中谷若虛無暇取酒杯斟酒,

便把自己喝剩的半杯酒依樣畫葫蘆,向對方擲去。說道:「閣下遠來是客,理當我敬閣下才

是!」

  那少年道:「哦,原來揚州的規矩,敬酒是讓客人喝剩酒的,這個我倒是第一次知道!」

出言譏刺,谷若虛不禁滿面通紅。說時遲,那時快,兩個酒杯已在半空中碰個正著!

  谷若虛這個酒杯是小一號的,杯中的酒又只有半杯,兩個酒杯一碰,谷若虛那個酒杯在

半空中翻轉過來,杯中的酒都潑瀉了,「噹」的一聲,中途落下,落在一個商人的桌子上,

把一個碟子打破,嚇得那個商人驀地跳了起來,

  少年的那個酒杯雖也碰得傾側,杯中的酒潑出了一大半,但卻是落在谷若虛的桌子上。

暗中較量,谷若虛已是輸了一招了。

  原來他們兩人的功力恰好半斤八兩,但這少年佔了大杯裝酒的便宜,就把谷若虛比了下

去。

  谷若虛尷尬之極,但轉念一想,這少年武功如此高強,也的確是值得結交的朋友。

  就在谷若虛正在措辭想與對方接納之際,只聽得那少年已是哈哈大笑,說道:「原來鼎

鼎大名的谷少俠不過如斯!谷少俠的高明本領小可業已見識過了,告辭!」谷若虛面上一陣

青一陣紅,發作不是,不發作又不是,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際,那個少年已是邁開大步,下

樓去了。

  這件事情過後,谷若虛多方打探,一直過了二十多年,仍然不知道這少年是誰。是以他

常常把這件事情,當作「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例子來教訓兒子。

  如今白逖和谷嘯風說起,谷嘯風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原來自老前輩就是家父當年在

六和春所遇的那位少年英雄,可惜家父早逝,已是不能與老前輩論交了。」

  白逖神色黯然。說道:「這件事情,我也是甚為後悔當時的孟浪呢,可惜沒有機會給我

向令尊道歉了。好在如今得見世兄,可以讓我稍贖前愆。」

  谷嘯風道:「老前輩太客氣了,小侄無知冒犯,這才是更應該向老前輩請罪呢。但小侄

還有若干疑團未解,請老前輩賜示。」

  白逖說道:「我知道你最感疑惑的就是何以我會在韓侂冑的相府中了。」谷嘯風道:

「還有那位辛少俠和老前輩的約會是怎樣一回事,不知小侄是否該問?」

  白逖說道:「這些事情我都要告訴你的,不過請你稍待片刻。」

  說罷把一個少年叫了進來,說道:「你替史宏和那兩個看守解開穴道,他若問起谷少俠,

你說谷少俠是我的客人,叫他別要多管閒事。」那少年應了一個「是」字,奉命而去。

  白逖說道:「他是我的弟子,那個叫做史宏的人本來是韓侂冑的護院,我來了之後,韓

侂冑對我的尊敬遠遠在他之上,是以他一直在妒忌我。卻不知我只是在相府暫且安身,絕無

與他爭權奪利之意。」

  谷嘯風道:「這等無知的小人,也值不得老伯與他計較。」

  白逖說道:「實不相瞞,我在江南,早已是金盆洗手,隱居多年的了。這次之所以不惜

委身求作韓侂冑的門客,乃是為了抵禦韃子南侵的大事!」

  谷嘯風道:「原來如此。就只怕朝廷沒有抵抗韃子的決心吧?」

  白逖歎了口氣,說道:「是呀,所以文盟主和王寨主一班好朋友,才要用到我出來辦這

件事了。你還未知道呢,朝廷豈只是畏懼外敵,只圖苟安,對民間的武力,抗敵的義軍,朝

廷卻要把他們當作盜匪來『剿』呢!」

  谷嘯風歎道:「想不到靖康之恥,今日重演。權臣當道,秦檜和韓侂冑只怕都是一樣。

但今日的岳武穆卻是不可得見了。」

  「靖康」是宋欽宗的年號(公元一一二六至一一二七),在位不到兩年,就與父親徽宗

同給金人所俘。宋室從此南遷,由宋高宗趙構繼位,偏安江左,史家稱為「南宋」。趙構後

來用秦檜為相,岳飛(武穆)為將,岳飛屢破金兵,正思「直搗黃龍」之際,卻給秦檜用十

二道金牌召回,終於屈死。這「風波亭」的「莫須有」冤獄,人所熟知,也就不必作者多加

敘述了。

  谷嘯風這幾句痛心的說話,正是以古喻今,內含深意的。要知宋室南遷之後,岳飛也曾

奉過皇帝的御旨。「剿火」過太湖的「水寇」楊麼,而楊麼當年正是抗金的一支最得力的義

軍。不過岳飛畢竟還是個愛國的將領,雖然做了這樣一件大錯事,後來在大敵當前之際,他

卻能與—些義軍的首領聯合,共抗金兵。是以後人評功論過,覺得岳飛還是功大於過,對他

給以應有的尊敬。

  谷嘯風這幾句話是把秦檜比作韓侂冑,把現今朝廷的政策與當時相提並論的。當時的宋

高宗和秦檜要岳飛「襲匪」,如今也是一樣。而當時的太湖義軍首領楊麼,也就等於今日的

太湖七十二家總寨主王宇庭一樣。但可惜連岳飛這樣的一個將領,今日已是沒有了。

  白逖正容說道:「老弟不必灰心,歷史不一定就會重演的。即使當真那樣,咱們也須盡

力而為。」

  谷嘯風冷靜下來,說道:「老前輩說得是。」

  白逖接著說道:「如今蒙古南侵的危機比當年會虜南侵的危機更甚,小朝廷在生死關頭,

即使畏敵如虎,也會給迫得非加抵抗不可。韓侂冑雖然是個弄權的奸相,但和秦檜畢竟也還

是有點不同。秦檜是金人放回來的奸細,做朝廷的官,替韃子辦事,韓侂冑尚未至於這樣。

至於說到抗敵的將領,今日雖然是沒有岳飛韓世忠這樣的大將,但中下級的將校,卻也有不

少是要抵抗外敵,不願『剿匪』的人。不過,你大概不能在這裡多住兩天的了。否則我倒可

以設法讓你結識幾個這樣的將領。」

  谷嘯風點了點頭,說道:「我是初到江南,情形不熟,信口雌黃,尚盼老前輩多予教導,

以開茅塞。」

  白逖說道:「你說的也有一大半是事實,所以現在就須我們盡力了。我這次出來,是和

文逸凡、王宇庭兩位商量過的。我之所以不惜屈身做韓侂冑的門客,所為何來,想必你也能

猜想到了。」

  谷嘯風道:「敢情老前輩是要做朝廷與義軍之間的調停人,說服韓侂冑與義軍合作,不

要把官軍用於『剿匪』,大家聯合,共抗外敵?」

  白逖說道:「不錯,正是這樣。」

  谷嘯風道:「韓侂冑可肯依從?」

  白逖說道:「前途荊棘尚多,不過大勢所趨,韓侂冑即使不能完全依從,也必將被迫答

應我們一部分的條件。日前正在初步磋商之中。」

  谷嘯風恍然大悟,說道:「辛龍生昨晚在外西湖與老前輩相會,敢情就是代表他的師父,

來作磋商?」

  白逖說道:「不錯。我是充當韓侂冑的密使,與江湖人物及義軍首領接頭的人。不過,

韓侂冑只知我與這些人認識,卻不知我其實也就是他們的代表。時機尚未成熟,韓侂冑也是

不敢洩漏風聲,讓朝廷知道的。」

  谷嘯風笑道:「怪不得這個秘密,韓侂冑對他的護院也要隱瞞了。」

  白逖說道:「辛龍生走了不久,太湖的王宇庭就有使者到來,說起韓光銳送你渡江之事,

可惜當時還不敢斷定你就是那個人,王宇庭的使者來去匆匆,來不及等你醒來相見了。」

  此時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候,谷嘯風道:「我在此不便久留,實不相瞞,我也是替北五省

的綠林盟主柳女俠來和江南盟主義大俠聯絡的,時候不早,我想告辭了。」

  白逖道:「你知道文大俠的住址麼?」

  谷嘯風道:「韓老前輩已經告訴我了。」

  白逖道:「文大俠的住處離此不遠,大概只是大半日的路程,不過他住在山中,為了免

得你費神尋找,我叫人送你前往如何?」

  谷嘯風因為昨晚和辛龍生有了這一點小小的「過節」,心裡又想親自先去見一見奚玉瑾,

便道:「不必了,我到了中天竺,找一個樵夫問路便行。韓老前輩說,山中的樵子,都是知

道文大俠住處的。」

  白逖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去吧。」接著笑道:「聽說過兩天就是辛龍生訂婚

的喜日,他的那位姑娘是揚州百花谷奚家的女兒,名叫奚玉瑾,你們都是同一州邑的武學世

家,想必知道這位姑娘吧?你此去正好趕得上喝他們的喜酒。」

  谷嘯風滿懷感慨,勉強笑道:「不錯,我是認識這位奚姑娘的,此來正是來得合時了。」

  白逖哈哈笑道:「你喝了他們這一杯喜酒,彼此之間的芥蒂也就可以冰消了。嘿嘿,行

走江湖,總是難免要碰上一些誤會的。」他說的是昨晚之事,卻不知谷嘯風想的卻是與奚玉

瑾的往事。

  谷嘯風心中苦笑,暗自想道:「我與奚玉瑾之間的誤會,只怕是永遠沒有解釋的機會。

她如今是就要訂婚的人了,我、我還能夠和她說什麼呢?」

  白逖說道:「你稍待片刻,我叫小徒送你出去,免得那些守衛囉唆。」

  剛說到這裡,恰好他那個徒弟就回來了。谷嘯風和他敘話,互通名姓,這才知道他名叫

嚴壯,是白逖的第二個徒弟。大徒弟岑堅在太湖王宇庭手下當一名頭目,早已出師。

  嚴壯笑道:「谷兄,你的獨門點穴委實厲害,我費了許多氣力,方始能夠解開。史宏這

廝內功本是頗有造詣的,穴道解後,仍是委頓不堪。」接著笑道:「史宏這廝把你恨得牙癢

癢的,恐怕他還不肯就此甘休呢。」

  白逖哼了一聲說道:「他敢怎樣?」

  嚴壯道:「他當然不敢和師父你老人家作對,不過谷兄在此人地生疏,也得提防他陰謀

加害。」

  谷嘯風道:「多謝嚴兄關照,我現在就走,準備到文大俠那兒。」

  嚴壯與他年紀相若,意氣相投,說道:「可惜你不能多留兩天,不過早點離開這個是非

之地也好。到了文大俠那兒,史宏再狠,也是無所施其技了。好,我送你出去。」

  後門的守衛見是嚴壯送客,不敢盤問,但另外有個衛士,卻似躲在假山石後向他們偷看。

谷嘯風的目光偶然一瞥,發現此人,他立即就躲進假山洞裡。在這一瞥之間,谷嘯風驀地心

頭一動,這個人似乎是在哪裡見過的,但因匆匆一瞥,看得不很清楚,卻想不起這個人是誰

了。

  出了相府,谷嘯風便與嚴壯道別,獨自沿著湖濱走去。中天竺在靈隱山之西,靈隱山下

的「靈隱寺」也是西湖名勝之一。谷嘯風昨晚只是游了西湖,西湖附近的名勝他還未曾遊覽,

心裡想道:「可惜昨晚鬧了這檔事情,如今只好走馬觀花,待他日有空,再來領略西湖的佳

趣了。」

  早上的西湖和夜間的西湖又有不同,麗日晴天之下,湖光澈灩,令人胸襟一爽。谷嘯風

默念蘇東坡那首出名的吟詠西湖的詩:「湖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

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心裡想道:「坡翁此詩,真是說得不錯。可惜如今南宋朝廷,不思

振作,只知在西湖尋歡作樂,卻是令得『西子』蒙羞了。」

  早上遊人甚少,湖中只有幾隻畫舫。谷嘯風正自遊目騁懷,忽聽得有美妙琴聲隨風飄過

湖面,琴聲清越之中帶著幾分蒼涼。谷嘯風心裡想道:「這人倒似乎和那些俗客不同,端的

彈得一手好琴,令人俗念頓消。」

  琴聲來自一隻畫舫,谷嘯風抬眼望去,只見珠簾半卷,船中有兩個淡妝少女,隱約可見,

一個彈琴,一個在旁邊正在焚起一爐檀香。

  谷嘯風暗自想道:「這兩個姑娘倒是雅人。」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個站立的少女說道:「侍梅姐姐,你的瑤輩彈得越來越好了!」

  彈琴的那個少女停了下來,說道:「差得遠呢,莫說比不上我的主人,就是侍琴蛆姐,

我也比她不上。」

  那少女道:「哪位侍琴姐姐?」

  侍梅說道:「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那位奚姑娘呀,她曾經在我們那裡充當過丫頭,這事說

來倒是非常有趣。侍琴是我的主人給她改的名字。」

  那少女道:「對,昨晚你說那位奚姑娘的事情,吞吞吐吐,只說了一半。可令我心癢難

熬呢。我最喜歡聽故事,最恨的是別人賣關子,你把她的故事說全了好不好?」

  侍梅歎了口氣,說道:「這故事可是還沒有結局的呢,而且在這裡也不方便和你說。」

  那少女道;「好,那麼今晚回去,你再和我說。沒有結局的故事,我也愛聽。」

  谷嘯風聽了她們的談話,不禁大吃一驚。奚玉瑾曾經冒充過辛十四姑的丫頭之事,他是

聽得韓佩瑛說過的,「莫非她們所說的這位姑娘就是奚玉瑾?」谷嘯風心想。

  谷嘯風猜得不錯。原來這個侍梅正是辛十四姑那個暗戀辛龍生的侍女,第一個把辛龍生

和奚玉瑾訂婚的消息告訴韓佩瑛的也正是她。不過在韓佩瑛說給谷嘯風聽的時候,她卻沒有

提起侍梅的名字,也不知道奚玉瑾就是「侍琴」。

  谷嘯風情懷歷亂,心神不定,想與她們攀談,又怕冒昧。

  侍梅道:「龍姑娘,你給我唱一支曲子好不好?你的歌喉,我是十分欣賞的。」

  那少女笑道:「在這裡唱曲?你別叫我獻醜吧。」

  侍梅道:「怕什麼?又沒有多少遊人。古人說對景當歌,西湖的風景還不夠好嗎?」

  那少女道:「好吧,那麼你給我彈琴。」

  侍梅調好琴弦,叫叮咚咚地彈了起來,那個姓龍的少女輕啟珠唇,和著琴聲唱道:「登

臨縱日,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殘陽裡,背西風,酒

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念往昔,繁華競逐,歎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

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荒煙芳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

曲。」

  這是北宋名臣王安石所寫的「金陵懷古」,調寄「桂枝香」的一首詞。王安石執政之時,

宋朝已是國勢日弱,常受外敵欺凌的了。故此詞中感今懷占,對景興嗟,充滿了沉鬱蒼涼的

情緒。

  谷嘯風暗自歎道:「『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這不正是今日的西湖情景嗎?

嗯,這兩位姑娘不但風雅,且還是有心人呢!」正是:

  後庭遺曲嗟商女,逝水繁華感客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鴛夢已隨雲水杳 舊盟難續海天遙

  侍梅彈罷瑤琴,幽幽地歎了口氣。那姓龍的少女道:「好端端的怎麼又歎起氣來了?」

侍梅道:「沒什麼。」那少女噗哧一笑,說道:「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事麼,你是在惦記著

那位辛公子!」

  侍梅給她說中了心事,佯嗔說道:「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破你這張小嘴!」

  那姓龍的少女忽地目光一瞥,發現了站在岸邊的谷嘯風,低聲說道,「侍梅姐姐,別耍

鬧了,岸上有人偷看咱們。」

  侍梅瞪跟看去,谷嘯風不好意思,慌忙轉過身子。侍梅「哼」了一聲,說道:「我最討

厭這種油頭粉臉的無賴少年!哼,我倒是巴不得他來惹我,好給他一點教訓!」

  要知侍梅乃是辛十四姑的貼身侍女,雖然本性溫柔,但多少也受了她主人的一些影響,

碰上不如意事之時,那冷傲任性的一面就露出來了。

  那姓龍的少女倒是怕她鬧出事來,輕聲笑道:「這裡可不是你們所住的幽篁裡,千萬不

能鬧出笑話來的。再說西湖上這種輕薄的少年也多著呢,你哪裡懲戒得這許多?你討厭這些

人,我和你到外西湖去,那邊遊人稀少,咱們可以玩個痛快。」說罷就叫舟子掉轉船頭,一

葉輕舟,離開堤岸越來越遠,向外西湖去了。

  谷嘯風給她們當作是「油頭粉臉的無賴少年」,不由得啼笑皆非,心中想道:「這樣的

綽號竟會加在我的頭卜,倒是從所未聞。嗯,該怎樣向她們解釋才好呢?」

  谷嘯風本來可以雇一隻小艇追趕她們,但追上了也不知從何說起,只怕還會引起更多的

誤會。何況他又急於要到江南大俠文逸凡那兒,也是不願意在西湖上鬧出事來,惹人注目。

  谷嘯風終於放棄了去找侍梅探查真相的念頭,想道:「反正我就可以見到玉瑾的了,不

必急在此時。」想起了奚玉瑾,心中不禁又是一酸,接著想道:「但我卻不知是否應該再見

她呢?」

  ㊣大鼻鬼OCR㊣

  自靈隱到天門山,周圍數十里,兩邊重疊著峰峙,都稱為「天竺山」,是西湖南北兩支

山脈的主脈。中天竺這一帶,風景尤其幽美,兩邊山巒環抱,修竹參天,怪石奇巖,如虎如

獅如劍如戟,觸目皆是,可惜谷嘯風已是無心瀏覽了。

  正在他悵悵惘惘,獨自前行之際,忽聽得腳步聲響,後面追上了兩個人來。

  谷嘯風回頭一看,只見—個正是史宏,另外一個是衛士裝束,手中拿著一柄三股尖叉,

套著鋼環,搖得嘩啷啷作響,一個箭步,撲上前來,喝道:「谷嘯風,你還認得我麼?」

  這個衛士就是剛才躲在假山石後偷看他的那個衛士,此時他已現出全身,谷嘯風認得他

了,一怔之後,失聲叫道:「原來你是蒙銑!」

  蒙銑打了一個哈哈,冷冷說道:「好小子,多虧你還記得!今日可算是應了一句話,咱

們是『陌路相逢』啦!」

  原來蒙鏡乃是當日圍攻百花谷的群豪之一,曾經在谷嘯風的劍下受過傷的。

  百花谷那次的事情乃是由於谷、韓的婚變而起,如今谷嘯風與韓佩瑛已是言歸於好,這

件事也早已化解了。他們同在蓬萊魔女山寨的時候,也曾與許多曾經參與過圍攻百花谷的人

相晤,誰也不願再提以前的事。偶爾有人提起,也只是當作笑談,無人記恨。

  但想不到這個蒙銑,現在卻要來和谷嘯風算這筆舊帳。

  谷嘯風笑道:「這件事早巳過去了,展大叔、陸大叔沒有和你說清楚麼?」展一環和陸

鵬是韓家的老僕,當時蒙銑就是應他們之請來參加圍攻百花谷的。

  蒙鏡「哼」了一聲,說道:「你和姓韓那個丫頭耍什麼花招我管不住,我身上的傷痕可

還沒有抹掉!蒙某在江湖上也不是無名之輩,豈能平白受你一劍!」

  谷嘯風實是不願與他相鬥,當下忍住了氣,說道:「不錯,當閂我是不應下手狠了一些,

誤傷了你,但當時你和左臂刀管昆吾、野豬林的鄧寨主聯手攻我,刀劍無情,這也不能全怪

我吧。好,就算是我錯了,殺人不過頭點地,我給你賠罪如何?」

  蒙銑冷笑道:「你倒說得這樣輕鬆!哼,你要和解,那也不難,你刺了我一劍,如今你

只須給我這柄鋼叉在你的身上搠一個透明的窟隆就成!」

  韓侂冑的大護院史宏此時方始插話,淡淡說道:「我倒願意接受他這個辦法,好,谷嘯

風,你在我面前乖乖的雙膝跪下,磕三個響頭,叫我三聲親爺爺,我就饒你!」

  谷嘯風勃然大怒,同時亦是瞿然一省,心裡想道:「蒙銑如今乃是和史宏這廝同在一起,

自必是貪圖富貴,甘作權門鷹犬的了。我豈可把他仍然當作以前的蒙銑,當他是一條江湖好

漢呢?」

  谷嘯風本來是有幾分傲氣的人,怒火一起,便即說道:「好,那你們兩人就並肩齊上吧!

誰是誰非,不必細論,咱們手底見雌雄!」

  蒙銑一抖鋼又,就要撲上,史宏卻要顧著他相府大護院的身份,叫道:「蒙兄,且慢!」

蒙銑雙眼一瞪,說道:「這小子要較量咱們,史兄何故阻攔小弟?」

  史宏說道:「這小子和你結的乃是舊仇。與我卻是新恨,請蒙兄讓我先上如何?」說罷,

回過頭來,向谷嘯風冷笑道:「你也不用猖狂,我與你單打獨鬥,你的七修劍法儘管施展出

來,我就只憑這只肉掌對付!蒙兄,請你作個見證!咱們贏要贏得光明磊落!」

  谷嘯風冷笑道:「你光明磊落也好,卑鄙下流也好,一個上也好,並肩齊來也好,谷某

全都不管!來吧!」

  史宏雙掌一錯,說道:「好,亮劍吧!」

  谷嘯風道:「你只憑一雙肉掌,我又何須用劍才能勝你!閒話少說,要動手趕快,我可

沒有工夫跟你嘮叨!」原來谷嘯風是個要強好勝的人,雖然明知史宏的掌上功夫了得,卻是

不願意佔他這個便宜。

  史宏冷笑道:「你這小子要討死,那也由你!看掌!」

  史宏身為相府的大護院,本領委實甚為了得,雙掌一起,左劈右抓,登時把谷嘯風的身

形,籠罩在他的掌指輩施的攻勢之下。

  谷嘯風識得這是七十二把大擒拿手法,倒也不敢輕敵,當下身移步轉,左掌一托敵手肘

尖,右掌肘底穿出,一招「驚濤拍岸」,劈向對方面門。史宏喝道:「來得好!」

  身形微側,手腕一繞,全身成了弓形,雙掌平推如箭,力猛如山,倏然間從大擒拿手法

變成了剛猛之極的大摔碑手!

  雙掌相交,發出了郁雷也似的「蓬」的一聲,谷嘯風斜退兩步,史宏身形一晃,退出了

三步之多。不過,他雖然多退一步,卻是臉不紅,氣不喘。他是在穴道解開之後不到兩個時

辰就動手的,和谷嘯風硬拚,有此結果,亦即是說,他的功力即使未必高得過谷嘯風,至少

也是旗鼓相當的了。

  谷嘯風心頭一凜,想道:「還有一個蒙銑在旁,我可不能耗了全力。」說時遲,那時快,

史宏一退即上,雙方再度交鋒。

  谷嘯風打法一變,腳踏五行八卦方位,招數虛實各半,避免和史宏硬碰。史宏自以為占

了上風,哈哈笑道:「好小子,技只此麼!」大擒拿手法加上了大摔碑手的功夫,一招猛過

一招,強攻狠打,攻勢綿綿不絕,端的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

  谷嘯風接連遇了幾次險招,忽地斜身一退。史宏喝道:「要跑麼?」追上去一拳搗出。

不料谷嘯風回過身來,竟不救招,反取攻勢,一個「羚羊掛角」,左掌半握拳頭,凸起五指

骨節,拍擊他的右太陽穴,右掌一攏,中食二指伸出,突然間使出「七修劍法」,以指代劍,

點他脅下的「愈氣穴」!

  蒙銑是領教過谷嘯風的七修劍法的,連忙叫道:「小心點穴!」說時遲,那時快,谷嘯

風的指尖已是點個正著,史宏大叫一聲,躍出三丈開外,靠著一棵大樹,這才沒有倒下。他

的內功造詣,確也不凡,聽了蒙銑的叫聲,百忙中運氣閉穴,居然沒有昏倒,只是吃了一點

不大不小的虧而已。這個結果。倒是頗出谷嘯風的意料之外。

  蒙銑一抖鋼叉,衝上前來,喝道:「好小子,休得猖狂,還有我呢!」

  谷嘯風冷笑道:「我早叫你們兩個並肩齊上,你硬充什麼好漢,要作證人?嘿嘿,哈哈,

還是爽快一點好,來吧,來吧!」

  蒙銑面紅耳熱,鋼叉嘩啷啷的搖動,左插花,右插花,登時便刺過來!喝道:「好小子,

我才沒有那麼多工夫和你多說廢話!」

  谷嘯風道:「很好,你要快點了結,這正合我心意!」左掌虛引,嗖的便拔出劍來,左

掌右劍,先後發招,劍招是「白虹貫日」,掌法是「擒龍伏虎」,掌劈劍刺,凌厲無比。

  蒙銑也是綠林中有名的人物,武功本來不弱,但畢竟是比谷嘯風弱了一籌,鋼叉刺空,

先自慌了,連忙叫道:「史大哥,你沒事麼?」不求有功,先求無過,遲了幾步,一個「夜

戰八方」的招式,舞起鋼叉防身。但饒是他使出渾身本領,只聽得「喀嚓」一聲,火星飛濺,

三股叉的一股叉尖,已是給谷嘯風的寶劍削了一個缺口。

  眼看谷嘯風的劍中夾掌就要打到他的身上,史宏一挺身軀,箭一般的射出,說道:「蒙

大哥,別慌別忙,我不過一時大意,吃了一點小虧而已,豈能給這小子傷了?當然沒事!當

然沒事!」他在相府中的地位比蒙銑高,自是不肯在蒙銑眼前失了面子,不過,他雖然是賈

其餘勇,掌力仍然足以裂石開碑,倒也不算得是打腫了臉充胖子。這幾句話急如炒豆的爆出

來,話未說完,已是發了三招七式,替蒙銑抵擋了谷嘯風的攻勢。

  谷嘯風心頭一凜,史宏是給他點了穴道的,沒有倒下,已經頗出他的意料之外,立即就

能動手,更是超乎他的估計了。

  谷嘯風心知不妙,卻是傲然不懼,冷冷笑道:「你們並肩齊上,那就怪不得我用劍了!」

雖處劣勢,傲氣兀未稍減,劍法展開,四面八方,都是劍光人影。

  史宏「哼」了一聲道:「管你用劍用掌,總是叫你難逃公道!」用的正是谷嘯風剛才的

口氣,他和蒙銑聯手,佔了上風,大為得意,掌下佔了便宜,口頭上也要佔便宜了。

  谷嘯風忽道:「是麼?」突然欺身直進,唰的一劍刺他心窩,史宏退步回身,雙掌擊他

下盤。蒙銑的鋼叉又從側面刺來,這才化解了谷嘯風攻勢。但史宏雖然沒有給他刺個正著,

可也嚇出了一身冷汗了。

  谷嘯風的七修劍法精妙異常,奇招迭出,可惜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幾次奇襲不成,氣力

漸漸不加。還幸蒙銑是他手下敗將,心中不無怯意,史宏曾經給他點著穴道,以閉穴的功夫

防禦,氣血剛剛通暢,亦是不無影響。谷嘯風全力施為,凝神對付,一時之間,倒還沒有露

出敗象。

  正在谷嘯風感到就要支持不住之際,山路上出現了一個軍官。

  這軍官約有三十多歲年紀,劍眉虎目,相貌不凡。史宏首先發現,臉上忽地現出了尷尬

的表情,似乎想與那軍官打招呼,卻又訥訥不能出之於口,只好裝作全神搏鬥,暫時未看見

他。要知史宏是相府大護院的身份,如今要和蒙銑聯手,方能敵得住谷嘯風,自是不願意給

相熟的軍官看見。

  谷嘯風一看就知這個軍官身具武功,心裡想道:「反正我也是打不過他們的了,大不了

拼掉這條性命,多來一個,又有何妨?」

  這軍官看了一看,忽地笑道:「這小子的本領倒不錯呀。史護院,住手!」

  史宏此時是不能不答話了,叫道:「咦,耿大人你也來了!你不知道,這小子,這小

子……」

  那個「耿大人」道:「這小子怎麼樣?住手吧!」

  史宏道:「這小子得罪了相爺,我們是奉命將他捉拿歸案的!」史宏不解這個「耿大人」

何以要他住手,只好捏造謊言,拿「相爺」作擋箭牌,其實並沒有這回事。

  那軍官笑道:「史護院,你還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要你把這小子交給我,讓我試試他的

功夫,咱們拿了他,也得令他心服口服,是不是?」這話說得甚為明顯,即是他要單打獨鬥,

自信可以穩操勝券,令對方輸得心服口服。

  史宏滿面通紅,說道:「耿大人要顯身手,那是最好不過,但割雞焉用牛刀,小人也不

敢勞煩——」

  話猶未了,那軍官已是插了進來,說道:「史護院,你怕我與你爭功嗎?我這是為了朝

廷的面子,別讓這小子以為咱們朝廷的軍官都是膿包!」

  史宏面紅直到耳根,只好和蒙銑雙雙退下。那軍官卻又不立即動手,瞅著谷嘯風說道:

「你打得累了,我讓你先歇一會。」

  谷嘯風大怒,唰的一劍刺過去,這軍官象不經意的一飄一閃,谷嘯風這一劍便刺了個空。

軍官冷冷說道:「你忙什麼,我還有話要和他們說呢。」

  這軍官不亮兵器,又不還手,谷嘯風倒是不便自貶身份,再行追刺了。當下,按劍凝眸,

看他怎樣。

  這軍官說道:「你們兩人先回去,我不願意有人在旁,免得這小子提心吊扣,恐防我要

倚多為勝。」

  史宏道:「耿大人,你拿了這個小子,請賞我們一個面子……」

  軍官哈哈一笑,說道;「我懂得的,拿了這個小子,我交給你就是。我還不至於要藉此

向相爺邀功的,你們快回去吧!」

  史宏知道這個「耿大人」性情剛直,不敢拂逆,只好諾諾連聲,與蒙銑退下。

  史宏、蒙銑剛一轉身,那軍官忽地朝谷嘯風使了一個眼色,說道:「我和你先比一比輕

功。」

  谷嘯風怔了一怔,說道:「如何比法?」

  那軍官道:「你剛剛劇鬥了一場,我讓你先跑出百步之遙,再來追你!」

  谷嘯風頗覺奇怪,暗自想道:「難道他是有心放我逃走不成?」

  這一層蒙銑也想到了,他是知道谷嘯風的本領的,不覺起了思疑,停下了腳步,拉拉史

宏,低聲說道:「這小子的輕功很是不錯,耿大人卻讓他先跑百步,這個、這個——」史宏

連忙在他耳邊說道:「噤聲,這位耿大人武功卓絕,這小子跑不掉的。我瞧,他是要戲耍這

個小子。你在背後議論他,給他聽見,可不得了!」

  那軍官揮了揮手,冷冷說道:「還不快跑?使盡你的吃奶氣力跑吧!你也逃不出我的掌

心!」這話他雖然是向著谷嘯風說,其實卻是說給史宏和蒙銑聽的。

  谷嘯風卻不知他是說給史、蒙二人聽的,只道這個軍官輕視自己,勃然大怒,說道:

「好,比就比吧,我可不要你讓!咱們跑到那座險峻的山峰上一決雌雄!」那軍官哈哈笑道:

「這是再好不過!」

  谷嘯風使出了「陸地飛騰」的輕功,當真是輕如飛鳥,捷似猿猴,轉眼問已跑出百步之

遙,尚未聽得背後有人追來,不禁好生納悶:「難道他當真是要放我逃走?」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軍官說道:「不錯,你這小子的少陽神功是有六七成火候下,但要

逃出我的掌心,那還得再練十年!」

  距離百步之遙,這軍官的說話就像在他耳邊說的一樣,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呼呼風

響,那軍官業已追來了!

  谷嘯風這一驚非同小可,不僅是驚奇於這個軍官的「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更吃驚的

是這個軍官竟然知道他身有少陽神功,而且還知道他火候深淺!

  谷嘯風心中自忖:「他只看我跑了片刻,便知我的功夫深淺,他這武學造詣,確是非我

所及!但不管怎樣,輸也要輸得光彩一些。」

  谷嘯風練的「少陽神功」是正宗內功心法,能耐疲勞,是以雖然剛在劇戰過後,歇息不

過半炷香的時刻,仍然可以一口氣跑上那座險峻的山峰。他打定了「輸也要輸得光彩」的主

意,於是不管那軍官是否已追到背後,他頭也不回的只是一股勁兒地跑。

  轉眼間跑上了那座山峰,谷嘯風剛剛停下腳,只見那個軍官已從他的身旁掠過,停在他

的前面,笑道:「好,咱們這一場比試輕功算是比了個平手吧!」

  谷嘯風亢聲說道:「你不必戲弄我,我知道你比我高明。但大丈夫寧折不彎,比不過你

也非與你一鬥不可,你劃出道兒來吧!」

  那軍官哈哈一笑,說道:「好個倨傲的少年,現在我倒不想和你鬥了。」

  谷嘯風道:「為什麼?」

  那軍官道:「你是不是揚州谷若虛的兒子谷嘯風?」

  谷嘯風怔了一怔,隨即想道:「蒙銑知道我的來歷,想必是蒙鐃告訴同僚,此人則是從

相府的侍衛打聽到的,這也沒有什麼稀奇。」當下說道:「不錯,是又怎樣?」

  那軍官道:「谷家是武學世家,難得碰上了你,咱們親近親近!」說罷伸出手來與谷嘯

風相握。

  谷嘯風心裡想道:「來了!來了!」只道對方是要藉此較量他的內功,明知危險,卻也

不肯示弱,當下便也伸出於來與那軍官相握,把少陽神功發揮得淋漓盡致。

  不料他的內力發了出來,竟如泥牛入晦,一去無蹤。對方神色自如,竟似絲毫也沒受到

影響。而且對方也完全沒有運力反擊。

  谷嘯風不禁又是氣餒又是驚奇,氣餒的是對方的內功不知比自己高出多少,驚奇的是對

方竟然手下留情,分明是沒有惡意。

  谷嘯風歎了口氣,說道:「你本領高我太多,你要拿我回去,請動手吧。」

  那軍官笑道:「我只想試試自己的眼力,並想知道你確實的來歷而已,並非蓄意較量你

的,現在我已經知道了,我還要你和我回去做什麼?我可不想阻礙你的大事啊,你是要到文

逸凡那兒去的,是不是?」

  谷嘯風更為詫異,不由得傲氣頓消,向那軍官施禮說道:「閣下是誰?」

  那軍官笑道:「或許你曾聽過我的名字,我是江南耿照!」

  谷嘯風大吃一驚,說道:「原來你是公孫璞的師父,江南大俠耿照!」

  耿照說道:「不錯,你認識敵這徒兒?」

  谷嘯風道:「我與令徒是曾經共過患難的朋友,說來可是話長——」

  耿照說道:「好,那就慢慢說吧,你是不是從金雞嶺來的?蓬萊魔女是我的好朋友呢。」

  谷嘯風道:「我正是柳盟主派遣我來江南的,想不到這樣巧碰上了耿大俠!」

  耿照笑道:「這不是巧合,我是特地來為你解困的。」

  原來耿照是十多年前隨辛棄疾這支義軍從北方撤回江南的,這支義軍本來是他叔父所建,

後來由辛棄疾率領,辛棄疾歸來之後,不受重用,這支軍隊撥給統制張俊,耿照仍然留在軍

中,但在採石磯金宋大戰之後,耿照因為南宋的小朝廷只圖苟安,抑制抗敵的將領,也就心

灰意冷,脫離軍籍了。

  耿照本以為從此可以做個江湖散人,不料在投閒置散多年之後,卻又有了一個東山復起

的機會。

  古人云「聞鼓鼙而思良將」,歷史上的封建皇朝,平時貶抑忠良,一到存亡絕續之秋,

卻不能不起用若干敢抗敵能打仗的將領。儘管封建皇朝的皇帝老是對這些抗敵將領不能寄以

腹心之托,奸臣權相對他們也定必多方掣肘,但總是不能不起用他們了。

  耿照就是由於這個緣故,給南宋皇朝起用的。十多年前從北方撤回江南那支義軍是他叔

父所建,如今已改編為正式的官軍,號稱「飛虎軍」,經過了十多年,雖然有一部分義軍年

紀漸老,但他們的後代亦已逐漸長成,跟隨他們的父兄加入「飛虎軍」了。這支軍隊可說是

耿家和辛家的「子弟兵」,人數雖然不很多,大約只有一萬兵員左右,但在南宋各軍之中,

卻是戰鬥力最強的一支隊伍。此時辛棄疾已經年邁,早已辭了軍職,只有耿照尚在壯年,是

以南宋小朝廷要他東山復出,做「飛虎軍」的統制。

  耿照做了一軍的主帥,當然也就常常要到韓侂冑的相府中商討軍國大事,這一天他就是

恰巧在谷嘯風離開相府之後來到的。

  耿照笑道:「幸虧我到相府之時,韓相爺正在晝寢,要等到他醒了才能接見我,我和白

老師是老朋友,因此我就先去與他相敘,我是從他的口中知道你的事情的。」

  谷嘯風道:「原來如此。」

  耿照繼續說道:「此時白老師已經知道了史宏和蒙銑偷出相府要追捕你的事情,他正在

為難,見我來了,他就把這件事情付託我了。你要知道白老師在相府中乃是客卿性質,當然

迫不得已之時,他是可以挺身而出,制止史宏的,但能夠避免,總是避免的好。」

  谷嘯風道:「我明白。白老前輩古道熱腸,此次脫我於難,我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耿照笑道:「史宏假公濟私,要謀害你,我也依樣畫葫蘆來這一套,叫他無可奈何。哈

哈,這可正是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谷嘯風道:「耿人俠不怕這廝在韓侂冑跟前進讒嗎?」

  耿照笑道:「諒他不敢。白老師已經知得確實,這廝是假傳韓侂冑的命令的。他在我們

面前說謊,我不揭穿他,已是給了他的面子了,他還敢在韓侂冑面前說我?我回去只須對他

說追不上了你,即使他有所思疑,也是無可奈何的。」

  谷嘯風道:「耿大俠,既然韓侂冑在午睡醒來就要見你,你現在不是就要趕快回去了?」

  耿照道:「韓侂冑的習慣,午睡非到傍晚時分不會起來,我也向他的家人打點過了,萬

一韓侂冑提早起來,接見賓客,我叫他們替我最後通報。對啦,你剛才說起我的徒弟公孫璞,

他現在怎麼樣?」

  谷嘯風這才得有空暇,把他和公孫璞交往的經過,從在洛陽開始結識,聯手合鬥西門牧

野、朱九穆兩大魔頭說起,說到給丐幫押運寶藏,中這又被那兩大魔頭率領的蒙古騎兵截劫

為止,一一告訴了耿照。

  耿照聽得眉飛色舞,說道:「西門牧野和朱九穆這兩個魔頭,在武林中也差不多可以算

在前十名之列了,璞兒與你聯手,居然可以和他們一鬥,這樣說來,璞兒的武功境界,也算

是很不錯了。」

  谷嘯風道:「公孫大哥的本領比我高明得多,聯手鬥那兩大魔頭,我其實不過是從旁協

助而已。那兩個魔頭八成以上的攻勢都是他抵禦的。」

  耿照笑道:「谷少俠,你客氣了。不過璞兒的機緣確也大好,比我都好得多。他得當代

三位武學大宗師為他琢磨,不成大器亦無道理!俗語說得好: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

舊人。你們後一輩的少年英雄是應該超過我們長輩的才是。」

  武林中人最重視師徒的情份,得有一個好徒弟比什麼都寶貴。耿照聽得公孫璞已經「揚

名立萬」,心中的歡喜自是可想而知。

  谷嘯風道:「我們在亂軍之中失散,現在尚未重晤,不過,我們是曾經說好了在金雞蛉

見面的。」

  馱照不覺有點擔心,說道:「你到了金雞嶺將近一月,又奉派來江南聯絡,璞兒卻還未

到金雞嶺,不知會不會又在路上遭了意外?」

  谷嘯風道:「我想該不會的。公孫大哥武功高強,和他同行的那位宮姑娘也是武學名家

之女,本領亦很不弱。」

  耿照突然皺了眉頭,說道:「對啦,你說的那位與他同行的宮姑娘,究竟是誰家的女

兒?」

  谷嘯風道:「聽說她的爹爹是黑風島主,是一個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不過——」

  耿照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哎喲一聲叫起來道:「不好!」

  谷嘯風怔了一怔道:「什麼不好?」

  耿照道:「璞兒也真是糊塗,他爹給他定下的這門親事他豈應答允?奇怪,這門親事,

他的母親本來是瞞著他的,他怎會知道呢?想必是那小妖女不顧廉恥,親自到中原尋夫,告

訴他了?」

  谷嘯風莫名其妙,說道:「什麼?!他們本來是訂有婚約的?」

  耿照歎了門氣,說道:「他們上一代的恩怨糾纏,說來也是冤孽。」當下將公孫璞父母

結為冤偶的慘劇以及他的父親怎樣和黑風島主結為親家之事,簡略的說給谷嘯風知道。

  谷嘯風笑道:「這已經是上一代的事情了!」

  耿照眉頭一皺,說道:「你的意思是——」

  谷嘯風道:「黑風島主縱然是邪派魔頭,那位宮姑娘卻很不錯。俗語說近墨者黑,近朱

者赤,她和公孫大哥在一起,相信定會變成俠義中人。耿伯伯倒也似乎不必為他們擔心。」

  耿照搖了搖頭,說道:「我可不能不懷疑黑風島主別有企圖,而且這門婚事是他母親深

惡痛絕的,我做師父的也不能答允!」

  耿照本來不是很頑固的人,但因他和公孫璞的母親桑青虹少年時候有過—段不足為外人

道的往事,桑青虹是因為得不到他的愛,後來才給公孫璞之父公孫奇騙上手的(事詳拙著

《狂俠·天驕·鷹女》)。是以耿照常覺內疚於心,桑青虹既然把兒子付託給他,他就一切

都要照桑青虹的旨意去辦。

  谷嘯風一來和耿照不過初次見面,二來他們師徒母子之事,谷嘯風一個外人,也實是難

以插口,心裡想道:「只要他們二人真心相愛,什麼人也阻攔不住。師父和父母也有可能給

他們的真情感動的。我又何必為他們過分擔心?」

  耿照見他默默不語,笑道:「咱們不提這件事了。對啦,我就要趕回去了,有一件事我

還沒有和你說呢。」

  谷嘯風道:「什麼事?」

  耿照道:「我想托你代我送一份賀禮。」

  谷嘯風心中一動,問道:「送給誰?」

  耿照道:「你不是要到文大俠那兒的嗎?這份賀禮就是送給文大俠的掌門弟子辛龍生的,

聽說他在這幾天就要成親了。現在適逢其便,我想把這份賀禮送給他也送給你!」

  谷嘯風心中又是酸痛,又感詫異,若不是因為耿照乃是長輩身份,他幾乎以為耿照是有

心開他玩笑的了。當下谷嘯風苦笑說道:「辛少俠的結婚禮物,我豈能分享他的?」

  耿照笑道:「別的不可以。這件禮物卻是可以的。」

  當下把禮物拿了出來,原來是一幅繪有八種武功姿勢的圖解。

  耿照說道:「這是大衍八式。沒練過內功的人,練了它可以得十年的內功基礎。身有內

功的人,練了它功力可以倍增!你練的少陽神功是正宗內功心法,正好與這大衍八式互相印

證參悟。是以我把這份禮物送給你們兩人,希望你們共同鑽研。你是會比辛龍生領悟得快的,

你還應該多幫他一點忙。」

  原來耿照這樣做法,其中還含有一層深意。他聽得白逖說,谷嘯風和辛龍生曾經打過一

架,是以他把這件禮物送給他們二人,讓他們二人共同鑽研上乘的武學,這就可以毫不著跡

的給他們化解這段樑子了。正是:

  深情已付東流水,蟬曳殘聲過別枝。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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